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宝铃》的出版,热评不断。这是自编辑出版庆山的《一切境》《清冽的内在》以来,我们格外重视的一本书。短句和诗这样的形式,在庆山是平生第一次,因此《宝铃》弥足珍贵。短句和歌咏的形式激发出作者的另一面,意外生发出别样的灵性和才情。在编辑过程中,我们反复阅读这些诗句,

《宝铃》的出版,热评不断。这是自编辑出版庆山的《一切境》《清冽的内在》以来,我们格外重视的一本书。短句和诗这样的形式,在庆山是平生第一次,因此《宝铃》弥足珍贵。短句和歌咏的形式激发出作者的另一面,意外生发出别样的灵性和才情。在编辑过程中,我们反复阅读这些诗句,每次都被其中的纯真、了悟与深情所震撼。
这次选在端午节的前一天去看望庆山。路上先去花店选花,店员说芍药是应季的花,因此选了粉色的芍药。再搭配粉色的月季带去给她。
在郊外的家里,庆山身着衬衫和长裙,挽着的长发衬着她姣好的面庞和笑容。屋子空间宽敞,装饰雅致。客厅有一张老柚木长桌子,呈现岁月温婉的气息,上面摆放着同样古朴的茶器。
她的花园也种植了很多月季花,此时花团簇簇。这座花园经常出现在她的文字里,包括《清冽的内在》以及五月出版的新书《宝铃》。庆山是养花人,她懂得各种花的美。
她准备了水果,还有一份下午茶的蛋糕。沏的是陈皮白茶。一只绿眼睛黑猫很愿意与我们在一起。喝茶,聊天。关于新书《宝铃》,关于写作、生活、世界以及我们的身心。

// 带一束花给爱花的庆山01
我们的痛苦,
在普遍层面来上来说没有独特价值。
但对个体来讲,它有可能深具价值。
▼ 编辑:“当我清白,我会写诗。”我觉得这一句可能是整本诗集的诗眼,人在内心清净的状态下去写诗,诗才会产生感动。内心荡涤清净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本真属性就联结起来了。你对世界的理解,也囊括在这句话当中。在《宝铃》的第三首,你还写到, “怀揣珍宝的人无法赤裸相见”。那么,珍宝指代的是什么?■ 庆山:代表一种内心领悟。但它很难言说或描述清楚,也没有办法夸夸其谈。有时或许可以通过语言或文字来表达一种指证,但文字或言语同时也可能成为一种界限或障碍……这种内心领悟像一颗隐藏在深处的宝珠。●▼ 编辑:那么,这种珍贵的东西与你的写作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庆山:我至今写作二十五年,写过各种题材和文体。长篇小说,中短篇,采访,散文,摄影图文,诗歌,一路走来,跨越过很多不同的阶段,但里面也有始终不变的某种风格或方向。在写作中,我会对人类的内心、情感、精神部分有本能的关注和觉察,并深入这些幽暗而不被轻易言说的层面。如果在生活中,经常观照自己,检查自心,那么当你去觉察别人,这个脉络是相通的。但如果喜欢把注意力外倾,很少去省察内心,对他人的情感或内心的理解也会显得粗糙或者迟钝。可能缺少敏感和共情。我的写作,大多围绕个体的核心内在展开。包括人的精神苦痛、迷惘、自我挣扎和探求……是对人性命题会涉及到的各种层次和范围的观察和表达。关心个体,其实等同于关心社会。因为社会是由众多具体的个体组成。如果个体没有关心自己的生命,对自己进行思考、探求和调整,那么,集体的意识也会受之影响。想去改变外界的一些事情或改变他人的想法,通常很难做到。但人可以首先关心怎么把自己的灵魂安顿好。
// 这次要和庆山聊一聊《宝铃》▼ 编辑:这也是《宝铃》中呈现出来的一些主题吧?包括一个人如何在自己的心境中自处。■ 庆山:写作一开始也许会以自己为立足点出发,但后来所表达的已不再局限于自我,而是囊括了众人的多种形态。我们目前的集体意识,其实很容易被各种繁杂、肤浅、无效而具煽动力的信息裹挟,这些导致人的心产生躁动,混乱,似乎吸收了很多资讯,但也并没有实际的效用,而且心神愈发不安定。如果能够认清自己的重心,时时可以回归到自己的本然存在,人会笃定。而不是失去知觉般地被外界左右或拨弄。《宝铃》里写的, “为了让纯金般的本性显出,需要剥离和分解。/掀开覆盖,恢复记忆,/我有了未出生之前的眼睛。”这是人的一种本性状态。■ 庆山:我们的一生,面对的是无常、瞬息万变以及一切的不可控。其实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问题,而总是在面对一再出现的问题。如果不去处理内心的各种阴影和阻碍,外界的问题不仅层出不穷,并且会更复杂和困扰。人有时候不是被问题摧毁,而是被自己的内心摧毁。
// 喜欢她的茶器和茶▼ 编辑:你在《宝铃》里写过,“边界与终点并不存在。”对你来说,这个世界可能是非常广阔的。当你是这样一种状态的时候,会对现实产生什么影响?■ 庆山:生命是充满奥秘而开放性的,但我们通常把关注点设置在物质世界的表象上,设置在线性的时间上,以及被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的感官功能架构出来的空间里。这种感知是狭窄和受限的。世界的深广并不仅是如此。有时在午间小睡,恍惚之间,会看到脑海里呈现万花筒一般变幻而多层的画面,也许是某种阿赖耶识信息的一窥,但让人心里产生深深的感动。这是一种你知道自己处在一个极为浩瀚无垠的过程里的感动……●▼ 编辑:你的长篇小说的时空关系在《夏摩山谷》里已经呈现出广阔。那么,你是如何构建这个世界观和宇宙观?■ 庆山:写作《夏摩山谷》时,我已经尝试表达这样的时空结构,里面也涉及到一些生命轮回与重生的概念。当我写小说,设定人物或情节,基本上是为主题的哲学观服务。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人生的事情大同小异,只是在不停地发生形态的变化。每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大概率都是重复的。我们觉得很重要的问题,当把它们放置在人类的大时空里面,不过如同微尘渺小。我曾经出版过问答集《心的千问》,回答了读者在微博上对我提出的一千问。这一千个问题也是精选的,实际数字要比它更多。在里面,你会发现,人的痛苦、麻烦、纠结所集中的区域都是一样。我们的痛苦,在普遍层面上来说没有独特价值。但对个体来讲,它有可能深具价值。因为痛苦像一个大熔炉,会把人的精粹煎熬出来。痛苦可以锤炼灵魂。当我们把这些问题放在一个大的时空观里面,放在空性之中,你会知道它们只是不停幻化出来的形态。它们没有重要性。●▼ 编辑:这里说的空性指的是什么?■ 庆山:简单来说,空性是允许任何事情发生。任何事情发生背后都有因缘,它们不是无故或偶然发生。它们是被定格在一个大的秩序井然的规律当中。只是看起来很突然。人的很多痛苦,可能在于没有看到背后的那一层,没有看到背后的规律或秩序。我们习惯性地认为自己的痛苦很特别,独一无二,觉得需要有人来拯救,来帮助自己解决。但痛苦更大的意义是净化和剥离自我的一个熔炉。只有能够更新自己,痛苦才有价值。
02
最终我们的幻想、执着,
都是会被摧毁的。
它们实现不了。
▼ 编辑:你觉得读者们应该如何进入《宝铃》,进入你的短句和诗歌?■ 庆山:阅读简洁而精要的文体,并不需要带着太多思考。瞬间的领会或体悟就好。也就是无意之间,顺其自然,一种深切的感动或领会自动发生。泉水一样,细小而清澈的,源源不断,流淌在心里。不是在意它的文字多还是少,分行还是不分行,是不是写的符合诗歌的格式。写的人与读的人,彼此需要有相通。一旦相通,泉水可以流起来。有时我读鲁米或者惠特曼,这些诗句让人惊叹,产生感动。但也从不会费力去读,只是打开一页,简单读几行。鲁米和惠特曼,在我心里是真正的诗人,因为他们的文字建立在灵魂层面,不是耍弄文字技巧或让一些诗句云里雾里。好的诗歌,内在需要一些深刻的宗教体验以及哲学的高度。包括日本的俳句,如果文字意境很深就会建立起一个境界,有画面、声音、色彩、气息、氛围。这是很迷人的。人的内心与万事万物融为一体。人之所以成为现在的自己,各自的人生,是被累积的身语意总和所驱动。种子让我们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人需要关切自己的身语意,关切起心动念。身语意造就命运,这些痕迹不会消失。所以也可以说,最好尽量给予世界以善。
// 庆山在回答编辑的提问▼ 编辑:那我们是要去守护它,还是去辨识它?■ 庆山:关切起心动念并不容易,但值得做。如果能够觉知到愤怒,或者说在愤怒的时候,能够旁观几分钟,就有可能转换情绪。转换情绪之后,事情有可能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念头、情绪、心的状态并不固定,一直在变。当人能够辨识出这些,就可以守护自心。如果对某个念头或外界的某个事物过于执着,会留下强烈的业力种子。最终我们的幻想、执着都是会被摧毁的。它们实现不了。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妄念和执着,有可能会伤害自己和他人。●▼ 编辑:但在西方的传统里,艺术的前提就是表达充分足够的喜怒哀乐。■ 庆山:文学不能代替哲学,两者可以互相协助。文学类型五花八门,都是自然存在的状态,没有必要分出高低。就像在一个桌面上,所有的花式菜肴都是一起铺陈,大家各取所需。但在我的写作体系中,文学并不是单纯的创造故事、记录或炫技,它通常是为哲学的表达而服务。●▼ 编辑:你在《宝铃》里提到过万事万物的平等性,这个平等性是怎么体现的?■ 庆山:我在诗句中写过,“看到人的卑微,同时也看到他们的庄严。”人的庄严,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保有的珍贵本性。人的生活形态、个性习惯也许多种多样,但都保有基本的真心。只是有些会被遮蔽,有些比较贴近。按照同一思路,我们也会知道,每一个人都是想要快乐而尽量试图避免痛苦。所以,最好你能给别人自己也想要的东西。同时不把自己也会觉得痛苦的行为加在别人身上。
// 那天的茶席▼ 编辑:如果内在的本性外化出来的是恶,该怎么认识这种情形?■ 庆山:一个呈现出恶行的人依然有他的内在本性。他也许对某些部分恶,对某些部分却特别有爱,这不能简单下定论。但如果对自己对他人的内在本性有一定的感知,你不会对别人做特别不好的事情,因为知道对方会痛苦。如果别人对你做这样的事情,你也一样会痛苦。这是同等的道理。现在人们处在思想观念被物质与科技剧烈碰撞的时代,有一些推崇功利和自私的狭隘的价值观大行其道。这样的时候,艺术或文学创作的职能,应该起到缓冲的作用。●▼ 编辑:是的,文学作品很重要的一个功能不是说教,而是美育。它靠美的语言、修辞来影响人。■ 庆山:我记得十五六岁的时候阅读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痴迷这套书,并且把一些段落手抄了一遍。因为觉得在那时,这样的著作打开一个不同的世界,也打开眼界和内心。你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勇气和激情,但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人会提供这样的示范和启迪。所以,文学作品对人的内心最好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在人的生命中投下一道光亮,提供现实生活中缺乏的精粹。它是要向上的,追求真善美,超越日常价值观。可以带来另外一种思路。作品并不是让读者去娱乐,打发时间。现在大家消磨时间的方式很多,比如刷短视频、看手机,都会让人觉得轻松愉快。但如果一个人愿意花两三个小时去专注地读书,那么,书应该要提供其珍贵的部分。有时候人如果觉得心里很乱,能够认真坐下来读书,也许立刻就会觉得心里安宁。如果能做超过两个小时的需要给予持续的关注力的事情,心会很安静。在安静之中会产生喜悦。
// 一起观赏庆山的花园▼ 编辑:我读你的诗能感受到你说的这种喜悦,其实整部《宝铃》,我读的时候感受到你创作的时候那种生命的欣悦。■ 庆山:我在《宝铃》里写了一些情诗。这些情诗的目的,是觉得现在的人们离单纯的情感和真心有些远,甚至对此产生轻蔑。男女之间会有互相的不信任,心里存有各种盘算、权衡、需索、计较。让人觉得可惜。情感的真诚所带来的喜悦极为滋养灵魂。写一些单纯的情诗,也是描述一种人们在本性层面互相接纳和欣赏的心境。这可能是当下的很多关系所缺失的能力。如果人们尝试彼此之间真诚相处,是需要抛开和放下很多身份和物质上的障碍,拿出内心的真与善美,而不是算计和贪念。一个本然的、单纯的、互相喜欢和喜乐欣悦的状态,是稀有而珍贵的。●▼ 编辑:我喜欢那些情诗。感觉你写的过程应该也并不是刻意去写,而是它们跟着你的状态。比如说今天我对爱情有所感悟,我就写了,是不是这样的?■ 庆山:写作《宝铃》的时候是自然释放,自然流动,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打开电脑,建立一个空白文档,状态好的时候,一口气能写下多首,而且整个人处于一种清净喜悦的状态。这种清净和喜悦首先滋养我自己。这些从心里流出来的句子,先把自己洗了一遍,沐浴其中,畅饮甘甜……处在一种深深的宁静和喜乐的状态里。在后记里,我说这本诗集仿佛是送给自己的礼物,是给自己的奖赏。《宝铃》是完全天真的一本书。最近写长篇也感受到这个状态,有时一口气写三千多字,发现似乎不需要动脑子。句子在心里源源不断流出,只管快速打字下去,头脑好像自动关闭了……写作积累到一定程度,可能会出现这种泉涌状态。句子会自动涌出。完全听从自心就好了。●▼ 编辑:那么,现在你会有人事上的烦恼吗?■ 庆山:人不可能没有烦恼,区别是你解决它的速度是不是够快,还是长时间困在其中。对事情,出现什么就解决什么,做事情就是认认真真,把它们完成,仿佛在田野里撒播种子,要知道自己的发心、动机。对人,最好是失去期望。不要觉得别人应该要满足你什么,要为你的情绪或状态负责。这都是妄念。一旦放下期望,放开妄念,与人的关系是简单的。人的烦恼大多来自于觉得外界和人没有满足期望,没有达到自己的想法或者目的,产生各种情绪,有时还被牵引出贪嗔痴。不妄生期望,只是认真踏实地去做事,今日事今日毕,人的情绪会干净。
03
也许它呈现出某些枯淡清寂,
又有一种天真自然。
这就是现在心境的展现。
▼ 编辑:《宝铃》的第六首,你写,“在书房沙发上小睡的我醒来,内心惆怅。/仿佛把一些珍贵的事物遗失了。”想听你说一说,这种珍贵的事物和瞬间是什么?■ 庆山:记得有一天,在午睡时似乎看到了过去的我,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而瘦削的女子,带着倔强而清澈的表情。和现实中的我不太一样,是有点发出光的透明闪亮的那么一个存在,在内心深处浮现。我似乎很深切地看到她的辛劳,一切的过往,感受到无比的悲伤,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这就好像突然看到了一个特别真的存在。●▼ 编辑:你说灵魂要经过淬炼,如果有的人淬炼的强度没有那么大,那是不是反而不能成就自己?比如说有的人父亲早逝,要承受一切;有的人家庭和睦,很幸福,那这两种人的灵魂生长是不是不一样的?换句话说,你是如何成为你自己的?■ 庆山:人的命运不可复制,也无法比较。不存在这个更好或更正确。每个人都是带着独特的命运蓝图来到人世,有想要完成的课题和任务。人可以比较的只是自己所完成的进度。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在十几岁少年时的某个暑假,每天晚上在一堆稿纸上写啊写,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写出一个故事,但没有任何读者,只是完成了扔进抽屉。现在想想,这也许就是一个信号。是种子的某种萌芽。那时我从未想过以后会做什么事情,作家更是遥不可及的念想,或者说,那时的我想都没有想过。我却自动自发做了一件从内心涌出来的事情。
▼ 编辑:以往的你能想象现在的样子吗?■ 庆山:不能想象。比如二十年前的我是个身体健壮活力充沛的人,喜欢走在路上,四处闯荡,进行人生的各种冒险和试验。写作时通宵达旦不知疲倦。那时人还感受不到身体带来的束缚。但当时的内心有困顿及苦痛,有疑问,有迷茫。人只能凭靠努力,一点一点地去解决内心的重重困境。●▼ 编辑:《宝铃》第二十九首,你写:“我遇见你,/看到在你之内那恒久不变的东西。/我以此一瞥与你相爱。”所以你写的爱和世俗的爱是不一样的,在你这里,这些名词有了新的定义,有可能是爱情,有可能是别的爱。■ 庆山:人在俗世之中的情爱之欲,最终需要逐渐转化成慈悲。如果渐渐有了智慧,会对他人的缺点、局限性产生一定程度的理解,可以接纳各种形态的展现。你不会抱着固执的念头,需要对方完美或完全符合你的心意和计划,这种要求不可能实现。就好像要求对方一生只能爱你一人。要求对方喜欢你了就再不能变化。我们通常就是这样在要求别人,剥削别人。接受一个人的本然的存在,是觉得他的优点、缺点、种种表现,你都了知。你可以和这个人在一起。也可以随时不和这个人在一起。在你心里,这个人是本然存在的,你没有判断,没有那么偏执的爱或者恨,只是完成一个因缘的故事。人跟人之间的相处和相爱,以彼此的本性在一起。也就是在我们的躯壳之内,灵魂根性的那部分。这是最重要的东西。人与人之间是否能够合适、和谐、互相理解,依靠的也是这个存在。
// 精心照料的花园▼ 编辑:这种状态有点像另一首写到的,“折一枝茉莉花戴在头发上,/让你猜我的香气。/你凝望我的眼睛闪闪发亮。/我知道,只有保持内心纯洁,/才能品尝到爱的极乐。”让你来猜我的香气,一个非常天真的行为。只有当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看到另外一个人,才能从内而外闪闪发光,这个瞬间,是爱的极乐时刻。■ 庆山:是的。这种极乐只能建立在放下一切盘算、分别计较和索取的状态中。人性的缺漏使我们得不到爱的奖赏。●▼ 编辑:这一首诗我也很喜欢。“我看见爱恋的海市蜃楼即将消失,/将免我饥渴与疲劳。/多么庆幸曾经放纵而天真地奔赴于你。”我觉得这个“你”应该不是指是某位具体的男性,而是指向生命中的很多东西。■ 庆山:很多事情会过完。包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当我们失去妄念,也会失去很多自以为是的激情。失去那些被好奇鼓动的欲望。比如,现在我觉得吃喝玩乐已不重要,不会再倒退回去,兴致勃勃地去餐厅吃饭,跟一堆人去酒吧玩。那种往日的热闹沸腾的生活,经历过,但知道它们已不重要。现在的生活是单纯的,有重心的,方向清晰和明确。重要的事情就那么几件。还有一首诗:“爱河是一面炽热而窄小的湖泊,浸泡在其中受苦。/唯有欲念枯竭,心中孤寂, /才能成为谦卑的爱人。”我觉得那首诗写得挺好,但欣赏的人似乎不多(笑)。●■ 庆山:一个人不敞开自己的心如何去写作呢?可能每个人的方式不一样。但我以前也对提问的人说过,不具备足够的勇气,人可能无法写作。首先,写作需要真诚而如实的内心。其次,你敞开的心要做好接受各种赞美和攻击的准备。
// 花园的杏子快熟了▼ 编辑:我觉得你的诗集里还呈现出脆弱的一面。读者在诗里读到了你的脆弱以后,会获得一种安慰,会有对自我脆弱一面的宽解。■ 庆山:有一些读者始终更喜欢我早期的作品,比如说《二三事》《彼岸花》《八月未央》,当时那些有些意识颓废的故事。他们会觉得在书中看到一个人呈现出内心的痛苦和脆弱,这是对自己的安慰。但作者的书写跟随她生命的进程,她怎么可能始终停留在出发的地方。生命是需要成长,蜕变,转化的。也不是因为你爱读,所以我可以始终为你复制,一直重复同种写作模式。我的写作只能跟随自己的生命进度。走到哪里,看到的世界是什么,得到什么样的感悟,文字会有同等的展现。《宝铃》即是一个当下心境的展现。也许它呈现出某些枯淡清寂,又有一种天真自然。这就是现在心境的展现。●▼ 编辑:会不会因为你比较早就在写作上获得成功了?■ 庆山:我们对人生的选择是与自己的价值观连接在一起的。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他内在的野心,欲望,驱动力,觉得重要的事物。对我来说,我也在选择自己的人生。我并不想去参与时下各种热点的事情,或为了取悦某些意识、潮流而心口不一。我可以把生命中最重要最精华的部分供奉给写作,这值得感恩。如果我不从事写作,不把内在的精华榨取出来,时间一样过得很快,有限的精力会虚耗在很多其他的事情上。但现在这样是好的,我把自己该做的认真完成了。●▼ 编辑:《宝铃》第二十三首,“空无中搭建一座塔, /一再崩塌,一再重建。”为什么会崩塌?是信心不够还是现实的某些因素摧毁了它?■ 庆山:我们的一生会做出很多行动。这些行动有的导向好的结果,有些会导向负面,产生问题或挫败感。但其实最终,并不存在必须如何的标准,这就是一个求索的过程,一边走一边选择一边校正自己。
你知道自己的人生最终是有一个命运蓝图。有一个全局的观念,就会对阶段性的发生少一些紧张或迷惘。发生什么就做什么,发生什么就解决什么,无非是这样。人生就是你在尝试,做选择,又做一个选择,又做一个尝试,如此反反复复,如同造塔,把你此世的人生建构起来,让它完成自己的意义。
我经常使用“塔”这个概念。写作也是造塔。造塔的意义是什么?这个意义,是对建塔的人有意义,而不是对旁观的人有意义。用尽一生,全心全意、笃定专注地做一件事,一块砖一块砖地垒起来,把塔完成。他人如何言说,就只是他人的事情。因为你建塔是有自己的目标。
所以这首诗的最后两句,“不知道这座塔最后应该如何呈现,但求将这条求道之路供养给你。”这是指把一生工作供养给内在的神性。用自己的微小存在去体现某种宏大而壮丽的力量。
//《宝铃》里提到的母亲喜爱的白兰花
谈话断断续续,从下午三点持续到晚上九点,将近六个小时。但并不是一直在说话。喝茶,歇息,散步,也许一起度过愉快而宁静的时光更重要?虽然这次与庆山的谈话是即兴的、随机的、轻松的,但显然,她的言谈是经由长期的内心思省、心性训练以及深入系统的阅读、思考,达到自透彻、澄明的心境中自然流淌而出。一以贯之的诚恳、真挚,坦呈心扉。那些在《宝铃》中未曾明晰的词语与诗句,在庆山的作答中,豁然开朗,满是深意。正如在近些年出版的书里所叙,女儿外出上学后,她避居这处郊区大屋。生活愈发清简。读书、写作、照顾花园、减少社交。集中心神,安然自处。我们参观她的花园。“这是书里写的安娜贝尓大绣球花。它会从绿色变成白色。”“这是白兰花。母亲去年夏天来做客,喜欢每天摘一朵新开的花别在发髻上。去年开了非常多的花。”“我喜欢石竹花,收集了很多品种。它们那些锯齿形的花瓣,可以说是引人入胜。”……



// 花园里有她种着的各种月季花
特里昂菲特百合、虎头茉莉、夹竹桃、红枫、栀子花、铁线莲、各种月季花……花园里充盈着丰富的美感。每天清晨早起,她会在花园里整理、劳作。施肥、修建、堆肥、换盆、移栽……出一身微微热汗,对这些花草给予温柔爱意。在《清冽的内在》里,她说,“除正事之外的时间,愿意在花园以劳作进入定境。”晚饭吃的是花园里采的紫苏叶包煎牛肉,配庆山自制两年的青梅酒。饭后,我们沿着大屋的周围散步,走她每天观寻的路线。茂密的爬山虎,结满果实的杏树,形态各异的大房子,昏黄的路灯,一些空置的大屋以及长着大树和奇特牵牛花的花园引人遐思。告别时她相送到路口,对我们说,等杏子成熟了再来。
■ 图片来源于王昌改
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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