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4 年的马来西亚诗巫市,拉让江的汽笛声中混着熟悉的福州话。菜市场里,卖鱼丸的阿婆操着 "依姆" 的称呼,祠堂里的香火缭绕着《福州十番》的曲调,连中小学课本都印着 "新福州垦场" 的历史。这座拥有 30 万人口的城市,40% 是华人,而追溯百年前,这里还是
2024 年的马来西亚诗巫市,拉让江的汽笛声中混着熟悉的福州话。菜市场里,卖鱼丸的阿婆操着 "依姆" 的称呼,祠堂里的香火缭绕着《福州十番》的曲调,连中小学课本都印着 "新福州垦场" 的历史。这座拥有 30 万人口的城市,40% 是华人,而追溯百年前,这里还是鳄鱼横行的原始雨林。
1901 年,正是上千个福州人的双脚,踏碎了这片荒野的寂静。他们在一个叫黄乃裳的举人教唆下,签下 999 年的租约,带着锄头和祖宗牌位远渡重洋。如今诗巫的福州公会里,还保存着当年的垦荒锄 —— 木柄早已腐朽,铁刃却仍沾着南洋红土与华夏血脉的印记。
这场被孙中山誉为 "东方垦殖史诗" 的迁徙,藏着清末中国人最痛的挣扎与最韧的希望。今天咱们就顺着拉让江的流水,讲讲这群人如何在异国他乡,把荒野种成家园。
1898 年深秋,福州闽清的石板路上,一个中年男人正踉跄奔逃。他叫黄乃裳,刚从京城的通缉令下捡回一条命,长衫上还沾着逃亡路上的泥点。这位 49 岁的举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寒窗苦读半生求来的功名,竟成了杀身之祸的由头。
事情得从四年说起。1894 年,黄乃裳考中举人时,本该欢天喜地,却传来弟弟黄乃模的死讯 —— 致远舰在黄海海战中沉没,副管带黄乃模与邓世昌一同殉国。《马关条约》的抄本传到福州那天,黄乃裳砸碎了书案上的八股范文,在日记里写下:"笔墨救不了国,科举救不了民"。
他很快找到了新的方向。在福州创办《福报》时,他写下 "妇女不缠足,国家不强盛" 的社论,一期报纸卖了三万份,把保守的福建搅得沸沸扬扬。后来他北上参加公车上书,和康有为、梁启超彻夜长谈,成了维新派的核心骨干。可戊戌变法短短百天就失败了,谭嗣同等六君子血溅菜市口,通缉名单上,黄乃裳的名字排在第 11 位。
逃回福州的黄乃裳,见到了比通缉令更让人心碎的景象。《闽清县志》记载,1900 年的闽清 "饿殍满道,十室九空",苛捐杂税压得农民卖儿鬻女,鸦片馆里全是面黄肌瘦的瘾君子。有天他路过码头,看见十几个被绑的 "猪仔" 哭着喊娘,要被卖到南洋当苦力。那一刻,黄乃裳突然明白:与其在清廷的铁网里求变革,不如为同胞找一片能活下去的净土。
1899 年春节刚过,黄乃裳带着全家登上了去新加坡的船。他不是去逃难的,船头挂着 "寻地垦殖" 的木牌。福建人下南洋的历史早有百年,但大多是单打独斗讨生活,像他这样带着 "建家园" 使命的,还是第一个。
在新加坡的福建会馆里,黄乃裳遇见了女婿林文庆 —— 后来的厦门大学校长。听说岳父要找地建垦场,林文庆眼睛一亮:"砂拉越有块宝地,拉让江流域,土肥得流油。"
当时的砂拉越还是布鲁克王朝统治的王国,国王查尔斯・布鲁克正愁没人开发内陆的雨林。黄乃裳立刻动身,坐着小汽艇沿拉让江而上。《黄乃裳年谱》里记着他当时的见闻:"林深不见日,瘴气如浓烟,鳄鱼浮江如枯木,土人以树叶为衣"。
可在农学家眼里,这片荒野全是宝贝:冲积平原的黑土攥一把能出油,拉让江直通海洋方便航运,热带雨林里的木材和橡胶更是值钱。更关键的是,布鲁克国王急需人手开发这片 "无用之地",这给了黄乃裳谈判的筹码。
1900 年 5 月 21 日,砂拉越王宫的谈判桌上,黄乃裳拿出了自己拟的 17 条垦约。布鲁克国王本以为能像对待其他移民那样漫天要价,可一看条款傻了眼:华人垦民免服兵役、免交丁税,拥有商业自由和信仰自由,甚至可以持有武器自卫。最惊人的是第 12 条:"所垦之地,享九百九十九年使用权"。
布鲁克国王犹豫了,可黄乃裳寸步不让:"我们是来建家园的,不是来当苦力的。您给我们土地,我们给您一座城。" 最终国王签了字 —— 对他来说,与其让雨林荒着,不如让华人来开发,还能收租金。这份被后世称为 "近代中国唯一平等条约" 的垦约,就这样诞生了。
拿到合约的那天,黄乃裳站在拉让江边,把这片 8278 平方公里的土地命名为 "新福州"。他给福州发了封电报:"有地能活,速来"。
1901 年 2 月 15 日,福州港飘着细雨。第一批 91 名移民背着铺盖登上 "丰美号",大多是闽清的农民、木匠和私塾先生。黄乃裳站在船头,手里举着垦约副本:"大家记着,我们不是卖猪仔,是去建新家!"
可大海很快给了他们下马威。28 天的航程里,木船在南海的巨浪中颠簸,底舱的稻谷堆里全是晕船呕吐的人。到新加坡休整时,十几个妇女抱着桅杆哭:"这哪是去建家,是去送死!" 最终有 19 人中途返回,72 人跟着黄乃裳继续前行。
3 月 16 日,当 "丰美号" 抵达拉让江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凉气。没有房子,没有田地,只有遮天蔽日的雨林和齐腰深的沼泽。有个叫林阿福的木匠当场就哭了,他带的刨子还没开封,就被蚊子叮得满手包。黄乃裳没说话,抡起斧头砍向第一棵大树,树皮溅出的汁液溅在他脸上:"砍倒一棵树,就有一块地;搭起一间屋,就有一个家。"
可生存比砍树难多了。第一个月,疟疾就带走了 11 条人命。没有药品,垦民们只能用福州带来的艾草熏屋子,有人病重时,就对着祖宗牌位磕头求保佑。黄乃裳自己也病倒了,胃病发作时疼得满地打滚,40 天里只能靠香蕉糊续命。
更要命的是粮食不够。带来的稻谷吃完了,他们就跟着土著学采硕莪粉,把木薯煮熟了当饭吃。有次猴群洗劫了刚种的菜地,几个年轻人要去报复,黄乃裳拦住了:"我们是来和土地打交道的,不是来和猴子打架的。"
好在第二批移民很快到了。1901 年 5 月,535 名福州人乘坐 "福安号" 抵达,带来了稻种、农具,还有医生和郎中。可刚到新加坡,就有人造谣说黄乃裳是 "人贩子",要把他们卖到美洲当奴隶。混乱中,黄乃裳拿出垦约副本,对着人群大喊:"砂拉越的地是我们的,999 年!不信去问领事馆!" 最终这场风波平息,所有人都踏上了征程。
到 1902 年夏天,三批移民共 1118 人全部抵达。拉让江边的沼泽地上,终于竖起了一排排高脚屋。每当夜晚,椰壳做的二胡声就会响起,闽剧《贻顺哥烛蒂》的调子混着雨林的虫鸣,成了最动人的思乡曲。
黄乃裳知道,光活下去不够,得让 "新福州" 像个家。1903 年复活节那天,第一座楠竹教堂的铜钟响了 —— 垦民里有基督徒,也有佛教徒,黄乃裳就让教堂白天供人祷告,晚上当私塾。黑板上一边写着 "仁义礼智信",一边画着橡胶树的种植图,孩子们用椰壳做的算盘学算术,读书声第一次压过了雨林的猿啼。
解决了精神问题,再解决吃饭问题。带来的福州稻种在热带长不好,黄乃裳就带着人试种胡椒和橡胶。1907 年,第一批橡胶收割了,一担能卖 700 元,比种水稻赚十倍。垦民们笑了,林阿福用赚的钱盖了间木屋,门上挂着 "闽清林府" 的牌匾,门框上刻着福州老家的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很快,这里有了福州式的街市。铁匠铺打出的锄头印着 "新福州造",裁缝店做的长衫带着盘扣,甚至有了卖鱼丸的小摊 —— 用拉让江的鱼做馅,味道和福州巷子里的一模一样。1910 年,诗巫第一次举办 "福州节",舞龙的队伍从街头走到街尾,土著首领也穿着长袍来道贺,黄乃裳在日记里写:"此心安处是吾乡"。
可平静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英国殖民当局眼红诗巫的繁荣,找上门要收 "开发税",还想在这里开鸦片馆和赌场。黄乃裳当场拒绝:"我建的是新福州,不是鸦片窟!" 英国人恼羞成怒,以 "拖欠借款" 为由把他驱逐出境。临走前,黄乃裳召集垦民:"地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
被驱逐的黄乃裳没闲着。他回到中国后,立刻加入了孙中山的同盟会,把诗巫当成了革命的 "海外粮仓"。武昌起义爆发时,垦民们连夜把橡胶卖了,凑了十万银元托侨船送回国内,这笔钱成了革命军的重要军饷。
而留在诗巫的垦民们,牢牢守住了这片土地。他们按照福州的格局扩建城市,修起了拉让江大桥,建起了华文中学。1929 年经济大萧条时,橡胶价格暴跌,有人劝他们改种其他作物,可老垦民说:"黄先生选的路,错不了。" 硬是扛了过来。
抗战时期,诗巫的华人更是出钱出力。据《砂拉越华人史》记载,仅 1938 年,诗巫就捐了 50 万叻币支援祖国,还组织了 "华侨回乡服务团",带着药品奔赴抗日前线。当时的殖民当局要查封侨社,老木匠林阿福带着几百人守在公会门口:"我们是中国人,爱国没错!"
新中国成立后,诗巫的华人虽远在海外,却始终没忘根。上世纪 60 年代,他们在诗巫建了 "福州文化中心",办起了华语电台,连当地的马来族孩子都能说几句福州话。1990 年,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访问诗巫时惊叹:"这里比很多中国的县城还像中国。"
如今的诗巫,早已不是当年的荒野。30 万人口中,华人占 40%,掌握着当地 99% 的商业命脉。福州公会里,当年的垦荒锄被放在玻璃柜里,旁边摆着新的展品:中国援建的医院图纸、诗巫与福州的友好城市协议。每年清明,还有老人带着子孙到拉让江边,朝着中国的方向烧纸:"黄先生,我们把家建好了。"
这场跨越百年的迁徙传奇,并非传说,而是有大量文献佐证的历史事实:
《砂拉越黄乃裳垦场史》(马来西亚诗巫福州公会 1961 年版):作为最权威的史料,该书详细记载了黄乃裳与布鲁克国王签订的 17 条垦约原文,包括 999 年租期、免税特权等关键条款,还收录了黄乃裳的日记节选和移民名单,是研究 "新福州" 起源的核心文献。《闽清县志・人物传》(中华书局 1993 年版):记录了黄乃裳的生平事迹,包括参与戊戌变法、创办《福报》、组织移民等重要事件,明确记载了 1900 年闽清的灾情和移民的社会背景,佐证了迁徙的历史必然性。《明报月刊・南洋华人专题》1987 年第 6 期:刊发了《黄乃裳与新福州垦殖运动》一文,作者通过走访当年垦民的后代,收集了大量口述史料,包括 "丰美号" 航行的细节、早期垦荒的艰辛等,补充了官方文献的不足。《孙中山全集》第 3 卷(中华书局 1984 年版):收录了孙中山 1912 年给诗巫福州公会的回信,信中称赞黄乃裳的垦殖运动是 "华侨史上之壮举",并提及诗巫华侨对辛亥革命的资助,印证了该事件的历史影响力。《砂拉越华人史》(新加坡华裔馆 2005 年版):系统梳理了诗巫华人社区的发展历程,从早期垦场到现代城市,详细记录了华文教育、侨社组织、经济活动等方面的变迁,展现了 "新福州" 的百年蜕变。2024 年,黄乃裳的曾孙黄志强在诗巫开了家 "乃裳茶馆"。茶馆的墙上挂着一张老照片:1901 年的拉让江边,72 个衣衫褴褛的垦民站在大树下,黄乃裳举着斧头,眼神坚定。
有个游客问黄志强:"999 年的租约快到期了,你们怎么办?" 黄志强笑着指向窗外:"你看那座拉让江大桥,是中国造的;那所华文中学,课本是人教版的;我们说福州话,过春节,心早就扎在这儿了。租约到期没关系,根还在。"
是啊,对这群华人来说,999 年的租约只是一张纸,真正能延续千年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坚韧、团结与家国情怀。从 1901 年第一把斧头砍向雨林开始,他们就用行动证明:中国人到哪里,都能把荒野种成家园,把他乡变成故乡。
如今拉让江的水依旧东流,带着福州的乡音,带着南洋的红土,也带着跨越百年的希望,奔向更远的未来。
来源:酥糖去探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