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石匠宋守义就住在淀子南岸，今年五十有二，一手雕工出神入化，飞禽走兽在他手里都能活过来。

运河边的荷花淀，一到夏天，十里荷香。

老石匠宋守义就住在淀子南岸，今年五十有二，一手雕工出神入化，飞禽走兽在他手里都能活过来。

可这人脾气太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村里人都叫他"宋老倔"。

这年入夏，宋老倔不知怎的，突然说要雕一尊何仙姑像。

夜里，他坐在院里磨凿子，对婆娘刘氏说：

"二十年前，我在淀子里采石料，遇上大风浪，船翻了。眼看要淹死，迷迷糊糊看见一朵大荷花托着我，鼻子里都是荷花香。这是何仙姑救了我的命啊！"

刘氏正在纳鞋底，听了直叹气："都念叨多少年了。眼下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想着雕石像？"

"你懂什么！"宋老倔把凿子往磨石上一撂，"这是报恩！"

他们闺女小荷才十二岁，正在灶前烧火。

小姑娘很懂事，见爹娘又要吵起来，忙端出两碗藕粉："爹，娘，尝尝我新做的藕粉。"

可宋老倔已经钻进工棚去了。

第二天，宋老倔把祖传的一对银镯子当了，换回一块青石料。

刘氏知道后，坐在门槛上哭了半宿。

小荷挨着娘坐下，小声说："娘，别哭，我明天多挖些藕去卖。"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天后晌，宋老倔的舅哥刘三来了。

这刘三是个赌鬼，整天在城里赌坊混日子。

他一进门就眯着那双三角眼四下打量："妹子，听说妹夫又买石料了？有钱买石头，没钱还债？"

刘氏忙把他往外推："哥，你胡说什么！我们什么时候欠你债了？"

刘三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据抖得哗哗响："白纸黑字，宋老倔去年借了我二十两银子！"

小荷正在院里晒衣服，听见这话，手里的木盆"咣当"掉在地上。

她认得那几个字，那是舅舅前阵子逼着她爹写的，说是要合伙做买卖。

这时宋老倔从工棚出来，脸黑得像锅底："刘三，那借据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我当时就说了，那是你骗我按的手印！"

"少废话！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拿小荷抵债！"刘三狞笑着，"城里的张员外正要买个丫头，二十两银子正好！"

"畜生！"宋老倔抄起门后的顶门杠就打。刘三抱头鼠窜，跑到院门口还回头喊："你们等着！"

当夜，小荷翻来覆去睡不着。

月光从窗纸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亮斑。

她听见爹在工棚里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第二天天没亮，小荷就拎着竹篮去了荷花淀。

晨雾还没散，淀子里静悄悄的。

她卷起裤腿，蹬进齐膝深的淤泥里摸藕。

摸着摸着，她脚底碰到个硬物。

起初以为是块普通石头，可用脚探了探，那石头光溜溜的，还带着温度。

小荷好奇，弯腰去挖，费了好大劲才把石头抱起来。

这石头很特别，青黑色，表面布满细密的小孔，对着初升的太阳看，里面仿佛有丝絮在流动。

最奇的是，石头散发着一股清冽的荷花香，比淀子里任何一朵荷花都要香。

"爹一定喜欢！"

小荷把藕扔回篮子里，抱着石头往家走。

石头很沉，她走一段歇一段，到家时太阳已经老高了。

宋老倔正在工棚里对着一块石料发愁，见小荷抱着石头进来，刚要训斥，突然愣住了。

他快步上前，颤抖着手抚摸石头："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听完小荷的讲述，宋老倔老泪纵横："仙姑指引，仙姑指引啊！"

从那天起，宋老倔吃住都在工棚里。

说来也怪，自打那块石头进了家门，宋家小院总是飘着若有若无的荷花香。

左邻右舍都闻到了，纷纷跑来打听。

刘氏只好说是在院里种了香荷。

有一天深夜，小荷被尿憋醒。

她迷迷糊糊出屋，看见工棚门缝里透出柔和的白光。

她凑近门缝往里看，只见石像周身笼着一层光晕，一个白衣女子的虚影若隐若现，衣带飘飘，仿佛要乘风而去。

"谁？"宋老倔突然惊醒。

光影瞬间消失。

小荷赶紧跑回屋，心怦怦直跳。

三个月后的一个晌午，石像已经初具形态。

何仙姑手持莲蓬，足踏荷叶，眉目慈悲，栩栩如生。

刘三又来了，这次还带着张员外的管家。

那管家穿着绸衫，摇着折扇，一脸倨傲。

"宋老倔，今日是最后期限！"刘三抖着借据，"连本带利三十两！"

宋老倔从工棚出来，满身石粉："刘三，你丧尽天良！"

管家眯眼打量石像，突然眼睛一亮："这石像倒是不错。这样吧，石像抵债，两清了。"

"休想！"宋老倔张开双臂护住工棚，"这是我给仙姑雕的！"

推搡间，刘三猛地一推，宋老倔踉跄几步，后脑重重撞在石像基座上，当时就昏死过去，血顺着花白的头发流下来。

"爹！"小荷从厨房冲出来，扑到父亲身上。

刘氏哭天抢地："哥，你不得好死啊！"

刘三见闹出人命，赶紧拉着管家溜了。临走前，管家还回头看了眼石像。

宋老倔伤得很重，郎中说需要人参吊命。小荷一咬牙，独自去了张员外府上。

张员外挺着肚子坐在太师椅上，听完小荷的请求，慢悠悠地说："二十两，死契。你可想好了？"

小荷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咬了咬嘴唇："想好了。"

按了手印，小荷揣着银子往家跑。

请医抓药，一番折腾，宋老倔的命总算保住了，可人瘫了，话也说不利索。

小荷在张府的日子不好过。

天不亮就要起来扫地、挑水、洗衣，一直忙到深夜。

稍有不慎，管家非打即骂。

她常常躲在柴房里哭，想爹，想娘，想那尊还没完成的石像。

一天，张员外让她去淀心岛给一个道长送信。

小荷划船到岛上，在竹林里迷了路。

正着急，一个青衣姑娘挎着药篮从林子里转出来："姑娘可是姓宋？"

小荷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姑娘笑道："我家小姐等你多时了。"

姑娘带小荷来到一处精舍。

一位白衣小姐正在抚琴，见小荷来了，含笑起身。

这小姐约莫二八年华，气质清雅，不像凡人。

"你父亲的伤好些了吗？"小姐问。

小荷更惊讶了："您怎么知道......"

小姐教小荷用荷叶制茶，用莲藕做糕，还给了她一包银子："这些够你赎身了。记住，要靠自己的手艺吃饭。"

小荷磕头谢恩。

重回自由身后，小荷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立马按小姐教的方子做荷叶茶、藕粉糕，在集市上摆摊。

因为她做的东西带着特有的荷香，很受欢迎，很快就攒了一笔钱，和家人吃喝不愁。

谁知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这天，张员外突然亲自登门。

原来知府的老娘去世了，要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点名要宋老倔制作。

宋老倔还躺在床上，小荷只好说："我爹病着，我来做吧。"

张员外冷笑："你？一个丫头片子？做不好，你们全家抵命！"

小荷日夜赶工。

棺木要用整料，她一个姑娘家，抡斧子劈料，手上全是血泡。

棺身要雕莲花纹，她照着父亲教的，一刀一刀仔细雕。

就在棺材快要完成时，她发现棺盖内侧有个地方木纹异常。

用小刀一探，里面竟然被虫蛀空了！

这时，白衣小姐突然出现在工棚里："这是有人要害你。明日抬棺，走到半路棺木必裂。"

小荷吓坏了："求仙子救命！"

小姐给她一包荷花花瓣："抬棺时撒在棺木上，可保无事。记住，一定要让他们用红绸裹棺。"

第二天出殡，十六个壮汉抬棺。棺材沉重，杠子压得吱呀作响。

走到城西乱葬岗时，棺材突然发出"咔嚓"声。

小荷赶紧按白衣小姐吩咐，把花瓣撒在棺木上。

说也奇怪，花瓣一沾棺木，立刻化作缕缕清香，棺木顿时稳如泰山。

顺利下葬后，知府很满意，赏了张员外和宋老倔一家。

张员外最后轻飘飘看了宋家一眼，留下一句“算你走运”就离开了。

心里大叹可惜——若真在送葬时棺裂，宋家必定一家人遭殃！

小荷此后专心照顾父亲。

说来也奇，这宋老倔明明病入膏肓，连药都喝不进去了，却还能挣扎着起来继续雕那尊石像，说是就差最后几刀了。

这天，石像终于完成了。

那何仙姑眉目传神，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会御风而去。

更奇的是，石像周身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像是活了一般。

宋老倔跪在石像前，老泪纵横："仙姑，守义总算完成心愿了......"

当夜，宋老倔把女儿叫到床前，从枕下摸出一个荷花小木雕。

那木雕只有核桃大小，却雕得极为精细，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清晰可见。

"荷儿，"宋老倔气息微弱，"爹怕是不行了。这木雕你收好，关键时刻能保命......"

话没说完，老人就咽了气。

宋老倔死后，刘氏又一病不起。

小荷刚安葬了父亲，家里又遭了火灾。

那火起得蹊跷，半夜从工棚烧起来，转眼就吞没了三间瓦房。

奇怪的是，大火过后，那尊石像竟完好无损地立在废墟中，连一点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小荷背着母亲住到村外的土地庙里。

她仿照父亲雕刻荷花小木雕，拿到城里去卖。

她的手艺得了父亲真传，木雕很受欢迎。

一天她卖完木雕回来，发现母亲不见了。庙祝说，刘三把妹妹接走了。

小荷找到刘三时，他正从赌坊出来，满身酒气。

"你娘？卖给李老爷冲喜了！"刘三满不在乎，"那病痨鬼就剩一口气了，你娘过去正好......"

小荷赶到李府，却得知母亲不堪受辱，已经投井自尽了。

"娘——"小荷哭晕在井边。

悲痛过后，生活还要继续，她在城隍庙前支了个摊子，继续雕刻。

这天，一位贵夫人路过，对她的木雕很感兴趣。

这夫人约莫三十来岁，衣着素雅，气质雍容。

"这荷花雕得真有灵气。"夫人拿起一个木雕仔细端详，"姑娘跟谁学的？"

小荷说起父亲和石像的故事。

夫人听得很认真，最后说："我府上缺个绣娘，你可愿意来？"

这夫人竟是新任知府的夫人！

在知府夫人帮助下，小荷的名气慢慢打开，后来开了间绣庄，专绣荷花图样。

因她绣的荷花带着特有的清香，很快就成了城里最出彩的绣娘。

这年中秋夜，月明如昼。

小荷在院里设了香案，供奉石像。

月光照在石像上，石像渐渐发出柔和的白光。

白光中，当年的白衣小姐现身了，这次比以往都要清晰。她眉目如画，气质超凡，正是那位白衣小姐。

"孩子，你受苦了。"白衣小姐开口，声音清越，"我本是何仙姑法器里落入人间的一粒莲子，落地成精，原本修炼千年将要成仙，因不忍见荷花淀大旱，留在此处私降甘霖，耗力过多陷入沉睡。你父亲的诚心唤醒了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中护佑你。"

小荷恍然大悟："原来是仙子！多谢仙子多次相救！"

"是你自己的善良和坚韧，让你渡过了这些磨难。"白衣小姐微笑，"如今我劫数已满，这石像不必留了。你且看好......"

突然电闪雷鸣，一道紫色天雷直劈而下，正中石像！

石像应声碎裂。碎屑中，露出一块荷花状的美玉，有巴掌大小，通体碧绿，光华流转，异香扑鼻。

小荷按白衣小姐嘱咐，把美玉供在后院荷塘边的石台上。

第二天，荷塘一夜之间开满荷花。

那荷花与众不同，花瓣如玉，香气清远，而且四季常开不败。用这塘水浇灌的田地，庄稼长得特别旺盛。

小荷的绣庄越做越大，她招了很多贫苦女子来做工，还经常接济穷人。

后来她招赘了一个老实能干的相公，生了两儿一女，安享晚年。

附近的人常说，夜里偶尔能看见荷花仙子在月下漫步。

小荷去世时，满塘荷花同时凋谢，第二天又重新绽放，比以往更加鲜艳夺目。

多年后，小荷的子孙后代在塘边玩耍，捡到那个荷花小木雕。木雕依旧光滑温润，散发着淡淡荷香。

"收好它，"孩子的娘说，"先辈说过，做人要像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夕阳西下，满塘荷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香气飘得很远很远。

这香气里，仿佛还带着那个古老的故事——一个关于信念、磨难与坚守的故事。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