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眼中的风水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11 18:07 1

摘要:夏日傍晚,祖父从外面回来,搬一张竹椅,坐在院里的花坛旁,架上老花眼镜,边饮茶,边读《封神演义》——这是远在往日近在眼前的永久一幕,只觉得小院的花很香,空气很香,祖父的衣衫也很香。

祖父眼中的风水

□ 卞毓方

夏日傍晚,祖父从外面回来,搬一张竹椅,坐在院里的花坛旁,架上老花眼镜,边饮茶,边读《封神演义》——这是远在往日近在眼前的永久一幕,只觉得小院的花很香,空气很香,祖父的衣衫也很香。

祖父看的《封神演义》,也是我童年的读物,旧版线装,竖排,书前有人物绣像。内中一幅哪吒,面如敷粉,唇似涂朱,手持火尖枪,臂套乾坤圈,身披混天绫,脚踏风火轮。又有一幅雷震子,青面獠牙,胁生双翅,手握黄金棍,作势如凌空下劈。两人都是我爱画的,描了一张,又一张。祖父一日见到,脱口称赞:“有笔法,有骨力,明天给你买沓红纸,画了过年作门神。”

门神,家里去年贴的是尉迟恭、秦琼,那两位的武艺,岂能和哪吒、雷震子相比,哼。

机会难得,我乘机向祖父请教:“《封神演义》第十一回写阴阳官负责报时刻,阴阳官不是应该管风水的吗?”

“元朝才设阴阳官,掌管天文、历法、气象、占卜。商朝没有这个职位,是小说家的胡编。”祖父解释,“商朝也没有风水这一说,风水学兴于晋朝,祖师爷是郭璞。”

“那么,三国时期也没有风水学了,”思维跳跃,“我以为诸葛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是风水先生哩。”

“天地本身就是大风水场,日月山川,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无处不在。”这是祖父的本行,“比如,你可以把刘备看作水,把诸葛亮看作风。”

“倒过来不行吗?”这是很奇怪的。

“不行。”祖父胸有成竹,“刘备是主,诸葛亮是辅。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西游记》呢?”话出口又懊悔,这种闲杂之书,估计老人家不看的。 祖父居然也了如指掌,他说:“唐僧是唐朝的和尚,唐在晋之后,已然有了风水学。唐僧师徒四人的关系,这里面就大有风水文章。”

摇头,这不是我小脑瓜所能参透的。

四弟把祖父定为晚清遗老,就年龄来说,委实是这样。据祖父修的家谱,曾祖父以上,家境殷实,也出过读书仕进人物。曾祖父本人,当过乡董,类似如今的乡长。祖父生于1887年,时为清光绪十三年,幼入私塾,饱读四书五经。1906年废除科举制度,1912年清帝逊位,作为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生于末世运偏消”,算得上是遗少了。步入晚年,自然就是遗老。然而,祖父既没有在晚清获得任何功名,更在民国初期,遭遇兵灾匪难的家族巨变,大户沦为赤贫,曾祖父为此椎心泣血,抱恨离世,作为长子,他要站出来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族——想要当遗少,也是不可能的了。祖父必须自立,为生计寻找一条出路。

清人黄景仁诗曰:“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祖父这个书生,于“百无一用”之际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而可思的想法:当风水先生。

家乡是不能待的了,人人知道他的底,于是东去一百里外的海滨——现在的合德。

祖父说过,当时是一望无际的滩涂,这地方稍微高爽一点,不叫合德,叫“干饭港”,也就是渔民、盐民休息时吃干粮的港湾。祖父初次前来踩点,仅见五户人家。然而,他最终选择在这儿落脚,原因何在?

在于晚清状元、近代实业家张謇的一个决策。1918年,张謇在此地创建垦殖公司,招募大批启东、海门人入境垦荒植棉。查《合德镇志》,1863年,始有移民一户二人,1917年,为三户十九人,1919年,暴增至一千二百人。由是估计,祖父携祖母落户合德,属于闻风而动,见机而行,时间约在1919年左右。

唐诗有云:“莫道书生无感激,寸心还是报恩人。”若干年后,我撰文替祖父感谢张謇,题目就叫《张謇是一方风水》。

俗称“一命二运三风水”,命是天生,运是机缘,风水在于人择人养。在合德,张謇是大风水,祖父是小风水。

祖父育有三男三女,均留在老家。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时年十三四,仍在读私塾。至十六岁,身高一米八,膀阔腰圆,弃学,成家,挑重担了。未久,因外公外婆举家移居上海,也弄了一条船,去沪上闯荡。长兄即在“十里洋场”出世。这一南下,就是十年,其间酸甜苦辣,记下来,就是一部颠沛流离史。父母从来不讲,我仅听说父亲当过装卸工、拉过黄包车,对外滩和苏州河一带,十分熟悉。1932年,日本在上海制造“一·二八”事变,局势动荡,日子难混,也就摇橹北归,投奔祖父,摆弄风水罗盘。

二叔父,器宇轩昂,风流倜傥,但吾父老实憨厚,三叔父木讷少言,形象大打折扣。彼时乡俗,男女在孩童期就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下娃娃亲。我父母的结合就是这个模式。轮到二叔父,他生性叛逆,撇开祖父早先为他订下的亲事,私下与邻庄张姓女子谈起自由恋爱。祖父严加阻止。毕竟是民国了,社会进步,人性开始苏醒,二叔父铤而走险,与心上人远走高飞,去了盐城南边的兴化。祖父盛怒之下,与二叔父断绝关系。从这件事看,老人家又的确没有脱离遗老的窠臼。

我是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的。祖母回忆往事,说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给我喂饭。而我印象最鲜明的,则是祖父如何给我喂字。一张一张纸片,一个一个汉字,上午喂,下午喂,晚上还要反刍。

祖母笑我是“跟屁精”。祖父出门,不管是上街、会客、洗澡、看戏,以及给人办事,我都要跟着。风水的玩意我完全不懂,唯记得祖父为人看阳宅拉线,事毕,一再交代,家前屋后的几棵树,要修剪整齐,隔壁的小河沟,要疏理清爽,最好,在河边栽上一行花。

祖父爱莳花弄草。我记事起,在合德住过两处房子。老房北依小洋河,西傍一条岔河的闸口,门前左侧是一个花园,围以竹篱。园内搁二十来盆盆景。有树,如松柏、黄杨、银杏。有花,如牡丹、芍药、月季。新房在旧址南边六十米,西邻小河,有院,盆景是如数搬过去的,砌有花坛。无论老房新房,都处于镇子西头的末梢。曾问祖父:“您到合德的时候,只有几户人家,房子应该建在中心,怎么弄到现在成了街尾?”

祖父答:“这是标志,人家好找。”

这是住在老房子时的事。 搬到新房,是一九五三年的事,我读小学二年级。本文开头的那一幕,大概发生在三年级。祖父爱花,同好有一位薛先生,来了就笑语晏晏,细论养花的乐趣。祖父爱京剧,东邻彭大爷是票友,两人一唱就是半天。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见过的是两个老男人也是一台戏。祖父懂命理之学,后来有人找他算命,他能拒则拒,讲命既已天定,算之无益。

祖父居家过日,院内一草一木,室内一案一桌,案上一砚一笔,桌上一碗一筷,都讲究整整齐齐,清清爽爽。就像他笔下的小楷,一笔一划,都规规矩矩,一丝不苟——人的言行举止也都对应着天地的大风水。

小学五六年级,我常带要好的同学来家玩。祖父一日兴起,跟我传授观人之术。如某人容貌清明,天高日晶,贵不可言,有将军之相;某人有侠义之心,堪作八拜之交,但五官突兀,显示道路坎坷;某人聪慧过人,百伶百俐,可惜参错骨立,身体单薄,务必要加强调养、锻炼。老人家看人用的不是相书上的术语,倒有点像地理上的词汇,我左耳进,右耳出,全不当一回事。孰知,几十年后,竟一一应验。

来源:江南时报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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