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名字叫戚月半。这名字听着古怪,来头却简单——我生在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爹娘便将“七月”拆开,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儿。
我的名字叫戚月半。这名字听着古怪,来头却简单——我生在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爹娘便将“七月”拆开,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儿。
我娘怀我的时候,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最终还是没能回来。村里的接生婆抖着手说,女人难产本就怨气冲天,一尸两命更是凶煞里的凶煞,催着我爹赶紧备好棺木,将我娘的遗体送到村外荒废的义庄暂放,免得冲了家里的活人。
可谁都没想到,就在那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我自个儿从娘亲冰冷的肚腹里钻了出来。
替村里看守义庄的,是我族里一位叫顺发的叔公。他平日里总爱贪几杯,那天晚上正喝得半醺,迷迷糊糊间,竟听见棺材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那哭声又细又尖,在这死气沉沉的义庄里,像是鬼魅的指甲在刮着他的耳膜。叔公一个激灵,吓得魂飞了一半,酒意也如同被冷水泼过,消散无踪。
他以为是枉死的侄媳妇阴魂不散,哆哆嗦嗦地冲着棺材喊:“老四家的,你可别吓唬叔公!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没亏待过你啊!大不了……大不了我多给你烧些纸钱,让你在那头过得宽裕些!”
然而,香烛燃尽,纸钱化灰,那婴儿的哭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发响亮,充满了生命力。
叔公心里犯起了嘀咕:“莫非……老四媳-妇儿她还活着?”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跳,也顾不上害怕了。他壮着胆子,颤抖着手将沉重的棺盖奋力推开一条缝。借着昏黄的灯笼光,他看见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一个浑身血污、还连着胎盘的婴孩,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我娘的双腿之间。
“死……死人产子?”
叔公的眼珠子瞪得像铜铃,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甚至忘了将我抱起,只是手忙脚乱地抓起灯笼,连滚带爬地朝我家的方向冲去,嘴里语无伦次地大喊:“老四!老四!快开门!你媳-妇儿……你媳-妇儿生了!”
彼时,我家正沉浸在一片悲戚之中。我娘一尸两命的噩耗,让我爹和爷奶悲痛欲绝。村里的乡亲们都聚在我家,帮着张罗丧事,屋里屋外一片愁云惨雾。就在这时,顺发叔公那夹杂着惊恐与急切的砸门声和叫喊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顺发叔,您老这是说的什么胡话?老四家的几个时辰前才断的气,还是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亲手抬到义庄的!”一个帮忙的邻居壮着胆子回道。
“是啊,您老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了?死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等等……都说七月半,鬼门开……这门外的,该不会不是顺发叔,是哪个孤魂野鬼假扮的吧?”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一股寒意从众人脚底板升起。我爹喉头滚动,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对着门外问道:“顺发叔,不是我们不信您……只是这事太过蹊怪。您……您能不能证明一下,您到底是谁?”
门外的顺发叔公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扯开嗓子就骂:“放你娘的罗圈屁!你小子四岁那年掉进粪坑,要不是老子恰好路过把你捞上来,你现在还在里头刨食吃呢!这么大的事,老子能拿来跟你开玩笑?你媳-妇儿,真的生了!”
这句粗俗却充满回忆的话,反倒让我爹悬着的心落了地。他长舒一口气,脸上血色恢复了些许:“没错,是顺发叔。”
他连忙拉开门栓,可门一开,新的紧张又攫住了他的心。“叔,您是说……翠儿她……她没死?”
顺发叔公的脸上交织着为难与惊惧,他摇了摇头:“大的……恐怕是真的去了。但是,棺材里头确实有个小的,哭声还不小。起先我也以为是撞邪,可壮着胆子开棺一看,嗬!里头真真切切躺着个娃儿!”他抓住我爹的胳膊,“别愣着了,快跟我去看看!”
“女尸产子”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心头。惊恐之余,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也随之涌起。于是,一行十几个人,举着灯笼,点着火把,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外的义庄走去。
等他们赶到时,我早已哭得没了力气,只是凭着本能,依偎在我娘冰冷的怀中,徒劳地吮吸着。
众人围在棺材前,看着这诡异又心酸的一幕,都倒吸一口凉气。我娘的双眼依旧圆睁着,仿佛是因为放心不下我这个刚出世的女儿,才死不瞑目。
我奶奶见状,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我从棺材里抱起,用随身带来的袄子裹住。“真生了……我的老天爷,我还以为这孩子也跟着翠儿去了……”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抚过我娘的眼睑,“翠儿啊,你安心地走吧。这孩子,娘一定给你好好的养大,你莫要再挂心了!”
我爹“噗通”一声跪倒在棺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水混着尘土:“翠儿,这是你拿命换来的孩子,我戚老四对天发誓,一定把她拉扯大!我这后半辈子,绝不再娶!你……你安心吧!”
话音落下,我娘那双圆睁的眼睛,竟真的缓缓闭上了。
这时,为我娘做法事的李道士挤进人群,他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地问道:“快看看,这孩子是男是女?”
我奶奶剪断了我的脐带,一边用袄子将我裹得更紧,一边回答:“是个女娃,道长,这有什么说法吗?”
李道士的面色愈发沉重:“这孩子生于七月十五子时三刻,生辰八字本就阴气极重,偏又是个女孩儿,更是阴上加阴。”他掐指算了算,继续说道:“更要命的是,她生于棺椁之内,是从亡母腹中爬出,浑身沾满了死气,恐怕……不易养活。尤其是八岁那年,命里会有一个天大的劫数。”
“什么?”我爹刚刚失去了妻子,此刻听到女儿也可能活不过八岁,顿时觉得天都塌了。他发疯似的冲到李道士面前,跪下就不住地磕头:“道长!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她是我媳-妇儿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将来到了地下,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娘啊!”
李道士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要你们肯照我说的去做……”
我爹为我娘操办了整整七天的法事,将她风光大葬。待到我满月那天,他遵从李道士的嘱咐,用布条蒙上双眼,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从家门口开始,一路走,一路撒着纸钱。
李道士的法子很奇特:让我爹抱着我,盲走一百步。一百步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活物或死物,无论是什么,都要让我认作干亲。他说,万物皆有灵,可以借运。只要有干亲的庇佑,我就能化解煞气,平安长大。
那天,我爹抱着我刚走出家门没多远,天空就风云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乌云吞噬。山风呼啸,将纸钱吹得漫天飞舞,像一群仓皇的白色蝴蝶。路边的河流水位暴涨,变得浑浊而湍急。隐约间,能听到村里人惊慌的叫喊声,说什么山体滑坡了,有泥石流,还冲垮了山上的一些老坟。
我爹心里好奇得像猫抓一样,几次都想扯下眼前的布条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一想到李道士的叮嘱——不走满一百步,绝不能睁眼——便又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胡乱猜测着。等会儿睁眼,会看到什么呢?或许是一棵百年老树?或是一块造型奇特的山石?总不能……是一只癞蛤蟆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他终于走完了第一百步。也就在那一瞬间,他怀里的我,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爹心中一动,急忙扯下布条。一睁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见一口血红色的巨大棺材,正顺着暴涨的河流,不偏不倚地漂到了他的面前。
说来也怪,那棺材原本在湍急的水流中摇摇晃晃,可一到我爹跟前,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般,纹丝不动地停了下来。
我爹抱着我,吓得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两腿发软,转身就想逃。可李道士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第一眼看见什么,就拜什么为干亲。
为了兑现对亡妻的承诺,为了我能活下去,我爹一咬牙,一跺脚,竟真的抱着我,对着那口诡异的大红棺材,深深地拜了下去。
“棺材里的……前辈,不知您老人家高姓大名……今日在此相遇,便是我女儿与您的缘分。”他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我这女儿命苦,生来就没了娘。李道士说,得给她寻个干亲,借些运势才能养活。不知您老人家,可否愿意……与我女儿结个干亲?”
从山上被洪水冲下来的老棺材,谁知道是哪个朝哪个代的。我爹心里也没底,只能硬着头皮去认。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那张写着我生辰八字的红纸,竟自己从我襁褓中飞起,轻飘飘地落在了棺材盖上。
紧接着,在吱呀的怪响声中,那棺材盖缓缓滑开,一具女尸,从里面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那女尸身着一袭华丽的大红嫁衣,头戴缀满珠翠的凤冠。她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却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眉眼描画得栩栩如生,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她的双眼仿佛有某种魔力,看得我爹双腿发软,浑身被冷汗浸透。
只听她幽幽开口,声音空灵而飘渺:“既是有缘,这孩子,便是我的人了。”她看了看我,“七月半生的,那就叫月半吧,好记。”
我爹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女尸勾了勾唇角,身形一晃,竟从棺材里飘然而出,轻盈地落在我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她伸出留着鲜红长甲的手,指尖如利爪一般,轻轻戳了戳我的脸颊。“不是人,亦不是鬼。”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应该……是尸!”
“啊!”我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可他的身体却像被灌了铅,动弹不得,抱着我的双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那女尸竟伸手将我从我爹怀里接了过去。说来奇怪,刚满月的我,非但不哭不闹,反而似乎极为喜欢她身上那股阴冷的气息。我不但对着她咯咯直乐,还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像是在寻找奶水。
女尸被我的举动逗笑了。“好孩子,干娘可没奶水喂你。不过,也断不能饿着我的干女儿。”
说着,她抬手从凤冠上摘下一颗硕大无比、光华流转的夜明珠,塞到我爹冰冷的手里。“去,拿这个,给我女儿请个最好的奶娘。”她又戳了戳我肉嘟嘟的脸颊:“小月半乖,很快就有奶吃了。”
女尸让我爹拿着夜明珠去城里换钱,我还在她怀里,我爹哪敢不从。但他心里又犯了难,苦着脸说:“前辈……我就是一个乡下泥腿子,哪里拿得出这么贵重的东西?这要是到了城里,人家问起这珠子的来路,我……我该怎么回答啊?”
女尸道:“你出了村子,坐车去省城,找到一条叫‘祥荣街’的巷子,里面有家‘珍宝斋’。当家的姓白,你就跟他说,这珠子,你要价五千块大洋!”
“五……五千块大洋?”这数字像一道炸雷,把我爹给惊呆了。那时候,寻常人家辛苦耕种一年,也就能攒下几十块钱。五千块大洋,那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我爹的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不……不行啊,我……我不敢去!”
女尸闻言轻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不屑:“你连我都敢拜,还怕几个活人?”她话音一落,屈指一弹,一道红光没入我爹的手腕。“放心去吧,没人能伤得了你。你只管按我说的办!”
我爹不敢再有疑虑,揣着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踏上了前往省城的路。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时的我爹不过二十岁,怀里揣着这么个宝贝,一路上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他先是搭了邻村的牛车到县城,又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才终于抵达了省城。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进这样的大城市。街上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处处都透着新奇。但他一想到我还在那女尸手里,便不敢有丝毫耽搁,四处问路,直奔那珍宝斋而去。
那珍宝斋果然气派,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小楼,门楣上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听人说,这店专做古玩字画的大买卖,当家的白老板是南省首富,祖上曾是前朝的钦天监,本事了得。
我爹在珍宝斋门外说明了来意,一个穿着长衫的掌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满是轻蔑。他说了几句行内的黑话,见我爹一脸茫然,更是摆出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神气。
“我说小伙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珍宝斋是什么地方?”他用下巴指了指门外,“这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我们这儿不做来路不明的生意,你啊,还是请回吧!”
说罢,他便唤来伙计,要将我爹赶走,临了还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丢在地上。“看你也是饿坏了,这几个钱拿去买两个馒头垫垫肚子,早点回家去吧!”
我爹这次出门,盘缠本就带得不多,为了省下回程的车票钱,这三天几乎都是靠捡些别人不要的食物充饥。见此情形,他心里反倒有些吃惊,暗道这白家果然是家大业大,赶人出门还给盘缠。
他捡起那两个铜板,眼眶一红,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叔,我真没骗您,我确实有大买-卖要找你们当家的。我女儿还在她手里……刚满月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娘……这事儿我要是办砸了,我女儿的命可就没了!”
说着,他急忙将袖子凑到那掌柜面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抹温润的珠光。
那掌柜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这……这是……”
我爹连忙道:“大叔,您就帮我通传一声吧!我戚老四,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掌柜的见我爹说得恳切,瞧着也不像个奸猾之辈,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进店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珍宝斋的白老板便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一身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手里还握着一根文明杖,派头十足。他一见到我爹手里的夜明珠,脸色骤变,一把扣住我爹的手腕,眼神锐利如鹰:“你这珠子,从何而来?”
我爹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她……她不让说。只让我问白老板,您……收还是不收。”
白老板眉头紧锁,盯着我爹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缓和了语气,说道:“收。她要价多少?”
我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五根手指:“五……五千块大洋。”
白老板接过珠子,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掌柜一摆手:“李叔,去账房支五千块给他。”
我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千块大洋,对方连价都没还,就这么轻易地给了?
见我爹愣在原地,白老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东西不错。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东西,记得还来我们珍宝斋。要是我不在,你直接找李掌柜就行。无论你带来什么,我都照单全收!”
那白老板收了珠子,还破天荒地请我爹吃了顿饭。几杯酒下肚,他便热情地与我爹称兄道弟起来。
“戚老弟,老哥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他压低声音,眼神灼灼,“这珠子,是从古墓里出来的,少说也有几百年了。这种品相和大小的珠子,非王侯将相不能享用。你这宝贝,怕不是……从哪座帝王陵里头出来的吧?”
他说这话时,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爹,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爹却只是连连摆手:“什么帝王陵,没有的事儿!我们那儿就是个穷乡僻壤……”话说了一半,他猛地想起女尸的叮嘱:卖了珠子,即刻回程,不可片刻停留。
他连忙站起身:“今日多谢白老板的款待!但我女儿还在家中等我,我得赶紧回去了,就此别过。”
那白老板也不强留,只问我爹是否需要派人护送,被我爹婉拒了。李掌柜便包了些干粮,让我爹带在路上吃。
我爹将那五千块大洋的钞票仔细地缝在棉袄的夹层里,一刻也不敢耽搁地离开了。他却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踏出珍宝斋的大门,后脚就被一伙人给盯上了。
那是一伙专干黑吃黑勾当的贼匪,三男一女,为首的是个叫薛素素的女贼。他们不做小偷小摸的营生,专挑从古玩店、当铺里出来的人下手。一看我爹那副模样,就知道他必定是卖了个大价钱。
贼匪里的老四胡禀生先是装作路人,和我爹迎面撞了一下,趁机用小刀划开了他随身的干粮包裹。结果,包袱里掉出来的,竟是一地的高粱面饼子。
我爹见了,心疼得直抹眼泪:“我的饼!我的饼!”
胡禀生连忙假惺惺地道歉:“哎呀,小兄弟,真对不住,没留神。你看这饼子都掉地上了,脏了,要不就别要了吧?”
我爹心地善良,哪里会把人往坏处想。他一边拍打着饼子上的灰,一边说:“没关系的大哥,这饼子是城里的大哥送的,用料可讲究了。在我们村,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拍拍还能吃。”
胡禀生心里直犯嘀咕:“都进省城了,不买点好酒好肉犒劳自己,还啃这玩意儿?”
我爹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那两个铜板:“不瞒您说,我这次进城是替长辈办事的,自己身上没带几个钱。这点钱只够买回程的火车票。那两个铜板,还是人家掌柜的看我可怜赏的。等到了县城,连搭牛车的钱都没了,还得走大半天的山路回家呢。”
我爹这番话,让胡禀生听得一愣一愣的,严重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他心想,难道大姐头这次看走眼了,这小子真是个穷光蛋?
他回去一禀报,那女贼首薛素素却根本不信。她下令让胡禀生留在省城,自己则带着手下的张万强和吴有德,买了和我爹同一趟车的车票,一路尾随。
吴有德身材瘦长如竹竿,说话有些结巴,却是个练家子,一手螳螂拳使得出神入化。“大……大姐头,那……那小子,一……一路上,连……连口水都……都舍不得喝,真……真有钱?”
薛素素把玩着手里的弹指刀,眼神笃定:“绝对有钱,我隔着老远都闻到他身上那股钞票的味儿了!白麒麟是什么人?寻常的阿猫阿狗能入得了他的法眼?这小子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时辰,肯定成交了笔大买-卖!”
另一个手下张万强,没什么真功夫,但擅长下三滥的手段,尤其精通蒙汗药。他闻言也道:“就算财不露白,可也不能抠门到这个地步吧?你看他那高粱面饼子,都啃了三天了,我光看着都替他噎得慌。”
薛素素斜睨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那你去给他送杯水?”
张万强心领神会,立刻拿着一个茶缸子去车厢连接处接了杯热水,将迷药粉末悄悄倒了进去,用手指搅了搅,便满脸堆笑地朝我爹走去。
“小兄弟,我瞧着你面善,你也是曲县人?”
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就是曲县,他们跟了我爹三天,模仿起曲县的口音来,倒也有七八分神似。我爹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大哥,你也是曲县的?”
张万强心中了然,笑道:“我是云市的,不过我外婆家是曲县的,洪乡坝头村。你呢?”
我爹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立刻就报上了家门:“那可不远,就隔了十里地!我是北乡桥头村的。”
张万强故作惊喜:“那可是真近!小兄弟,你这光吃饼子,不渴吗?来,喝口水,我刚接的热水。”
我爹有些不好意思:“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客气啥!说不定按辈分算,咱们还沾亲带故呢!”张万强热情地把水杯塞到我爹手里。
我爹接过去喝了两大口,觉得不能白占人家便宜,便从怀里掏出两张高粱面饼子,硬塞到张万强手里。“大哥,你尝尝!可香了!是我城里一个大哥送的,平时咱们可吃不上这么好的干粮。”
我爹这话可没半点撒谎。那年头苛捐杂税重,百姓们没自己的地,都得租地主家的田种。交完租子,剩下的粮食也就勉强糊口,顿顿不是煮红薯就是煮野菜,能下几粒米煮锅稀的就算改善生活了。这高粱面饼子,我爹自己都舍不得吃。
张万强盛情难却,只好拿起一张啃了一口。那饼子又干又硬,差点没把他给噎死。要不是我爹手快,把水杯又递了回去,他怕是得当场翻白眼。
“咳咳咳……老弟,这……这玩意儿你也咽得下去?”
我爹看了他一眼,淳朴地笑了:“大哥,你没过过苦日子吧?”
张万强心里咯噔一下,疑心我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了。
他回去跟薛素素一说:“大姐头,我看那小子不简单。他刚才那句话,差点让我露馅。这人看着愣头愣脑的,说不定城府深着呢!”
这下,没在我爹面前露过脸的,就只剩下薛素素和吴有德了。吴有德皱着眉:“大姐头,难不成……咱们这次真打了眼?”
薛素素却不甘心:“跟了他一路,就这么空手而归,传出去我们还怎么混?老吴,咱们按老规矩办!”
吴有德点了点头,和薛素素提前一站下了车,抄近路堵在了我爹回村必经的山路上。
薛素素虽是贼首,年纪却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她解开盘发,梳起两条麻花辫,摇身一变成了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楚楚可怜。吴有德则是一脸刻薄相,都不用怎么演,本色出演一个恶霸就足够了。他还特意在薛素素胳膊上掐了几块青紫。
“死丫头,还想跑?”吴有德恶声恶气地吼道,“你爹欠了我五百块大洋的赌债,把你卖给我抵债了!老爷我发发善心,让你当我第七房姨太太,那是你的福气!”
薛素素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地上求饶:“吴老爷,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挣钱还您!我还小,我不想当姨太太啊!”
吴有德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五百块大洋,你还得清吗?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要么还钱,要么乖乖跟我回去做小老婆,要么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你自己选!”
我爹正好走到这里,看到这一幕,顿时火冒三丈。他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张开双臂护在薛素素面前:“谁欠你的赌债,你就找谁要去!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打人就是不对的!”
吴有德捻着两撇小胡子,一双老鼠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心知这傻小子已经上钩了。他一把揪住我爹的衣领:“哪儿来的穷小子,多管闲事?怎么,是她的小情郎啊?想替她出头是吧?行啊,你替她还钱?”
我爹愣住了,他哪有钱啊?“多……多少?”
吴有德伸出一个巴掌:“五百块大洋,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薛素素在后面死死拽住我爹的袖子,哭着说:“大哥,你救救我,我不想给他做妾!”
我爹急得猛掐自己的人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五百?你看我浑身上下,哪一点像个五百?”
他身上是揣着五千块的钞票,但那是女尸交代的,是他女儿我的“赎身钱”,一个铜板都不能动。现在他全身上下,除了几张高粮面饼子,就只剩下李掌柜丢在地上的那两个铜板了。
我爹这话一出口,薛素素和吴有德都傻眼了。他们面面相觑,心想,难道这小子真是个穷鬼,连五百块钱都拿不出来?
吴有德决定来硬的。他一脚将我爹踹翻在地,骑在他身上就扇了两个耳光。“没钱?没钱你充什么英雄好汉?我倒要搜搜看,你身上到底有没有钱!”
说着,他就开始撕扯我爹的衣裳。我爹的钞票,就缝在那件破旧的棉夹袄里。那袄子穿了有些年头,老棉布本就不结实,被他这么一扯,眼看就要裂开。
我爹唯恐钞票暴露,情急之下一把抬手去挡。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只见我爹的手腕上红光一闪,那骑在他身上的吴有德,竟像是被一头无形的巨兽撞中,整个人“嗖”地一声倒飞了出去,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落地后口中狂喷鲜血,挣扎了几下就没动静了。
他惊恐万分地指着我爹:“你……你……”
我爹自己也懵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全没想到自己竟有这等本事。他忽然想起,临行前那女尸打入他手腕里的那道红光,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难道……难道她神通广大,早就料到自己此行会遇上劫难?
薛素素眼看手下得力干将就这么折了,心中又惊又怒,但同时也更加确信,我爹绝对不简单,之前那副穷酸样,全都是在扮猪吃老虎!
她立刻换上一副惊慌的表情,拉起我爹的胳膊:“大哥,我们快走!”
我爹还有些发蒙:“啊?那……那他怎么办?”
薛素素急道:“他这种人多行不义,死有余辜!再说了,万一他缓过劲来讹上你怎么办?你有钱赔吗?”
我爹一听这话,心里也怕了,慌乱之下,便跟着她一起跑了。
直到跑出很远,我爹才停下脚步,喘着气问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啊?天快黑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薛素素演这出戏,就是为了赖上我爹,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她当即“扑通”一声扑进我爹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大哥,我娘早就被我奶奶逼死了,我爹又欠了一屁股赌债要卖我……我没有家了。大哥,要是你不嫌弃,我……我给你当媳-妇儿吧?我很能干的,洗衣做饭,砍柴喂猪,什么都会!你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
我爹本是念她可怜,想着先把她带回村里再做打算。可一听她要给我当媳-妇儿,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将她推开。“不行!绝对不行!我媳-妇儿才刚走一个月,我答应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你……你别胡说,我媳-妇儿在天有灵,会生气的!”
我爹这番话,让薛素素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男人,居然已经是个鳏夫。她原本想用美人计,把他哄得团团转,让他心甘情愿地把钱交出来。这下听了我爹的话,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老娘我看上你,是给你脸了,你还敢嫌弃?
但她面上依旧装得人畜无害:“那……那我不当媳-妇儿,我认您当大哥成吗?大哥,求求您了,就收留我吧,我吃得很少,干活很多的!”
我爹眼看天色不早了,他这一走就是好几天,也不知道我被那女尸照顾得怎么样了。他不敢再耽搁,只好说道:“那……那你先跟我回村里再说吧!”
就这样,他领着薛素素回了村。
我爹离家前跟爷奶打过招呼,所以他一到村口,就看见我爷爷奶奶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我爹平安回来,还带了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我奶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老四,这是?”她把我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可是在翠儿棺前发过誓的,要一辈子照顾月半。她这才走了几天……”
我爹来不及解释,慌忙问道:“爹,娘,月半呢?”
关于女尸的事,我爹只跟爷奶提过,村里其他人一概不知。我奶一听他问起,脸色变得更加骇人,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个……那个‘东西’,带着咱们月半,在后山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里住着呢!”
“也不知道她给娃儿吃了些什么,瞧着倒是不哭不闹,还笑呵呵的。”我奶心有余悸地继续说,“我和你爹每天都得给她送两只鸡两只鸭过去。这才几天的工夫,咱们家养的鸡鸭都快被她给吃光了!你再不回来,我和你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们哪里知道,干娘原本是想去山里给我掏些野蜂蜜,结果正好撞上一头刚生产完的母熊。干娘二话不说,就把那母熊给揍了一顿。现在,那头黑熊不仅要喂养自己的两只熊崽子,还得兼职当我的奶妈。至于我爷奶送去的那些鸡鸭,都被干娘吸干了血,肉则丢给了母熊一家改善伙食。
那母熊起初是一百个不乐意,可待了两天,发现这里的伙食还不错,也就不想着跑了。这会儿,它正带着两只熊崽子,懒洋洋地在庙院里晒肚皮,等着我爷奶的“外卖”呢。
我爹一听我这个刚满月的闺女,这几天竟然在这种地方风餐露宿,心疼得不行,也顾不上跟爷奶和薛素素多解释,拔腿就往后山的山神庙跑。
他一冲进庙院,就看见一头硕大的黑熊带着两只小熊崽子在晒太阳,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见那大黑熊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才强撑着胆子,冲进了庙堂。
干娘那口大红棺材,就停在山神像前的香案下。四四方方的朱漆描金棺材里,铺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就躺在最中间,身下垫着一块温润的暖玉,只穿了个小肚兜,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干娘正拿着一根价值连城的金钗流苏逗我。“好闺女,来,给干娘笑一个!”
我一看到那亮闪闪的金钗,就乐得手舞足蹈。
干娘笑道:“等你长大了,这些宝贝都给你当嫁妆!”
我笑得更开心了,挥舞着小手就要去抓那金钗。
我爹冲进门,看到的就是我躺在棺材里的这一幕,吓得腿一软,直接给干娘跪下了。“我求求你了,你别害我家月半!你要什么就冲我来,拿走我的命都行!我女儿她还小啊!”
干娘斜睨了我爹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回来了?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我爹连忙从那件破棉袄的夹层里,掏出那厚厚一沓,足足五千块大洋的钞票。“都……都在这儿呢,我一分钱也没敢动!”
紧随其后跟来的薛素素,在门外看到我爹掏出那五千块大洋时,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小子,可真能藏啊!
当她的目光落到干娘身上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那满身的穿戴,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别说头顶那顶凤冠了,就是那耳坠子上的一抹帝王绿翡翠,都足以让人疯狂!
一瞬间,她心中那个要从我爹身上骗钱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定。
一声清脆又带着几分探究的女声划破了灵堂的沉寂:“四哥,这位是?”
我爹那张因丧妻而憔悴不堪的脸,瞬间血色尽褪,仿佛被腊月的寒霜冻住了。他猛地转身,嗓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嘶吼道:“别过来!”
来人正是薛素素。她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委屈与不满,嘴唇微微一扁,抱怨道:“当初你拒绝我,口口声声说要为嫂子守孝三年。言犹在耳,那棺中的女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目光如同带钩的藤蔓,缠上了棺中人那一身华美绝伦的嫁衣,语气愈发尖锐:“瞧这身喜庆的嫁衣,绝非寻常人家能有的凡品。怎么,莫不是哪家的大小姐,特地来嫁给你的?”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离体了。
“你快走!莫要在此胡言乱语!”他一边急切地推搡着薛素素,一边又不住地朝着棺中的女尸作揖道歉,声音里带着哭腔:“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多担待,她年纪小,不懂事!”
“我这就带她走,这就走……”
说罢,我爹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拉扯着薛素素就往门外拽。
然而,薛素素在门外瞥见干娘身上的穿戴时,脚步便如同被钉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动分毫。待她凑得更近,目光触及棺材里那些琳琅满目的陪葬品,两只眼睛里瞬间迸射出贪婪的光芒,亮得惊人。
“四哥,我就是瞧瞧,你何必这么小家子气。”她甩开我爹的手,语气里满是撒娇般的埋怨,“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都认你做大哥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
我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见她如同一块牛皮糖般,死活不肯离开,巨大的恐惧最终压垮了他,他“噗通”一声,竟直挺挺地给干娘跪下了。
“孩子她干娘,我这个妹子,脑子有些不大灵光,您老人家慈悲为怀,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棺中的干娘闻言,竟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她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捻着一方猩红的丝帕,掩住了唇角。那姿态,当真是千娇百媚,颠倒众生,却又偏偏透着一股让人从脚底板凉到天灵盖的寒意。
“她脑子不好?”干娘的声音空灵而清冷,“依本宫看,她的脑子,好使得很!”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掌隔空一探,一股无形的巨大吸力瞬间爆发,薛素素惊呼一声,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被摄到了她的身边。
薛素素的身子猛地撞在一具冰冷的躯体上,顿时吓了一跳。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生得国色天香,容颜绝代,但那张脸却苍白如纸,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血色。她的身体更是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寻不到半分人气。一只冰冷的手指,如同钢铁铸就的钳子,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脖颈,让她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做不到。
最致命的是,一股幽微的香料味儿钻入了她的鼻腔。
薛素素的祖上乃是盗墓贼出身,对于这种混合了檀香、麝香与多种药材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皇室贵族棺椁中,专门用来给尸身防腐的秘制香料。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女人,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修炼成精的活尸!
意识到这一点,薛素素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了,她凄厉地尖叫起来:“饶命!大哥,救我!我不想死啊!”
干娘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细腻的脸蛋,语调悠悠,带着一丝戏谑:“现在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从省城一路尾随至此,也算你有心了。”
“往后,你便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吧,不必再回去了!”
说罢,她低下头,在那吹弹可破的颈侧,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薛素素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了两个深可见骨的血窟窿,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为紫黑色,并不断蔓延开来。
她捂着伤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声音嘶哑:“是……是尸毒……”
从干娘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爹他们拼凑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真相。
她自称是千年前金池国的公主。那金池国,国中有天赐金池,盛产黄金,富甲一方。国主膝下唯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视若掌上明珠。可惜她风华正茂之时,却因一场急症暴毙而亡。国主伤心欲絕,不惜耗费国力,以失传的秘术将她安葬,不仅将举国金银财宝作为陪葬,甚至还为她随葬了八位精挑细选的驸马。
前些时日,一场罕见的山洪暴发,引发了山体塌方,竟将她深埋地下的棺椁冲了出来。当她悠悠转醒,却发现身边那八个驸马早已不见踪影。于是,她便顺着水流一路寻来,恰好就遇到了刚刚丧妻的我爹。
干娘这番话,如同惊雷一般,把我爹等人吓得魂不附体。
“公主娘娘,您的意思是,像您这样的……还有八个?”一个族老颤声问道。
众人心中一片冰凉。古人云,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要是八个千年活尸一同横行于世,那这天下,岂不是要彻底完了?
干娘似乎很满意他们惊恐的反应。她随手一挥,那股无形的力量便将山神庙里半座石制的山神像扫落在地,碎成一地石块。而她自己,则仪态万方地坐上了原本属于山神的神位。
“不错!”
“本宫原想将那几个胆敢背叛的逆臣抓回来,但现在,本宫改变主意了!”她的目光扫过庙外宁静的村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微笑。
“这村子民风淳朴,风水亦是不错。”
“本宫决定,要在此地开坛立庙,教化万民!”她将目光锁定在我爹身上,语气不容置疑,“本宫要你,为本宫修缮庙宇,广招信徒。”
我爹听到这话,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他心中将那个李道士骂了千百遍,若不是当初他非要让我爹给我认下这门干亲,又怎会招来这位神通广大的“尸娘娘”?
给一具僵尸立庙,招揽信徒,这不等于是在助纣为虐,残害生灵吗?
可他的目光瞥到躺在一旁,已然浑身紫黑,进气少出气多的薛素素时,反抗的念头又动摇了。
他死一个倒是不要紧,可我才刚刚满月,爷爷奶奶就他这么一个独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一家老小,又该如何活下去?
权衡再三,我爹最终还是屈服了。他依照干娘的指示,找到了村长。
对外的说辞,是早就编排好的:山上塌方时,冲出来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记载了一位千年前金池国公主的生平。他遵照一位高人李道士的指点,为我认了这位公主做干娘。谁知当晚,公主娘娘便托梦于他,指引他去山上的一棵大树底下,挖出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并命他送到城里的珍宝斋变卖。
最终,夜明珠卖得了五千块大洋。公主娘娘有旨,这笔钱要全部用来修缮山神庙,为她重塑金身,而后开坛布道,普度众生。
村长是我爹的本家叔伯,听完我爹这番话,第一反应便是天方夜谭。
但当我爹将那沉甸甸的五千块大洋摆在他面前时,那白花花的钞票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让他不由得信了三分。
事关重大,村长立刻开了宗祠,将村里的乡亲和德高望重的族老们全都召集起来,共同商议此事。
乡亲们起初听到我爹的话,都当他是死了媳妇儿,悲伤过度,得了癔症,在说胡话。
可当那五千块大洋真真切切地摆在众人眼前时,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小了下去,人们开始犹豫了。
“戚老四这孩子,打小就老实本分,不像是个会撒谎的人。”
“前几天确实有人看见老四坐火车去了省城,大伙儿还以为他媳妇儿没了,受了刺激,要出去打工闯荡呢,没想到是去替神仙办事了?”
“我看这事八成是真的!戚老四家穷得叮当响,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他要真有这五千块大洋,谁会舍得拿出来?肯定是神仙的法旨,他不敢不从啊!”
“就是就是!他媳妇儿刚走,家里就一个闺女,有这笔钱,他不赶紧娶个新媳妇儿回来传宗接代,反而要拿出来建庙,造福乡里,这事怎么想都不对劲,肯定是神仙在背后安排的!”
舆论很快便倒向了我爹这边。于是,村长当即拍板,下令将村里在外打工的青壮年全部召了回来,又请来了十里八乡最好的工匠,共同修建这座“公主娘娘庙”。
因为预算充足得令人咋舌,那一年,整个村子都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村里人不出远门,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钱。村长负责监工,我爹负责算账,人人都有工钱拿。
到了年底一盘账,大伙儿惊喜地发现,这一年在家门口干活,结余的钱竟然比往年辛辛苦苦跑出去打工还要多上不少。
村里顿时一片喜气洋洋。村里公中出资,买了两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在新建好的村庙外的空地上宰了,摆开宴席,全村同乐。
我爹,也因为成了“神仙的传话人”,在村里的年轻一辈中,渐渐有了些威望。
眼看年关将至,手里有了余钱的村民们心思各异,有的说要修缮房屋,有的盘算着娶妻生子,还有的依旧打算开春后去城里打工。
就在这时,我爹按照干娘的指示,向大伙儿提出了一个建议:“各位乡亲,我听娘娘在梦里提点,说这些年外面不太平,我看咱们不如把手里的闲钱都换成粮食和种子囤起来。”
“只要手里有粮,心里就不慌。日子穷点,累点,总归饿不死人。”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表示不服。
“戚老四,你别以为你出钱修了庙,就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一个平日里就游手好闲的村民嚷道,“我们可都是出了力的,这工钱是我们自己挣的,我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
我爹向来老实巴交,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也只会红着脸小声嘟囔:“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公主娘娘说的……你们要是不信就算了,骂我干什么啊……”
这一年,他心里的委屈,真是比黄连还苦。
那薛素素,被干娘咬了之后,原本中了尸毒,早就断了气。我爹心善,好歹相识一场,便将她的“尸体”抬到了村里的义庄。没想到她半夜竟然诈尸了,醒来后非说是我爹故意害她,从此便赖在我家里不走了。
我爷奶并不知道她的底细,还以为她跟我爹有了什么私情,看我爹的眼神里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嫌弃。
而我,因为从小是喝着熊奶长大的,体质异于常人,不到一岁就能下地跑得飞快。平日里,我总是跟着我的熊奶妈,还有两个熊哥哥,满山遍野地乱跑,村里人想见我一面都难。
起初,我爹怕别人瞧出端倪,特地请了隔壁家刚生了孩子的婶子来喂我。可人家仅仅喂了一顿,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喂了。
“四儿啊,不是嫂子不帮你,你家这丫头,简直比小牛犊子还能喝,嫂子我这点奶水,都快要被她吸干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爹不信邪,接连又找了几个奶妈,结果都是一样,喂了我一顿之后便纷纷告辞。
没办法,最终还是只能让我跟着我的熊奶妈。
熊奶妈是被干娘出手“降服”的,平日里就睡在村庙的大殿里。它那庞大的身躯和偶尔露出的獠牙,让所有村民都对它敬而远之,不敢有丝毫招惹。久而久之,它竟被传成了村庙里的“黑熊护法神”。而那两个熊哥哥,自然也就成了护法神座下的“黑熊童子”。
我因为常常骑在熊奶妈宽厚的背上,在山林间溜达,也被村民们传成了是“娘娘座下的转世童女”。
爷爷奶奶看着我长得壮实如牛犊,倒是欣喜得不得了。
“哎哟,瞧瞧我们家的大胖孙女,长得可真是招人喜欢哟!”
唯有我爹,看着我,心里满是伤感。
“不应该啊,这孩子到底随了谁呢?”他常常自言自语,“翠儿(我娘)生前,可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啊……”
每当这时,薛素素总会冷不丁地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笑嘻嘻地问:“四哥,你看我温柔不温柔?给咱们胖胖当个后娘,够不够格?”
我爹胆子小,连死人都怕,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女僵尸!
“妹子,算哥求你了,你可别再吓唬哥了。”他每次都吓得往后缩,“隔壁王家村的王地主,他儿子上个月刚得病死了,才二十多岁,听说还是个留过洋的文化人。要不,哥替你俩说合说合,结个冥婚吧……”
薛素素闻言,顿时柳眉倒竖:“戚老四!人家不喜欢冰冷的死人!”
“人家就喜欢你这样身上热乎乎的,会喘气儿的大活人!”
说着,她就要扑上来。
吓得我爹每次都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胖胖,快来救你爹啊!”
只要听到我爹的呼救,正在满山疯跑的我,就会立刻骑着熊奶妈,如同一阵风般飞速赶到。
薛素素还没近我爹的身,就会被熊奶妈一个“神龙摆尾”或是“铁山靠”,给撞飞出去。
她气得趴在地上,指着我爹恶毒地咒骂:“戚老四,你给我等着!你以为你能逃出老娘的手掌心吗?”
我爹则捂着脸,欲哭无泪:“真是造孽啊!”
那一年,村里只有少数人听了我爹的话,将手里的钱都换成了粮食和种子。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去城里的工厂做工,想着赚更多的钱。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兵祸骤然爆发,时局动荡不安。不少去城里做工的年轻人,都被抓了壮丁,从此一去不返,连家都回不来了。
村里人这才受到了惊吓,纷纷后怕不已,从此老老实实地在家种地。许是娘娘庇佑,那一年风调雨顺,田里的亩产竟也颇为丰厚。
眼看粮食大丰收,有些人家就动了心思,想把多余的粮食拉出去卖掉,换成现大洋。
干娘再次通过我爹,阻止了乡亲们。
“娘娘又托梦了,她说,这粮食一粒都不能卖。”
“明年要闹大饥荒,这些粮食,是留给咱们全村人保命用的!”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大部分人都选择相信我爹的话。但仍有少数人,或是私下里偷偷卖了一部分,或是觉得我爹危言耸听,卖掉了大半,只留下了几个月的口粮。
结果第二年,先是百年不遇的大旱,紧接着又闹起了蝗灾,田地里真正是颗粒无收。
那些听了我爹话的人家,靠着囤积的粮食,安然地撑了过去。而那些没听话的人家,很快就断了粮。饿得狠了,便心生怨恨,竟然纠集起来,深夜里来我家抢粮。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抢粮的人,将粮食吃进肚子里之后,无一例外地全都腹痛如绞,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最后竟活生生地抓破了自己的肚皮。 人们惊恐地发现,从他们肚子里流出来的,哪里是什么米粥粮食,分明全是粗粝的砂石!
那砂石划破了他们的肠胃,拽着肠子往下坠,那种痛苦,简直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从那以后,村里所有人都传说我爹有神仙庇佑,再也没有任何人敢来招惹他。
但我爹心善,终究不忍心看着同乡活活饿死。他便以修缮祖宅为名,将那些断了粮的乡亲们都召集了回来。工钱是没有的,但一天管两顿饱饭。
这一修,就足足修了三年。一座村里规模最大的四进宅院,就这么拔地而起。
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人,我爹拿着干娘私下里给的一些古董首饰,再次去了省城,开始学着做生意。许是命不该绝,他竟又得了那位曾帮他卖过夜明珠的白老板的帮助,乘风而起,几年下来,也成了一方小有名气的富户。
村里的娘娘庙,也是越修越大,香火日渐鼎盛。许多外地人,甚至不远万里前来上香。无论是求财、求子、求姻缘,还是求功名前程、身体健康……据说都无不灵验。
李道士,也正式成了庙里的庙公,平日里就住在庙里,替人看看风水,算算八字,占卜吉凶,倒也自得其乐。
我八岁那年,外寇大举入侵,山河破碎,不少省市接连沦陷。我们附近的好些村子,都惨遭屠村,被杀得鸡犬不留。
我爹猛然想起我命里有个死劫,便不顾个人安危,冒死跑回村里报信,结果反而被困在了村里,再也出不去了。
村里有个叛徒,为了荣华富贵,偷偷跑去给外寇通风报信,说我爹是勾结乱党的首领,要让外寇来剿灭我们。
结果,那叛徒领着外寇的部队在山里转悠了一晚上,连村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村里的青壮们则趁此机会,奋起反击,将那叛徒一举拿下。跑到村子外头一看,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外寇的那支部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山里兜了一晚上的圈子,不少士兵都累得瘫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而我的熊奶妈,不愧为娘娘庙的护法神,此刻正带着熊大哥和熊二哥,在敌军中大杀四方。 它一熊掌拍过去,那些身材矮小的敌寇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数十米,摔得血肉模糊。
薛姑姑更是杀红了眼,将敌寇一个将近三百人的中队,如同喝水一般,通通吸食了个干净。
到后来,她甚至因为吸血过多,都有点“醉血”了,抚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嗝儿……喝不完,根本喝不完!”
刹那间,风云色变,原本晴朗的夜空,瞬间乌云压顶,天空中电闪雷鸣,一道道狰狞的闪电划破天际。
端坐于庙中的干娘脸色一变,眼看薛姑姑杀孽太重,竟引来了天劫,她再也坐不住了,身形一闪便出了山神庙。
“蠢货!一夜之间,屠戮三百生魂,你是想引来天雷,魂飞魄散吗!”
薛姑姑此时功力大增,气焰也嚣张了不少,很是不服气地反驳道:“这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杀我们无辜的老百姓时,何止三百?我不过是替天行道,有何过错!”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功力大增,怕我脱离你的掌控!”她狂妄地笑道,“这些人,马上就会变成我的子孙后代,为我所用!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跟我斗!”
干娘闻言,发出一声冷笑:“是我将你变成了僵尸,你的身上,流着我的血脉。你生生世世,都必须臣服于我。”
“若我死了,我们这一脉所有的僵尸,也都会跟着一同灰飞烟灭。”
薛姑姑脸色大变:“你少在这里吓唬我!”
干娘轻蔑地睨着她:“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话不投机,干娘和薛姑姑瞬间便打了起来,一时间阴风怒号,鬼气冲天,伴随着阵阵震耳欲聋的天雷,整个村子都仿佛陷入了末日。
村里人吓得抱头鼠窜,四处躲藏。
“娘娘显灵了!”
“打雷了,快跑啊!”
“那个薛姑娘不是人,她是吸人血的怪物啊!”
我从小就知道干娘和薛姑姑不是人,但她们待我,却极尽疼爱,犹如我的亲生母亲一般。眼见她们俩打得天昏地暗,我心急如焚。
“干娘!薛姑姑!”
“你们不要再打了,呜呜呜呜!”
薛姑姑此刻双眸血红,指甲和牙齿都变得尖利无比,她指着我,厉声问道:“一边是干娘,一边是薛姑姑,你选谁!”
干娘嗤笑一声:“你也知道,你只是个‘姑姑’,我,才是她娘!”
“我的闺女,当然是选我这个干娘!”
薛姑姑被这话气得几欲发狂,大骂道:“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是她的后娘了!四哥迟迟不肯娶我,都是你害的!”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爹爹,夹在两个女僵尸中间,吓得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素素,你别冲动啊。”
“咱们都是一家人,咱们三个,带着胖胖,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比什么都强啊。”
薛姑姑听到这话,更是怒火攻心。
“说什么为亡妻守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心里喜欢的就是她!”
我搞不清楚,为什么我最亲的干娘和薛姑姑会打起来,好像,还是为了我爹。
我只是不想她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于是,我哭着跑到了她们中间,张开双臂,想要阻拦她们。
没想到,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酝酿已久的巨大天雷,撕裂长空,轰然降下,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我的脑门上。
那道原本应该落在薛姑姑身上的天雷,竟被我阴差阳错地挡了下来。
“胖胖!”
干娘抱着我被劈得焦黑的身体,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她的双眸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嘴角探出长长的獠牙,就连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也在顷刻间化为一片银白。
薛姑姑此时才从狂怒中冷静下来,她慌乱地看着我,声音颤抖:“胖胖,你怎么了?”
“姑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她想上前来抱我,却被干娘一掌狠狠推开。
“胖胖替你挨了这道天雷,算是报答了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从今往后,他们父女俩,便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李道士匆忙上前,搭上了我的脉搏,随即,他满脸沉痛地朝着我爹和干娘,缓缓地摇了摇头:“她如今五脏六腑,俱被天雷真火灼烧殆尽,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恐怕……也难救了啊!”
干娘小心翼翼地将我打横抱起,挥袖之间,王者之气尽显:“本宫的干闺女,自然由本宫亲自来救。”
此时,月上中天,一轮皎洁的圆月,正高悬在村庙的上空,月华如水银般倾泻而下。
干娘抱着我,纵身一跃,便落在了村庙的屋顶之上。在漫天月华的沐浴下,她张开嘴,缓缓吐出了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珠子,喂到了我的口中。
李道士见状,失声惊呼:“内丹!是尸丹!”
“她……她竟然修炼出了尸丹!”
干娘看着我因为咽下尸丹而迅速恢复正常的脸色,温柔地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决绝:“不错,此丹蕴含了本宫的千年功力,定能救回我儿的性命。”
“至于你……”干娘的目光,冷冷地射向薛姑姑。
“本宫乃千年尸王,即便失去了内丹,也只不过是陷入长久的沉睡。而你们,不过是寻常僵尸,身上流着本宫的血。天亮之后,都将随着第一缕阳光,灰飞烟灭!”
因为有干娘的千年尸丹护体,我最终得以存活下来。
而薛姑姑,以及那被她转化的三百僵尸,都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下,化为了漫天飞灰,随风而逝。
干娘回到了那口血色棺椁之中,开始了漫长的闭关修炼。我爹和李道士,则合力将血棺藏入了村庙下方的地宫之中,并设下重重禁制,以防止任何人打扰到干娘的沉睡。
而我,在大病一场之后,失去了八岁之前所有的记忆。
熊奶妈和熊大哥、熊二哥,在干娘闭关之后,也重新回到了深山老林之中。只是偶尔,当已经成为庙公的李道士进山采药时,还能再看见它们熟悉的身影。
后来,中原大地战火纷飞,我爹便带着全家,远渡重洋,到海外避难。
直到我长大之后,他才告诉我,我们要回国寻根,要将爷爷奶奶的骨灰,带回祖坟安葬。
故地重游,当年的村庙,虽已不复当年的香火鼎盛,却依然屹立不倒。
守庙的庙公李道士,已是年过九旬的老人,却依旧精神矍铄,鹤发童颜。
他看见我的第一眼,便道:“都长这么大了?”
我有些惊讶:“老大爷,您认识我?”
李道士看着我,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当然认识。你一出生,你娘就因难产而亡,她的丧事,还是我一手操办的呢!”
他顿了顿,凑近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还晓得……你这娃娃,从小就能看见,那些寻常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东西……”
我闻言,如遭雷击,浑身一震。
来源:小澳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