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顺着竹楼的檐角滴落,陈卫国握着那半截断裂的银镯,苍老的指尖轻抚上面的绞丝纹路。对面,小岩端着竹筒茶,眼神闪烁不定。
文:白云故事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雨水顺着竹楼的檐角滴落,陈卫国握着那半截断裂的银镯,苍老的指尖轻抚上面的绞丝纹路。对面,小岩端着竹筒茶,眼神闪烁不定。
"阿公,你真的认识我阿妈?"年轻人将茶递过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卫国抬头,窗外橡胶林在暮色中模糊成一片,恍如四十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张了张嘴,却只感到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对不起,我来晚了。"老人喃喃道,泪水滑过满是皱纹的脸庞。
这场迟到近半个世纪的重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悲欢离合?一场命运的交错,一次生死的抉择,让两颗年轻的心跨越山海,却在茫茫人海中错过了一生。
北京三甲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重,混合着药品的苦涩,充斥着整个走廊。305病房内,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像一首单调的歌,伴随着72岁陈卫国的每一次呼吸。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枚抗美援朝纪念章,旁边是一本装帧简陋的泛黄笔记本,封面上的"知青日记"四个字已经模糊不清。
"爸,该吃药了。"陈雪端着一杯温水走进病房,眉头紧锁。自从两个月前父亲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她就请了长假,每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
陈卫国靠在病床上,目光还停留在手中那本翻开的笔记本上——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嵌在其中。照片上是一片青翠的茶山,一个穿着傣族筒裙的少女正在采茶,笑容明媚如阳光。
翻过照片,笔记本内页夹着一片干枯的茶花,边缘已经变成褐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茶花旁边,墨迹斑驳的笔迹写着:"1973年5月,玉香赠。"
"又在看这个?"陈雪递过药片,顺手拿起那本笔记,"这是谁啊?您以前从来没提过。"
陈卫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接过药片,吞咽时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爸,您知道医生说您不能再熬夜了,这两天护士说您半夜三更还开着台灯写东西。"陈雪把水杯放回床头柜,眼神扫过父亲消瘦的脸庞。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干部,如今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黄褐色的皮肤上满是老人斑。
陈卫国轻咳了几声,挥手示意陈雪不必担心:"人老了,睡不着,回忆回忆过去的事情。"
"您说这话就奇怪了,您从来不回忆过去,连我妈的照片都收在柜子底层。"陈雪把笔记本合上,注意到其中一页似乎新添了墨迹。
就在这时,主治医生敲门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他示意陈雪出去谈话。
走廊上,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陈女士,您父亲的情况恐怕不太乐观。最新的CT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至肝脏,按照目前的病情发展,生存期可能不足三个月。"
陈雪扶着墙,感觉天旋地转:"就没有别的治疗方案了吗?我们可以尝试国外的新药,费用不是问题。"
"已经尽力了。您父亲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舒畅,或许可以考虑带他出去走走,完成一些心愿。"医生叹了口气。
回到病房,陈雪强忍泪水,看到父亲正对着窗外发呆。窗外,北京的高楼大厦在夕阳下闪烁着冷漠的光芒。
"爸,医生说您恢复得不错,等过段时间,咱们可以出去走走,您想去哪里?"陈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陈卫国转过头,目光异常坚定:"我想去云南。"
"云南?"陈雪愣住了,"您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里?"
"勐腊,我知青时待过的地方。"陈卫国的声音沙哑却坚决。
陈雪急忙摇头:"不行,您现在这个状况,连输液管都拔不动!哪能去那么远的地方?那里条件艰苦,万一有什么闪失——"
"雪儿,"陈卫国打断女儿的话,"人这一辈子,有些债,不能不还。"
陈雪不明白父亲的话,但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固执的表情。晚上护工来接班时,她嘱咐再三要看好父亲,别让他乱跑。
深夜,病房只剩下监护仪的声响。陈卫国从枕头下摸出止痛药,吞下两片后,颤抖着手打开笔记本末页,蘸着水在空白处写下:"玉香,47年,该还债了。"
02
1970年盛夏,19岁的陈卫国踏上了开往云南的列车。作为北京知青,他志愿选择了最边远的西双版纳勐腊县。当火车驶过澜沧江大桥时,陈卫国看到奔腾的江水,仿佛预示着前方未知的命运。
车窗外的风景从北方的黄土高坡逐渐变成连绵起伏的群山,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高。当他终于抵达勐腊县时,热带的湿热气候几乎让他窒息。第一夜,他全身起满了红疹,又痒又痛,辗转难眠。
语言不通成了最大的障碍。当地傣族村民不会说普通话,陈卫国的到来引起了村里的猜疑。有老人甚至指着他的眼镜和笔记本,用傣语嘀咕着"特务"之类的词汇。
就在陈卫国快要崩溃的第三天,他遇见了玉香。
那是傍晚,他坐在茅草屋外的石阶上,用手不停地挠着手臂和脖子上的疹子。一个穿着鲜艳筒裙的傣族姑娘走过来,手里拿着几片宽大的芭蕉叶。
"你这样抓,会更痒。"女孩生涩的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傣族口音,她蹲下来,把芭蕉叶捣烂,用里面的汁液擦在陈卫国起疹的地方。
清凉的感觉立刻缓解了瘙痒,陈卫国感激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谢谢。"陈卫国说。
女孩摇摇头:"不是'谢谢',是'银利'。"她指了指自己,"我叫玉香。"
从那天起,玉香成了陈卫国的"老师"。她教他用"金毫"表示"吃饭",用"银利"表示"谢谢",帮他适应湿热的气候和陌生的环境。她的笑容如同山间清泉,纯净而温暖,逐渐融化了陈卫国心中的孤独。
勐腊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那天,整个生产队紧急集合,要抢收山上的橡胶。陈卫国跟着村民爬上陡峭的山坡,雨水冲刷着泥泞的小路,让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就在他弯腰割胶时,一条花斑毒蛇从橡胶树下窜出,猛地咬在他的脚踝上。剧痛让陈卫国跌坐在地,眼前一片模糊。
"陈卫国!"玉香的惊叫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接下来的事情,陈卫国只有零星的记忆。他记得玉香跪在他身边,用嘴吸出毒血,不停地吐在一旁;记得她背着他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记得她冒着大雨走了五里路,把他送到公社卫生所。
当他在高烧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玉香家的竹楼上。屋外雨声淅沥,屋内煤油灯的光芒温暖摇曳。玉香正坐在床边,用冷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你醒了?饿不饿?"玉香见他睁眼,赶紧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陈卫国艰难地撑起身子:"谢谢你救了我。"
玉香摇摇头:"你是我们村的人,我们傣族人最讲究互相帮助。"
在养伤的日子里,两人共处一室,朝夕相对。陈卫国教玉香写汉字,告诉她北京的四季变化;玉香给他讲傣族的传说故事,教他认识山里的草药。在不知不觉中,一种超越友情的情感悄然滋长。
有一天晚上,玉香拿出一只银镯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镯子上的绞丝纹样是勐腊特有的工艺。
"我们傣家人信万物有灵,"玉香轻声说着,突然用力将银镯掰成两半,递给陈卫国一半,"银镯合,人团圆。"
陈卫国捧着那半截银镯,心中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感。在夜色笼罩的竹楼上,两个年轻人的心贴得越来越近。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1973年初。知青大返城的政策出台,陈卫国收到母亲病危的电报。他必须回北京。
离别的那一夜,勐腊下着暴雨。橡胶林里,玉香浑身湿透,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等你回来。"玉香紧紧抓住陈卫国的手。
"我一定会回来。"陈卫国承诺道。
玉香从怀中掏出一块白手帕,上面有一小片淡淡的血迹:"阿爸要让我嫁给头人的儿子,可我只想要你的种。"
陈卫国怔住了,他明白玉香话中的意思。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如同无声的泪水。
"等我,玉香,我一定会回来娶你。"他抱紧了玉香,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
第二天清晨,陈卫国踏上了返京的列车。窗外,勐腊的茶山和橡胶林渐渐远去,他不知道,这一走,就是47年。
北京南站人声鼎沸,陈卫国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在人流中显得格外瘦弱。他从医院偷跑出来已经三天了,除了必要的药物,他什么都没带。口袋里,那半截银镯和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唯一的财富。
站台上,K4721次绿皮车缓缓驶入。这趟开往昆明的列车需要三十六小时,对于一个肺癌晚期的老人来说,简直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但陈卫国脸上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拒绝了女儿提出的乘坐飞机的建议——不只是为了省钱,更因为他想再感受一次当年那段旅程的节奏。
"爸,您真是固执!"临行前,陈雪气得直跺脚,但最终还是帮他订了卧铺票,并承诺三天后飞去昆明与他汇合。
列车长鸣一声,缓缓驶出站台。陈卫国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思绪回到了半个世纪前。
三十六小时后,当陈卫国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昆明站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恍如隔世。高耸的现代化建筑取代了记忆中的低矮平房,宽阔整洁的马路上车水马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紧张感。
他在站前广场踌躇不前,不知该如何前往勐腊。在他的记忆里,从昆明到勐腊要坐三天的班车,路上颠簸不堪。
"老先生,您是来旅游的吗?"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走过来,热情地问道。
陈卫国茫然点头:"我想去勐腊,该怎么走?"
"勐腊?现在有高铁直达,只需要四个小时。"年轻人指了指不远处的高铁站,"您是一个人来的?要不要考虑跟团?我们正好有个'知青怀旧游'的小团,明天出发。"
陈卫国愣了一下:"知青怀旧游?"
"对啊,最近这种主题游很受欢迎,专门带老知青回访当年插队落户的地方,重温青春岁月。"年轻人递过一张宣传单,"您看起来正是那个年代的知青吧?"
陈卫国接过宣传单,恍惚中竟答应了加入旅行团。也许,跟着团队更容易找到当年的村庄。
第二天一早,陈卫国出现在集合地点。其他团员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当年的故事。陈卫国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时不时咳嗽几声。
"各位,我是这次旅行的导游,大家可以叫我小岩。"一个年轻的傣族小伙子走到团队前面,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陈卫国猛地抬头,盯着年轻导游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挺拔的鼻梁,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为什么如此熟悉?
更令他震惊的是,小岩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只银镯,虽然款式现代了许多,但那绞丝纹路,分明是勐腊特有的工艺。
"您好,老先生,需要帮忙吗?"注意到陈卫国的目光,小岩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陈卫国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不,不用。只是你的银镯很特别。"
小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是我们傣族的传统工艺,我奶奶说这是传家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只有这一只,据说另一半在很远的地方。"
陈卫国的心猛地一颤,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高铁如离弦之箭,穿越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窗外,青山绿水如画卷般展开,陈卫国却无心欣赏。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遥远的勐腊,飞到了那个雨夜里含泪送别的傣族姑娘身边。
四小时后,他们抵达西双版纳。又转乘大巴,向勐腊进发。当熟悉的热带雨林景观出现在窗外时,陈卫国感到一阵眩晕。他吞下两粒止痛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小岩,你是勐腊人吗?"路上,陈卫国试探着问道。
小岩点点头:"是的,我是勐腊茶山人。"
"你知道茶山村吗?当年有许多知青在那里。"陈卫国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茶山村?"小岩思索了一下,"那里现在是茶叶主题公园,我外公的茶厂就在那附近。"
陈卫国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答案近在咫尺。
傍晚时分,旅游大巴抵达勐腊县城。这里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小型旅游城市,街道整洁,商铺林立,与陈卫国记忆中的边陲小镇判若两地。
"明天我们要去茶山主题公园,那里保留了一些知青住过的竹楼,还有茶叶体验活动。"晚饭时,小岩向团队介绍第二天的行程。
陈卫国等不及了。趁着大家休息的时候,他悄悄拦下一辆摩托车,让司机载他去茶山村。
"老人家,茶山村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现在是'草木间'生态园。"摩托车司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解释道。
"草木间?"陈卫国愣住了。他曾教玉香认识"茶"字,告诉她这是"人在草木间"。
二十分钟后,摩托车停在一片灯火通明的园区门口。夜幕下,"草木间生态茶园"几个大字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园区已经关门,只有几个工人在门口收拾东西。
陈卫国拄着拐杖,走向一位上了年纪的工人:"请问,您认识玉香吗?四十多年前村里的一个姑娘。"
老工人抬起头,眯着眼打量着陈卫国:"你是谁?"
"我是当年的知青,陈卫国。"
老工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玉香?早嫁去缅甸了,你别来找麻烦。"说完,他匆匆离开,留下陈卫国在原地发愣。
为什么要这样说?陈卫国百思不得其解。他沿着园区外围走了一圈,试图寻找熟悉的景象。在一棵巨大的老榕树下,他看到一个简陋的坟冢,石碑上模糊地刻着两个字:"玉香"。
陈卫国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跪在了坟前。碑文上标注的死亡日期是1974年8月,就在他离开勐腊的第二年。
"不可能,这不可能。"陈卫国喃喃自语,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如果玉香真的去世,那小岩手上的银镯又是怎么回事?那与他自己如此相似的眉眼又作何解释?
夜色渐深,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就像47年前的那个离别之夜。陈卫国站在坟前,任凭冷风吹打着他单薄的身躯。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突然从胸口袭来,仿佛千钧重锤狠狠击中。陈卫国踉跄着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雨点开始砸落,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不听使唤。
"有人吗?救命!"他虚弱地呼喊着,声音很快被雨声淹没。
雨势越来越大,陈卫国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中,他看到一个人影冲向他,那是小岩!
"老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小岩跪在陈卫国身边,焦急地检查他的状况。
陈卫国想说话,却喘不过气来。他的目光锁定在小岩手腕上的银镯上。
"救护车马上就来,您坚持住!"小岩脱下外套盖在陈卫国身上,伸手为他检查脉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弥留之中的陈卫国突然爆发出一股蛮力,一把扯开了小岩的衣领。在闪电的照耀下,他清楚地看到了小岩锁骨处的一个月牙形胎记——与玉香当年描述的一模一样。
"你……你是……"陈卫国的声音嘶哑,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黑暗再次笼罩大地,雨水冲刷着两人的身影。陈卫国的手无力地垂下,意识沉入黑暗的深处。
"阿妈曾说过,会有一个北京来的老人找她......"这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官走了进来。小岩坐在椅子上,神情紧张。
"你确定你不认识那个老人?"警官放下一叠文件,直视着小岩的眼睛。
"我说了,他只是我旅行团的一个游客,突发心脏病被送进了医院。"小岩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搓着那只银镯。
"那为什么他的随身物品里有一张你母亲的照片?还有这个——"警官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赫然是另外半截银镯,"这和你手上的是同一个镯子吧?"
小岩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这不可能!这镯子是我奶奶的遗物,她说另一半丢失了。"
"岩温,请进来。"警官朝门外喊道。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进审讯室,脸上的线条与小岩如出一辙。他看了一眼小岩,又看了看桌上的半截银镯,表情复杂。
"爸,这是怎么回事?"小岩站起身,声音颤抖。
岩温深吸一口气:"那个老人叫陈卫国,是北京知青。他和你奶奶玉香有过一段情。"
"什么?"小岩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你奶奶临死前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不是头人的儿子,而是一个叫陈卫国的知青。"岩温的声音很平静,但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为了保护家族名誉,大家一直对外宣称你奶奶嫁去了缅甸,而我是头人之子。"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回荡。
"那个老人,现在在哪里?"岩温终于打破沉默。
"县医院重症监护室。"警官回答,"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
第四章:被偷走的四十年
县医院的走廊上,陈雪疲惫地倚靠在墙边。自从接到旅行社的电话,她就立刻飞往昆明,又辗转赶到勐腊县城。此刻,她的父亲正在重症监护室里与死神搏斗。
"您是陈卫国的家属?"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陈雪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面前,身后还有一个年轻人。两人的相貌有几分相似,更令她惊讶的是,他们眉眼间隐约有父亲年轻时的影子。
"我是他女儿,你们是?"
"我叫岩温,这是我儿子小岩。"中年男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想,从血缘上来说,我应该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陈雪瞪大眼睛,一时无言以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弟"。
"进来说吧。"她指了指旁边的家属休息室。
04
室内,岩温道出了整个故事的真相。原来,在陈卫国离开后,玉香发现自己已经怀孕。按照当地风俗,未婚先孕是极大的耻辱。玉香的父亲强行将她许配给了头人的儿子,希望能掩盖真相。
婚后不久,玉香生下了岩温。接生婆告诉岩温,他的母亲在临盆前曾拿出半截银镯,请求将它塞入婴儿的襁褓:"让孩子知道,他还有另一半在很远的地方。"
玉香因难产失血过多,在生下岩温后不久便去世了。临终前,她要求将她葬在村口的大青树下,面朝北方——那是陈卫国离开的方向。
为了维护家族声誉,村里人对外宣称玉香嫁去了缅甸,而岩温则被当作头人儿子的孩子抚养长大。这个秘密随着岁月的流逝被深深掩埋,只有少数几个老人知道真相。
"十五岁那年,我无意中听到村里老人的闲谈,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岩温的声音低沉,眼神中的痛苦清晰可见,"我偷偷去看了那块所谓的墓碑,发现了被埋在底下的半截银镯。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陈雪听得心如刀绞。她从未想过父亲年轻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你们……恨他吗?"陈雪小心翼翼地问道。
岩温沉默片刻:"年轻时,我恨他。我被叫了四十年的野种,母亲被逼上绝路。"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但母亲从未恨过他。她告诉接生婆,如果孩子是男孩,在锁骨处会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那是他们定情之夜的月光。"
小岩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才开口:"我奶奶去世时,我父亲是地区上唯一种出好茶的人。他把茶园取名'草木间',因为奶奶说,有个北京来的知青教她,'茶'字拆开就是'人在草木间'。"
陈雪眼眶湿润:"父亲一直给我讲这个汉字的故事,我从未想过这竟是他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回忆。"
就在这时,医生推门进来:"陈女士,您父亲醒了,想见您。"
三人匆忙走向重症监护室。陈卫国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但眼神异常清澈。见到岩温和小岩,他微微一笑,伸出颤抖的手。
"你长得真像你母亲。"陈卫国对岩温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岩温站在床边,表情复杂:"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怀了孩子。"陈卫国艰难地说,"回北京后,我给她写了无数封信,都石沉大海。后来母亲病重,我不得不留在北京照顾她,再后来……"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黯淡,"婚姻,工作,生活,一切都像洪流一样把我冲得越来越远。"
"你的信,都被阿公烧了。"岩温的声音冷静,"他说北京知青只会带来伤害。"
一滴泪从陈卫国眼角滑落:"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母亲。"他费力地从枕头下摸出那半截银镯,"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珍藏的东西。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岩温看着那半截银镯,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他从口袋里掏出另外半截,两片银镯在病房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小岩走上前,轻轻地接过两半银镯,将它们合在一起——断口处的焊接痕迹若隐若现,那是北京产的焊料,证明陈卫国曾试图将它修复。
"你说过会回来娶她,为什么食言?"岩温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困惑。
陈卫国闭上眼睛,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1976年,我终于攒够了钱,买好了返程的车票。就在出发前一天,唐山大地震,我被紧急调去救灾。等我再有机会时,已经是八十年代,打听到的消息是她早已嫁人。我以为……以为她过得很好。"
"阿妈从未嫁给别人,她的心一直在等你。"岩温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葬在青树下,每天都能看到北方。"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雨停了,月光如水般洒进来。陈卫国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监护仪上的心电图不断波动。
"我想去看看她。"陈卫国突然说道,眼中燃起一丝决绝的光芒。
医生摇头:"不可能,您的情况不允许移动。"
"我想去看看她。"陈卫国重复道,声音坚定。
第二天黎明,在岩温的坚持下,医生同意让陈卫国短暂离开医院。一辆救护车缓缓驶向茶山村,车上,陈卫国靠在担架上,目光一直望向窗外——那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也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清晨的阳光洒在青树下,照亮了玉香的墓碑。陈雪和岩温一人一边,搀扶着陈卫国来到墓前。
"玉香,我回来了。"陈卫国跪在墓前,声音哽咽,"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将两半银镯合在一起,小心地放在墓碑前。阳光照射下,银镯上的绞丝纹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阿妈,他回来了。"岩温也跪了下来,声音低沉。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玉香的回应。陈卫国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干枯的茶花——那是四十七年前玉香送给他的,他一直珍藏至今。
"我们以茶结缘,今日以茶为证。"陈卫国将茶花放在银镯旁边,"来世,我一定娶你。"
三天后,陈卫国在病房安详离世。按照他的遗愿,骨灰被撒在了澜沧江边,随水流向缅甸方向——那是玉香家族的祖籍所在。
陈雪收拾父亲的遗物时,在笔记本末页发现了父亲的遗言:"玉香,来世我们不做知青,不遇乱世,只在草木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三个月后,陈雪收到一个从云南寄来的跨国包裹。拆开后,里面是半截银镯和一小包晒青毛茶。茶饼内卡着一张纸条,是父亲笔记本上的残页:"玉香,原来我们的茶树,早已枝繁叶茂。"
包裹是寄自"草木间生态茶园",落款人岩温。附信中,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写道:"阿妈的坟前,我们种了一棵茶树。今年,它第一次开花结果。这是我们的根,也是我们的未来。茶,是人在草木间。"
茶园边的青树下,玉香的墓碑已经焕然一新,碑文上清晰地刻着:
"玉香与陈卫国之墓。银镯合,人团圆。"
墓前,那两半银镯已经被焊接在一起,永不分离。微风吹拂,茶树婆娑,一朵白色的茶花悄然绽放。
在北京的家中,陈雪泡了一杯云南茶,看着窗外的阳光,忽然明白了父亲离世前平静的微笑。那是释怀,是和解,更是与爱人重逢的欣慰。
人生如茶,苦尽甘来;爱如银镯,断而复合。在这片草木间,他们终于团圆。
来源:倾听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