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支持者认为萨奇是“艺术市场的加速器”,以资本为艺术家争取全球曝光;批评者则认为他是“炒作机器”,将艺术品当作金融衍生品操作。这种模式让他的收藏行为带有更强的交易色彩——展览不再是纯粹的文化事件,而是资本运作的一部分。
被称为当代艺术“教父”的萨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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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者认为萨奇是“艺术市场的加速器”,以资本为艺术家争取全球曝光;批评者则认为他是“炒作机器”,将艺术品当作金融衍生品操作。这种模式让他的收藏行为带有更强的交易色彩——展览不再是纯粹的文化事件,而是资本运作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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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艺术的世界里,查尔斯·萨奇(Charles Saatchi)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他不仅是收藏家,更是塑造艺术市场的推手。在巴格达出生,到成为英国的广告业巨头,再到当代艺术界“教父”,他始终以敏锐洞察力和大胆决策著称。他最为卓越的成就,是将一群英国年轻艺术家推向全球舞台,制造了席卷世界的“YBA 现象”,与此同时,他的“投机型收藏模式”也对艺术市场产生了深远影响。
2025年,全球多家画廊宣布关闭或结构性改革,反映市场正经历新一波转型。今年,成立至今已40年的萨奇画廊将如何应对?萨奇式的艺术造星模式是否还能延续?
萨奇的艺术之旅源于他对视觉审美的痴迷。生于1943年的萨奇早年随家人移居伦敦。早在青少年时期,他就对美国流行文化着迷,尤其是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和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1928—1987)等艺术家的作品。
20世纪60年代末,萨奇开始收藏艺术品,第一件作品是美国极简主义艺术家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1931—2018)的一件雕塑。当时,他只是一个广告文案专员,月薪微薄,却已显露出对艺术的热情。
年轻的 萨奇与兄弟莫里斯
1970年,萨奇与弟弟莫里斯创办了广告公司,并迅速崛起成为行业巨头。广告业的成功为萨奇积累了巨额财富,也培养了他对视觉文化和大众传播的独特敏感性。20世纪80年代初,萨奇开始收藏当代艺术,焦点放在美国艺术家如杰夫·昆斯(Jeff Koons)和朱利安·施纳贝尔(Julian Schnabel)身上。他的收藏原则是“买低卖高”,但更重要的是,他视收藏艺术品为一种投资和文化资本。
早期的 萨奇画廊
到1985年,萨奇的收藏已达数百件,他决定开设自己的画廊。画廊最初位于伦敦北部一个废弃的油漆厂,占地广阔,旨在展示大型装置艺术。这一阶段的萨奇画廊以引进美国当代艺术为主,重要展览如“纽约艺术当下”,将昆斯和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等人的作品带到英国,让当地观众眼前为之一亮。这些展览不仅提升了萨奇的声誉,而且为英国本土艺术家提供了灵感来源。萨奇的早期模式强调“规模效应”,即大空间、大作品、大宣传,这也让他从广告业无缝过渡到艺术界。
20世纪90年代是萨奇画廊的黄金时代,也是萨奇不断挖掘新兴艺术家最活跃的时期。彼时萨奇的角色如同一个星探,他通过展览和收藏将这些无名之辈——“年轻英国艺术家”(Young British Artists,以下简称 YBA)推向聚光灯下。这一切始于1988年达明安·赫斯特(Damien Hirst)组织的“冰冻”展览。
达明安·赫斯特大名鼎鼎的鲨鱼
这是一个学生自办的仓库展,赫斯特邀请了包括自己在内的16位艺术家参展。萨奇闻讯而来,被赫斯特的作品《一千年》吸引,当即购买了多件作品并开始资助赫斯特的创作。萨奇甚至为那条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鲨鱼支付了5万英镑,在当时的英国艺术界,这个数字堪称天价。
这些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既反叛、粗粝,又带有一种后现代式的自我表演,这种独特的英伦特质在萨奇的眼里,几乎天生适合市场。
年轻的YBA艺术家们在萨奇画廊“冰冻”展览的开幕派对上
萨奇开始大规模收购他们的作品,并利用自己的画廊为这些年轻人打造个展。1997年,他策划了举世瞩目的“感性”展览——汇集了42位英国年轻艺术家的代表作,并在皇家艺术学院展出。展览一经推出便引爆媒体:福尔马林浸泡的鲨鱼、凌乱的床铺、以自身为主题的挑衅性摄影……争议与话题迅速在媒体和大众中蔓延。
聚焦于YBA艺术家作品的展览“感性”
这场展览奠定了“YBA”群体在国际艺术界的地位,也让萨奇式的“造星”与“争议营销”达到巅峰。公众的反应出现两极化:保守派愤怒地指责这是一场“庸俗的丑闻”,而年轻观众则蜂拥而至,享受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有艺术评论家形容,萨奇是“造星工厂”的导演兼制片人,他为每位“YBA”成员写好了市场剧本:快速进入公众视野、制造争议、利用媒体推高价值、再通过高价交易完成循环。
萨奇画廊聚焦YBA艺术家作品的展览“感性”
轰动一时,引发观众排队观展
这种模式创造了商业奇迹,也让萨奇的影响力达到巅峰。甚至萨奇本人也成了英国当代艺术的代名词——在很多国际藏家眼里,买英国当代艺术就等于追随萨奇的目光。
观众在达明安·赫斯特的作品前
2004年,达明安·赫斯特那件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鲨鱼》被萨奇以800万英镑售出,创下纪录。然而,这种过度依赖话题与争议的造星方式,也为后来的衰退埋下了隐患。
进入2000年,萨奇开始推动一种更为激进的玩法——把艺术收藏与高频交易结合,媒体为他造词——“投机型收藏家”(specullector),也就是“投机者”(speculator)和“藏家(collector)的合成词。
在传统观念中,收藏家往往被视为艺术的长期守护者,他们的私人珍藏可能几十年都不离手。然而,萨奇打破了这种模式——他会在一位艺术家声名初起时就大量收购其作品,通过展览迅速放大曝光度,然后在市场热度最高的时候批量出售,获得可观利润。
位于约克公爵总部大楼的萨奇画廊外观
对艺术家而言,这种支持意味着一夜成名;但也意味着价格波动的风险——一旦萨奇撤资,市场预期就会迅速降温。媒体和同行对此也评价不一。支持者认为萨奇是“艺术市场的加速器”,以资本为艺术家争取全球曝光;批评者则认为他是“炒作机器”,将艺术品当作金融衍生品操作。这种模式让他的收藏行为带有更强的交易色彩——展览不再是纯粹的文化事件,而是资本运作的一部分。
然而在当时,这一策略无疑极具市场适应性。千禧年时期的全球艺术市场正处于金融资本化的高潮期,艺术品被看作另类投资,其热度空前高涨。
2008年,萨奇将画廊搬迁至伦敦切尔西的约克公爵总部大楼,并首次实行全年免费开放,开始引入更多外部策展与国际合作展览,逐渐从私人的“藏家展厅”转型为面向公众的当代艺术馆,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转型。作为公共艺术机构,萨奇画廊也十分注重教育项目,如与学校合作的工作坊等。
“革命继续:中国新艺术”展览现场
搬迁后的首场展览名为“革命继续:中国新艺术”,汇聚了多位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代表作。这场展览不仅让欧美观众第一次较为全面地接触到中国当代艺术,而且推动了这些艺术家在国际市场的曝光度。但一些批评声音指出,萨奇及其画廊对中国艺术家的选择过于侧重视觉冲击和符号化表达,忽视了作品背后的社会文化复杂性。此外,他所引导的艺术市场过于强调“品牌”和“投资价值”。
Saatchi Art页面
近几年,萨奇减少了个人参与,转向委托策展人。萨奇本人也更低调,鲜少接受采访。萨奇团队还探索了在线平台,在2010年推出Saatchi Online(现Saatchi Art),允许艺术家直接上传作品销售。线上模式也暴露了当中的局限:在线销售虽然更透明化,却稀释了萨奇“精英掌门人”的角色与话语权。
萨奇-耶茨画廊的展览现场,作品展示更密集
2019年,萨奇捐赠了一批作品给英国国家美术馆,并关闭了部分实体空间。值得一提的是,萨奇的女儿菲比·萨奇(Phoebe Saatchi)与丈夫亚瑟·耶茨(Arthur Yates)于 2020 年创办了萨奇-耶茨画廊(Saatchi Yates),延续并年轻化了萨奇在当代艺术市场的影响力。不过,萨奇只当顾问,并不过问具体事务。
然而,这种迅速推高新锐艺术家知名度的“萨奇式”运作模式,能否在当下更谨慎的市场环境中得以延续,其动向仍有待观察。
艺术界不缺新面孔、新话题。然而这套“资本 + 话题 + 快速循环”的模式,为何在这几年几乎失去了过往的魔力?
萨奇画廊2025年举办的以花为主题的展览
首先是策展权力的转移,过去,收藏家拥有极大的话语权,能够直接决定艺术家的命运与市场走向。然而,21世纪的艺术界正经历策展权的专业化与分散化。大型美术馆、基金会聘请专业策展人,围绕更复杂的主题与理论框架策展,艺术的价值评判不再只依赖单一收藏家的审美和资本运作。萨奇的个人意志逐渐被多元策展体系所取代,单靠个人品牌打造明星艺术家的时代逐步远去。
萨奇-耶茨画廊2024年参加ART021展位现场
其次,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普及,让艺术信息的传播更加多元而分散。曾经的话题制造者萨奇能够“制造热点”,但如今全球无数意见领袖、艺术平台、独立策展人乃至艺术家自己都能发声,观众的注意力被不断地分散。此外,“爆款”艺术不再需要借助单一资本巨头的推手,艺术话语权正逐步走向大众化。过去,艺术市场的不透明性助长了快速炒作与价格操控。
现在,随着拍卖纪录公开、市场数据平台兴起,价格波动和收藏路径更容易被市场和公众监督,营销的难度和风险双双提升,无论长短期投资,都需要更高的专业素养与资源整合,简单的买进卖出策略已难奏效。
萨奇画廊30周年展“香槟生活”
荟聚全女性艺术家作品,2015年
观众的期待值提升也是重要因素。20世纪90年代的视觉冲击和话题制造在当时有巨大感染力,但随着观众文化素养和审美期待的提升,单纯的争议已难满足,展览和作品越发需要依托学术策划和文化对话,简单的“噱头艺术”受众逐渐缩小。而放眼当下的Z世代年轻艺术家,他们几乎更倾向于自媒体营销,而非依赖画廊机构、收藏家。
2025年,全球多家画廊宣布关闭或进行改革:如BLUM画廊宣布关闭其在洛杉矶和东京的实体画廊,转向更灵活、项目导向的运营模式;纽约Clearing画廊宣布关闭其曼哈顿和洛杉矶分馆;位于柏林的Peres Projects也宣布因财务问题破产,这都反映了艺术市场正在经历新一波的深刻转型。
位于伦敦南肯辛顿区的萨奇画廊,运营成本高昂
如萨奇画廊一般的传统画廊运营成本高昂,新一代画廊经营者正在摒弃全球扩张和艺术博览会驱动的模式,转向关注可持续性、合作和社区建设的新运营方式。不过,萨奇的路径并非不再重要,观众依然期待新的话题叙事,年轻艺术家也渴望接触同频的藏家和关注者。
珍妮·萨维尔
众多曾在创作初期受到萨奇支持的艺术家,都对其表达过混合着感恩与无奈的复杂情绪。英国艺术家珍妮·萨维尔(Jenny Saville)或许有一定代表性。她曾多次提到萨奇是她事业中的关键人物,感谢他早期购藏她的作品,并给予她广泛的公众关注机会。
然而萨维尔也坦言,随之而来的商业压力让她不得不面对艺术市场的规则和期待,创作的自由度也有所限制。她说:“有时你会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品牌,一个产品,而不只是一位艺术家。”艺术与商业的距离,始终是每一代从业者、收藏家必须持续衡量的尺度。
以上仅代表个人观点
原文刊载于《收藏/拍卖》2025年秋季刊
标题《正在转移的权力:以萨奇的艺术造星模式为例》
作者:叶荔
海德堡大学东亚艺术史硕士。制片、编辑、撰稿人
现专注于美术馆、美食与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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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收藏·拍卖》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