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巷口吹来的风带着傍晚的湿气,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瘸子钟魅,像一枚被岁月和污垢浸透的钉子,楔在路边那截枯朽的树桩旁。他的脊背佝偻着,几乎与地面平行,一身说不清原本颜色的衣衫褴褛不堪,几缕灰白的头发从破毡帽的边缘支棱出来。脸上沟壑纵横,左眼浑浊一片,暗淡无光,只有
人们只看见钟魅日复一日砸烂每一朵鲜花、每一株幼苗,
却不知他曾是顶尖园艺师,因培育出震惊世界的“永生花”被富豪王老板剽窃成果并设计车祸灭口;
他砸的只是王老板庄园可视范围内的植物,
暗中却将真正稀有的花种埋入地下,形成只有他懂的阵图;
直到某天所有被砸的花种同时破土而出,缠绕成百米高的巨型花藤,
如活物般爬向王老板的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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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吹来的风带着傍晚的湿气,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瘸子钟魅,像一枚被岁月和污垢浸透的钉子,楔在路边那截枯朽的树桩旁。他的脊背佝偻着,几乎与地面平行,一身说不清原本颜色的衣衫褴褛不堪,几缕灰白的头发从破毡帽的边缘支棱出来。脸上沟壑纵横,左眼浑浊一片,暗淡无光,只有右眼,偶尔在抬起的瞬间,会掠过一丝极冷、极硬的光,像藏在烂泥里的碎玻璃。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木质拐杖。这拐杖似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他残破躯体外唯一的、具有攻击性的延伸。
几个放了学的孩子嬉笑着跑过,其中一个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立刻被同伴拽走,低声告诫:“快走!别看!疯子钟瘸子又要开始了!”
钟魅的右耳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独眼,死死盯住了墙角砖缝里一株刚刚探出头、顶着米粒大小蓓蕾的野牵牛。那一点可怜的、颤巍巍的紫红色,在他眼中放大,扭曲,仿佛成了什么极其刺眼、极其令人厌恶的东西。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像是被痰堵住的低吼,右臂猛地扬起。那根木质拐杖划破沉闷的空气,带着一声短促的呼啸,“啪!”
脆弱的嫩苗连同那点微末的彩色,瞬间被砸得稀烂。绿色的汁液溅在斑驳的墙皮上,像是无声的控诉。他没有停下,拄着拐杖,拖着那条完全使不上力的左腿,以一种怪异而固执的节奏,“笃,笃,笃”,挪向下一处目标——一株从人行道地砖缝隙里顽强钻出的狗尾巴草幼苗。
“啪!”
草屑纷飞。
“笃,笃,笃……”
他又走向一盆不知哪家商铺摆放在门外、忘了收回去的矮牵牛,花开得正艳,紫红色花瓣簇拥着,带着一种不识时务的天真。
“啪!哗啦——”
陶土花盆碎裂,泥土和残花混作一团。
日复一日,几乎成了这城南旧街固定的、令人厌烦又带点恐惧的风景。人们远远避开,投去混杂着鄙夷、怜悯和一丝畏惧的目光。
“造孽啊……”街角杂货铺的老板娘嗑着瓜子,朝窗外啐了一口,“好好个大人,跟花啊草的啊过不去,算什么本事。”
旁边修鞋的老头推了推老花镜,头也不抬:“唉,说是当年也挺风光一个人,搞什么……花花草草的专家?后来好像出了事,老婆孩子都没了,自己也成了这样……脑子受刺激喽。”
“专家?就他?”老板娘嗤笑一声,声音尖利,“我看是专门搞破坏的专家!心理变态!”
议论声隐约飘来,钟魅充耳不闻。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根挥舞的拐杖,和视野内一切需要被摧毁的绿色与彩色。他的动作机械、精准,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冷酷。砸烂,捣碎,碾踏。那瘸了的腿让他步履蹒跚,姿态丑陋,可这破坏的行为本身,却透着一股诡异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只有极少数时候,在深夜无人的街头,当月光将他孤独扭曲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时,他才会停下那无休止的破坏。他会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那只完好的右眼望着远处山腰那片灯火通明、如同白金汉宫般耀眼的庄园——本地首富王老板的宅邸。那时,他眼中不再是麻木与疯狂,而是深不见底的、凝固了的痛苦,还有一丝……一丝无法解读的、类似于等待什么的焦灼。
王老板。本市的传奇人物,慈善家,花卉产业巨头。他的庄园里,据说汇集了全球各地的奇花异草,尤其以一种名为“永恒之心”的玫瑰最为著名,据说是他呕心沥血培育出的珍品,曾在国际上拿过大奖,为他赢得了无数赞誉和财富。报纸上,王老板总是笑容满面,站在繁花锦簇中,接受着“绿色王国君主”、“花中伯乐”的美誉。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蜷缩在垃圾堆旁、散发着酸臭气的瘸子钟魅,曾经的名字叫钟明,是比王老板更早触摸到花卉育种核心奥秘的天才。那双如今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塞满污垢的手,曾经在实验室和无尘培育室里,轻柔地侍弄过最娇嫩的胚芽,创造出令同行惊叹的奇迹。
“永生花”——那不是玫瑰,而是一种他融合了多种野生兰科植物和特殊苔藓基因培育出的、拥有近乎无限生命力与适应性的白色小花。它能在极端环境下存活,花期极长,且能通过根系释放特殊物质改良土壤。那本是可以改变生态、造福一方的发现。
他视若珍宝的研究成果,连同所有核心数据,被他最信任的合作伙伴、当时还只是个小商贩的王老板,用一瓶掺了药的酒和精心设计的骗局,轻易夺走。随后,是一场“意外”的车祸,夺走了闻讯赶来想要为他讨个说法的妻子和年仅五岁女儿的生命,也夺走了他的左腿和明亮的左眼。
法律?证据?在精心编织的谎言和强大的财力面前,不堪一击。他成了同行眼中因失败而精神失常、诬陷好人的可怜虫,成了王老板偶尔在慈善晚宴上提及的、“那个因私人原因不幸陨落、令人惋惜的旧日同事”。
他从钟明,变成了钟魅。一个游荡在人间,只剩下一半躯壳和全部仇恨的幽灵。
他砸花。疯狂地、偏执地砸。但有心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持续观察他的话)或许会隐约觉得奇怪。他砸的,似乎总是一些常见的、野生的、或者普通人家种植的花草。而且,范围似乎大致固定——以王老板那座俯瞰全城的庄园为圆心,在视线可及的这片区域内。
更深的夜里,当整座城市彻底沉睡,他会像一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活动。在刚刚被他自己砸烂的花株残骸旁,在被捣毁的幼苗根系下的泥土里,他用那根拐杖的尖端,或者直接用手,艰难地挖掘着小小的、深浅不一的坑洞。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些用油纸紧紧包裹、或是装在极小玻璃瓶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埋进去。那动作,与他白日里的狂暴判若两人,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有时,埋下去的是几粒其貌不扬、干瘪如同碎石的种子;有时,是一些闪烁着微弱磷光的粉末;有时,甚至是几滴暗红色的、散发着奇异腥甜的粘稠液体。他埋藏的地点看似随意,但若有人能从千米高空俯瞰,并且日复一日地记录下所有这些点位,或许会惊骇地发现,这些点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隐蔽的速度,连接成一个覆盖了整个城南区域的、庞大而诡异的图案。像某种古老的符文,又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
他的独眼在埋下这些“种子”时,会闪烁着他捣毁那些鲜花时从未有过的光彩——那是混合着刻骨仇恨、孤注一掷的决绝,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的光芒。
“快了……就快了……”他对着冰冷潮湿的泥土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们要喝饱……要长大……长得比他的贪婪更肥……比他的谎言更壮……”
偶尔,会有不长眼的流浪狗凑近他埋藏的地点嗅闻,下一秒便会夹着尾巴,发出恐惧的呜咽,仓皇逃窜。也有一次,一个醉汉晕乎乎地在他刚埋下东西的地方呕吐,第二天便被人发现浑身长满了诡异的红疹,高烧不退,胡话连篇,说是梦见了地底下有东西在蠕动、在呼吸。
这些零星的消息传到王老板那些手下耳朵里,只被当作是底层贱民肮脏生活中不值一提的怪谈。甚至有人当笑话讲给王老板听:“老板,城南那个疯瘸子,不光砸花,好像还在搞什么邪门歪道,神神叨叨的。”
王老板正站在他豪华温室里,欣赏着一株花瓣边缘带着鎏金色彩的“永恒之心”玫瑰,闻言嗤笑一声,用纯金的剪刀小心地剪掉一片稍有瑕疵的叶子:“疯子嘛,总要有点疯子的样子。只要他不跑到我的地盘上来发疯,随他去吧。倒是你们,给我看紧点,下个月市长的赏花会就在庄园里举办,不能出任何差错。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完美的艺术!”
手下唯唯诺诺地退下。王老板的目光掠过温室里争奇斗艳、价值连城的珍稀花卉,脸上露出满足而傲慢的微笑。这些,都是他的王国基石,是他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那个钟明?一个失败的、早就该被遗忘的可怜虫罢了。他那点可笑的成果,早已被自己“发扬光大”,成了今日商业帝国最璀璨的明珠。他甚至懒得再去回想那张充满绝望和愤怒的脸。
钟魅依旧“笃,笃,笃”地敲击着地面,日复一日地扮演着人们眼中那个灵魂比身体更残疾的疯子。他砸烂阳光下的每一抹亮色,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献祭,又像是在耐心地、一丝不苟地布置着一个庞大无比的陷阱。
直到那个傍晚的到来。
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黄昏,天际堆积着铅灰色的浓云,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仿佛整个城市都被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头里。连蝉鸣都变得有气无力。钟魅刚刚用拐杖捣碎了一丛试图爬上废弃电线杆的爬山虎新芽,动作一如既往地粗暴。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转向下一个目标。
他停了下来,拄着拐杖,微微抬起了头,那只独眼望向山巅王老板庄园的方向。庄园里张灯结彩,似乎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大晚会做准备,灯火通明,隐隐有悠扬的音乐声随风飘来。
他的嘴角,在乱糟糟的胡须遮掩下,极其轻微地、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濒死者最后一下抽搐。
然后,他松开了握着的拐杖。
“哐当。”木质拐杖掉落在碎砖和尘土之中。
这轻微的声音,在此刻凝滞的空气里,却像是一声惊雷,吸引了远处几个尚未归家、偷偷张望的孩子的注意。
紧接着,大地传来一声低沉的、来自极深之处的嗡鸣。
起初很轻微,像是错觉。但很快,那嗡鸣变成了清晰的震动,从脚底顺着腿骨传遍全身。街道开始轻微摇晃,路边水洼里的积水荡开一圈圈紊乱的涟漪。
“地震了?”有人惊恐地喊了一声。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景象。
就在钟魅刚刚站立的地方,在他日复一日蹂躏、砸烂过无数花草的那些角落,在他埋藏下那些“种子”的所有点位——墙根下、砖缝里、废弃的下水道口、干涸的排水沟旁、甚至是被车轮反复碾压硬如铁石的路基边缘——
“噗!”
“噗嗤!”
“咔嚓!”
泥土翻涌,碎石迸溅!无数根粗细不一、颜色诡异的藤蔓破土而出!它们不是寻常的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墨绿,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脉络,以及尖锐的、闪烁着金属寒芒的棘刺。它们生长的速度快得骇人,如同被按下快进键的镜头,手臂粗细的藤蔓瞬间长成水桶般粗壮,并且毫不停歇地继续膨胀、纠缠、融合!
它们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像是无数细小的口器在啃噬着什么,又像是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低语。浓烈的、混合着腐臭与异香的怪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街区,呛得人头晕眼花。
这些狂暴生长的巨型花藤,并没有四处胡乱蔓延。它们像是拥有统一的意志,精准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山巅那座灯火通明的庄园——疯狂涌去!粗壮的藤体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沟壑,轻易地挤垮了沿途的低矮围墙,掀翻了废弃的车辆,电线被扯断,迸射出耀眼的蓝色火花。
它们缠绕、攀附、融合,如同一条条从地狱深渊苏醒的巨蟒,组成了一道不断增高、增粗、活着的、蠕动的“墙壁”或者说“洪流”,贴着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坚定不移地向着王老板的庄园爬去!
速度越来越快!
百米高的恐怖花藤巨墙,遮天蔽日,投下死亡的阴影。藤蔓上,那些暗红色的脉络搏动得更加剧烈,甚至开始睁开一只只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血色的、巨大的、如同花卉般的“眼睛”!它们冷漠地“注视”着前方那座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庄园。
钟魅依旧站在那里,拐杖落在脚边。狂风吹拂着他破烂的衣衫和灰白的头发。他佝偻的脊背,在那一刻,仿佛挺直了一些。他仰着脸,望着那由他亲手播种、培育、引导的毁灭之潮,那只唯一的眼睛里,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的平静。
他蠕动着干裂的嘴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看啊……这才是我……真正的‘永生花’。”
远处,王老板庄园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和什么东西被巨力碾碎、崩塌的轰鸣。
巨型花藤形成的死亡之潮,如同拥有生命的复仇之神,淹没了通往庄园的一切,并且,仍在不断升高,向着那片璀璨而虚伪的灯火,覆盖而去。
来源:朽木露琪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