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下得很大,砸在南站巨大的玻璃穹顶上,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弧度滑落。
雨下得很大,砸在南站巨大的玻璃穹顶上,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弧度滑落。
世界被切割成无数模糊的色块。
我在出站口的A区等沈洲。
高铁晚点了十五分钟,站厅里的人潮比平日更汹涌,空气里混杂着湿气、泡面和劣质香水的味道。
我有点反胃。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出来了,A口,穿了件灰色外套。”
我回了一个“嗯”,收起手机,目光投向闸机。
人群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挤压着,从狭窄的通道里涌出,然后散开。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很高,肩线平直,即使在人群里也足够醒目。
那件灰色外套我认得,是我上个月出差时在专柜给他挑的。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
很年轻,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脸上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明亮。
沈洲正侧着头跟她说话,嘴角噙着一抹我许久未见的笑意。
那笑意很柔和,甚至带着几分纵容的宠溺。
女孩仰头看着他,眼睛里像盛着星星。
然后,我看见沈洲抬起手,非常自然地,揽了一下她的后背,帮她避开旁边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的旅客。
他的手掌在她薄薄的裙衫上停留了两秒。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也是一个亲昵的姿态。
我的胃,在那一刻,猛地抽紧了。
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往旁边挪了半步,但脸上却漾开一抹羞涩又甜蜜的笑。
他们并肩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沈洲先发现了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脚步一顿,揽在女孩身后的手迅速收了回来,像是被烫到一样。
他身边的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我们三个人,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在人声鼎沸的站厅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
灯光惨白,照得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失真。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沈洲脸上血色褪尽,看着他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看着那个女孩,从最初的茫然,到惊慌,再到下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她很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我的身份。
沈洲快步向我走来,把那个女孩远远甩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被抓包的狼狈。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个还愣在原地的女孩。
“她是谁?”我问。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沈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一个同事,刚入职的新人,顺路带她一下。”他解释得很快,像是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我笑了笑。
那笑意一定很冷。
“是吗?”我说,“哪个部门的同事,需要你从苏州一路‘顺路’带回上海?”
沈洲的脸色更白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知道他这次去苏州,并非公司安排的出差。
时间倒回两天。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难得没有加班。
阳光很好,我把家里的床品都换洗了一遍,然后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
沈洲说公司临时有急事,要去苏州开个会,周一晚上回来。
我们结婚五年,他是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的合伙人,忙碌是常态。我早就习惯了。
电影看到一半,我的手机没电了,随手拿过他的手机想查个资料。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
这也是我们之间曾经引以为傲的“信任”之一。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他的叫车软件。
出行记录里,最近的一条,是从我们家小区到虹桥火车站。
时间是周六上午。
这没什么问题。
问题出在“常用同行人”那一栏。
系统默认的,根据近期高频同乘记录自动生成。
那里有一个名字。
备注是:小安。
头像是一个女孩的侧脸,在夕阳下笑得很甜。
就是我刚刚在出站口看到的那个女孩。
我点开历史订单,一页一页地往前翻。
从三个月前开始,“小安”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一开始,是深夜从他公司到某个高档小区的订单。
后来,是周末从我们家附近到各种餐厅、美术馆、音乐厅的订单。
再后来,是去机场、去火车站。
最近的这一次,就是周六上午,从我们家小区到虹桥火车站。
同行人,小安。
目的地,苏州。
系统冰冷地记录着这一切,像一个最公正的法官,呈上了所有证据。
我坐在沙发上,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暖洋洋的,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们结婚五年,前三年,我们很想要一个孩子。
跑遍了上海各大医院,做了无数检查,吃了很多中药。
最后医生说,是我的问题。
很难。
我记得那天从医院出来,沈洲握着我的手,说:“没关系,林殊,我们有没有孩子都一样。我只要你。”
我相信了。
我以为我们的婚姻,可以超越生育,超越那些最世俗的评判标准。
我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做到了律所的初级合伙人。
他也在事业上蒸蒸日上。
我们成了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势均力敌,相敬如宾。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以为是工作忙,是中年人的压力。
我甚至反思,是不是我因为孩子的事情,给了他太多负面情绪。
现在想来,那些我归结于“中年危机”的疏离,原来都有一个具体的名字。
她叫小安。
我关掉手机,把它放回原处。
电影还在继续,男女主角在夕阳下拥吻。
我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声,像一口老旧的挂钟。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个房子里,那个象征着“婚姻”的灯泡,好像烧坏了。
它不亮了。
回到南站的出站口。
沈洲还在徒劳地解释:“林殊,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我平静地反问。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叫小安的女孩,终于鼓起勇气,拖着一个粉色的行李箱,慢慢走了过来。
她走到沈洲身边,低着头,小声说:“沈总监,要不……我先自己回去吧?”
沈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点头:“好,你先走,路上注意安全。”
女孩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然后她转身,很快就汇入了人流。
从头到尾,我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我觉得脏。
不是她脏,是这种场面,很脏。
我不是那种会当众跟第三者撕扯的女人。
那不体面。
而且,问题的根源,从来不在于第三者。
沈洲看着我,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来拉我的胳膊。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们回家吧。”我说。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车里的空气压抑得像要凝固。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来回摆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
窗外的霓虹灯一盏盏掠过,光影在他脸上明暗交替。
他的侧脸紧绷着,下颌线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开着车,载着我穿过上海的夜。
那时候,他会一边开车,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总是很暖。
他说:“林殊,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怎么就追到你了呢?”
那时候,他是真的爱我。
而我,也是真的爱他。
爱他身上的少年气,爱他看着我时眼睛里的光。
可现在,那束光,被他分给了别人。
车子驶入地库。
停稳,熄火。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通风口的风声,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响,像是某种呜咽。
“林殊。”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谈谈。”
“好。”我说,“回家谈。”
我先下的车。
电梯里,不锈钢的墙壁映出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模糊,疏离。
我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妆容精致,衣着得体,表情是一贯的冷静。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到家,我换了鞋,没有开客厅的主灯,只开了玄关的一盏小射灯。
昏黄的光线,将将勾勒出客厅的轮廓。
我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洲站在玄关,没有动,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过来坐。”我说,指了指沙发。
他走过来,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那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我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让我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她叫什么?”我问。
“安然。”
“多大?”
“二十三。”
“刚毕业?”
“嗯,去年毕业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洲沉默了。
我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律所,我审问过很多当事人,也诘问过很多证人。
我知道,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而且,沉默往往比语言,更能摧垮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良久,他才艰涩地开口:“……半年前。”
半年前。
那正是我因为一个并购案,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的时候。
那时候,我每天回家,他都已经睡了。
早上我起床,他已经走了。
我以为我们都在为这个家,为我们的未来打拼。
原来,他也在为他的“未来”打拼。
只不过,那个未来里,没有我。
“为什么?”我问出了那个最俗套,也最核心的问题。
沈洲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林殊,我对不起你。”他说,“但我太累了。”
“累?”我重复着这个字,觉得有些讽刺,“沈洲,你告诉我,这个家里,谁不累?”
“不是那种累。”他摇着头,表情痛苦,“是心累。我们之间……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每天回到家,面对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永远那么冷静,那么理智,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我跟你说公司里的烦心事,你说那是正常的职场竞争,要我调整心态。我跟你说项目上的压力,你说所有成年人都在负重前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控诉。
“你从来不会像她一样,跟我说‘你好辛苦啊’,‘没关系,有我陪着你’。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永远需要绷紧发条的战士。但在她那里,我可以放松下来。她很年轻,很……明亮,像个小太阳。我跟她在一起,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
我听着他的话,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原来,我苦心经营的独立和坚强,在他眼里,成了不解风情的“机器”。
我为了不给他增添负T担而自我消化的所有情绪,在他看来,是“一潭死水”。
而另一个女孩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提供一点廉价的、情绪化的安慰,就能让他觉得是“小太阳”。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们婚姻的理由?”我问。
“我没想过要背叛。”他急切地辩解,“我只是……只是想找个地方喘口气。我没想过要离婚,林殊,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离婚。”
“是吗?”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把它打开,推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那个叫车软件的界面。
一笔一笔的订单,清清楚楚。
时间,地点,同行人。
铁证如山。
沈洲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看着屏幕,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
“你……你都看到了?”
“对。”我说,“我看到了。所以,沈洲,现在我们来谈谈,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等了他一分钟。
然后,我替他说了。
“明天下午三点,市中心那家‘静安’咖啡馆,二楼包厢。”
他茫然地看着我:“去那里做什么?”
“你,我,还有安然小姐。”我说,一字一顿,“我们三个人,一起谈。”
沈洲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里面全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林殊!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要毁了她!”
“毁了她?”我笑了,“沈洲,你搞错了一件事。从你决定跟她开始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把她放在了这个不光彩的位置上。现在,是你,需要去跟她解释清楚,我们这段婚姻,将何去何从。而不是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想怎么样?”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或者,明确一下我们之间这份‘合同’,接下来的违约责任,该如何清算。”
我说完,端起那杯已经不怎么冰的水,转身走进了卧室。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才抑制不住地滑坐到地上。
我的手脚,冰凉一片。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
我提前到了“静安”咖啡馆。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包厢,可以看到楼下的街景。
外面又下起了雨。
我给自己点了一杯美式。
黑色的液体,苦涩,但提神。
三点整,沈洲和安然准时出现。
沈洲的脸色很难看,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
安然跟在他身后,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显得更加年轻和局促。
她看到我,下意识地往沈洲身后躲了躲。
“坐。”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沈洲拉开椅子,让安然先坐下,然后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又是那个保护的姿态。
我心里冷笑一声。
服务员进来问需要点什么。
沈洲给安然点了一杯热可可,给自己点了一杯一样的。
他似乎忘了,他自己从来不喝这么甜腻的东西。
服务员离开后,包厢里陷入了沉默。
沈洲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然则一直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那杯热可可,指节都泛白了。
我决定打破僵局。
“安然小姐,是吗?”我开口,声音平静。
女孩身体一颤,慢慢抬起头,看着我。
“是。”她的声音像蚊子叫。
“我叫林殊,沈洲的妻子。”我做了自我介绍。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
“很好。”我点了点头,“既然你知道,那我们今天谈话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我看向沈洲:“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沈洲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边的安然,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意料之中。
指望他快刀斩乱麻,是我高估了他。
“好吧,那我来说。”我转向安然,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
“安然小姐,我今天请你来,不是来跟你谈判,也不是来跟你争夺什么。我只是来向你,也向沈洲,申明一些事实和我的立场。”
“第一,我和沈洲是合法夫妻,我们的婚姻关系,受法律保护。这意味着,我们之间存在共同财产、共同债务,以及最重要的,相互忠诚的义务。”
我说得很慢,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安然的脸色越来越白。
“第二,沈洲在我们的婚姻存续期间,与你发生了超出正常同事关系的情感和行为。这一点,从法律上,构成了对婚姻忠诚义务的违反。从道德上,我们称之为‘出轨’。”
“出轨”两个字,我说得格外清晰。
安然的身体晃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我没有……”她小声辩解,“我不知道他……他没跟我说他结婚了。”
我挑了挑眉:“是吗?”
我转向沈洲:“你没告诉她你已婚?”
沈洲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里。
“我……我本来想找机会说的……”
“找机会?”我冷笑,“你们在一起半年,去了苏州,去了那么多地方,你都没找到机会?沈洲,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侮辱她的?”
安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桌面上。
“他对我说,他有一个交往了很久的女朋友,感情不好,很快就要分手了。”她哭着说,“他说他爱的是我,他跟我在一起,才觉得是真正的活着。”
她说得情真意切。
我几乎要为这份“真爱”鼓掌了。
“所以,你是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我问。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安然小姐,你今年二十三岁,大学毕业,是成年人了。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事业有成,告诉你他有一个‘感情不好’的女朋友,然后对你展开追求,带你出入各种高档场所,给你提供情绪价值和物质满足。你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会平白无故地砸在你头上吗?”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她脆弱的防线上。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选择了不知道。因为你知道的代价,是你无法承受的。你享受着他带给你的一切,享受着那种被成熟男人呵护的感觉,所以你默许了自己‘被欺骗’。”
“我不是!”她激动地反驳,“我是真的爱他!我爱他,跟他的钱,他的地位,都没有关系!”
“爱?”我笑了。
“那你告诉我,你爱他什么?爱他的疲惫?爱他的中年压力?还是爱他作为一个有妇之夫,在你面前扮演深情单身汉的演技?”
“我……”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林殊!”沈洲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安然的手,把她护在身后,“你够了!这件事是我的错,跟她没有关系!你冲我来!”
“我就是在冲你来。”我看着他紧紧护着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心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沈洲,我今天把话说明白。我们的婚姻,就像一份合同。现在,你违约了。”
“作为守约方,我有两个选择。”
“第一,解除合同。我们离婚。财产分割按照婚姻法规定,你是过错方,我会要求你净身出户。”
沈洲的瞳孔猛地一缩。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他惊骇的表情,继续说,“我们可以不解除合同。但是,需要签订一份补充协议。”
“补充协议?”他茫然地重复。
“对。”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那是我昨天晚上熬夜草拟的。
作为一名律师,这是我的专业。
“这份《婚内忠诚与财产补充协议》,主要内容有三条。”
“第一,你名下所有的婚前财产,包括你持有的公司股份,全部转为夫妻共同财产。”
“第二,从今天起,你所有的收入,包括工资、奖金、分红,全部由我管理。家庭日常开支和你的个人花销,实行报销制。”
“第三,你必须断绝和安然小姐的一切私人联系。包括电话、微信、私下见面。工作交接必须在公司公开场合进行。我会不定期检查你的通讯设备。”
我每说一条,沈洲的脸色就白一分。
安然更是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最后,”我把笔放在协议旁边,“如果再次发现你有任何违反忠诚协议的行为,无论情节轻重,本协议自动生效。你将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的分割权利,净身出户。并且,需要一次性支付我精神损害赔偿金,五百万。”
整个包厢,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沙沙作响。
沈洲看着那份协议,像是在看一份判决书。
“林殊,你……”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这是在羞辱我!”
“不。”我摇了摇头,“我不是在羞辱你。我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是在告诉你,沈洲,婚姻不是儿戏。忠诚不是一句口号,而是需要被履行的义务。克制不是恩赐,是成年人最基本的责任。”
“你所谓的‘累’,所谓的‘想要喘口气’,不能成为你伤害我的理由。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很累。但这不是我们可以肆意放纵,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借口。”
我看向安-然,她的眼泪已经干了,脸上只剩下茫然和震惊。
“安然小姐,我也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轻易相信一个男人‘我和我老婆感情不好’的鬼话。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会先处理好自己上一段关系,干干净净地来迎接你。而不是像他这样,把你置于一个尴尬、不光彩的第三者境地,让你来承担本不该属于你的骂名和风险。”
“今天的话,就到这里。”我站起身,“沈洲,这份协议,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签,或者不签,你选一个。”
“想好了,联系我。”
说完,我拿起包,转身离开了包厢。
我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冷风夹着雨丝吹在我脸上,很冷。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是在报复,也不是在挽留。
我只是在捍卫我的边界,我的原则。
我把婚姻当成一份严肃的契约。
而任何一份契约,都必须有明确的条款,和严厉的违约惩罚。
这无关爱情,只关乎规则。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进浴缸,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热水澡。
水汽氤氲,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终于允许自己,流下了眼泪。
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是为了这五年死去的爱情。
为了那个曾经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自己。
我以为,沈洲会拖到最后一刻。
或者,他会选择离婚。
毕竟,那份协议,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堪称屈辱。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他就回来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家门,径直走到我面前。
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我签好了。”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明天你从这里搬出去。”
我惊愕地看着他。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他竟然,主动提出了离婚。
而且,让我搬出去?
这个房子,首付是我父母出的,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这是我的婚前财产。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那份离婚协议,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他的名字。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感觉,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而是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可笑。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也冷战、对峙、谈判了两天的男人。
我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以为,用一份他自己打印的,漏洞百出的离婚协议,就能抢占先机,把我扫地出门?
他是在垂死挣扎,还是在……试探我?
我没有接那份协议。
我只是看着他,平静地问:“这是你的最终决定?”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游移地落在旁边的地板上。
“是。”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好。”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转身从书房里,拿出了我打印好的那份《补充协议》。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把它放在他面前,“那我也把我的选择,再给你看一遍。”
“沈洲,我们之间,现在不是讨论谁搬出去的问题。而是讨论,你,作为一个违约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的问题。”
“你想离婚,可以。按照我昨天说的,财产清算,你净身出户。明天就去民政局。”
“你不想离婚,也可以。签了这份协议,按照上面的条款来。我们继续过。”
“现在,你选。”
我把那支笔,再一次,放在了他面前。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有挣扎,还有一丝……绝望。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客厅里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终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那支笔。
然后,在那份长达十页的补充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洲。
字迹潦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签完字,他把笔扔在桌上,整个人瘫倒在沙发里,用手捂住了脸。
我听到他压抑的,像是困兽一般的呜咽声,从指缝里传出来。
我没有去安慰他。
我知道,这是他必须独自承受的。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侥aj悔药。
每一步错误,都要自己买单。
我收起那份协议,一式两份,签上了我的名字。
一份,我放进了保险柜。
另一份,我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从今天起,生效。”我说。
然后,我转身进了厨房。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一点青菜,给他下了一碗面。
这是我们多年来的习惯。
无论多晚,只要他回家,我都会给他做一点吃的。
我把面端出来,放在他面前。
“吃吧。”
他抬起头,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眼圈红得更厉害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把面吃完了。
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的。
第二天,是周三。
我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餐桌上放着一杯温牛奶,和我常吃的那家三明治。
我的手机上,收到他发来的一条微信。
是一张Excel表格的截图。
上面详细记录了他本周所有的工作安排,会议时间,应酬对象,以及预计回家的时间。
表格的最后,还有一句话。
“林殊,对不起。”
我看着那条信息,没有回复。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份协议,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
但它至少可以,建立起新的规则和边界。
接下来的一个月,沈洲像变了一个人。
他严格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
每天早上,他会把当天的行程发给我。
每天晚上,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家。
他不再有那些说不清的应酬,不再有深夜不归的情况。
每个月的工资和奖金,都在发下来的第一时间,一分不差地转到我的卡上。
他需要用钱的时候,会提前跟我说,列出明细。
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像工作汇报一样,精准,高效,但没有温度。
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顺从,和他的……抗议。
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家里很安静。
安静得让我时常会想起他曾经的控诉——像一潭死水。
只是,这一次,搅动这潭死水的,是我。
周末,我妈打电话来,说她托人从老家弄了一些新鲜的石榴,让我和沈洲回家吃饭。
我答应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沈洲。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
周六,我们一起回了我父母家。
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我爸依旧是老样子,话不多,只是不停地给沈洲夹菜。
我妈则热情地拉着沈洲,问他工作顺不顺利,身体怎么样。
“阿洲啊,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工作别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沈洲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知道了,妈。”
“还有啊,”我妈话锋一转,看向我,“你们俩,孩子的事,到底怎么想的?都五年了,不能再拖了。我跟你爸,还等着抱外孙呢。不行就去做试管,现在技术那么发达。”
这个话题,像一根刺,瞬间扎进了我们之间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里。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沈洲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妈,”我开口,想打断她,“这事我们有自己的计划。”
“你有什么计划?你的计划就是拖!”我妈的声调高了起来,“林殊,你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合作人就了不起了。女人,事业再成功,没有孩子,终究是不完整的。”
这些话,我听了无数遍。
每一次,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心上。
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沈洲都会站出来,替我解围。
他会说:“妈,这事不怪林殊,是我的问题。我们不急。”
他会握住我的手,给我力量。
但今天,他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扒着碗里的饭。
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妈还在喋喋不休。
我爸终于听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行了!吃饭!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
我妈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那份协议,捆绑住的,只是他的行为。
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他不再愿意,为我抵挡来自外界的任何一支利箭。
回到家,我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进了书房。
我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一个案子。
只有工作,能让我暂时忘记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沈洲端着一盘切好的石榴走了进来。
红色的石榴籽,在灯光下像一颗颗晶莹的红宝石。
“吃点水果。”他把盘子放在我手边。
我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谢谢,我不想吃。”
他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
“林殊,”他开口,声音很低,“今天……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我怎么能不往心里去?”我问,“那是我的亲妈。而且,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不是。”他立刻反驳,“孩子的事,不是你的错。”
“那又怎么样呢?”我自嘲地笑了笑,“结果不都一样吗?沈洲,你是不是也觉得,一个不能生育的妻子,是不完整的?”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的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忽然觉得很累。
比发现他出轨的那一刻,还要累。
“你出去吧。”我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看了我很久,最终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我看着那盘石榴,红得那么刺眼。
我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又酸又涩。
原来,再精密的合同,也无法计算人心的变幻。
我以为我可以靠规则重建我们的关系。
但我忘了,没有爱的规则,只是冰冷的枷锁。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是周日,我起得很晚。
走出卧室的时候,沈洲已经不在家了。
餐桌上,依旧放着早餐。
旁边还有一张便签。
“公司有点急事。锅里炖了汤,记得喝。”
字迹是他的。
我走过去,揭开锅盖。
是一锅乌鸡汤,里面放了红枣和枸杞。
是我以前最常给他炖的汤。
汤还在小火上温着,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我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
汤很鲜,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我厨艺很差。
第一次给他炖汤,盐放多了,咸得发苦。
他却连喝了三碗,一边喝一边说:“太好喝了,我老婆做的就是全世界最好喝的汤。”
那时候的我们,真好啊。
我喝完汤,把碗洗干净。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沈洲发了一条微信。
“晚上早点回来,我们谈谈。”
他很快就回了。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或许,是彻底的摊牌,然后一拍两散。
或许,是又一轮的谈判和博弈。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种死水一样的婚姻,正在慢慢吞噬我。
下午,我去了一趟超市。
买了很多菜,都是沈洲喜欢吃的。
我想,无论结果如何,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像夫妻一样,坐在一起吃饭。
我应该,给这段关系,一个体面的告别。
傍晚,我正在厨房里忙碌。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沈洲回来了。
打开门,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安然。
她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比上次成熟了一些。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林律师。”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能跟你聊聊吗?”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让她进来了。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找我有什么事?”我问。
她握着水杯,沉默了很久。
“我辞职了。”她终于开口。
“嗯。”我应了一声,并不意外。
“我和他,也彻底断了。”她抬起头,看着我,“那天咖啡馆之后,我就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不用特意告诉我。”我说。
“不。”她摇了摇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林律师,对不起。我承认,你说得对。我不是无辜的。我贪恋他给我的温暖和照顾,所以选择性地忽视了他已婚的事实。我伤害了你,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的态度很诚恳,没有了上次的怯懦和委屈。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说,“你需要道歉的,是你自己。”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
“是啊。我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工作没了,名声也毁了。公司里都在传,我被富婆太太找上门,灰溜溜地滚蛋了。”
“那又怎样?”我问,“你还年轻,人生还长。换个城市,换个工作,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记住这次的教训。”
“教训?”她喃喃自语,“是啊,这是我人生中最贵的一堂课。”
她喝了一口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律师,我今天来,除了道歉,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沈总监……关于沈洲。”她斟酌着用词,“我知道,你们签了那个协议。他跟我说了。”
我的心一沉。
“他说,他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这个家。所以他愿意接受任何条件。”
“他跟我说,他跟你在一起,压力很大。因为你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配不上你。他觉得在你面前,他没有价值感,没有被需要的感觉。”
“而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正好出现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我的崇拜,我的依赖,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他对我,或许有过片刻的心动,但更多的,可能只是想从我这里,寻找一种存在感。”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这些话,从一个“敌人”的嘴里说出来,比从沈洲自己嘴里说出来,更让我感到震撼。
“他说,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婚。他只是……走错了路。他现在很后悔。”
“他让我不要再找他,也不要来找你。他说他会用余生来弥补对你的亏欠。”
“林律师,”安然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他是个好人,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可能会犯的错。我希望……我希望你还能给他一个机会。”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是以什么身份,来劝我给我的丈夫一个机会?
“安然小姐,”我开口,打断了她,“你今天来,是以一个忏悔者的身份,还是以一个‘为爱放手’的伟大前任的身份?”
她的脸色一白。
“我没有……”
“你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感动,然后原谅他,也顺便让你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吗?”
“觉得你不仅道了歉,还帮我们夫妻重归于好,你所犯的错,就一笔勾销了?”
我的话很尖锐,毫不留情。
安然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和自我感动吧。”我站起身,“我和沈洲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门在那边,不送。”
安然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同情。
她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然后狼狈地跑了出去。
我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一片疲惫。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沈洲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
“林殊,我可能要晚一点回来。公司这边出了点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什么事?”
“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图纸出了问题,甲方很生气,我现在必须过去处理。”
“严重吗?”
“很严重。可能会影响到公司的声誉。”
我沉默了。
“好,我知道了。”我说,“你先忙,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我看着一桌子已经做好的菜,慢慢地凉下去。
就像我的心。
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离婚吧,沈洲。我累了。”
这一次,我没有等他回复。
我关掉了手机,走进卧室,从保险柜里拿出了那份补充协议,和我们结婚时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
我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殊。
然后,我把两份文件,并排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
我不知道等他回来,看到这两份文件,会是什么反应。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只想结束这一切。
我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走到门口,我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客厅里很安静。
那锅乌鸡汤,还在小火上温着。
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没有开车离开。
我去了小区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
买了一罐啤酒,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车来人往。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手机开机后,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沈洲打来的。
还有上百条微信。
“林殊,你别吓我,你在哪里?”
“图纸的事情是假的,是我骗你的。我只是……我看到安然去找你了,我害怕。”
“我害怕你误会,我害怕你不要我了。”
“我马上就回来,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林殊,求求你,接电话。”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跟我离婚。”
“那份协议我认,一辈子都认。只要你不离开我。”
……
我一条一条地看着,面无表情。
直到最后一条。
“我在家等你。无论多晚。”
我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把易拉罐捏扁,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回了家。
我打开门,看到沈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没有开灯,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像一尊雕塑。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看到是我,他踉跄着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他抱得很紧,紧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体在发抖。
“你去哪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没有推开他。
我只是任由他抱着。
良久,我才开口,声音很平静。
“沈洲,我们谈完了。”
他身体一僵,慢慢地松开了我。
他看着我,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谈什么?”
“谈我们的未来。”我说。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很久。
从我们相识,相恋,到结婚。
从我们对未来的憧憬,到被现实一点点击碎。
从我们之间的甜蜜,到后来的相敬如“冰”。
我们把所有的问题,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委屈,都摊开在了桌面上。
他哭着说,他有多害怕失去我。
他说,孩子的事情,他比我更自责,他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我,让我承受了那么多压力和痛苦。
他说,他跟安然在一起,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知道那是错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他不是不爱我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我了。
我也哭了。
我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
我告诉他,他的背叛,像一把刀,插在了我的心上。
我告诉他,我签下那份协议,不是为了折磨他,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们把这五年来,所有积压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像两个赤身裸体的灵魂,在黑暗中坦诚相对。
没有指责,没有怨恨。
只有痛苦,和痛苦背后,那一点点尚未泯灭的爱意。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都说累了。
茶几上,那两份协议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份是冰冷的规则。
一份是决绝的告别。
沈洲看着那两份文件,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林殊,”他哑着嗓子问,“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深处的祈求和脆弱。
我没有回答。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拿起那份离婚协议书。
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它撕成了两半。
再撕成四半。
直到,变成一堆无法复原的碎片。
我把纸屑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拿起那份《补充协议》。
“这份,”我说,“继续有效。”
“但是,我们可以再加一条。”
我拿起笔,在协议的空白处,写下了一行字。
“第四,每周,双方必须进行一次有效沟通,时长不少于一小时。沟通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工作、生活、情感及各自需求。”
写完,我把协议递给他。
“你同意吗?”
沈洲看着那新添的一行字,愣住了。
然后,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清晨的微光里,哭得像个孩子。
他点着头,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同意……我同意……”
那一天,我们都没有去上班。
我们抱着,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洲还在睡,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我轻轻地,抚平了他的眉头。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信任的重建,需要漫长的时间。
伤口的愈合,也需要足够的耐心。
但至少,我们愿意,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去学习,如何重新爱一个人。
去学习,如何在婚姻这座围城里,共同成长。
晚上,沈洲主动提出,要下厨做饭。
他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一会儿打翻了酱油,一会儿切到了手。
我靠在门边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久没做了,手生了。”
“我来吧。”我说。
“不,”他很坚持,“说好了我来。”
那顿饭,菜有点咸,饭有点硬。
但我们都吃得很香。
饭后,我们坐在地毯上,看了一部老电影。
就是我发现他出轨那天,没有看完的那一部。
电影的结尾,男女主角在夕阳下拥吻。
沈洲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有我熟悉的,久违的光。
他慢慢地,凑了过来,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
那是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吻。
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有拒绝。
我闭上眼睛,回应了他。
窗外,夜色渐浓。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生活,好像终于愿意,把那颗酸涩的柠檬,酿成一杯可以入口的柠檬水。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
沈洲去洗澡了。
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我无意去窥探。
但那个发信人的备注,却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眼睛。
备注是:妈。
消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阿洲,那个叫安然的女孩我见过了,是个好孩子。她说,她愿意等。”
来源:正大光明星空4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