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见妈妈坐在第一排,爸爸扶着她的胳膊,妈妈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白了不少,以前她总说染头发伤头皮,现在不用染了,倒全白了。
我飘在殡仪馆告别厅的角落,鼻子里全是消毒水和百合混在一起的味道,有点冲。
下面站着不少人,大多穿着黑衣服,低着头,有人在偷偷抹眼泪。
我看见妈妈坐在第一排,爸爸扶着她的胳膊,妈妈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白了不少,以前她总说染头发伤头皮,现在不用染了,倒全白了。
妈妈手里攥着一张我的照片,是去年夏天在海边拍的。
我穿着白色的裙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当时妈妈还说“风大,别笑那么用力,小心呛到”,我偏不听,还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现在照片被她攥得有点皱,指腹磨过我的脸,好像还想跟以前一样,捏捏我的脸颊。
门口又进来几个人,打头的是晓丽,我最好的闺蜜。
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平时总扎的高马尾散下来,贴在脸侧,显得脸更小了。
她手里提着个纸袋子,我认出来,是巷口那家蛋糕店的袋子,我以前最爱吃他们家的草莓奶油蛋糕,每次加班晚了,晓丽都会买一个给我当夜宵。
她走到妈妈身边,蹲下来,把袋子放在脚边,握住妈妈的手,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妈妈的手背上。
我想飘过去拍拍她的背,跟她说“别哭,蛋糕再不吃要化了”,可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肩膀,什么都碰不到。
这种感觉有点怪,就像洗澡时水从指缝流走,抓不住任何东西。
我记得上次跟晓丽见面,是三个月前,我住院的时候,她拎着蛋糕来,坐在病床边跟我吐槽老板又压榨她,说等我出院了,就带我去新开的游乐场。
当时我还笑着说“好啊,我要坐过山车,坐十遍”,现在想想,倒是成了没兑现的话。
晓丽旁边站着的是陈默,我前男友。
他穿了件黑色的西装,以前他总说穿西装显老,除非必要从不碰,现在倒规规矩矩的,领带打得有点歪,估计是自己瞎琢磨系的。
他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瓣有点蔫,应该是路上被风吹的。
他站在人群后面,没往前凑,眼睛盯着前面我的遗像,眼圈红得厉害,手攥着花茎,指节都有点泛青。
我想起以前跟他吵架,也是在一个风大的天,我跟他说“我们算了吧,你总忙工作,根本没时间陪我”,他当时急得抓着我的手,说“再等等,等这个项目结束,我带你去旅游”。
后来项目结束了,他真的订了机票,可我那时候已经查出来病了,没跟他说,只是发了条微信说“不用了,我已经不想去了”。
现在看着他这样,我倒有点后悔,早知道当时跟他说清楚,也不至于让他现在抱着遗憾。
“下面,请家属上前告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声音有点低,打破了厅里的安静。
爸爸扶着妈妈站起来,妈妈腿有点软,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走到水晶棺旁边,妈妈看着里面的我,突然就哭出了声,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喊,是闷在喉咙里的呜咽,像被什么堵住了,听得人心里发紧。
“我的闺女,怎么就这么睡了呢?”她伸手想摸我的脸,又怕碰坏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最后轻轻落在水晶棺的玻璃上,“你不是说,等我退休了,就陪我去逛颐和园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爸爸站在妈妈旁边,没哭,只是眼圈通红,下巴绷得很紧,双手握拳,指关节发白。
他以前总说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哭,就算奶奶走的时候,他也只是偷偷抹了把眼泪,没在人前掉过泪。
现在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吐出一句“闺女,一路走好”,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想起小时候,我半夜发烧,爸爸背着我去医院,路上没打到车,他就一路跑,我趴在他背上,能听到他的心跳,咚咚的,特别有力。
他当时跟我说“闺女别怕,爸爸在呢”,后来每次我遇到困难,只要想到这句话,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可这次,我怕了,我怕我走了,没人陪他们说话,没人给妈妈捶背,没人给爸爸买他爱喝的绿茶。
晓丽也跟着上前,她看着水晶棺里的我,眼泪掉得更凶了,嘴里念叨着“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说好的一起过生日,说好的一起看演唱会,你都忘了吗?”
她从袋子里拿出那个草莓蛋糕,放在水晶棺旁边,打开盒子,奶油还是好好的,草莓摆得整整齐齐。
“你看,我给你买了蛋糕,还是你喜欢的草莓味,你起来吃一口啊……”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陈默也走了过来,他把白菊放在蛋糕旁边,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总让你等我。现在我不忙了,你却不等我了……”
他伸手碰了碰水晶棺的玻璃,好像想跟我再说点什么,可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回了人群后面。
告别仪式结束后,工作人员把水晶棺推走,要送去火化。
妈妈想跟着去,被爸爸拉住了,“别去了,让闺女安安静静的”,妈妈不听,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看不见水晶棺的影子,才瘫在爸爸怀里,哭得没了力气。
我跟着水晶棺飘,穿过走廊,走廊的灯很亮,照得地面反光,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又消失了。
火化间的门是厚重的铁门,工作人员把水晶棺推进去,关上门之前,我看见爸爸放在外面的那束白菊,是我最喜欢的品种,以前他总说“这花娇气,不好养”,可每年我生日,他都会买一束回来。
门关上后,里面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有点吵。
我飘在门外,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看着墙上的时钟,分针一格一格地走,每走一格,就觉得心里空一点。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工作人员打开门,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骨灰盒,走到爸爸面前,“家属,节哀,这是逝者的骨灰。”
爸爸接过骨灰盒,双手有点抖,他把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妈妈凑过来,脸贴在骨灰盒上,声音很轻,“闺女,咱们回家了,家里暖和。”
我跟着他们走出殡仪馆,外面的太阳有点大,照得人眼睛疼。
爸爸把骨灰盒放在车后座,用毯子裹着,妈妈坐在旁边,一只手搭在盒子上,好像怕它冷。
车开的时候,妈妈一直跟盒子说话,说家里的事,说楼下的张阿姨又送了她自己种的青菜,说爸爸昨天买的鱼不新鲜,被她骂了一顿。
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风景,以前我总说“开车别太快,安全第一”,现在爸爸开得很慢,比平时慢了一半,好像怕颠到我。
回到家,家里还是老样子,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我上次没看完的抱枕,茶几上有个没喝完的矿泉水瓶,是我住院前喝的。
妈妈把骨灰盒放在我的房间,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书桌上的书还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是一本《小王子》,书签夹在第32页,是晓丽送我的,上面画着一只小狐狸。
妈妈把盒子放在书桌的左边,正好对着窗户,“你以前总说,坐在书桌前能看到外面的树,现在这样,你就能天天看了”,她一边说,一边给盒子擦灰,好像我还在,会跟她撒娇说“妈,你擦得太用力了,把我书都弄乱了”。
晚上的时候,晓丽来了,她带来了一碗粥,是妈妈爱吃的小米粥,“阿姨,我煮了点粥,您喝点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妈妈坐在沙发上,没动,眼睛盯着我的房间门,“她以前最爱喝我煮的粥,每次都能喝两碗,现在没人喝了……”
晓丽坐在她旁边,把粥递过去,“阿姨,她只是换了个方式陪着您,您要是想她了,就跟她说说话,她能听见的。”
妈妈接过粥,喝了一口,又放下了,“没你煮的好喝,她以前总说,我煮的粥太稠了,你煮的正好。”
晓丽没说话,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妈妈,“这是她以前写的日记,她住院的时候交给我的,说如果她走了,就把这个给您。”
妈妈接过笔记本,封面是粉色的,是我高中时候买的,已经用了很多年。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今天妈妈给我煮了红烧肉,太好吃了,我吃了三碗,妈妈说我是小馋猫”,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是我高中时候写的。
妈妈看着看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飘在旁边,看着笔记本,想起以前写日记的时候,总躲在房间里,怕妈妈看见,现在她看了,我却觉得很安心。
里面记了很多小事,有跟晓丽吵架又和好的事,有跟陈默第一次约会的事,还有跟爸爸妈妈去旅游的事,每一件都很普通,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珍贵。
第二天早上,爸爸起得很早,他去楼下的菜市场买了我喜欢的苹果,回来洗干净,放在我的书桌上,“闺女,吃苹果,补维生素,你以前总不爱吃,现在得多吃点。”
妈妈也起来了,她把我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叠好,放在衣柜里,“这件裙子是你去年买的,还没穿几次,等明年夏天,我拿出来晒晒,别发霉了。”
我知道,他们是舍不得把我的东西收起来,总觉得我还会回来,还会穿这些衣服,还会吃这些水果。
过了几天,陈默来了,他给爸爸带了一瓶绿茶,是爸爸爱喝的牌子,“叔叔,这是您爱喝的绿茶,我给您买了几瓶。”
爸爸接过绿茶,跟他说了声谢谢,让他坐在沙发上。
陈默看着客厅里我的照片,沉默了很久,才说“叔叔,阿姨,以前我总让她生气,现在我想弥补,却没机会了。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妈妈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给了他一杯水。
陈默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走之前,他看了一眼我的房间,好像想跟我说点什么,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我知道,他心里还有遗憾,可遗憾也没用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又过了一个月,妈妈开始去跳广场舞了,是楼下的张阿姨拉着她去的。
第一天回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跟爸爸说“今天跳得不好,总踩错步子”,爸爸笑着说“没事,多跳几次就好了”。
后来她每天都去,回来的时候,脸上会带着笑,跟爸爸说今天学了新动作,说张阿姨夸她跳得好。
我看着她这样,心里暖暖的,觉得这样就很好,她终于能慢慢走出悲伤了。
爸爸也开始去公园下棋了,以前他总说“公园的老头下棋太赖,不想去”,现在每天早上都去,回来的时候,会跟妈妈说“今天赢了两盘,那老头气得直拍桌子”,妈妈就笑着骂他“多大岁数了,还跟人家置气”。
晓丽也常来,有时候带点水果,有时候带点她做的菜,陪妈妈聊聊天,陪爸爸下下棋。
有一次,她跟妈妈一起做红烧肉,妈妈教她怎么放调料,怎么掌握火候,晓丽学得很认真,最后做出来的红烧肉,跟妈妈做的很像。
妈妈尝了一口,笑着说“不错,跟我做的一样好吃,以后我要是做不动了,就靠你给我做红烧肉了”,晓丽点了点头,眼睛有点红。
我飘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做饭、聊天、下棋,看着妈妈的笑容越来越多,看着爸爸的腰板越来越直,心里觉得很安心。
我知道,他们会好好过下去,会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好好生活。
有一天晚上,妈妈坐在我的房间里,拿着我的照片,跟我说“闺女,今天晓丽又来给我做红烧肉了,比上次做得还好吃。你爸爸今天下棋又赢了,回来的时候,嘴都合不拢。你放心,我们都好好的,你在那边也别担心。”
她把照片放在书桌上,对着照片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睡,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她轻轻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我看着书桌上的照片,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照得房间里很亮。
我想起以前跟爸爸妈妈一起看月亮,妈妈说“月亮上有嫦娥,有玉兔,还有桂花树”,我当时还信以为真,总想着要去月亮上看看。
现在想想,其实哪里有什么嫦娥玉兔,不过是人们对美好的向往罢了。
我飘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路灯,看着偶尔经过的行人,心里很平静。
以前总觉得,死亡是很可怕的事,可现在觉得,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我还能看着我爱的人,看着他们好好生活,看着他们慢慢走出悲伤,这就够了。
以后的日子,风会替我吹过妈妈的头发,跟她说“妈,别总扎头发,松一点舒服”;雨会替我打湿爸爸的衬衫,跟他说“爸,下雨了,记得带伞”;晓丽吃草莓蛋糕的时候,阳光会替我落在她的脸上,跟她说“别总吃蛋糕,小心长胖”;陈默加班晚了的时候,路灯会替我照亮他的路,跟他说“别总熬夜,注意身体”。
我知道,我不会真的离开,我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阳光,变成路灯,变成每一个他们需要我的瞬间,陪在他们身边。
这样,就很好。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