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忘了那个在杏花春雨里,撑着伞对他说“愿陛下龙体康泰,不止万年,更要日日欢喜”的姑娘。
肚子坠得像块石头。
我趴在冷宫的墙根下,手指抠着泥缝里那几星绿意。
是马齿苋,这鬼地方唯一不要钱的活物。
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混着点点血丝,是我刚才抠得太狠,蹭破了皮。
疼。
但肚子里的疼,比这尖锐一万倍。
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人拿着根烧红的铁棍,在我五脏六腑里搅。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股铁锈味。
不能喊。
喊了,就是死。
冷宫里死个人,比死只蚂蚁还安静。
我叫魏络。
曾经的络昭仪。
如今,不过是这冷宫里一个快要烂掉的物件。
狗皇帝赵恒,他把我扔在这里,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
他大概早就忘了,我是谁。
忘了那个在杏花春雨里,撑着伞对他说“愿陛下龙体康泰,不止万年,更要日日欢喜”的姑娘。
去他妈的日日欢喜。
我咒他夜夜噩梦,断子绝孙。
哦,断子绝孙这条,恐怕要落空了。
因为我肚子里这个,就是他的种。
一个没人知道的,龙种。
多讽刺。
全天下都以为他膝下荒凉,后宫那群女人斗得你死我活,也没见谁的肚子争气。
谁能想到,真正的皇子,即将出生在这比乱葬岗还不如的冷宫里。
伴着一股子霉味和尿骚味。
我撑着墙,想站起来。
腿软得像两根面条,抖个不停。
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糊住了眼睛。
视线里,那扇破败的宫门扭曲成一个怪物的嘴。
我得回去。
回到我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子。
死,也得死在屋里。
不能死在这荒草地里,被野狗啃了。
肚子里这块肉,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曝尸荒野。
突然,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
止不住。
温热的,带着一股腥甜。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羊水破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天旋地转。
我扶着斑驳的宫墙,一步一步地挪。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那几步路,比我从昭阳殿走到这冷宫的路,还要长。
终于,我摸到了那扇一推就“吱呀”乱叫的破门。
我滚了进去。
重重摔在铺着一层薄薄稻草的地上。
冷。
刺骨的冷。
从地底深处钻出来,要把我冻成一具冰雕。
疼。
更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像要把我的骨头一根根拆散了再重装。
我蜷缩起来,像只虾米。
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死死塞进嘴里。
这是我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内衬,撕下来的。
我得咬着。
不然,我怕自己会叫出声。
那声音会引来鬼,也会引来人。
在这儿,人比鬼可怕多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窗户纸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感觉自己的血,一点点在流失。
意识开始模糊。
赵恒的脸,在我眼前晃。
他笑着,眼睛里像盛着星星。
“络络,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那时候,我真是个傻子。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只想活下去。
带着我儿子,活下去。
对,一定是儿子。
我得给他挣个前程。
哪怕只是让他能吃上一口热饭,穿上一件暖衣。
“啊——”
我终究没忍住,咬着布,发出一声闷哼。
像野兽的悲鸣。
随即,是一股撕裂般的剧痛。
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滑了出去。
紧接着,一声微弱的,像小猫似的哭声,响了起来。
很轻。
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浑身一颤,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但我还是拼命地,撑起上半身。
借着从窗洞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我看见了。
一个皱巴巴的,浑身沾满血污的小东西。
他在动。
他在哭。
他还活着。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烫得脸颊生疼。
我儿。
我的……儿。
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抱抱他。
可我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
虽然微弱,但在这死寂的冷宫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心里一紧,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
不能哭!
我的儿,求你,别哭了!
会死人的!
我挣扎着,想爬过去捂住他的嘴。
可我动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泔水?
不,是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是刘公公。
冷宫里唯一一个活着的太监。
老得快走不动路了,每天负责给我们这些“废妃”送一顿馊饭。
他站在门口,端着碗,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个小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是震惊,是恐惧,最后,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悲悯。
我心沉到了底。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闭上眼,等待着他惊恐的尖叫,等待着他跑出去告发。
然后,侍卫会冲进来。
把我和我的孩子,像两条死狗一样拖出去。
或许,连拖都懒得拖,直接一把火,把这破屋子烧个干净。
然而,我等来的,不是尖叫。
而是一声苍老的,长长的叹息。
“唉……”
那声音里,有太多我听不懂的东西。
我缓缓睁开眼。
刘公公走了进来,把碗放在地上。
他关上门,还用一根破木棍把门顶上。
然后,他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还在微弱哭泣的孩子。
他伸出那双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颤抖着,把孩子抱了起来。
我浑身紧绷,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他想干什么?
摔死他?掐死他?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别……别动他……”
刘公公没理我。
他抱着孩子,用自己那件满是补丁的旧袍子,笨拙地擦拭着孩子身上的血污。
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温暖。
刘公公抱着他,浑浊的老眼里,竟然也泛起了泪光。
“是个……皇子啊……”
他喃喃自语。
“造孽啊……”
他把孩子用袍子裹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我身边。
然后,他端起那碗米汤,递到我嘴边。
“喝吧。”
“喝了,才有力气。”
“才有奶水。”
我愣愣地看着他。
米汤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酸。
我张开嘴,贪婪地喝着。
那碗清得不能再清的米汤,却像琼浆玉液一样。
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活过来了。
“为什么?”我哑着嗓子问。
为什么不告发我?
刘公公佝偻着背,坐在角落的草堆上,像一尊沉默的泥塑。
“咱家在这宫里,待了六十年了。”
“见过的皇子公主,比你见过的猫狗都多。”
“有的,生下来就是凤凰,金尊玉贵。”
“有的,生下来……还不如这冷宫里的一棵草。”
他叹了口气。
“都是命。”
“可孩子是无辜的。”
“咱家不想再看到一条小生命,就这么没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枯叶。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无根的阉人,却比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更像个人。
“谢谢你,公公。”
“别谢咱家。”刘公公摆摆手,“咱家也做不了什么。”
“能活多久,看你们娘俩的造化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给他……起个名字吧。”
“总不能一直‘小东西’‘小东西’地叫。”
名字?
我看着怀里那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
他睡着了,小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吮吸着什么。
我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赵恒,你抛弃了我们母子。
你的儿子,就不配姓赵。
我摸着他的脸蛋,轻声说:
“就叫……念儿吧。”
魏念。
念念不忘的念。
我要他记住。
记住他是谁,记住我们今天所受的苦。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
告诉所有人,他叫什么。
刘公公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只有我和念儿,微弱的呼吸声。
我抱着他,像是抱着全世界。
冷宫的日子,从此有了盼头。
也变得更加艰难。
最难的,是吃食。
我那点米汤,根本不够下奶。
念儿饿得直哭,小脸都瘪了下去。
我心疼得像刀绞,只能抱着他,一遍遍地哄。
“念儿乖,不哭,娘在呢。”
可他听不懂。
他只知道饿。
那种哭声,能把人的心都哭碎了。
刘公公也没办法。
他自己都吃不饱,每天送来的,还是一碗清汤寡水。
有时候,他会偷偷塞给我一个冷硬的馒头。
那是我和念儿的救命粮。
我把馒头泡在水里,泡软了,自己吃一半,另一半,嚼碎了,用手指一点点喂给念儿。
他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他满足的样子,我再大的苦,都觉得值了。
除了吃,还有穿。
深秋的冷宫,一天比一天冷。
我把所有能穿的破衣服,都裹在了念儿身上。
我自己,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中衣。
夜里,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
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我冻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可我不敢松手。
我怕我一松手,怀里这个小火炉,就灭了。
最怕的,是念儿生病。
有一次,他受了凉,开始发烧。
小脸烧得通红,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热气。
我急得团团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里没有太医,没有药。
我只能用冷水浸湿布巾,一遍遍地给他擦拭身体。
我跪在地上,向着满天神佛祈祷。
求他们发发慈悲,救救我的孩子。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
我的命,我的尊严,什么都行。
那三天三夜,我一眼都没合。
就那么抱着他,守着他。
直到他的体温,一点点降了下来。
当他再次睁开那双清澈的眼睛,对我笑的时候,我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老天爷,终究是留了他一条命。
日子,就在这样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
念儿在长大。
他会笑了,会咿咿呀呀地叫了。
他会用那双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指。
他是这片死寂的绝望里,唯一的光。
刘公公成了我们唯一的依靠。
他会趁着没人注意,捡些干柴回来,让我们偶尔能生一堆火,取取暖。
他会用稻草,给念儿编个小小的拨浪鼓。
念儿很喜欢,抓在手里,摇得“沙沙”响。
每当这时,刘公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就会露出一点点笑意。
像冬日里,难得的太阳。
“这孩子,长得真俊。”他说,“像……当年的陛下。”
我心里一刺。
是啊。
念儿的眉眼,越来越像赵恒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带着一股天生的贵气。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我每天都在害怕。
怕被人发现。
怕这束光,随时会熄灭。
我教念儿的第一件事,不是叫“娘”。
而是“安静”。
我把手指放在唇边,对他“嘘”。
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
只要我一做这个手势,他就会立刻停下所有的声音,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的心,又疼又软。
我的儿子,本该是天之骄子。
如今,却要像个小老鼠一样,活在阴暗的角落里。
连哭,都是一种奢侈。
赵恒。
我把这个名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
恨意,像藤蔓一样,疯长。
你欠我的,欠我儿子的,我早晚有一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转眼,冬天到了。
冷宫的冬天,能要人命。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我正抱着念儿,坐在窗边。
念儿第一次看到雪,好奇地伸出小手,想去抓。
我拉住他的手,把他抱得更紧了。
“念儿,冷。”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头埋进我怀里。
这一年,特别冷。
雪下得也特别大。
没几天,地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送饭的路被堵了,刘公公好几天没来。
我们的存粮,只有一个馒头了。
我把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省着吃。
屋子里的柴火也烧完了。
我和念儿,只能靠着彼此的体温,抵御着无边的寒冷。
我饿得头晕眼花,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下。
可我看着怀里的念儿,又强撑着坐直了身体。
我不能倒。
我倒了,念儿怎么办?
又过了两天,刘公公终于来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他冻得嘴唇发紫,眉毛上都结了霜。
“快……快吃……”他把食盒递给我,气喘吁吁。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碗肉汤。
肉汤上,飘着几星油花。
我愣住了。
“公公,这……”
“别问了。”刘公公摆摆手,“快吃吧,不然就凉了。”
“这是……偷的?”我问。
刘公公沉默了。
我明白了。
他为了我们母子,去御膳房偷了东西。
这要是被发现了,是死罪。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公公,你……”
“一个老阉人,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刘公公不在意地说。
“可你们不一样。”
“小皇子,得活下去。”
我端着那碗肉汤,手抖得厉害。
我先用勺子,舀了一点汤,吹凉了,喂到念儿嘴里。
他砸吧砸吧嘴,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
我看着他,笑了。
然后,我把剩下的汤和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吃完饭,刘公公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里面是一些黑乎乎的药草。
“这是治风寒的,我托人从宫外弄来的。”
“你和小皇子,都喝一点,去去寒气。”
他想得太周到了。
我接过药草,郑重地向他道谢。
“公公的大恩大德,魏络……没齿难忘。”
刘公公只是摆摆手。
“只盼着,小皇子将来,能做个明君吧。”
“别像……”
他没说下去,但我们都懂。
别像他那个爹。
那个冬天,靠着刘公公的接济,我们总算熬了过去。
开春的时候,念儿已经会走路了。
他摇摇晃晃地,像只小鸭子。
冷宫里,除了我,就是刘公公。
他把刘公公,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他会抱着刘公公的腿,奶声奶气地叫:“爷……爷……”
刘公公每次听到,都笑得合不拢嘴。
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会把念儿举得高高的,逗他笑。
那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是这冷宫里,唯一的生机。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虽然清苦,虽然危险,但至少,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
直到那天。
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窗洞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正在教念儿认字。
我没有纸笔,就用树枝,在地上写。
念儿很聪明,学得很快。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还有盔甲碰撞的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
出事了。
我立刻抱起念儿,把他藏进角落的草堆里。
我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很乖,立刻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我刚做完这一切,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几个侍卫,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御前侍卫统领,李威。
我认识他。
当年,我还是昭仪的时候,他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礼。
现在,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魏氏,跟我们走一趟。”他冷冷地说。
“去哪?”我问,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个侍卫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架住我。
我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草堆。
念儿,千万别出来。
千万别出声。
我被他们粗暴地拖了出去。
院子里,跪着好几个人。
都是冷宫里,苟延残喘的废妃。
刘公公,也在其中。
他被两个侍卫反剪着双手,按在地上。
他看到了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担忧。
李威走到院子中央,清了清嗓子。
“奉皇后娘娘懿旨。”
“冷宫之中,竟有刁奴,胆大包天,偷盗御膳房之物。”
“罪不容赦!”
“来人,给我搜!”
他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如狼似虎地冲进各个房间。
翻箱倒柜。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会发现念儿的。
一定会发现的。
我浑身冰冷,手脚都在发抖。
我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我绝望地看着刘公公。
他也看着我,眼神里,竟然是一种决绝。
他突然大喊一声:“是我偷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威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他。
“东西,都让我吃了!”刘公公继续喊道,“跟她们都没关系!”
“是我一个人干的!”
他这是……在揽下所有的罪名。
他想保全我们。
保全念儿。
“老东西,还挺有骨气。”李威冷笑一声。
“既然你认了,那就好办了。”
“皇后娘娘有旨,偷盗宫中财物者,杖毙!”
杖毙。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不。
不行。
我不能让他替我们去死。
我正要开口,刘公公却对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在恳求我。
不要说话。
为了孩子。
两个侍卫拖来了长凳。
把刘公公死死地按在上面。
另一个侍卫,举起了粗大的木棍。
“公公!”我凄厉地喊了一声。
刘公公没有回头。
他只是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老奴……值了……”
木棍,重重地落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
像是打在了我的心上。
“砰!”
“砰!”
“砰!”
一下,又一下。
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后背。
他一声没吭。
只是死死地咬着牙。
我闭上眼,不敢再看。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恨。
我恨这吃人的皇宫。
我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
我更恨那个,把我推入这地狱的男人!
赵恒!
我魏络对天发誓!
今日之辱,今日之痛,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不知道过了多久。
击打声,终于停了。
世界,一片死寂。
我缓缓睁开眼。
刘公公趴在长凳上,已经没了气息。
他的眼睛,还睁着。
望着我房间的方向。
那里,有他用生命守护的,小皇子。
李威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拖下去,扔到乱葬岗。”
两个侍卫,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走了刘公公的尸体。
地上,只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
“收队。”李威说。
侍卫们,潮水般地退去。
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只是,空气中,多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我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哭那个为了我们而死的老人。
也哭我们母子,未卜的前程。
哭了很久,我才踉踉跄跄地爬回房间。
我扑到草堆前,疯狂地扒开稻草。
“念儿!念儿!”
念儿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最里面。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眼神里,是超乎年龄的,惊恐和镇定。
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别怕,念儿,娘在。”
“娘在。”
他把小脸埋在我的颈窝,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听到了。
我不知道,这会给他的童年,留下怎样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要出去。
我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为了念儿,也为了给刘公公报仇。
可是,怎么出去?
冷宫,是皇宫里最坚固的牢笼。
插翅难飞。
我抱着念儿,枯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疯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我要见赵恒。
我要让他,亲眼看到他的儿子。
这是我唯一的赌注。
赌他心里,还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旧情。
赌他看到亲生骨肉时,会动那么一点点的,恻隐之心。
赢了,我们母子,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输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黄泉路上,有刘公公陪着,也不算孤单。
主意已定,我开始计划。
我不能直接去求见。
那样,只会被当成疯子,乱棍打出。
我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赵恒,主动走到我面前的契机。
我在等。
等一个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半个月后,是太后的寿辰。
宫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我知道,按照惯例,皇帝会在寿辰这天,大赦天下,以示仁德。
同时,他也会亲自到各个宫苑巡视,安抚后宫。
包括,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宫。
当然,他不会真的进来。
最多,就是在门口,站一站,做做样子。
而我,就要利用他做样子的这短短片刻。
寿辰那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把念儿,打扮得干干净净。
虽然穿的还是破布烂衫,但那张小脸,被我擦得白白嫩嫩。
像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
我给他穿上了刘公公留下的那件,唯一还算完整的外袍。
虽然宽大,但至少能御寒。
然后,我抱着他,走出了那间破屋子。
我走到了院子中央。
那滩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但我知道,它还在那里。
渗进了地底。
我跪了下来。
朝着宫门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跪着。
我把念儿放在身前。
我教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一句话。
“父皇,念儿想你。”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带着一丝不解。
但他很听话,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在赌。
赌赵恒的车驾,会从这里经过。
赌他的耳朵,足够好使。
赌这声“父皇”,能穿透宫墙,传到他的耳朵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膝盖,跪得又麻又疼。
念儿也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在我怀里扭动。
我把他搂紧,在他耳边轻声说:
“念儿乖,再坚持一下。”
“见到父皇,我们就有肉吃了。”
他一听到“肉吃”,眼睛就亮了。
又开始乖乖地念叨。
终于,远处传来了仪仗队的声响。
由远及近。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来了。
他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掐了一下念儿的胳膊。
“念儿,大声点。”
念儿吃痛,但没有哭。
他只是听话地,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父皇!”
声音清亮,穿透了冷宫的萧瑟。
仪仗队的声音,停了。
停在了冷宫门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一片死寂。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一个威严的,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刚才……是什么声音?”
是赵恒。
是他。
时隔近两年,我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竟然是这般光景。
“回陛下,好像……是孩童的哭声?”旁边一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
“冷宫里,哪来的孩子?”赵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把门打开。”
“朕,要进去看看。”
门,被缓缓推开。
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微微眯起眼睛。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站在那里,逆着光。
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知道,是他。
那个让我爱过,也让我恨过的男人。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龙靴,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走到了我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看着我怀里的念儿。
他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
“这……这是……”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两年不见,他清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但那双眼睛,还是我熟悉的模样。
我抱着念儿,向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罪妾魏氏,叩见陛下。”
“罪妾,斗胆,为陛下诞下一位皇子。”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赵恒。
他死死地盯着念儿。
那张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
他的身体,晃了晃。
“你……”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念儿。
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转过头,厉声问身边的太监总管王德。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德“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奴才……奴才不知啊!”
“陛下,这……这一定是妖孽!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野种,想混淆皇室血脉啊!”
他这是在撇清自己的干系。
也是在给我,定下死罪。
我冷笑一声。
“是不是野种,陛下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念儿的后肩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和陛下您,一模一样。”
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
是我当年,在他背上发现的。
他当时还开玩笑说,这是我们缘分的印记。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赵恒浑身一震。
他蹲下身,颤抖着手,解开了念儿的衣袍。
在念儿小小的,白皙的后肩上。
一块殷红的,月牙形的胎记,赫然在目。
赵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蹬蹬蹬”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是真的……”
“是真的……”
他喃喃自语,眼神里,是震惊,是狂喜,还有一丝……恐惧。
他有儿子了。
他终于有后了。
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他,也怕。
怕这件事传出去,会动摇他的皇位,会引起朝堂的动荡。
毕竟,这个皇子的生母,是一个被他打入冷宫的,废妃。
他的出身,名不正,言不顺。
王德见状,眼珠子一转,立刻又喊道:
“陛下,不可轻信啊!”
“说不定,是这用了什么妖法!”
“为了皇室血脉的纯正,请陛下降旨,将这妖孽……”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我心里一寒。
好狠毒的心。
我死死地把念儿护在怀里。
“谁敢动我儿子,我跟他拼了!”
赵恒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听信王德的谗言。
久到我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终于,他开口了。
“都给朕,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德愣住了。
“陛下……”
“朕说,退下!”赵恒的声调,猛地拔高。
“今天的事,谁要是敢泄露半个字,诛九族!”
众人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还有,一地的阳光。
赵恒再次走到我面前。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络络,你……受苦了。”
络络。
他有多久,没这么叫过我了。
我以为,我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会心如止水。
可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两年的委屈,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但我没有哭出声。
我只是死死地咬着唇,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能示弱。
一旦示弱,就意味着,我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到了他手里。
“陛下言重了。”我冷冷地说,“罪妾不敢当。”
我的冷漠,似乎刺痛了他。
他脸上的愧疚,更深了。
“是朕……对不起你。”
“当年之事,是朕听信了谗言,委屈了你。”
“朕会补偿你的。”
补偿?
他拿什么补偿?
补偿我死去的孩子?(如果当年有流产情节)
补偿我这两年的青春?
补偿刘公公那条活生生的命?
“陛下想怎么补偿?”我问。
“朕……朕可以恢复你的位份,让你搬出这个地方。”
“朕可以给念儿,一个名分。”
“让他成为,大周朝最尊贵的皇子。”
他开出的条件,很诱人。
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拒绝的。
但我知道,这背后,是更深的算计。
他需要一个儿子,来稳固他的江山。
至于我这个生母,是死是活,是荣是辱,他根本不在乎。
“陛下。”我打断他。
“罪妾,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要,亲手杀了皇后。”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赵恒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疯了!”
“她是皇后,是国母!”
“朕不能动她!”
“不能?”我冷笑,“还是不敢?”
“陛下是怕,动了她,会引起她母家,镇国公府的不满吧?”
“怕动摇了你的皇位?”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窝。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
“陛下。”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我和念儿,是您现在唯一的底牌。”
“这张底牌,怎么用,全看您自己。”
“您可以选择,继续让皇后和镇国公府,骑在您的头上作威作福。”
“也可以选择,用我们母子,来换一个,真正属于您自己的江山。”
“当然,您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们,一了百了。”
“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把所有的选择,都摆在了他面前。
这是一场豪赌。
赌他的野心,大于他的顾忌。
赵恒死死地盯着我。
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看了许久,他突然笑了。
那笑声里,有自嘲,有无奈,还有一丝……欣赏。
“魏络啊魏络。”
“朕真是小看你了。”
“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朕身后,要糖吃的小姑娘了。”
“是。”我平静地回答。
“是这冷宫,是陛下您,亲手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沉默了。
怀里的念儿,似乎是累了,已经睡着了。
阳光,照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岁月静好。
可我们,却身处在,最汹涌的漩涡中心。
“好。”
许久,赵恒终于开口。
只说了一个字。
但我知道,我赌赢了。
“朕答应你。”
“但不是现在。”
“朕需要时间,需要部署。”
“你和念儿,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朕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改善你们的生活。”
“等时机成熟,朕会亲自来接你们。”
“到时候,朕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他的话,像一个承诺。
也像一个,新的枷锁。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和念儿,就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用来,对付他的敌人。
而我们,也将面临,前所未闻的危险。
但我,不怕。
为了念儿,为了刘公公,为了我自己。
这条路,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走下去。
“罪妾,遵旨。”我低下头。
“起来吧。”赵恒的声音,柔和了些。
他伸出手,想扶我。
我却自己,站了起来。
我不想再碰他。
脏。
他看着我,眼神黯了黯。
他弯下腰,想抱抱念儿。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场面,一度很尴尬。
“他……叫什么名字?”他问。
“念儿。”我说,“魏念。”
“魏念……”他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好名字。”
他站了许久,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出了冷宫。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爱也好,恨也罢。
都过去了。
从今往后,我魏络,只为自己和儿子活。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赵恒走后,冷宫的生活,果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天,王德就亲自带着人,送来了全新的被褥,衣服,还有炭火。
一日三餐,也变成了四菜一汤,顿顿有肉。
虽然,他看我的眼神,还是充满了忌惮和怨毒。
但我不在乎。
一条随时都可能被主人抛弃的狗,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还让他,把刘公公,重新安葬了。
在冷宫里,那棵最大的槐树下。
我抱着念儿,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公公,您安息吧。”
“您的仇,我一定会报。”
“您的恩,念儿会记一辈子。”
念儿似懂非懂地,也学着我的样子,拜了拜。
赵恒,没有再来过。
但他,几乎每天都会派人送东西来。
有时候,是精致的点心。
有时候,是小孩子玩的拨浪鼓,九连环。
还有时候,是一些启蒙的书籍。
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缺席的,父亲的角色。
可笑。
我把那些点心,都给了念儿吃。
把那些玩具,都给了念儿玩。
但那些书,我一本都没动。
我要亲自教我的儿子。
我教他的第一课,不是《三字经》,不是《百家姓》。
而是,权谋。
是帝王之术。
是这深宫之中,唯一的生存法则。
我要让他知道,人心险恶。
不能相信任何人。
包括,他的亲生父亲。
念儿很聪明,我教的东西,他一学就会。
他的性子,也越来越沉稳。
完全不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有时候,看着他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我甚至会有些心疼。
是我,亲手剥夺了他,本该拥有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但我别无选择。
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天真,是原罪。
我要我的儿子,活下去。
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
念儿五岁了。
他已经能,把《孙子兵法》,倒背如流。
也能,从一盘看似寻常的棋局中,看出隐藏的杀机。
他长得,也越来越像赵恒。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我,也在这两年的安逸生活中,恢复了往日的容貌。
甚至,比以前,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我知道,时机,快要成熟了。
果然,在一个秋日的午后。
赵恒,来了。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
一个人,穿着常服,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冷宫。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念儿下棋。
念儿看到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喊了一声“父皇”,便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棋盘上。
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赵恒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失落。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棋盘。
“念儿的棋艺,精进不少。”
“陛下谬赞了。”我头也不抬。
“是您送来的棋谱,好。”
气氛,有些僵硬。
赵恒在我对面坐下。
“络络,朕……准备动手了。”他说。
我执棋的手,顿了一下。
终于,要来了吗?
“镇国公,拥兵自重,结党营私,朕已经忍他很久了。”
“朕已经搜集了他所有的罪证。”
“三日后,早朝之上,朕会亲自下旨,将他满门抄斩。”
“到时候,皇后,也跑不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
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我知道,这背后,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需要我做什么?”我问。
“你什么都不用做。”赵恒说。
“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和念儿。”
“等一切尘埃落定,朕会昭告天下,迎你们母子,回宫。”
“朕会封你为皇贵妃,协理六宫。”
“念儿,会是朕唯一的,太子。”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许。
似乎在等我的,感激涕零。
我却只是,淡淡一笑。
“好。”
一个字,再无多余的话。
赵恒似乎有些失望。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
“络络,等朕。”
我没有回答。
只是落下了一颗棋子。
“将军。”
我对念儿说。
念儿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娘,你输了。”
我看着他,也笑了。
是啊。
我输了。
输掉了我的爱情,我的天真。
但我,也赢了。
我赢回了我的儿子,我的未来。
三天后。
早朝。
紫禁城,金銮殿。
赵恒端坐龙椅,面沉如水。
殿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镇国公,一身蟒袍,站在百官之首。
脸上,是惯有的,倨傲和自得。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场灭顶之灾,即将降临。
赵恒,缓缓地,从龙案上,拿起一卷奏折。
“众爱卿,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无人应答。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将有大事发生。
赵恒冷笑一声。
“既然众爱卿无本启奏,那朕,就来说说吧。”
他把手里的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
“来人!给朕,把镇国公的罪状,念给众爱卿听听!”
王德,从一旁走出。
手里,捧着一卷,长长的圣旨。
他展开圣旨,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开始宣读。
“镇国公,霍振山,身为国戚,不思报国,反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意图谋反……”
一条条,一款款。
罪证确凿,罄竹难书。
每念一条,镇国公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面无人色,瘫倒在地。
“不……不是的……”
“陛下,臣冤枉啊!”
他嘶声力竭地喊着。
赵恒,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冤枉?”
“霍振山,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恒,从龙袖中,掏出一封信。
信封上,是镇国公的亲笔。
信的内容,是与边关将领,勾结谋反的,铁证。
镇国公,彻底绝望了。
“陛下……饶命啊!”
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朕,给过你机会。”赵恒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是你,自己不要。”
“来人!”
“将霍振山,押入天牢!”
“镇国公府,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圣旨一下,整个朝堂,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敢,对镇国公府下手。
而且,是如此地,雷霆万钧。
镇国公,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临走前,他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瞪着赵恒。
“赵恒!你!”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恒,面无表情。
他看着殿下,那些曾经依附于镇国公的官员们。
那些人,此刻,都吓得瑟瑟发抖。
“还有你们。”
“朕,会一个一个地,跟你们算账。”
“凡是与霍家有牵连者,一律,革职查办!”
“绝不姑息!”
整个早朝,变成了赵恒一个人的,清算大会。
朝堂,被血洗。
皇后,在坤宁宫,听闻消息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等她的,是一杯,御赐的毒酒。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临死前,她只说了一句话。
“赵恒,你好狠的心。”
是啊。
帝王,本就无情。
这一切,我都是在第二天,才听说的。
是王德,亲自来告诉我的。
他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娘娘,大喜啊!”
“陛下,已经为您,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陛下说,明日,就派凤驾,来接您和皇子回宫。”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没有一丝,喜悦。
这一切,本就是,我应得的。
王德走后,我抱着念儿,坐在窗前。
“念儿,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说。
“去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
念儿,没有说话。
只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娘,我不想去。”他说。
“我想,和娘,还有刘公公,一直在这里。”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摸着他的头,柔声说:
“傻孩子。”
“我们,回不去了。”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走上这条路。”
“这是你的,宿命。”
第二天。
一顶华丽的凤驾,停在了冷宫门口。
我牵着念儿的手,一步步,走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明媚的阳光了。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那间我住了五年的,破屋子。
看了一眼,那棵槐树下,孤零零的土坟。
再见了。
我生命中,最黑暗,也最纯粹的,五年。
我坐上凤驾,放下了帘子。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凤驾,缓缓启动。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
我,不再是魏络。
我是,大周朝,唯一的皇子生母。
是未来的,皇贵妃。
也是未来的,太后。
而我的儿子,魏念。
他将是,这万里江山,唯一的主人。
我看着他,那张与赵恒,越来越像的脸。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赵恒,你欠我的,才刚刚开始还。
而我欠你的,会用你的江山,来慢慢偿。
我们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只是,这条路上,再也不会有,爱了。
只剩下,无尽的,算计和博弈。
直到,我们中的一个,彻底倒下。
或者,一起,坠入深渊。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