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太阳跟不要钱似的,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把柏油路都晒得发软。
那年夏天,太阳跟不要钱似的,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把柏油路都晒得发软。
我哥那辆二八大杠,就停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
嫂子林晚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车子旁边,有点手足无措。
“小明,我……我真能学会吗?”她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点不确定。
我拍了拍胸脯,那时候我二十岁,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放心吧嫂子,有我呢,包你一个下午就学会。”
我哥陈辉在一旁笑,他刚从厂里下班,一身的机油味儿还没散干净,“你可悠着点,别把你嫂子给摔了。”
“知道了哥。”我应着,心里却有点不服气,教个自行车而已,多大点事。
我扶着车后座,让嫂子坐上去。
她的身子很轻,坐上车的时候,车子只是轻轻晃了一下。
“脚蹬住,腰挺直,看前面,别看脚底下。”我像个老教练一样,一板一眼地指挥着。
嫂子的背挺得笔直,两只手紧紧抓着车把,手背上都绷出了青色的血管。
我能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都僵着。
“别紧张,放松,有我扶着呢,倒不了。”我的手稳稳地抓着后车架,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车子慢慢地动了起来。
一开始歪歪扭扭,像是喝醉了酒。
我在后面跟着小跑,手心全是汗,感觉比我自己学车的时候还紧张。
嫂子的头发很香,是一种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随着车子晃动,偶尔会有一两根发丝扫到我的脸颊,痒痒的。
院子不大,来回骑了几圈,她慢慢找到了点感觉。
车子不再像之前那样乱晃,开始能走一条歪歪扭扭的直线了。
“诶,对了,就是这样,稳住!”我忍不住出声鼓励。
我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又是一个来回,我试着把手稍微松开了一点点。
车子往前滑行了两三米,然后又开始晃。
我赶紧又一把扶住。
嫂子“啊”地一声轻呼,回过头来看我,脸上带着点受惊的表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兴奋。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在她脸上,她的脸颊因为紧张和炎热,泛着一层好看的红晕。
“你别松手啊。”她嗔怪道,但语气里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不松不松。”我笑着说,“我得让你知道,没我扶着是什么感觉。”
我的手扶在车座下面,离她的腰很近。
隔着那层薄薄的的确良布料,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
我心里没什么杂念,就觉得我哥娶了个好媳妇,人温柔,长得也好看,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挺好。
又练了一会儿,她骑得越来越稳。
在一个拐弯的地方,我扶着车座的手不自觉地往上挪了挪,轻轻搭在了她的腰上,帮她稳住重心。
她的腰很细,隔着衣服,我能感觉到骨骼的形状。
她好像僵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车子平稳地拐了过去。
“你看,这不就稳了吗?”我有点得意。
她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下午,就在这样一圈又一圈的练习中过去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最后一次,她已经能自己骑上一小段路了。
我跟在后面跑,满头大汗,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她停下来,回头对我笑,额头上也都是细密的汗珠。
“小明,谢谢你啊。”
“客气啥,一家人。”我摆摆手,扶着膝盖喘气。
她看着我,眼睛在夕阳下亮晶晶的。
她突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就这样扶着我的腰,扶一辈子好不好?”
我愣住了。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声蝉鸣。
我哥在屋里喊:“吃饭了!练得怎么样了?”
嫂子像是被我哥的声音惊醒,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赶紧从车上跳下来,低着头推着车子往屋檐下走,“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我也跟着笑,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嫂子你这玩笑开的,我哥听见了,非得揍我不可。”我挠了挠头,想让气氛缓和一点。
那顿晚饭,我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嫂子给我夹了好几次菜,我哥在旁边看着,还乐呵呵地说:“看看,小明今天是大功臣。”
我埋头扒饭,没敢多看嫂子的眼睛。
那句“扶一辈子”,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心里平静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告诉自己,别多想,嫂子就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我们是一家人,纯粹的,亲近的一家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厂里的活儿不忙不闲,我哥还是每天一身机油味地回来,嫂子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饭菜做得香喷喷的。
我下了班,就喜欢待在家里,听我哥吹嘘厂里的事,看嫂子坐在灯下织毛衣。
那种安稳的感觉,让我觉得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
直到一个月后,厂里下来一个文件。
说是要选派一批技术骨干,去深圳的合资厂学习一年。
这在当时可是个天大的好事,不仅能学到新技术,回来肯定能提干,而且那边的补助也高。
全厂的年轻技术员都削尖了脑袋想去。
我哥就是其中一个。
他技术好,人也踏实,是车间主任的得意门生。
结果毫无悬念,名单上有我哥的名字。
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我妈特地从老家过来,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阿辉出息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我爸喝了点酒,满脸红光。
我妈一个劲儿地给嫂子夹菜,“小晚啊,阿辉不在家这一年,要辛苦你了。”
嫂子笑着说:“妈,不辛苦,应该的。”
可我看得出来,她的笑容里,藏着点别的东西。
我哥也很兴奋,跟我们讲着他对深圳的想象,高楼大厦,遍地是机会。
只有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我看着我哥,又看看嫂子,突然觉得我们这个刚刚稳定下来的小家,好像要被拆开一角了。
我哥走的那天,是个阴天。
我们全家都去火车站送他。
站台上人挤人,空气里都是离别的味道。
我哥穿着一身新买的夹克,显得特别精神。
他挨个嘱咐。
对我爸妈说,要他们保重身体。
对我,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明,你长大了,哥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照顾好爸妈,还有……你嫂子。”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哥,你放心吧。”
最后,他才转向嫂子。
两个人站在一边,说了好一会儿话。
我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只看到嫂子的眼圈一直红着。
火车要开了,汽笛声尖锐地响起。
我哥提着行李,随着人流上了车。
他在车窗里对我们挥手,脸上还是那种对未来的憧憬和兴奋。
嫂子站在原地,一直挥手,直到火车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她才慢慢地把手放下来。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家还是那个家,但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我哥走了之后,我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就重了。
我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我怕嫂子一个人在家,会觉得冷清。
一开始,我们都还有点不习惯。
吃饭的时候,桌上少了一个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嫂子的话也变少了。
有时候,她会做好一桌子菜,然后坐在那里发呆。
我知道,她在想我哥。
我努力地想让家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我会跟她讲厂里的趣事,讲新来的学徒有多笨,讲老师傅又怎么骂人了。
嫂子听着,会露出一点笑容。
“你呀,跟你哥一样,一说起厂里的事就没完。”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光。
周末,我会骑着车子,带她去我爸妈那边。
我妈会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阿辉有没有来信啊?”
“工作辛不辛苦啊?”
“你一个人在家,缺什么就跟小明说,别自己扛着。”
嫂子总是笑着点头,“妈,我知道的,都挺好的。”
我哥的信,大概半个月来一封。
信很短,总是那几句。
说他一切都好,学习很紧张,让我们不要挂念。
然后问问家里的情况。
每次信来了,嫂子都会翻来覆覆地看好几遍。
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铁皮饼干盒里。
那个盒子,我知道,是我哥跟她结婚前,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天气渐渐转凉了。
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雨。
我刚在厂里洗完澡,准备回宿舍。
我们厂是单身职工住宿舍,已婚的才能分到家属院的房子。
我哥走了,那房子就嫂子一个人住。
我们家属院离厂区不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
我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到我们家那扇窗户黑着。
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开灯?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打开灯,客厅里空荡荡的。
“嫂子?”我喊了一声。
没人应。
我冲进卧室,看到嫂子蜷在床上,被子裹得紧紧的,人却在发抖。
我赶紧过去摸她的额头。
滚烫。
“嫂子,你发烧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我,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虚弱,“小明……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这还叫没事?”我急了。
我转身就想去找体温计。
“别……别找了,柜子里有药,我吃了,睡一觉就好了。”她拉住我的胳膊。
她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但也很烫。
我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心里又急又乱。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她睡。
我跑到厨房,烧了壶热水,又找了条毛巾,用冷水浸湿了,给她敷在额头上。
“嫂子,你等着,我去叫个三轮车,咱们去医院。”我说着就要往外走。
“别去……”她又拉住我,“外面下那么大雨,都这么晚了,别折腾了。我真的没事。”
我看着窗外哗哗的雨,又看看她,一时没了主意。
那个年代,晚上看病不像现在这么方便。
家属院里倒是有个医务室,但这个点,医生肯定早下班了。
我咬了咬牙,“不行,必须去。”
我给她找了件厚外套穿上,又拿了把伞,半扶半抱地把她弄下了楼。
雨下得真大,风一吹,伞都拿不稳。
我把伞大部分都倾向她那边,自己的半边身子很快就湿透了。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辆卡车开过,溅起一片水花。
我们走了好久,才在街角找到一辆蹬三轮的师傅。
到了区医院,挂了急诊。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是急性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
要打点滴。
我跑前跑后地去划价、缴费、拿药。
嫂子虚弱地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看着我忙来忙去。
护士来给她扎针,她的血管细,扎了两针才扎进去。
她疼得皱了皱眉,但没出声。
冰冷的药水顺着管子,一点点滴进她的身体里。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我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冷不冷?”我问。
她摇摇头。
输液室里很安静,只有药水滴落的声音。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觉得我哥把我留下来,是对的。
要是今天我不在,她一个人可怎么办。
她好像睡着了,头歪在一边。
我怕她着凉,把自己的干的那半边外套脱下来,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她动了一下,睁开眼看了看我,又闭上了。
那一瓶水,滴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守着,不敢合眼。
快天亮的时候,水终于滴完了。
她的烧也退下去了不少。
雨也停了。
我们从医院出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空气很清新,带着雨后泥土的味道。
我叫了辆三轮车,送她回家。
到了家,我让她躺下好好休息,我去厨房给她熬了点粥。
等我把粥端进卧室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呼吸均匀,脸色也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我把粥放在床头柜上,给她掖了掖被子,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我没回宿舍,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了一晚。
第二天我请了假,在家照顾她。
她醒了之后,精神好了很多。
喝了粥,吃了药,又能下地走动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种很复杂的情绪。
“小明,昨天……真是麻烦你了。”
“嫂子,你再说这话,我可不高兴了。”我故意板起脸,“我哥走的时候怎么说的,让我照顾你,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中午,院子里的王大妈来敲门,说是看我们家一上午没动静,过来问问。
她看到我在家,又看到嫂子病怏怏的样子,立马就明白了。
“哎哟,小晚这是病了啊?”王大妈嗓门大,一开口半个楼道都听得见。
“是啊,王大妈,我嫂子发烧了,昨天刚去医院挂了水。”我解释道。
“哦哟,那可得好好歇着。小明真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嫂子。”王大妈一边说,一边用那种探究的眼神在我们俩身上来回打量。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法说什么。
王大妈坐了一会儿,问东问西,才走了。
她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尴尬。
“都怪我,让你也被人说闲话。”嫂子低声说。
“说什么闲话,身正不怕影子斜。小叔子照顾生病的嫂子,天经地义。”我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也觉得有点别扭。
我们这个家属院,住的都是一个厂的。
谁家有点什么事,不出半天,全院都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明显感觉到院子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样了。
有的人见了我会笑得意味深长,有的人则是在背后指指点点。
“你看,陈辉前脚走,他弟弟后脚就搬进去了。”
“孤男寡女的,这天天待在一个屋里,能没事?”
这些话,像针一样,一根一根扎在我心里。
我开始刻意地跟嫂子保持距离。
除了送饭送药,我尽量待在客厅,或者回自己宿舍。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少了。
有时候,两个人坐在一个屋子里,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那种感觉,比之前她刚生病的时候还要难受。
我哥的第二封信,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嫂子拆开信,默默地看。
她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看完,她把信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还是老样子。
说他在那边一切都好,学到了很多东西,让家里放心。
信的末尾,提了一句:“小明,家里辛苦你了。”
整封信,对嫂子,只有一句“小晚,注意身体”。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我哥他,难道就感觉不到家里发生了什么吗?
他难道不知道,他老婆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一个人扛不住吗?
他难道不知道,他弟弟为了照顾他老婆,正在被人戳脊梁骨吗?
我看着嫂子,她正低着头,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特别单薄。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我不再想那些闲言碎语了。
我开始想,我嫂子,她到底过得开不开心?
我哥是个好人,踏实,肯干,有上进心。
但他就像一块木头。
他觉得,他努力工作,挣钱养家,就是对一个家最大的负责。
他不懂得关心人,不懂得嘘寒问暖。
他以为,把嫂子交给我照顾,就万事大吉了。
我的心态,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
我不再是被动地去完成我哥交代的“任务”。
我开始主动地去关心嫂子。
不是出于责任,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我会买她喜欢吃的菜。
我知道她喜欢看书,就去新华书店,给她买最新出的小说。
我们家里的灯泡坏了,水管漏了,我都会第一时间修好,不让她操一点心。
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会一起聊书里的情节,聊电视里的新闻。
有时候,她会给我讲她上学时候的事。
她说她以前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
可是后来,因为家里条件不好,高中毕业就没再读了。
说到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光,一种我从来没在我哥面前见过的光。
我发现,我越来越了解她了。
我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讨厌什么味道。
我知道她看起来温柔,其实骨子里很要强。
我们之间的气氛,又回到了最初教她骑车时的那种亲近和自然。
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要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种默契。
一种……心照不宣。
但我们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叔嫂”这个安全的身份。
院子里的流言蜚语,还在继续。
甚至传得越来越难听。
我有时候在院子里走,都能听到背后有人在小声议论。
我气不过,想去找他们理论。
嫂子拉住了我。
“小明,别去。”她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的。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是干净的,就够了。”
我看着她平静的眼睛,心里的火气,又慢慢地压了下去。
是啊,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是干净的。
可是,我的心,真的还那么干净吗?
我不敢问自己。
秋天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晚上,家属院突然停电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黑了。
我正在客厅看书,嫂子在厨房洗碗。
“小明,怎么了?”她有点紧张地问。
“没事,估计是线路故障,我去看看。”
我摸黑找到蜡烛点上。
昏黄的烛光,把屋子照得影影绰绰。
嫂子的脸在烛光下,显得特别柔和。
“我去找找保险丝。”我说。
我们住的这种老式筒子楼,电闸和保险丝都在楼道的总电箱里。
我拿着手电筒,打开门。
楼道里一片漆黑,邻居们也都在摸黑出来查看情况。
乱糟糟的。
我打开电箱,发现是我们这层的总保险丝烧了。
这种事,以前都是我哥来弄。
我没干过,有点手生。
我踩着一个小板凳,借着手电筒的光,捣鼓了半天。
嫂子就站在我身后,帮我举着蜡烛。
“小心点。”她轻声提醒。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就在我耳边。
我心里一慌,手一抖,手指被新换上的保险丝的金属头给划了一下。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她赶紧问。
“没事,划了一下。”
“我看看。”
她凑过来,拿起我的手。
她的手指很凉,轻轻地碰在我的伤口上。
我感觉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个时候,楼道里的灯,“啪”地一下,全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们离得很近。
近到我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她眼睛里的惊慌。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我的手,后退了一步。
我也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
“好了。”我故作镇定地说。
周围的邻居们发出一阵欢呼。
“还是小明能干啊。”
“这下可好了。”
我们俩在嘈杂的人声中,一句话都没说。
回到家,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谁都没有提刚才的事。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脑子里,全是刚才在楼道里的那一幕。
她冰凉的手指,她惊慌的眼神,她身上的味道。
我发现,我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叔嫂之情了。
我心里,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这个发现,让我害怕。
我觉得自己很龌龊,很对不起我哥。
我哥那么信任我,把家,把他最爱的人,都托付给了我。
我怎么能……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我拼命地想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我想我哥的好,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我想嫂子是我嫂子,这个身份,永远都不能改变。
可是,越是压抑,那些念头就越是清晰。
我甚至开始嫉妒我哥。
嫉妒他能光明正大地拥有她。
嫉妒他能收到她的信,能听到她的声音。
而我,只能以一个“弟弟”的身份,守在她身边。
这种感觉,快要把我逼疯了。
我开始躲着她。
我不再每天下班都回家,我开始在厂里的宿舍住。
我跟她说,厂里最近要加班,住宿舍方便。
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让我注意身体。
我能看到她眼里的失落。
但我不敢再面对她。
我怕我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以为,距离可以冲淡一切。
可我错了。
我越是躲着她,就越是想她。
我会在宿舍里,一遍遍地想,她现在在干什么。
她一个人吃饭,会不会觉得孤单。
家里的灯泡坏了,谁来给她换。
我像个傻子一样,折磨着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妈来厂里找我。
她把我拉到一边,脸色很不好看。
“小明,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你嫂子,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心里一惊,“没有啊,妈,你怎么这么问?”
“还说没有?你都多久没回家了?你嫂子一个人在家,你知不知道院子里那些人,都怎么说她?”
我妈说着,眼圈就红了。
“他们说……说你哥前脚走,你后脚就嫌弃你嫂子了,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
“他们说,我们陈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妈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我从来没想过,我的躲避,会给她带来这样的伤害。
我只想着我自己心里的那点纠结,却忘了,她才是那个最无辜,最需要保护的人。
“妈,我……我知道了。”我低着头,声音嘶哑。
那天晚上,我回了家。
我推开门,看到嫂子正坐在桌边,就着一盘咸菜,在吃白米饭。
屋子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小台灯亮着。
她的身影,显得那么瘦小,那么孤单。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
看到是我,她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然后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你回来了。”她淡淡地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
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嫂子,对不起。”
她没看我,只是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说,“你是我小叔子,你没有义务天天守着我。”
我知道她在说气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着解释,“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能怎么说?
说我喜欢上她了?
说我害怕自己的感情,所以才躲着她?
这话要是说出口,我们之间,就连最后这点体面,都维持不住了。
我们俩就这么僵持着。
沉默在小小的饭厅里蔓延。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小明,”她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你哥他……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愣住了,“怎么会,他去学习,一年就回来了。”
“可是,已经快半年了。”她说,“他的信越来越短,电话也越来越少。我总觉得,深圳那么好,他可能……可能就不想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
我这才意识到,在我为了自己的感情纠结痛苦的时候,她也在承受着巨大的不安和孤独。
我哥的信,我也看了。
确实如她所说,越来越像例行公事。
除了报平安,就是说工作。
字里行间,感觉不到一点对家的思念。
一个大胆的,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的念头,突然从我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我哥真的不回来了呢?
那我和嫂子……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把它掐灭。
“不会的,嫂子,你别胡思乱想。”我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哥不是那样的人。”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可是,我守着这个空房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她喃喃自语。
那一刻,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
我只想抱抱她。
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她身边。
但我不能。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嫂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还有我。”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我们对视着,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挣扎,一样的痛苦。
我们,是同一类人。
都被困在了这名为“伦理”的牢笼里。
那晚之后,我又搬回了家。
我不再躲避,也不再刻意保持距离。
我们就那样,像两个相依为命的亲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
院子里的流言蜚语,我们都当做没听见。
日子过得平静,但又暗流汹涌。
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触碰那个最危险的话题。
但我们都知道,那颗种子,已经在我们心里,生根发芽了。
转眼,就到了冬天。
快过年了。
我哥打来一个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他说,他因为表现出色,被评为了优秀学员。
合资厂的领导很看重他,想把他留下来。
他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问我们,他该不该留下。
电话是嫂子接的。
我站在旁边,能清楚地听到我哥说的每一个字。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我看到嫂子的手,紧紧地抓着电话线,指节都发白了。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我听到她说:“这是你的前途,你自己决定吧。”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挂了电话,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我跟着她走进去。
“嫂子……”
“别说了。”她打断我,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吃饭吧。”
那顿饭,我们吃得悄无声息。
我看着她,觉得她离我好远。
我知道,我哥那个电话,彻底打碎了她心里最后一点希望。
她不再等了。
也不再盼了。
晚上,我躺在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哥要留在深圳了。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嫂子要一个人,在这里,守一辈子活寡。
意味着,我们之间,将永远背负着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被我哥抛弃。
我更不能忍受,自己永远只能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守护者”。
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我必须去做点什么。
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我去了银行,把我工作以来攒的所有积蓄,都取了出来。
然后,我去火车站,买了一张去深圳的火车票。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给嫂子留了一张字条,说我厂里有急事,要出差几天。
然后,我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地响着。
我的心,也跟着这节奏,一起一伏。
我不知道我去了能做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我哥愿不愿意见我。
我只知道,我必须去。
我要去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要去告诉他,家里有一个女人,在等他。
我要去……把他带回来。
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我终于到了深圳。
一下车,我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高楼,汽车,穿着时髦的人群。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生活的小城,完全不一样。
我按照我哥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他所在的工厂。
那是一个很大的合资电子厂。
门口的保安,根本不让我进。
我磨了半天,说我是他弟弟,从老家来的。
保安才用内线电话,帮我联系了我哥。
过了好一会儿,我哥才从里面出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工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整个人看起来,跟在家里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看到我,一脸的惊讶。
“小明?你怎么来了?”
“哥。”我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把我带到工厂附近的一个小饭馆。
“你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他一边给我倒茶,一边问。
“我……想给你个惊喜。”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
“家里……都好吧?”他问。
“不好。”我直截了当地说。
他愣住了。
我看着他,把我来之前,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话,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我告诉他,嫂子生病了,一个人去医院打点滴。
我告诉他,院子里的人都在传闲话,说他不要老婆了。
我告诉他,嫂iso子每天晚上,都看着他的照片发呆。
我告诉他,他再不回去,这个家,就散了。
我说的,有的是真的,有的是我编的。
我只想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外面打拼。
他身后,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女人,在等他。
我哥一直沉默地听着。
他的脸色,一点点地变了。
从惊讶,到凝重,再到……愧疚。
“我……”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现在知道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哥,跟我回去吧。”
他低着头,双手插进头发里。
“小明,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不容易。”他声音嘶哑地说,“这个机会,我等了多少年。我留下来,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你们,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我冷笑一声,“你觉得,没有你的家,嫂子一个人守着一堆钱,那叫好日子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了他的心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去守着那个半死不活的旧工厂,拿那点死工资吗?”
“我不想让你怎么样。”我说,“我只想让你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俩,就在那个嘈杂的小饭馆里,对峙着。
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他叹了口气。
“小明,让我再想想。”他说。
那天晚上,我住在他工厂的宿舍里。
那是一个很小的单间,但收拾得很干净。
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
是我哥和嫂子的结婚照。
照片上,他们笑得很甜。
我看着那张照片,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哥来找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小明,”他说,“我决定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跟厂里申请了,提前结束学习,下个星期,就跟你一起回去。”
听到这句话,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不知道,是我的那番话起了作用,还是他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家。
但不管怎么样,结果是好的。
回家的火车上,我哥跟我说了很多。
他说,他刚来深圳的时候,确实被这里的繁华迷住了。
他也确实动过,留下来发展的念头。
他说,他觉得,男人就应该以事业为重。
他以为,只要他成功了,家里人就会为他感到骄傲。
“可是,你昨天说的话,点醒了我。”他看着窗外,缓缓地说,“我差点忘了,我出来打拼,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我哥的侧脸,突然觉得,他好像,也长大了。
我们回到家那天,是个大晴天。
嫂子来车站接我们。
她看到我哥,愣在了原地。
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我哥走过去,笨拙地,替她擦了擦眼泪。
“我回来了。”他说。
嫂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心里,五味杂陈。
有欣慰,有失落,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楚。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任务”,结束了。
我哥回来了,这个家,又完整了。
我,也该退回到我原来的位置了。
我哥回来后,我们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他变了很多。
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工作的木头人了。
他会陪嫂子去逛街,会记得她的生日。
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在她累的时候,给她捏捏肩膀。
他们俩,好像又回到了刚结婚那会儿。
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俩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说笑的样子。
我会觉得,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我心里,也总是会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是空的。
我开始有意识地,减少在家里待的时间。
我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报了夜校,学习新的技术。
我想,我也该有我自己的生活了。
嫂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变化。
有一次,她问我:“小明,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我摇摇头,“没有啊,就是工作忙。”
她看着我,没再追问。
只是叹了口气,说:“别太累了。”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
院子里的槐树,开满了白色的花。
风一吹,香气扑鼻。
那天,我下班回家。
看到我哥那辆二八大杠,又停在了槐树下。
嫂子正扶着车子,在院子里,慢慢地骑着。
她的技术,已经很熟练了。
她看到我,笑着停了下来。
“小明,你看,我现在骑得好吧?”
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的笑容,还是那么好看。
我看着她,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个有着淡淡洗发水味道的,温暖的下午。
“扶一辈子”那句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笑了笑。
“挺好的,嫂子。”
我知道,有些事,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
有些人,错过了,就只能是错过了。
但我不后悔。
我用我的方式,扶了他们一把。
扶着他们,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路。
这就够了。
至于我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遇到那个,让我心甘情愿,扶一辈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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