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面世后,虽然赢得了无数读者与广播听众,但是文学界的反响是冷淡的。《文学评论》常务副主编蔡葵先生,在《光明日报》1988年12月16日发表《〈平凡的世界〉的造型艺术》公开支持路遥。这令路遥非常激动,他在12月31日给蔡葵回了一封长信,较为系
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面世后,虽然赢得了无数读者与广播听众,但是文学界的反响是冷淡的。《文学评论》常务副主编蔡葵先生,在《光明日报》1988年12月16日发表《〈平凡的世界〉的造型艺术》公开支持路遥。这令路遥非常激动,他在12月31日给蔡葵回了一封长信,较为系统地阐述自己的文学观念与人生追求:
蔡葵同志:
您好!
我刚从外地回来,见您信,十分高兴,同时也拜读了《光明日报》您评拙作的文章。非常感谢。这部小说至今除镇南写过一篇有分量的文章外,您这篇是最重要的一篇。我反复读了好几遍,现在也还在手头带着。虽然我也看出来您的文章是被“剪裁”了的,但文章的论述使我很激动。您公正地用了一些大胆的褒词肯定了我的努力。您应该看得出来,我国文学界对这部书是冷淡的。许多评论家不惜互相重复而歌颂一些轻浮之作,但对认真努力的作家常常不屑一顾。他们一听“现实主义”几个字就连读一读小说的兴趣都没有了。好在我没有因此而放弃我的努力。六年来,我只和这部作品对话,我哭,我笑,旁若无人。当别人用西式餐具吃中国这盘菜的时候,我并不为自己仍然拿筷子吃饭而害臊。
您对小说提出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其实,这部作品还存在着许多不足。您知道尽管我们群起而反对“现实主义”,但我国当代文学究竟有过多少真正的现实主义?我们过去的所谓现实主义,大都是虚假的现实主义。应该说,我们和缺乏现代主义一样缺乏(真正的)现实主义。我是在这种文学历史的背景下努力的,因此仍然带有摸索前行的性质。不过,我的确是放开了胸魄,一丝不苟完成这部作品的;它的不足既是我的不足,也是中国现实主义的不足。对我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它总算完成了。我记起托马斯·曼的一篇特写(也可看作小说)《沉重的时刻》,是为纪念席勒逝世一百周年写的,文中写席勒创作那部史诗《华伦斯坦》时的心理状态,其中有这样的话:终于完成了……它可能不好,但是完成了;只要能完成,它也就是好的。这也正是我目前的心境。当然,我也期待着我国评论家来实事求是地认识这部作品(包括它的不足)。至于我本人,我将尽量默不作声。我国文学界真正意义的自由争论还未形成,我认为这一原因主要是我国文学界自身造成的。比如,一张全国性的文艺报纸,仅仅发表几个编辑所持观点的文章,怎么可能真正形成百花齐放的局面呢?鉴于我国文学界的状况,你只能用作品来“反潮流”,不可能去用其他文章去论争,他们可以发表你的文章,但会安排在被审判的位置上,把你弄成浑身武力而未用尽的那些人的“靶子”。何必呢,老蔡!人一生有多少精力去扯这种闲淡!我已经孤独惯了,宁愿一个人躲在那些荒山野舍里;这样的时候,我才感到能更好地回到深远的历史和博杂的现实生活中去,也才可能使自己的心绪漫游在深广的宇宙中和人生意义的无尽的思虑之中。地球会爆炸,会消失,伟大与平凡将一起泯灭;生命是如此短暂,应该真正做点自己愿意做、也力所能及的事。一切不必要的喧嚣和一时的人生风光都没有什么意义。
扯得很远了。我十分愿意再能看见您对拙作的意见,我将能在其间看见您和我的一种心灵的交流,仅这一点就令我激动不已。
致
深切的敬意!
(您很忙,不必回信)
路遥
一九八八年的最后一天
路遥是位在人生旅途中不断跋涉,并不断超越的作家。他1989年1月5日,认真总结自己的创作得失,并着手规划未来的“第三段创作”。他在给上级部门的汇报材料中,这样进行“个人小结”:
个人小结
我的创作历程是艰苦地摸索前行的历程。几乎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身心方面的巨大代价。我认识到,文学创作从幼稚趋向于成熟,没有什么便利的捷径可走。因此我首先看重的不是艺术本身那些所谓技巧,而是用自我教育的方式强调自身对这种劳动持正确的态度。这不是“闹着玩”,而应该抱有庄严献身精神,下苦功夫。
我也极注重自己的创作个性,不愿意盲目地趋赶潮流(不管这种潮流多大),好多情况下,我正是因为对某种潮流感到不满足,才唤起了一种带有“挑战”意识的创作激情。我在学习研究各种流行的艺术流派的时候,力求不尾随,不被淹没,而使这些营养溶化在自己创作个性的血液之中。
我认为,作家如果没有深厚的生活基础,或者有了生活,而又不能用深邃的目光洞察它,作品就都将会是无根的草或不结果的花朵。我要求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要永远沉浸在生活的激流之中。
所有这些我都仍将坚持到底。
路遥
一九八九年元月五日
1月5日,路遥在《业务自传》中这样谈到自己今后新的创作设想:“今后准备继续深入到生活之中,同时集中一段时间,更深入地研究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广泛地研究西方现代派艺术的源流,在此基础上确立自己的‘第三段创作’。”
“他为我描述他的那因穷困和疾病而受尽磨难从而早夭的妹妹的故事,他描述他家乡那黄土沟壑中一棵老槐树,他把妹妹的故事和老树的故事编织在一起说要写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题目就叫作《生命树》,在这树下发生的几对青年男女的膨胀着幸福和浓缩着苦难的经历,那是关于黄土高坡上亚当和夏娃的历史,凝聚着数千年的中国文化沉淀和亿万斯年的黄土堆积……东欧和苏联社会主义雪崩似的解体,使他难以成寐,彻夜与我长谈,他由此而联想到他所熟悉的陕北某城几个老干部家庭的崩溃,他在发幽探微,由几个家庭探寻大千世界的奥秘,探寻其中的规律,计划写部较大规模的长篇,题目叫作《崩溃》……我说,在我看来,《平凡的世界》并未动用你最为深刻的生活体验,文化大革命,才是用生命和鲜血作代价体验过的生活,那是刻骨铭心的生活,正像《平凡的世界》你动用了你三十岁以后年龄段的十年获得成功一样,写文化大革命十年,你花去四十岁以后年龄段的十年,一定会写出一部远比《平凡的世界》更为深刻的著作。路遥兴奋而激动地说,好,用十年时间写文化大革命十年,书名就叫《十年》,写他一百万字,把上至中央的斗争与下至基层群众的斗争,把城市的斗争和农村的斗争,穿插起来,写出属于自己对文化大革命的独特判断和剖析……我能感觉得到,此刻的路遥,已不是写《平凡的世界》的路遥,他对社会和世界的思索,他对艺术本体的探求,已经远为深邃和宏阔了。他已不满足于对客观世界的呆板摹写,也不满足对人的社会活动的繁冗描述,他要把生命本源和社会底蕴中的秘密揭示出来。他那永不满足的灵魂已经漂洋过海,神往北欧的皇家科学院一项最具权威性的奖项了……”
注:以上主要摘自蕃茄有声书厚夫著《路遥传》(有增删)
【按】路遥英年早逝,这是中国文坛的巨大损失!假如路遥没有英年早逝,他想用现实主义手法创作的《文革十年》一定已经完成,或许能获诺奖……或许,路遥真创作完成了《文革十年》,有人会担心这样的现实主义杰作能否发表与出版。然而,在我看来,不用担心一一东北作家于艾平创作的反映文化大革命灾难的130余万字的纪实性皇皇巨著《原谅,但不能忘记》,不是在之前正式出版了吗?
附《原谅,但不能忘记》的出版信息:《原谅,但不能忘记》是于艾平创作的四卷本自传体长篇小说,各卷的出版信息如下:
《白土地》:1998年10月由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
《在特殊监狱里》:1999年7月由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
《车前草》:2015年3月由香港天窗出版社出版。
《大荒原》:2002年1月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
相关链接:
1.《原谅,但不能忘记》
2.追溯文革,不忘历史,传与世人知,不再重复那个时代之悲之伤之痛,焦点透视下的历史与人性——评《原谅,但不能忘记》
3.正视历史,终结悲剧,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原谅,但不能忘记》
来源:玉宇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