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道德经》开篇第一章,虽仅寥寥五十九字,却如千古巨镜,映照出宇宙的本源与生命的真谛。老子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破题,斩断世人对“恒常”的执念;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勾勒存在的源流,搭建起“无”与“有”的辩证框架;再以“常无欲,以
循“道”破执,入“玄”见真
《道德经》开篇第一章,虽仅寥寥五十九字,却如千古巨镜,映照出宇宙的本源与生命的真谛。老子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破题,斩断世人对“恒常”的执念;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勾勒存在的源流,搭建起“无”与“有”的辩证框架;再以“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指引修行路径,最终归于“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终极智慧。这短短一章,绝非单纯的哲学思辨,更是一套完整的人生修行指南:它教会人如何打破认知的藩篱、挣脱标签的桎梏、调和内心的欲望,在对“道”的求索中,实现精神的觉醒与生命的升华。
一、破“常道”之执:修行是对认知边界的超越
当老子在竹简上刻下“道可道,非常道”时,他已在人类思想的天空划开了一道永恒的裂隙。这六个字如同一把钥匙,却开启了一扇无法完全打开的门;它指向一条路径,却通向无法被彻底抵达的终点。两千多年来,这句话被无数人诵读、注解、争论,而它始终保持着最初的缄默与深邃:真正的智慧恰恰在于认识到智慧的边界,最高的言说正是对不可言说的保持敬畏。
“道,可道,非常道”,老子开篇便抛出一个颠覆性的命题:凡是能被言说、被定义、被固化的“道”,都不是那永恒不变、遍及万物的根本之道。这一论断,并非否定语言的价值,而是揭示语言的局限:当我们说“爱”时,可曾道尽那心头万千滋味?当我们谈“美”时,岂能穷尽晨曦暮霭的无穷变幻?道如同月光,而语言只是指向月光的手指;痴迷于手指的形状、纹路、姿态,反而错过了那片清辉本身;但其直指人生修行的核心困境——人总习惯用有限的认知,去框定无限的世界;用过往的经验,去预判未来的走向;用既定的规则,去束缚生命的可能。而修行的第一步,便是打破这种“常道”之执,承认认知的局限性,在对“未知”的敬畏与探索中,拓展生命的维度。
世人对“道”的误解,往往始于“固化认知”。比如,人们总将“成功”定义为“功成名就、家财万贯”,将“幸福”等同于“一帆风顺、无灾无难”,将“修行”曲解为“遁世归隐、无欲无求”。这些被言说、被传播的“道”,看似是人生的“标准答案”,实则是束缚心灵的枷锁。古时有士人终其一生追逐科举功名,将“金榜题名”视作唯一的“正道”,却在屡试不第后陷入绝望,忘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虽未登仕途,却在田园间觅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真道;今时有年轻人将“三十而立”定义为“买房买车、成家立业”,在年龄焦虑中疲于奔命,却忽略了“立”的本质是精神的独立与内心的笃定,有人三十岁在岗位上发光,有人四十岁才找到人生方向,所谓“正道”,从无固定模样。
真正的修行,是对“常道”的超越:它不是否定现有认知,而是不被现有认知绑架;不是拒绝遵循规则,而是不被规则困住创新的脚步。就像河流不会因“常流向东”的认知而改变流向,遇山则绕,遇谷则穿,因势而动,随境而变,这才是河流的“道”。人亦如此:面对困境时,不执着于“必须迎难而上”的“常道”,懂得迂回与变通,是修行;面对选择时,不盲从“大多数人走的路就是对的”的“常道”,敢于跟随内心,是修行;面对成长时,不固守“我永远是对的”的“常道”,愿意承认错误、接纳新识,更是修行。唯有破“常道”之执,方能见“非常道”之广,让生命在无限可能中舒展。
二、解“常名”之缚:修行是对自我标签的解构
“名,可名,非常名”,老子紧接着“道”的论述,将目光投向“名”,那些能被赋予、被称呼、被传播的标签、身份、称谓,都不是永恒的“真名”。如果说“常道”是外界对世界的固化认知,那么“常名”便是外界对个体的固化定义。人生修行的第二步,便是解开“常名”之缚,认清标签的虚幻性,不被“名”所累,活出真实的自我。
命名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我们通过概念之网捕捉现实。但每一个命名都是一次简化,一次切割,一次固化。将流动的河水称为“河”,已将它从浩瀚的水循环中剥离;将绽放的花朵命名为“花”,已将它从生长的连续性中截取。所有的名相都是暂时的驿站,而非永恒的归宿。
在这名与实的辩证中,老子揭示了存在的两极:“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在万物尚未被命名、被区分之前,那是天地初开的混沌状态,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而当命名开始,万物得以被辨识、被认识,世界由此展开。这不仅是宇宙生成论,更是我们每个人认识世界的缩影,孩童初看世界,是浑然一体的体验;长大后,我们学会了无数名词、概念,世界变得清晰,却也失去了那份原初的神秘与完整。
“名”的本质,是人为赋予的符号,而非个体的本质。有人被“精英”之名所困:身居高位便端着架子,腰缠万贯便目中无人,将“精英”的标签当作炫耀的资本,却忘了“精英”的核心是责任与担当,若只顾自身利益,不顾他人疾苦,再响亮的“名”也只是空壳;有人被“失败者”之名所困:一次创业失败便自暴自弃,一段感情结束便否定自我,将“失败”的标签刻进骨髓,却忽略了“失败”只是人生的经历,而非人生的定论,爱迪生发明电灯前经历千次失败,无人称他“失败者”,只因他从未被标签定义,始终在试错中前行;还有人被“好人”之名所困:为了维持“善良”的标签,委屈自己成全他人,为了赢得“靠谱”的评价,硬扛超出能力范围的责任,最终在“名”的重压下身心俱疲,忘了“好人”的前提是先对自己负责。
修行者对“名”的态度,是“用名而不执名”:承认“名”的工具性,却不将“名”当作自我的全部。就像苏轼一生历经“学士”“知州”“贬官”等诸多名号,却从未被名号束缚,在朝为官时,他心怀百姓,修苏堤、济灾民,尽“官员”之名的责任;被贬黄州时,他躬耕东坡、自酿美酒,在“农夫”般的生活里写下“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他曾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这份通透,正是源于他对“名”的解构:无论外界赋予他什么“名”,他始终是那个热爱生活、坚守本心的苏轼。
对普通人而言,解“常名”之缚的修行,始于日常的自我觉察:当别人称呼你“某某的父母”“某某公司的员工”时,是否忘了自己首先是“自己”?当别人夸赞你“能干”“懂事”时,是否为了维持这些评价而压抑了真实的情绪?当别人贬低你“内向”“平庸”时,是否因此否定了自己的价值?修行的智慧,便是在每一次被“名”定义时,清醒地告诉自己:我不是标签的集合,我是流动的、成长的、独一无二的生命。唯有解“常名”之缚,方能见“真我”之纯,让生命在自由中绽放。
三、衡“无欲”与“有欲”:修行是对生命状态的调和
那么,在这样的认知困境中,人该如何自处?老子给出了看似矛盾实则精妙的修行法门:“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无欲”之观,是放下功利心、目的性,以虚静之心映照世界的本来面目。如同深夜静坐,不思考、不寻求,只是让月光洒满庭院,让风声穿过竹林,在这种放下中,我们反而能触碰到生命最精微的奥秘。这是艺术家的观照,是诗人的等待,是禅者的默照。
“有欲”之观,则是带着明确意向去探索世界的边界与规律。科学家设计实验,工程师建造桥梁,农夫观察节气,这种“有欲”让我们能够认识世界的运行法则,在现实中建立秩序。这是文明的基石,是生存的智慧。
而最深刻的洞见在于:“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有欲与无欲、观妙与观徼,看似对立,实则同源。它们如同掌心与手背,共同构成完整的认知方式。真正的智慧不是偏执一端,而是在两者之间保持动态的平衡——既能入乎其内,深入探究;又能超乎其外,保持距离。
这种平衡的智慧,在现代生活中显得尤为珍贵。我们生活在一个过度命名的时代,一切都被标签化、数据化、商品化。我们忙着给一切定价,却忘记了它们的价值;我们能够说出无数品牌的名字,却叫不出窗外树木的品种;我们精心经营社交媒体上的“人设”,却与真实的自我越来越远。在这样的语境中,老子的提醒宛如晨钟暮鼓:记得在命名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无法被命名的本源;在功利的计算之上,还有一种超越计算的观照。
老子在破“道”与“名”之后,给出了具体的修行路径:通过“无欲”与“有欲”的调和,观察生命与世界的真相。这里的“无欲”与“有欲”,绝非对立的两极,而是修行者两种相辅相成的生命状态:“无欲”是放下私欲的澄澈,“有欲”是心怀正向追求的笃定;“无欲”让人见世界的本质,“有欲”让人见世界的边界。修行的核心,便是在“无”与“有”之间找到平衡,既不陷入“无欲”的消极,也不落入“有欲”的贪婪。
“常无欲,以观其妙”,是修行者向内觉察的状态。“无欲”并非“无任何欲望”,而是不被自私、贪婪、虚荣等私欲裹挟,让内心回归澄澈。当人放下对“得失”的执念,才能看到事物最本真的“妙”,就像登山时,若一心想着“必须登顶”,便会忽略沿途的溪流、云海、鸟鸣;若能暂时放下“登顶”的欲望,放慢脚步,才能感受山风拂面的清爽、树叶沙沙的诗意,这便是“观其妙”。在人生中,“无欲”的修行体现在:面对利益诱惑时,不被“贪念”蒙蔽,看清“不义之财不可取”的本质;面对他人评价时,不被“虚荣”左右,听清内心“我真正想要什么”的声音;面对挫折打击时,不被“怨怼”裹挟,看见“困境是成长的契机”的真相。这种“无欲”,是一种清醒的觉知,让人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守住内心的平静。
“常有欲,以观其徼”,是修行者向外践行的状态。“有欲”并非“贪得无厌”,而是心怀对“道”的追求、对生命价值的渴望,在正向目标的指引下,探索世界的边界与自我的潜能。这里的“欲”,是孔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的求知欲,是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责任感,是袁隆平“禾下乘凉梦”的理想欲。这种“有欲”,让人在行动中见“徼”,看清目标的方向、自身的能力、事物的规律。比如,一个心怀“服务他人”之欲的人,在从事公益事业时,会逐渐看清“帮助他人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而是双向的成长”;一个心怀“精进技艺”之欲的人,在钻研专业时,会逐渐看清“技艺的提升没有终点,每一次突破都是对边界的拓展”。这种“有欲”,是一种积极的践行,让人在脚踏实地的行动中,实现自我的价值。
修行的高明之处,在于“无欲”与“有欲”的圆融:以“无欲”的澄澈指引“有欲”的方向,避免欲望沦为贪婪;以“有欲”的践行滋养“无欲”的觉知,避免“无欲”陷入虚无。就像水:它“无欲”,随容器而变,不执着于自身的形态;却又“有欲”,始终朝着“向下”的目标流动,滋养万物、汇聚成海。人亦当如此:在追求目标时,保持“无欲”的清醒,不被过程中的名利所困;在放下执念时,保持“有欲”的热忱,不被暂时的挫折所击垮。唯有衡“无欲”与“有欲”,方能见“平衡”之智,让生命在觉知与践行中成长。
四、入“玄之又玄”:修行是对终极智慧的叩问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而又玄,众妙之门”,老子在章节结尾,将“无欲”与“有欲”、“无名”与“有名”、“常道”与“非常道”统一于“玄”,并指出“玄而又玄”是通往“众妙之门”的关键。这里的“玄”,不是“玄乎其玄”的神秘,而是“辩证统一”的深邃:它是“无”与“有”的共生,是“静”与“动”的调和,是“有限”与“无限”的贯通。人生修行的终极,便是进入“玄之又玄”的境界,在不断的辩证与超越中,叩问终极智慧,抵达生命的真相。
“玄”的第一层境界,是“同出而异名”的认知。修行者逐渐明白:“无欲”与“有欲”并非对立,而是源于同一颗心的两种状态:心无杂念时为“无欲”,心有追求时为“有欲”;“无名”与“有名”并非割裂,而是源于同一个体的两种称谓:个体的本质是“无名”,外界的定义是“有名”;“常道”与“非常道”并非矛盾,而是源于同一世界的两种认知:固化的认知是“常道”,流动的真相是“非常道”。就像白天与黑夜,看似对立,实则同属一天;就像呼吸,吸气与呼气看似相反,实则同属生命的节律。这种认知,让修行者跳出“非黑即白”的思维定式,以更包容、更全面的视角看待世界与自我。
“玄”的第二层境界,是“玄而又玄”的超越。“玄”不是一次认知的突破,而是持续的、层层递进的超越:今天打破的“常道”,可能成为明天的“新执”;今天解开的“名缚”,可能成为明天的“新困”;今天找到的“平衡”,可能成为明天的“新局限”。修行者需要在一次又一次的“玄”中,不断否定自我、超越自我:昨天认为“成功是财富”,今天明白“成功是内心的丰盈”;昨天执着于“必须得到他人认可”,今天懂得“自我接纳才是根本”;昨天困于“人生必须圆满”,今天释然“不完美才是常态”。这种“玄而又玄”的超越,不是“否定过往”,而是“迭代认知”;不是“追求绝对真理”,而是“靠近真相”。
“玄而又玄,众妙之门”,那深远又深远的存在,正是通往一切奥秘的门户。这门不在远方,不在高处,就在我们每一次有意识地在“有欲”与“无欲”之间切换的当下,在每一次既深入生活又超越生活的平衡之中。
最终,“玄而又玄”的修行,会引领人进入“众妙之门”,这扇门后,是对生命本质的通透,是对世界规律的敬畏,是对自我价值的笃定。在这里,人不再被“道”的定义所困,因为他本身就在“道”中行走;不再被“名”的标签所累,因为他本身就是“真名”的体现;不再被“欲”的平衡所扰,因为他本身就在“无欲”与“有欲”中自在流转。就像庄子笔下的“逍遥游”,大鹏展翅九万里,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而是顺应风的方向;列子御风而行,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而是享受与自然的融合。这种“妙”,是生命最本真的状态,是修行的终极归宿。
以《道德经》第一章为舟,渡人生修行之河
第一章,虽短却深,它如同一艘智慧之舟,载着修行者穿越“认知的迷雾”“标签的漩涡”“欲望的险滩”,最终抵达“众妙之门”。从破“常道”之执到解“常名”之缚,从衡“无欲”与“有欲”到入“玄之又玄”,每一步修行,都是对自我的觉醒;每一次超越,都是对生命的升华。
人生修行,从来不是一条笔直的路,它充满了辩证与反复,需要我们在“道”的指引下,不断调整方向、校准内心。或许我们无法瞬间抵达“众妙之门”,但只要我们时刻记得:不被固化的认知困住,不被虚幻的标签定义,不被贪婪的欲望裹挟,便能在每一个当下,靠近“道”的真相。
愿我们都能以《道德经》第一章为镜,照见内心的执与缚;以其为灯,照亮修行的路与方;在“玄之又玄”的求索中,活出通透、自由、丰盈的人生。
人生修行,便是在“可说”与“不可说”之间寻找那个恰当的位置。它要求我们既认真生活于名相世界:工作、家庭、社会责任,都需要清晰的界定与把握;同时又不忘时时返回那个无名的本源:在独处时,在自然中,在艺术体验里,重新连接那片混沌而充满生机的天地始源。
这种修行没有固定的程式,它可能发生在清晨煮茶时的片刻走神中,在凝视一朵花开放的全神贯注里,在放下手机漫步林间的悠然自得时。它是对效率至上的无声抗议,是对碎片化生活的主动整合,是在喧嚣中守护内心的静默空间。
今夜有月,不妨暂时放下这篇文章的概念与名相,直接走到月光下。那笼罩你的清辉,可曾被任何语言真正捕捉?那在你心中升起的感动,可曾被任何理论完全解释?在这不可言说的沉默里,或许我们正在接近老子所指的那个“众妙之门”。
来源:曾仕强国学智慧8r7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