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余尝观鼎彝之器，莫不有容物之德。然天地至味，往往藏于瓦缶。郴州北鄙有马田镇者，其腐竹之艺肇自炎汉，历千祀而薪火不绝。今以素碗盛之，恍见云山苍苍，闻耒水汤汤，乃知一箸之间，自有江山万里。

序

余尝观鼎彝之器，莫不有容物之德。然天地至味，往往藏于瓦缶。郴州北鄙有马田镇者，其腐竹之艺肇自炎汉，历千祀而薪火不绝。今以素碗盛之，恍见云山苍苍，闻耒水汤汤，乃知一箸之间，自有江山万里。

卷一·造物章

夫马田腐竹者，承南岭之烟霭，汲耒水之清漪。选豆必择霜后之珠，汲水必取卯时之露。石磨转若推璇玑，浆液凝如裁云絮。其烹也，薪用九蒸九晒之松，釜取七揉七锻之铁。初则素乳翻波，渐见金绡结幕。老匠以湘妃竹篾轻挑，倏忽间千峰叠雪；就炙时文火慢熏，转瞬际万缕垂金。观其形也，似月华之凝霜绡；嗅其芳也，若春涧之生兰茝。此非庖厨小技，实乃造化大观。

昔《周礼》有云：“醢人掌四豆之实”，然未载此天工之物。太羹玄酒，徒存古意；玉脍金齑，终逊本真。唯此物得中和之正味，兼阴阳之至和。每至晨光熹微，镇中百灶同炊，恍若群龙吐雾，十里闻香。耄耋稚子，皆识火候之妙；樵客渔父，俱通点卤之方。此乃《考工》失录之绝艺，《食经》未载之秘传。

卷二·风土章

余忆总角时，随祖妣习此艺。见其以郴州紫砂铫，注永兴山泉，投腐竹三匝，佐以安仁椒、桂阳姜。初时静若处子，忽而沸如奔马。豆香与柴香交融，竟成《韶》乐之妙；水汽共云气缠绕，幻作潇湘之图。祖妣指釜中旋舞者曰：“此非腐竹，乃未水之精魂也。”

镇人食此必有仪：春配苏仙岭之笋，夏佐便江之鲥，秋和五盖山之蕈，冬熬瑶乡之腊。一碗之微，四时俱备；七箸之轻，八珍皆逊。更有异者，游子远行，必怀干腐竹数札，遇沸水则舒展如初，恍见故园炊烟。昔有台胞隔海烹煮，竟至老泪纵横，曰：“此味是吾母手泽也！”

卷三·人文章

考其源流，此物暗合楚辞之美。屈子《招魂》“粔籹蜜饵”，岂知后世有此精粹？观其制作，如湘君凌波；品其韵味，似山鬼含睇。至若杜工部“夜雨剪春韭”之句，较此物之清雅，犹逊三分；东坡“雪沫乳花”之咏，比此味之醇厚，尚输一筹。

永兴士人曾作《腐竹十德》：其柔可喻仁，其韧可比义，其白堪作礼，其清香通于智，其耐煮合乎信。更兼水火交融而不改其质，暗合中庸；贫富共尝无分贵贱，深得大同。昔范仲淹设义田济宗族，马田先人亦以腐竹坊养孤寡，三百年间，凡鳏寡者皆得授艺谋生，此非《礼运》大同之微现乎？

卷四·流芳章

今观寰宇食馔，法餐繁复过于雕镂，和食精巧近于机心。唯此一碗，犹存上古淳风。其传习之秘，不立文字，但以心授。每至立冬，镇中举行“开镬礼”，长者率众拜祭灶神，童子在侧诵《豳风·七月》之章。此时百锅同沸，蒸汽成云，竟使星月失辉。

曩者韩退之过岭南，唯叹“鲛鱼露鬐鬣”，若得尝此物，必改“飓风鳄鱼”之叹为美文。徐霞客游楚南，独记“麻姑酒洌”，倘遇腐竹，定将《楚游日记》续写三章。而今此味随侨客远渡重洋，在旧金山唐人街，巴黎十三区，游子们以珐琅锅复现故园之味，竟使碧眼称奇，虬髯竖指。

结语

嗟乎！自齐桓公叹“易牙妙手”，至今二千余载，世人逐味愈远，求道愈偏。岂知至味在敝乡，大道存瓦缶？此碗中所盛者，非仅豆之精华，实乃楚人九死不悔之精神，湘水百折不改之气象，华夏万劫不灭之魂魄。今作此赋，非为矜夸乡味，但愿后世知：文明薪火，原不在庙堂碑碣，而在此百姓日常烟火之间。

跋

文成时值寒露，夜烹腐竹，忽见窗月与釜中月影相映，恍然三十年前祖妣授艺之夕。掷笔长叹：此物岂止养身，实可通神矣！

注：本文依《楚辞》体例间用楚地古语，“耒水”即耒阳水，“五盖山”在郴州南境。制作技艺参考《永兴县志·物产卷》及非遗档案，人文典故稽考《桂阳州志》《郴江杂咏》等。今马田镇仍保留清代腐竹作坊七处，古灶七口，其中“李氏永昌灶”已传十四代，可证源流。

来源：特立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