摘要:养心殿的鎏金地砖泛着刺骨寒意,我重重跪下去的刹那,燕煜批阅奏章的朱笔在宣纸上划出沙沙声响。烛光摇曳不定,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屏风上,宛如蛰伏的猛兽,鳞甲在暗处泛着冷光。
养心殿的鎏金地砖泛着刺骨寒意,我重重跪下去的刹那,燕煜批阅奏章的朱笔在宣纸上划出沙沙声响。烛光摇曳不定,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屏风上,宛如蛰伏的猛兽,鳞甲在暗处泛着冷光。
"废后沈氏,德行有亏……即刻收回凤印,迁居冷宫。"他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连空气都凝结成霜。
我攥紧丝帕的指节泛着青白,三载春秋,这已是第八回。坤宁宫的偏殿里,那些未盖玉玺的废后诏书,怕是能堆成小山了。
"陛下,臣妾已知罪。"我膝行着向前挪了几步,绣金护甲刮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刮擦声。
他终于从奏章堆里抬起头,凤眸里淬着冰碴:"所犯何罪?"
我盯着他龙袍下摆的十二章纹,金线绣的日、月、星辰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刺得眼眶发酸:"臣妾不该端那碗参汤,扰了陛下清净。"
他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起身时玄色龙袍翻涌如墨。修长手指捏住我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沈昭昭,你倒是惯会装傻。屡教不改,真当朕不敢废了你?"
我疼得皱眉,却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嘴里漫开:"臣妾……不敢。"
"不敢?"他猛地甩开手,我跌坐在地,金砖的寒气瞬间窜上膝盖。"你若真不敢,就不会折了御花园的白梅,不会让御膳房做蟹粉酥,更不会……"他突然背过身去,殿外风雪呼啸着灌进来,"不会让朕在百官面前,丢尽颜面。"
我看着他龙袍下摆的金线云纹,昨日在太和殿的场景又浮上眼前。御史中丞跪奏沈家贪墨赈灾银两,他连账册都不曾翻看便要降旨抄家。我扑倒在丹陛下,三叩九拜求他收回成命,朝堂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至今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沈家三代镇守边关……"
"闭嘴!"青玉镇纸重重砸在紫檀案几上,墨汁溅上我月白的裙裾,像开了朵墨梅。"在你心里,沈家和朕,哪个更重要?"
我看着他因震怒而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选秀那日。琼花树下,还是太子的他替我簪上一朵玉兰,眉眼弯成月牙:"姑娘戴着,倒比花还好看。"那时的他,眼里有光,比此刻的烛火还亮。
可如今,那光灭了。
"传旨。"他转向雕龙屏风,声音像浸了冰,"连夜誊写废后诏书,明日送宗人府用印。"
内侍们低着头鱼贯而入,没人敢看倒在地上的我。青禾扶我起身时,手抖得厉害:"娘娘,回坤宁宫吧,这地砖凉。"
我踩着积雪往回走,坤宁宫的飞檐在夜色里张牙舞爪,像要吞人的兽。忽然停住脚步:"去取那件舞衣。"
青禾"扑通"跪在雪地里,发髻上的珠翠撞出清脆声响:"娘娘三思!这大冷天穿纱衣跳舞,会冻出病的!"
我摸着袖口银线绣的云纹,想起他初登基那年重阳宴。我跳《霓裳羽衣舞》,他看得痴了,酒盏倾翻在龙袍上都不自知:"爱妃这一舞,倒像是月宫仙子下凡。"
"要病才好。"我扯开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触到舞衣薄如蝉翼的纱料,"或许这样,他才会看我一眼。"
养心殿前的白玉阶结着薄冰,寒风像刀子割在脸上。我拢了拢几乎透明的舞衣,听见乐工们瑟缩的丝竹声。雪花落进眼睛里,化成冰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倒像是在哭。
旋转时,裙裾绽开如白莲。我越跳越急,发髻上的玉簪不知何时掉落在地,青丝散乱如瀑。乐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我听见内侍的惊呼:"陛下!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打横抱起。熟悉的龙涎香裹着暖意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往那怀抱里缩了缩。想睁开眼看看他,可睫毛上结了冰,怎么都睁不开。
"愚不可及。"他的声音自头顶压下来,尾音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谁准你如此糟蹋自身?"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从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像深冬被积雪压断的枯枝。本想说"是你啊",想说"是你将我从太子妃捧上后位,又亲手撕碎所有温存",可那些未出口的话尽数卡在喉头,化作酸涩的泪。
这一夜梦境格外绵长。我梦见勤政殿龙纹雕花的暗格里,静静躺着数百幅水墨丹青,每张画纸右下角都题着"昭昭吾爱"四字。画中女子或执卷倚栏,或对月抚琴,而他执笔时眼底的温柔,是我从未见过的光景。
晨曦穿过雕花窗棂时,侍女青禾正往铜盆里添着热水,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娘娘大喜!陛下天未亮便撤了废后诏书!"
我望着帐顶金线绣的缠枝莲,指尖触到心口处空落落的。那里本该有颗鲜活跳动的心,此刻却像被塞满了终年不化的雪,冷得连呼吸都带起细碎的疼。
"知道了。"我裹紧身上织金锦被,听见窗外麻雀在枝头扑棱着翅膀。昨夜我穿着单薄纱衣,在雪地里跳了整夜的舞,雪粒子钻进领口,冻得骨节发青,才换来那个冷心冷情的帝王松口。
此刻我盯着案几上未干的墨迹——九百九十九幅小像,每张背面都写着"吾爱云卿",笔锋流转间尽是缠绵。谁能想到,这些竟出自那位总板着脸的帝王之手?
入宫三年,他写了八次废后诏书。每一次都是我放下所有骄矜,跪在他脚边拽着龙袍哀求,他才像施舍般收回成命。宫人们背地里笑我是挂名皇后,说我是他脚下最卑贱的泥,能留在后位全靠一副不知羞耻的媚骨。
直到看见这些画,我才如梦初醒。原来选秀那日他隔着珠帘多看了我一眼,便将我刻进了心底。可这三年来,他对我始终冷若冰霜,原是因为他爱的,就是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
他最爱看我含着泪跪在他脚边,听我声音发颤地说"别不要我";最爱看我为了留住后位,连他随意丢弃的荷包都要连夜重绣。我的顺从成了他朝堂博弈的筹码,我的爱意被他碾碎成灰,却还要强撑着笑脸。
今日早朝,宵衍第九次提起废后。这次的理由,竟是我绣的荷包香料不合他心意。上回是御花园折了朵他讨厌的花,上上回更荒唐,只因我做了一道不合胃口的江南糕点。
我看着眼前这个爱了三年的男人,忽然觉得陌生得可怕。场以真心为赌注的君臣游戏,我终究是玩累了。
……
他颁下废后诏书的那一刻,连余光都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金丝绣纹的靴尖点地,明黄袍角扫过汉白玉阶,径自登上銮驾。鎏金龙纹的华盖在日光下流转着冷光,三千羽林卫的甲胄碰撞声渐次远去,像一记记敲在心头的铜锣。
往日里若遇这场景,我定会疯了般追上去。哪怕在宗人府正式颁诏前的三日里,哪怕跪在御书房外淋整夜的雨,也要扯住他玄色袍角哀求。可此刻,我只是垂眸看着凤袍下摆沾的尘土,指尖轻轻拂过金线绣的凤凰尾羽,转身走向与銮驾相反的方向。
身后忽起惊雷般的马嘶,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受惊的御马撞得踉跄跌倒。青石板上硌得脚踝生疼,掌心在粗糙的地面擦出数道血痕。几个宗室子弟滚下马来,有人慌乱喊出声:"撞到娘娘了!"话音未落便被同伴扯住衣袖:"慎言!废后诏书已下,陛下可还未曾……"
我挣扎着要起身,余光瞥见銮驾的明黄帘幕微动。那只戴着羊脂玉扳指的手掀开车帘一角,阴影里半张侧脸冷峻如雕。贴身太监躬身上前:"陛下,是先送……"话未说完,就被清冷的声音截断:"去丞相府。"
心口像被冰棱刺穿,寒气顺着血脉蔓延到指尖。我望着渐远的銮驾,咬着牙撑起身体。朱红宫墙在眼前摇晃,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分不清是脚踝的伤更痛,还是胸腔里翻涌的血气更灼人。
次日天未亮,坤宁宫的雕花木门便被推开。宵衍竟带着顾曼柔踏进我的寝殿。那女子裹着月白襦裙,鬓边玉兰簪随步轻颤,活脱脱是三年前初入宫时的模样。她本就是丞相掌珠,更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些年像团阴云笼罩着我的婚姻。
"曼柔身子不适,暂住宫中。"宵衍的声音像浸了寒潭水,目光却死死盯住我。我望着他身后女子得意的笑,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御书房见到的那叠小像——画中少女眉眼与顾曼柔如出一辙,原来这些年他的冷落与暧昧,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戏码。
"随你。"我听见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再过三日,这坤宁宫的凤椅便要易主,他想让谁住进来都与我无关。宵衍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苏云卿,你竟这般痛快?"
我扯了扯唇角:"不答应,又能如何?"他脸色瞬间阴沉如墨,拂袖而去时带翻了案上青瓷瓶。接下来的两日,他像是要证明什么,日日在太液池设宴。画舫雕栏上挂着顾曼柔新作的词曲,他亲自为她布菜添衣,那温柔模样,倒像是换了个人。
宴席上觥筹交错,宾客们的窃窃私语随风飘来:"陛下对相府千金如此上心,对皇后却……""要我说,若非皇后总卑微挽回,这凤位早该易主了。"我独自立在船头,望着水中倒影。顾曼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终于装不下去了?"
她鬓边玉兰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以退为进?这招对陛下没用。你陪他三年,他可曾多看你一眼?"话音未落,后背突然传来剧痛——她竟将我推入水中!
刺骨湖水灌入口鼻时,我看见那抹明黄疯了般冲来。衣袍带起的水花溅在脸上,他抱着我手臂发颤,龙纹锦袍被湖底碎石划出道道裂口。"云卿!云卿!"嘶吼声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慌乱,修长手指死死扣住我腰肢,像是要将我揉进骨血。
上岸后,他竟跪在我身侧按压胸口。往日握朱笔批奏折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直到我呛出水来,他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忽然像想起什么般猛地后退,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堂堂国母,连站稳都不会?"玄色袍角扫过我湿透的裙裾。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顾曼柔推我。"她立刻扑过来,泪珠儿簌簌而落:"娘娘怎能冤枉人!"
我冷笑着指向不远处瑟缩的宫人:"慎刑司的板子可认不得人,谋害中宫的罪名,够顾家喝一壶了。"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扣住。
"够了吧。"
他的声线像砂纸磨过青铜鼎,指节骤然收紧时,我腕骨几乎要被碾成齑粉。
"曼柔绝非有意为之,你莫要无事生非。"
我难以置信地仰起头,发髻上的东珠簪子随着动作晃出凌乱的光:"她方才差点要了我的命!"
"现在不还好好站着?"宵衍的尾音陡然拔高,凤眸半阖时泄出危险的寒光,"再这般恣意妄为,休怪朕不留情面。"
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我这才惊觉自己竟笑出了声。
原来他早将顾曼柔当作淬毒的银针,日日往我心口扎。可为了这场荒唐的试炼,他连我的生死都能当作筹码?
泪光模糊了视线,我却执拗地扬声唤人:"传慎刑司总管!"
青瓷盏在顾曼柔手中碎裂的刹那,她梨花带雨地捂着帕子夺门而出。宵衍的面容瞬间阴云密布,龙袍广袖卷着腥风将我拽离地面。
"你如今神志昏聩,该去冷泉宫静心。"他指尖划过我脖颈时,冰凉的羊脂玉扳指刺得皮肤生疼,"待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再出来见人。"
禁卫如提线木偶般架起我,绣金蟒纹的靴尖踢翻了案上青玉香炉。我拼命扭动身躯,发间金步摇折断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宵衍!你当真疯了?"嘶吼声震得胸腔发疼,"她持着匕首冲过来时,你明明看得真切!"
刑凳上的牛皮绳早被血渍浸得发硬,禁卫将我按上去时,铁链深深嵌进腕间旧伤。浸透盐水的牛皮鞭在半空划出残影,带起的风声像极了那年上元节,他为我放飞的千纸鹤破空之声。
"可还追查?"执鞭人嗓音木然,仿佛在问今日是否用膳。
第一鞭落下时,我听见自己喉咙里迸出非人的呜咽。后背绽开的血花洇透了中衣,温热液体顺着腰线蜿蜒而下,在石砖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追……"话音未落,第二鞭已至。
意识开始涣散前,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第十鞭抽断的不仅是皮肉,还有那些曾经温存的记忆——他教我骑马时环住腰肢的手掌,病中喂药时唇齿间的清苦药香,全在这连绵不绝的剧痛中碎成齑粉。
"住手……"我蜷缩成虾米状,血沫混着泪水淌过下巴,"不查了……"
头顶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宵衍的玄色龙纹靴尖停在我眼前。逆光中,他鎏金冠冕折射出刺目冷光,而我散乱的长发黏在脸上,活似从血池里捞出的水鬼。
"早该如此。"他屈指挑起我下巴,拇指重重擦过我唇边血痂,"明日朕会命人送来凤印。"
我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指尖深深抠进刑凳木纹。当暗卫首领从梁上飘然而下时,我耳畔还回响着方才的对话:
"计划提前到今夜子时。"我扯断腕间铁链,血珠顺着指尖滴落,"我要在黎明前拿到和离书。"
木门被撞开的瞬间,宵衍的去而复返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盯着暗卫消失的窗棂,眼底翻涌着暴戾:"方才你们在谋划什么?"
我正要开口,偏殿方向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老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来时,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绿光:
"陛下!顾姑娘因被皇后构陷,心疾发作吐血三升!太医说唯有凤凰命格者的心头血可救!"
宵衍的佩剑应声出鞘,剑尖抵住我咽喉时,我闻到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取血。"
匕首刺入心口的刹那,我数着白玉碗中荡漾的血纹。太医说三碗即可,可当第五滴落下时,宵衍忽然握住我颤抖的手:"够了。"
"你欠她的。"他贴着我耳畔低语,温热气息拂过耳后朱砂痣,"朕可以赦免你豢养暗卫的死罪。"
匕首坠地的清脆声响中,我望着他龙袍上暗绣的腾龙,突然想起那年春猎。他替我挡下猛虎利爪时,鲜血浸透的明黄箭袖,原是这般刺目的颜色。
……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废后诏书,今天,就该生效了。
我拿出暗卫早就准备好的出宫地图,规划着最后的逃离路线。
宵衍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边:“你在看什么?”
我立刻把地图藏了起来,随口敷衍:“没什么。”
他没有追问,只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说道:
“看在你听话,救了曼柔的份上,朕,可以陪你去一趟宗人府,把诏书收回来。”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宵衍又补充了一句,“下次你再犯错,朕,依然会废了你。”
我突然很想笑。
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我要去过我自己的,新的人生了。
一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御驾刚在宗人府门前停稳,顾曼柔的贴身宫女就哭着跑了过来。
“陛下!”她直直跪在地上,“我们家小姐旧伤复发,头痛得厉害,求您快去看看吧!”
宵衍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但还是对我说:
“曼柔身体要紧,朕得回去陪她。你自己进去把诏书收回来,办完了,派人来告诉朕一声。”
我垂下眼帘,藏起了眼底那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好。”
宵衍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好像对我的态度,有些意外。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那明黄色的御驾,浩浩荡荡地远去,然后,转身走进了宗人府。
办事的那个老宗正,熟门熟路地开口:“皇后娘娘,您又来收回成命了?”
“不。”
我把代表着皇后身份的凤印,放在了桌上,声音清脆。
“这一次,我是来接旨的。”
回到宫中,我把那份盖好大印的废后诏书,端端正正地放在妆台上。
我脱下了那身繁琐的凤袍,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普通布衣。
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彻底剪断了我和他之间,这三年的纠缠。
准备从暗道离开的时候,我停下脚步,拔下了头上那支他送我的白玉簪,随手就扔进了角落的炭盆里。
宫墙外面,是天高海阔。
再见了,宵衍。
这一次,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
宵衍回到顾曼柔的偏殿时,心里莫名地一阵烦躁。
他随便安抚了顾曼柔几句,赏赐了些珠宝,就不耐烦地让太医和宫人都退下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顾曼柔那张苍白的脸,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苏云卿那张同样惨白,却无比倔强的脸。
还有她最后,那个顺从到了极点的“好”字。
太顺从了。
顺从得,让他心里发慌。
他猛地站了起来:“朕去看看,皇后把诏书收回了没有。”
顾曼柔在他身后,柔弱地喊了一声:“陛下……”
宵衍的脚步,没有半点停留,径直走出了殿门。
他没有回坤宁宫,而是直接去了宗人府。
他要亲眼看着那份诏书被销毁。
然后,他要去坤宁宫。
他要告诉苏云卿,他准许她继续当这个皇后了,她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
然而,宗人府的老宗正见到他,却是一脸的为难。
“陛下,废后娘娘……不,是苏氏……她已经接了诏书,盖了凤印,走了。”
宵衍脸上那自负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老宗正战战兢兢地,把那份盖着凤印和玉玺的废后诏书,呈了上来。
白纸黑字,那朱红色的印章,刺得他眼睛生疼。
“人呢?”他一把抓住老宗正的衣襟,双目欲裂,“她人去哪儿了!”
“苏氏……苏氏接了旨就走了啊,老臣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陛下!”
宵衍像一阵狂风,冲出宗人府,直奔坤宁宫。
宫殿里,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了往日里,那个永远在等他的身影。
他像是疯了一样,到处翻找。
妆台是空的,衣柜是空的,所有属于她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她走得那么干净,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角落的炭盆上。
在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被烧得半黑的白玉簪。
那是他登基那年,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那时候,她羞涩地接过去,看得比命还重,天天都戴着。
现在,它却和那些冰冷的灰烬躺在一起,无声地嘲笑着他。
“苏云卿!”
他嘶吼出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案。
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可他心里的那个空洞,却越来越大。
他输了。
在这场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游戏里,她,一声不响地,掀翻了整个棋盘。好的,我们继续。
---
江南,霖州。
这里是杏花烟雨,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
我租下了一间挨着河边的小院子,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药铺。
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我们苏家还有几个忠心的老仆人在这里。
我换了个新名字,叫阿卿。
镇上的人只知道,药铺里来了个恬静温柔的女掌柜,医术很不错,尤其擅长治疗女人的病症。
刚开始的那些日子,我总是在午夜梦回时,猛地惊醒。
梦里,是慎刑司那冰冷的刑凳,是皮鞭撕开皮肉的剧痛,还有宵衍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
我胸口那道为他取“心头血”而留下的伤疤,每到阴雨天,也总是隐隐作痛。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从床上起来,走到院子里。
看着满院子的风荷,闻着那清苦的药香味,心里的恐惧,才能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
我再也不是那个被囚禁在深宫里的皇后,苏云卿。
我是阿卿。
是自由的阿卿。
有一天,我正在药铺里整理药材,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当年护送我出宫的暗卫首领,秦叔。
他带来了京城的消息。
“主子,皇帝疯了。”秦叔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下令封锁了所有出京的要道,还派了无数禁卫和密探,在全国到处找您。”
“他已经半个多月没上朝了,整天就枯坐在坤宁宫里,听说……听说还穿着您留下的一件旧衣服。”
我捣药的手,顿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平稳。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可是主子,”秦叔的脸上带着担忧,“他已经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正在派人往江南这边找过来。霖州虽然偏僻,但恐怕……”
我放下手里的药杵,抬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总是以为,这天下的一切,包括我,都应该是他的私有物。
我平静地对秦叔说:“让他来。”
我倒要看看,没有了凤印,没有了那身凤袍,他宵衍,还想怎么命令我。
宵衍雷厉风行的手段,很快就搅乱了京城的平静。
他用“皇后出宫祈福,意外失踪”当借口,把整个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
无数的官员,因为搜寻不力,被他罢免,甚至关进了大牢。
朝堂之上,每个大臣都战战兢兢,生怕惹祸上身。
他再也不去顾曼柔的宫里了,甚至连丞相的面子都不给。
顾曼柔求见了他好几次,都被他拒之门外。
终于有一天,她硬是闯进了御书房。
那时候,宵衍正对着一幅画发呆,那是他画的第九百九十九幅小像,也是唯一一幅,他没来得及藏起来的。
“陛下!”顾曼柔哭得梨花带雨,“您就为了一个抛弃您的女人,这么作践自己,作践这大好的江山吗?”
宵衍慢慢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懂什么?”
“我不懂?”顾曼柔凄惨地一笑,“我懂!我懂您喜欢的,不过是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陛下,我也可以!您想看什么样,曼柔都可以学!”
她一边说,竟然真的学着我平日里的样子,跪了下来,用膝盖走到他脚边,想去拉他的龙袍。
“滚!”
宵衍猛地站起来,一脚就把她踹开了。
顾曼柔狼狈地撞在书架上,摔倒在地。
他看着她那张刻意模仿我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拿这种女人来刺激云卿,是个很有趣的游戏?
他想念的,是云卿含着泪时,眼里闪烁的星光。
是他想念的,是她卑微地求他时,那颤抖的声线。
是他想念的,是她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清冷的梅花香。
而不是眼前这个,模仿得如此拙劣的冒牌货。
“来人!”宵衍的声音冰冷刺骨,“把顾氏带下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再踏出房门半步!”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目光又重新落回到了地图上。
一个密探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禀报。
“陛下,查到了!霖州有一家新开的药铺,掌柜的姓苏,和……和废后的闺名,只差一个字。”
宵衍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备驾!立刻去霖州!”
仪仗从简,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赶路。
仅仅三天,一行人就到了霖州城外。
宵衍没有进城,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人的衣服,一个人走向了那条临河的小巷。
下过雨的石板路,还带着湿气。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那间药铺。
透过半开的窗户,他看到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思念成狂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朴素干净的青色布衣,长发松松地挽着,正低着头,为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包扎手指。
她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柔和得像一幅画。
一个小小的伤口,她却处理得那么认真,那么温柔。
包扎好了以后,她还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个笑容,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宵衍的心里。
在宫里的三年,他从来,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笑过。
宵衍就那么站在巷子口,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药铺准备关门了,我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关上了店门。
一转身,我就看到了他。
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整个人清瘦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死死地盯着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我的心上。
不,我的心,早就不会为他跳动了。
“云卿。”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准备回我的小院。
他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气很大,和我记忆里,他每一次发怒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要去哪儿?”他问,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疯狂,“跟朕回去。”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这位客官,你认错人了。”
我用力地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紧了。
“苏云卿!你别跟朕装傻!”他低吼道,“这天下都是朕的,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是吗?”我抬眼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可我现在站的地方,是你宵家的天下,但却不是你宵衍的后宫。”
“我叫阿卿,是个普通的大夫。我不认识什么皇帝,更不是你的皇后。”
他的手,在发抖。
“云卿,别闹了。”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几乎是在哀求,“是朕错了,朕以后都改,你跟朕回去,好不好?朕……朕不能没有你。”
“你没错。”我静静地说,“你只是喜欢看我痛苦,喜欢我的卑微,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你输了,就这样而已。”
“不是游戏!”他激动地反驳,“朕是真的……”
“是真的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是真的爱我,所以在我被马撞倒的时候,对我不管不顾?是真的爱我,所以在顾曼柔把我推下水以后,罚我去受刑?还是真的爱我,所以要挖我的心头血,去救你的青梅竹马?”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开了。
秦叔带着两个高大的家仆,走了出来。
“小姐,需要帮忙吗?”
秦叔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宵衍抓着我的那只手上。
宵衍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看着我身后的家仆,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到了孤立无援。
我再也没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了院子。
“砰”的一声,院门在我身后关上了,隔绝了他所有的视线。
宵衍没有走。
他就住在了我对面的客栈里。
每天天不亮,他就站在巷子口。
看着我开门,看着我送往迎来,又看着我关门。
像一尊望妻石。
镇上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说药铺的阿卿姑娘,恐怕是招惹了什么痴情的贵公子。
我却把他当成空气。
我的生活,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任何改变。
他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试图接近我。
第一天,他买空了城里最贵的首饰铺,让店家把东西送到我的药铺来。
我让秦叔原封不动地,给他退了回去。
第二天,他假装生病,来我的药铺看诊。
我隔着一张布帘,冷淡地给他诊了脉,开了一张最普通的清火方子,收了他十文钱的诊金。
他拿着那张药方,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第三天,他竟然自己下厨,做了几样江南糕点,送到了我的院门口。
那些糕点,是我曾经最喜欢做的,也是他上上次废后时,说不合他胃口的。
我连门都没有开,任由那个食盒在门口放到凉透,最后被秦叔扔给了巷口的野狗。
他的耐心,似乎一点一点地被磨光了。
这天傍晚,他拦住了我的去路。
“苏云卿,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朕?”
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没有不原谅你,”我平静地回答,“我只是,不记得你了。”
“不记得?”他凄惨地笑了起来,“那九百九十九幅小像,你也忘了?‘吾爱云卿’,那都是朕亲手写的,你也忘了吗?”
“小像?”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哦,你说那些啊。”
“一把火,烧了,早就忘了。”
我的话音刚落,他高大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
他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你……你烧了?”
“不然呢?”我反问,“留着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曾经是个多么卑贱入骨,要靠别人怜悯才能活下去的笑话吗?”
“宵衍,你走吧。”
“霖州不欢迎你,我阿卿,也不需要你。”
说完,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了他压抑的,如同困兽一般的哭泣声。
……
宵衍病了。
在客栈里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嘴里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他随行的侍卫冲到我的药铺,跪在地上求我去看看。
“苏大夫,求求您了!陛下他……他快不行了!”
我正在整理药材的手,没有停下来。
秦叔拦在门口,冷冷地说:“我们小姐说了,不医治姓宵的。”
那个侍卫像捣蒜一样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苏大夫,我知道您恨陛下,可……可他心里是真的有您啊!您走后,他把顾家小姐打入了冷宫,连丞相都闭门思过了!他心里真的只有您一个啊!”
我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走到门口,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声音很轻。
“他心里有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就算是死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去告诉他,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让他别来脏了我这小院门口的路。”
侍卫绝望地看着我,最终还是被秦叔赶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死在了慎刑司的刑凳上。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中,看着宵衍抱着我冰冷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
他废黜了顾曼柔,清算了丞相府,然后抱着我的牌位,当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梦醒的时候,枕头边上湿了一大片。
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原来,就算是在梦里,看着他追悔莫及的样子,我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忏悔。
我想要的,只是自由。
……
我本以为,这件事会就这么了结。
可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霖州的宁静。
顾曼柔来了。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从京城跑了出来。
她一身风尘,样子憔悴不堪,直接闯进了我的药铺。
“苏云卿!”她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怨毒的光芒,“都是你!是你害了我!”
我皱了皱眉,示意秦叔把她赶出去。
她却死死地扒着门框,尖声叫道:“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能让你痛不欲生的秘密!”
顾曼柔被秦叔拖拽着,样子非常狼狈。
她却不管不顾,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我喊:
“那些小像!你以为宵衍画的是你吗?他画的是我!”
“你不过是我的替身!就是因为你长得有几分像我年轻的时候,他才多看了你一眼!”
“‘吾爱云卿’?真是可笑!他爱的人是我顾曼柔!他只是借着你的名字,来抒发对我的感情罢了!”
她的话,就像淬了毒的箭,一句一句地射过来。
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又同情又可怜。
看啊,又是一个被当成替身的可怜女人。
我看着她那副疯狂的模样,却笑了。
“说完了吗?”
顾曼柔愣住了。
我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顾曼柔,你是不是觉得,你说出这些,我就会崩溃,就会痛不欲生,然后像你一样疯掉?”
“可惜,你弄错了一件事。”
我凑近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他是不是爱我,我一点都不在乎。”
“但是,你心心念念的陛下,为了留住我这个‘替身’,可是被我耍得团团转呢。”
顾曼柔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取我心头血救你的那天,”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喝下去的,是鸡血。”
“给你诊脉的那个太医,是我苏家的人。你所谓的什么心疾复发,不过是着了点风寒,加上你自己想太多罢了。”
“你……”顾曼柔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你胡说!这不可能!”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直起身子,声音恢复了清朗。
“至于那些小像,”我瞥了她一眼,“究竟画的是谁,我想,马上就会有一个人,比我更想知道答案。”
我的话音刚落,巷子口就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个本该在客栈里“昏迷不醒”的宵衍,正由侍卫扶着,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锁在顾曼柔的身上。
那眼神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被欺骗和背叛的滔天怒火。
他都听到了。
从顾曼柔说出“替身”那两个字开始,他就一直站在那里。
他也听到了我刚刚说出的,关于“心头血”的真相。
他自以为是的深情,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他逼我喝下的苦果,到头来,全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和笑话。
而我,才是那个冷眼旁观,真正下棋的人。
“是你……”
宵衍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
他甩开侍卫的搀扶,踉踉跄跄地走到顾曼柔面前。
“是你,一直在骗朕?”
顾曼柔吓得浑身发抖,瘫软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替身……”宵衍喃喃自语,随即惨笑出声,“原来在你们眼里,朕,就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猛地转向我,眼中是无尽的绝望和哀求。
“云卿……连你,连你也一直在骗朕?”
我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如止水。
“我从没骗过你。”
“是你自己,被权力和欲望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真相。”
“宵衍,你爱的,到底是那个对你俯首帖耳、任你践踏的皇后,还是那个会为你嫉妒、为你发疯的女人?”
“可那些,都不是我。”
“真正的苏云卿,在你下令对我用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仿佛今天,才是第一次认识我。
过了很久很久,他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带她走。”他疲惫地对侍卫下令,指的是顾曼-柔。
“押回京城,关在丞相府里,一辈子不许出来。”
顾曼柔被拖走的时候,还在尖叫哭喊,可宵衍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巷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化了的石像。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卑微的祈求,“只要你说,我倾尽所有。”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挽留。
“放过我。”
我只说了这三个字。
也放过你自己。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那个背影,再也没有来的时候那种意气风发,只剩下无尽的萧索和落寞。
我知道,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宵衍离开霖州以后,再也没有派人来打扰过我。
我从秦叔断断续续带来的消息里,拼凑出了他后来的生活。
他回到京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清算了丞相那一派的势力。
顾曼柔的父亲,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被他罢官免职,赶回了老家。
从那以后,顾家一蹶不振。
他开始励精图治,成了一个百姓口中勤勉的好君王。
他每天天不亮就上朝,批阅奏折到深夜,仿佛想用无休无止的国事,来填满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
只是,他再也没有笑过。
他也再没有踏进过后宫一步。
那座空荡荡的坤宁宫,被他下令封存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
朝中的大臣们,一次又一次地上奏,请他为了江山社稷,重新册立新的皇后,广纳妃嫔。
可他每一次,都只是冷冷地,把那些奏折扔了回去。
“朕此生,有后,无妃。”
后来,我听说,他在御书房里,挂满了一千幅小像。
每一幅,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的模样。
只是,在第九百九十九幅之后,他又画了第一千幅。
画上的女子,不再是那个穿着凤袍、眉眼忧郁的皇后。
而是一个穿着青布衣衫,在药铺门前温柔微笑的江南女子。
画的背面,他只题了四个字。
“吾爱,阿卿。”
……
光阴飞逝,一晃,就是十年。
我的药铺,已经在霖州小有名气了。
我收了几个徒弟,把我的一身医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们。
秦叔和那些老仆人,都在我身边,安度晚年。
我没有再嫁人。
一个人,看着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落,望着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日子过得平静又安宁。
这一天,京城传来了消息。
年仅三十五岁的皇帝宵衍,因为积劳成疾,在睡梦中,静静地离世了。
他没有留下任何子嗣,皇位传给了他的亲弟弟。
据说,他离开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幅画。
就是那第一千幅小-像。
新皇帝派人送来了他的遗物,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厚厚的一沓画纸。
九百九十九幅“苏云卿”,和一幅“阿卿”。
在最后一幅画的背面,除了那四个字,还有一行用血写成的小字。
“若有来生,换我来爱你。”
我把那些画,连同那个盒子,一并投进了火盆。
火光映着我的脸,我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向那片属于我的,自由的天空。
春风吹过,带来了杏花的芬芳。
真好。
这人间,我来过,爱过,也自由过了。
再也没有遗憾了!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