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雪就站在不远处,一个人,看着我们,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再见到陈雪,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暖得像一杯温过的蜜水。
我牵着女儿安安的手,苏晴在我身边,正低头笑着跟孩子说着什么。
陈雪就站在不远处,一个人,看着我们,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那一刻,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我脑子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我从医院后门那个生了锈的垃圾桶里,捡起那张被她揉成一团的化验单。
上面的“阳性”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但我心里却出奇地没有愤怒,只是一片空茫,像一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过后,只剩下灰白色的余烬。
我知道,我跟她,早就结束了。
第1章 一碗没喝的汤
我和陈雪的开始,像所有俗套的故事一样,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我们是同乡,在省城打工时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是个跟在师傅屁股后面学手艺的小木匠,浑身都是刨花的味道。
她呢,在一家服装店做导购,嘴甜,人也漂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她不嫌我穷,也不嫌我闷,她说就喜欢我身上那股踏实劲儿,还有那股淡淡的松木香。
她说,林默,咱们以后就安个家,你做家具,我布置,肯定比谁家都好看。
我信了。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钱,加上跟师傅借的,凑了个首付,买了套两居室。
房本上,我坚持写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装修的时候,我没请一个工人。从水电到木工,全是我一双手一双手干出来的。
家里的衣柜、床、餐桌,每一块木头都是我亲手刨的、磨的、上的漆。
我记得装好最后一个柜门的时候,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说:“小雪,我们有家了。”
她哭了,眼泪滚烫,滴在我胳膊上。
那几年,日子虽然清苦,但心里是满的。
我每天在家具厂干活,想着家里的那盏灯,手上的力气就格外足。
她也努力,从导购做到了店长,越来越干练。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我下班回家,想跟她说说今天又接了个什么好活儿,一块多难得的花梨木被我雕成了什么样。
她总是“嗯嗯”地应着,眼睛却离不开手机,上面是各种销售报表和客户群的消息。
她开始嫌我身上的木屑味儿,说不够体面。
她也开始劝我,别死守着那点木匠手艺了,没前途。
“林默,你看人家王总,做销售的,一年换一辆车。你呢?守着你那些破木头,一个月能挣几个钱?”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沾了木屑的外套脱下来,放在门口。
那些我亲手打的家具,她也渐渐看不上眼了,从网上买回来一堆所谓的“北欧风”、“ins风”的贴皮家具,把我的那些心血,一件件挪到了储藏室。
她说,我做的那些太老气,朋友来了会笑话。
那天我加班,给一个老主顾修一套传家的红木椅子,回来晚了点。
进门前,我特意在楼下的小摊上,买了她最爱吃的烤冷面。
推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我打开灯,桌上放着一碗汤,已经凉透了。旁边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潦草。
“给你炖了汤,我跟客户吃饭,晚点回。”
我摸了摸那碗汤,冰凉的,上面凝了一层白色的油花。
我把汤倒了,坐在我亲手做的餐桌前,慢慢地吃那份也已经冷掉的烤冷面。
那晚,她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酒气和一种我不熟悉的男士香水味。
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汤碗,笑了笑:“喝了啊?味道还行吧?”
我点点头,说:“喝了。”
其实,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有些东西,跟那碗汤一样,已经凉了,再也捂不热了。
第2章 两条红线
我发现那张化验单,纯属偶然。
陈雪那几天总是干呕,说胃不舒服。我劝她去医院看看,她总说没事,就是累着了。
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些模模糊糊的猜测,但总抱着一丝侥幸,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我甚至还偷偷去药店,买了些养胃的药,想着或许真的是肠胃问题。
那天是周末,我提前下班,想去菜市场买只鸡,回来给她炖锅鸡汤补补。
路过我们小区旁边的社区医院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我看见陈雪从里面走出来,脸色煞白,手里攥着一张纸,脚步有些虚浮。
她没有看见我,径直走到了医院后门的一个垃圾桶旁,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纸团成一团,扔了进去,然后匆匆离开。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初秋的风吹在身上,明明不冷,我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一步一步挪到那个垃圾桶前,像是要赴一场早已注定的刑罚。
我把手伸进去,翻找着,最后,指尖触到了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纸团。
我慢慢地展开,那是一张早孕检验报告单。
姓名那一栏,是陈雪。
结果那一栏,是阳性。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建议的孕周,六周。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斤重。
六周。
我仔细地回忆着。那段时间,厂里赶一批出口的订单,我连续一个月都住在厂里的宿舍,半步没回过家。
时间,对不上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好几次才对上。
陈雪正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林默?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把那张被我攥得皱巴巴的化验单,摊开,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茶几也是我做的,用的是一整块白蜡木,纹理很漂亮。
陈雪脸上的面膜还没干,但她的眼神,已经瞬间凝固了。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揭下面膜,声音嘶哑。
“你……你跟踪我?”
我摇摇头,平静地说:“我路过,看见了。”
我的平静,似乎比歇斯底里的质问更让她害怕。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赵峰的吧?”我又问。
赵峰,是她公司的总经理,那个我只在她的朋友圈里见过的,总是西装革履,笑得一脸精明的男人。
陈雪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那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想用一辈子去守护的女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背叛感。
我的心很空,像被掏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或许,当她把我的心血之作一件件搬进储藏室的时候,当她对我身上的木屑味露出嫌恶的时候,当那碗汤在桌上慢慢变凉的时候,我的爱,就已经被一点点磨光了。
剩下的,不过是习惯和责任的躯壳。
而现在,这个躯壳,也被彻底打碎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她,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她终于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着我,带着一丝哀求。
“林默,我……我是一时糊涂。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们……我们把孩子打掉,我们重新开始……”
我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却再也起不了一丝波澜。
重新开始?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用再好的胶水,也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更何况,那是一条生命。
我摇了摇头。
“孩子是无辜的。”我说,“你和他,好好过吧。”
第3章 一箱工具
我说出“好好过吧”那句话之后,陈雪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可能设想过我会暴跳如雷,会摔东西,会跟她大吵大闹,但她唯独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平静。
“林默,你……你什么意思?”她声音颤抖地问。
“意思就是,我们离婚吧。”
我转过身,走进卧室,从衣柜顶上拿下来一个行李箱。
这个行李箱,还是我们结婚时买的,大红色,很喜庆。我们只用过一次,就是去蜜月旅行的时候。
我打开箱子,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我常看的木工书,还有我师傅送我的一套刻刀。
陈雪跟了进来,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就因为这一件事?林默,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看着她。
“陈雪,你觉得,只是一件事吗?”
我指了指这个家,“这个房子,从一砖一瓦,到一桌一椅,哪一样不是我亲手弄的?我以为这是我们俩的家,可你什么时候把它当成家了?”
“我做的餐桌,你嫌老气,换成了贴皮的。我打的衣柜,你嫌颜色深,用墙纸贴了起来。我给你做的梳妆台,你拿去放杂物了。”
“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为这个家付出的心血?”
“你只看到赵峰开什么车,戴什么表,你看到我手上因为常年握刨子和凿子磨出来的老茧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水般的房间里。
陈雪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再看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然后走进了我的那间小小的书房。
书房其实就是个储藏室改的,里面堆满了我的工具。
电刨、手锯、角磨机、各种型号的凿子、墨斗……
这些是我吃饭的家伙,是我的命根子。
我找来一个大木箱,那是我自己用榫卯结构拼起来的,结实得很。
我把我的工具,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就像在安放我这些年所有的青春和梦想。
电刨的冰冷,凿子手柄的温润,都曾是我最熟悉的触感。
现在,我要带着它们,离开这个我亲手建造的“家”了。
收拾完所有东西,我拖着一个行李箱,抱着一个沉重的工具箱,走到了门口。
陈雪还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林...林默,你别走...求你了...”
我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大概两千多块,都拿了出来,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然后,我把银行卡也拿了出来,背面用笔写着密码,那是我们俩的结婚纪念日。
“卡里还有十几万,是我们这些年攒的,都留给你。怀孕了,需要用钱的地方多。”
“房子,写的是我们俩的名字,我会去办手续,过户到你一个人名下。”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些工具。”
我说完,把家门钥匙也从钥匙串上取下来,轻轻地放在了银行卡旁边。
陈雪彻底崩溃了,她冲过来想抱住我,被我侧身躲开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连骂我一句都不肯吗?”她哭喊着。
我看着她,心里最后一点涟漪也消失了。
狠心吗?
或许吧。
当一个人心死的时候,也就无所谓狠心不狠心了。
“陈雪,”我最后看了她一眼,说,“路是你自己选的。祝你以后,真的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说完,我没有再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而我,抱着我的工具箱,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
电梯我没坐,我想一步一步地走,跟过去告个别。
走出单元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我住了五年的窗户,然后转身,走向了人来人往的大街。
从今天起,我就没有家了。
但我还有我的手艺。
只要手艺还在,到哪里,都能有口饭吃。
第4章 一张旧椅
离开陈雪后,我用身上仅剩的两千多块钱,在城西的老城区租了个铺面。
这里是城市的旧改区,到处是灰扑扑的老楼,租金便宜。铺面不大,前面是店,后面隔出来一小间,刚好够放一张床。
我就这样,又回到了刚来这座城市时的状态,孑然一身。
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心里是空的。
我把我的招牌挂了出去——“林默木艺”。
没有盛大的开业仪式,甚至连一挂鞭炮都没放。
我只是把我的工具一件件擦拭干净,整齐地摆在工作台上,然后,就开始干活。
一开始,没什么生意。
老城区的街坊邻里,家里缺个桌子腿,坏个柜子门,会来找我。我不嫌活小,给的钱多钱少也无所谓,只要能让我摸着木头,我心里就踏实。
我把每一件活,都当成艺术品来做。断了的桌腿,我用最传统的榫卯接上,严丝合缝,比原来还结实。裂了的柜门,我用同种木料嵌进去,打磨得看不出一点痕P迹。
渐渐地,我的名声就在这条老街上传开了。
大家都知道,城西来了个手艺很好的小林师傅,人老实,活儿地道。
我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
早上六点起,打扫铺面,然后开始干活。中午自己下碗面条。晚上一干就到深夜。
我用工作麻痹自己,不去想过去,也不去想未来。
我以为,我这辈子可能就会这样,守着我的木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下去了。
直到那天,苏晴推开了我的店门。
那是个下着小雨的黄昏,天色阴沉。
我正在给一张八仙桌上漆,店门的风铃“叮铃”一声响了。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收着一把素色的雨伞。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眉眼很干净,像一幅水墨画。
“请问,是林师傅吗?”她开口,声音轻轻的,很好听。
我点点头,“是我,有什么事吗?”
她走进来,指了指我墙角堆放的一堆旧家具,“听说您这里修旧家具,手艺很好。”
那些都是我从旧货市场淘换回来的,有的是练手,有的是觉得可惜,想把它们救回来。
“还行吧,看是什么毛病。”我放下手里的刷子,擦了擦手。
她笑了笑,从随身的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很古朴的靠背椅,看样式,至少是民国时期的东西。椅子的靠背上,雕着很精细的兰花。
只是,这张椅子已经破损得很严重了,一条腿断了,靠背也裂了。
“这是我外婆的嫁妆,”苏晴的眼神很温柔,“外婆去世了,我想把它修好,留个念想。”
我接过照片,仔细地看着。
这活儿,不好干。
不仅是修复,更重要的是要修旧如旧,保留它原来的韵味。这需要对木料和当年的工艺有很深的了解。
“东西在哪?”我问。
“在我车上,我怕搬下来再碰坏了。”
我跟着她走到门口,她的车是一辆很普通的国产小车,车后座上,用毯子裹着那张椅子。
我打开车门,小心地把椅子搬下来。
一上手,我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木料是榉木的,虽然蒙了尘,但质地坚硬,纹理细密。
“能修吗,师傅?”苏晴有些紧张地问。
我抚摸着椅子上已经磨得光滑的扶手,仿佛能感受到几十年来,它所承载的时光和记忆。
“能修。”我点点头,“不过,需要点时间,而且,费用可能不低。”
“没关系,”她立刻说,“只要能修好,钱不是问题。”
我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我很久没有见过的东西——珍惜。
不是对一件值钱古董的珍惜,而是对一份情感,一段记忆的珍惜。
这种感觉,很温暖。
“你留个电话吧,修好了我通知你。”
她写下电话号码,递给我。
“我叫苏晴,晴天的晴。”
“林默,沉默的默。”
我们相视一笑。
那一刻,窗外的雨似乎都停了,一缕夕阳穿过云层,照进了我阴暗的铺面,也照进了我沉寂已久的心里。
第5章 一盏暖灯
修复苏晴外婆的那张椅子,我花了整整一个月。
我没有用任何现代的胶水和钉子,完全按照老工艺,重新做了榫卯,把断掉的椅子腿接上。
裂开的靠背,我找了同样年份的老榉木,用“嵌补”的手法,一点点地补全,然后反复打磨,直到手感和色泽都与原来融为一体。
最后一道工序是上蜡。我用的是自己熬的蜂蜡,一遍遍地烫,一遍遍地擦,直到整张椅子都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仿佛被岁月重新唤醒。
当椅子修好的那一刻,我自己都有些看呆了。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位历经沧桑却风骨依旧的老人,无声地诉说着过往。
我给苏晴打了电话。
她来的时候,看到修复如初的椅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椅背上那朵盛开的兰花,就像在抚摸亲人的脸颊。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看着我,由衷地说:“林师傅,谢谢你。你不仅修好了一张椅子,还帮我留住了我最重要的回忆。”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不是赚了多少钱能带来的,而是一种手艺人的尊严和价值被认可的喜悦。
“它本来就是一件好东西,我只是让它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淡淡地说。
从那以后,苏晴就成了我这里的常客。
她是一名中学历史老师,对这些老物件有着天生的亲切感。
她会从旧货市场淘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把坏了的算盘,一个裂了的木食盒,拿来让我修。
有时候,她也会带一些自己做的点心,或者一壶泡好的热茶。
我们就坐在我的铺子里,一边是我“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一边是她轻声细语地给我讲这些老物件背后的历史和故事。
我的铺子很简陋,到处是木屑和油漆味,她却一点也不嫌弃。
她说,她喜欢这里的味道,是“时光的味道”。
跟她在一起,我感觉很放松。
我不用刻意去说什么,也不用担心哪句话说错了会让她不高兴。
我做我的活,她看她的书,偶尔聊上几句,一切都那么自然。
她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劝我去做什么“更有前途”的工作。
在她眼里,我这个埋头跟木头打交道的手艺人,是值得尊重的。
她说:“林默,你真了不起。你能让那些被时间遗忘的东西,重新活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对我这份职业的赞美。
不是“挣钱多”,不是“有前途”,而是“了不起”。
这三个字,比什么都重。
我们的感情,就像我做木工活一样,没有轰轰烈烈,只有一点一滴的打磨和靠近。
那天,我给她送修好的一个首饰盒过去,在她家楼下,看见一个男人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在等她。
是她的一个追求者,一个看起来很成功的男人,开着一辆好车。
男人看到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轻蔑,上下打量着我这身沾满木屑的工作服。
苏晴从楼上下来,看到那个男人,眉头微蹙。
她礼貌地拒绝了男人的花,然后径直走到我面前,接过了我手里的首饰盒,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林默,谢谢你,修得真好。上去喝杯茶吧?”
我看着那个男人尴尬而嫉妒的表情,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店里还有活。”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见苏晴在后面跟那个男人说:“对不起,我喜欢的人,是他。”
我的脚步,在那一刻,像是踩在了云上。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提前收了工。
我用下午刚刨好的一块小叶紫檀,连夜赶制了一朵木兰花簪子。
第二天,我把它送给了苏晴。
我没说什么,她也没问什么。
她只是接过去,对着镜子,把长发挽起,将簪子轻轻插入发髻。
镜子里的她,温婉如玉。
她回头对我笑,眼睛里,有光。
我和苏晴的婚礼,很简单。
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铺张的宴席。
我们只是请了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在我那个小小的铺子里,吃了一顿我自己做的饭。
我为她亲手打造了一张梳妆台,用的是最好的金丝楠木。
我对她说:“苏晴,我没什么钱,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但我能保证,以后你用的每一件家具,都是我亲手做的,独一无二。”
她靠在我怀里,说:“林默,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那天晚上,铺子后面那间小屋里,亮起了一盏温暖的灯。
那盏灯,驱散了我心里所有的阴霾。
我知道,我终于又有了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的,踏实的家。
第66章 一地鸡毛
和苏晴结婚后,我的生活像是被重新上了色,变得明亮而温暖。
一年后,我们的女儿安安出生了,我的铺子里,从此多了奶粉的香甜和婴儿的咿呀声。
苏晴是个好妻子,也是个好母亲。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安安照顾得白白胖胖。
我的手艺,也因为心境的平和,愈发精进。
我不再仅仅是修复旧家具,也开始接受一些定制的活儿。很多喜欢中式家具的人,慕名而来,我的订单排到了半年后。
我扩大了铺面,收了两个徒弟。日子不咸不淡,却是我从未有过的安稳和富足。
这种富足,无关金钱,而是内心的丰盈。
关于陈雪,我几乎已经快要忘了。
只是偶尔,会从过去的一些共同朋友那里,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
她和赵峰,最终并没有结婚。
据说,赵峰的父母嫌弃她离过婚,还怀着孕,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赵峰是个孝子,或者说,是个没有担当的男人。他给了陈雪一笔钱,让她把孩子打掉。
但陈
雪没有。
她大概是把这个孩子,当成了她嫁入豪门的最后一张牌,固执地生了下来,是个男孩。
孩子生下来后,赵峰那边也没有松口。
陈雪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过得一地鸡毛。
她想回去上班,但带着个孩子,没人肯用她。赵峰给的那点钱,很快就花光了。
她住的房子,就是我留给她的那套,据说也因为手头紧,卖掉了。
她带着孩子,租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悲。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摆脱平凡,想挤进那个她以为光鲜亮丽的世界,到头来,却摔得比谁都惨。
她看不起我的踏实,却没看透赵峰的浮华。
她丢掉了我亲手为她打造的安稳,去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最后,梦碎了,家也没了。
有一次,我带着徒弟去一个客户家量尺寸,路过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我们曾经的家。
阳台上,晾着别人的衣服。
一切都物是人非。
徒弟问我:“师傅,你看什么呢?”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想起一个老朋友。”
是啊,老朋友。
对于陈雪,我心里剩下的,大概也只有这么个称呼了。
那些爱与恨,都早已被时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我有了我的新生活,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铺子,我那些心爱的木头。
这就够了。
我只想守着我眼前的这点幸福,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人这一辈子,求的不就是个心安吗?
第7章 一场相遇
和陈雪重逢的那天,是个很寻常的周末。
市里的文化公园有个非遗手工艺展,我受邀参加,展出我的一些木工作品。
苏晴带着安安来给我帮忙。
安安已经五岁了,穿着一身苏晴给她做的小旗袍,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在我展台前跑来跑去,好奇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苏晴就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我们父女俩,脸上带着笑意。
阳光透过公园里高大的梧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的展台围了不少人,大家对这种传统手艺都很感兴趣。
我正在给一个老大爷讲解榫卯结构,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我。
那道目光很复杂,有惊讶,有落寞,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恨。
我顺着感觉望过去,就看到了陈雪。
她就站在人群的外围,离我有七八米的距离。
几年不见,她变了很多。
曾经的她,总是妆容精致,衣着光鲜,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带着刺,也带着骄傲。
而眼前的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了憔悴的脸庞。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正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衣角。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晴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
“林默?”
我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示意我没事。
陈雪看到苏晴,眼神里的光,又黯淡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想躲开,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安安跑了过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喊:“爸爸,爸爸,我渴了。”
我弯下腰,抱起女儿,从苏晴手里接过水壶,耐心地喂她喝水。
“慢点喝,小馋猫。”我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安安咯咯地笑起来,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爸爸最好了!”
苏(晴也走过来,拿出纸巾,温柔地帮安安擦去嘴边的水渍。
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自成一个世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而这一切,都清晰地落在了陈雪的眼里。
我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嘴唇紧紧地抿着,努力地克制着什么。
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
一滴,两滴,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下来,无声无息。
她看着我怀里的安安,看着我身边的苏晴,看着我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温暖,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或许,在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她当初丢掉的,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一套老气的家具,也不是一个没前途的木匠。
而是一个本可以属于她的,温暖的家,和一个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她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却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奢望。
那个小男孩似乎感觉到了妈妈的情绪,仰起头,小声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
陈雪猛地回过神来,慌乱地擦掉眼泪,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儿子。
“没事,没事,妈妈眼里进沙子了。”
她把脸埋在儿子的肩膀上,肩膀却在剧烈地耸动。
我抱着安安,和苏晴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我只是觉得,命运弄人。
我们都曾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只是,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然后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对与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第8章 一段过往
陈雪很快就带着她的孩子离开了,像一阵风,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里五味杂陈。
苏晴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暖。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
我点点头,回握住她的手,“嗯,都过去了。”
回家的路上,安安在后座的安全座椅里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车里很安静,只有电台里播放着一首舒缓的老歌。
苏晴开着车,目视前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还恨她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
恨吗?
曾经是恨的。
在我离开那个家,一个人拖着工具箱走在街头的时候;在我租住的那个小铺面里,冬冷夏热,夜里被蚊子咬醒的时候;在我看到别家夫妻恩爱,而自己形单影只的时候……我都恨过。
我恨她的虚荣,恨她的背叛。
但现在,这种恨,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敲打和打磨中,随着那些木屑,一起被吹散了。
尤其是当我遇到了苏晴,有了安安,我心里那些曾经的窟窿,都被一点点填满了。
我现在的生活,很幸福。
而幸福的人,是没有时间去恨的。
“不恨了。”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平静地说。
“她只是……选了一条她以为更好的路。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只是,也要有承担选择后果的勇气。”
“说到底,我们不是一路人。就算没有赵峰,也会有李峰,王峰。我们分开,是早晚的事。”
我转过头,看着苏晴柔和的侧脸。
“我现在,只想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珍惜眼前人。”
苏晴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腾出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也是。”
车子驶入我们居住的小区,停在了楼下。
我抱着熟睡的安安,苏晴提着东西,我们一起上了楼。
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饭菜香和木头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我家的味道。
我把安安轻轻地放在她的小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苏晴在厨房里忙碌着,为我热着下午剩下的饭菜。
我走进我的书房,也是我的小工作间,看着那些整齐排列的工具,和那些尚未完工的木料,心里一片安宁。
我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是名牌包,是大房子,是别人羡慕的眼光吗?
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是。
但对我来说,不是。
我想要的,不过是有一个人,能懂得我手上的老茧,能欣赏我做的东西,能在深夜我干活的时候,给我端来一碗热汤。
我想要的,不过是有一个家,家里有我爱的人,有我亲手做的家具,有孩子的笑声,有傍晚厨房里亮起的那一盏暖灯。
很幸运,这些,我都已经有了。
至于陈雪,她就像我曾经做坏过的一件作品,有过遗憾,有过心痛,但最终,都成了过去。
她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了。
人生就像做木工,选错了料,用错了方法,最终成品的样子,就只能自己承担。
我只希望,她能从那段失败的选择中,真正地成长起来,为她的孩子,也为她自己,找到一条真正踏实的路。
窗外,夜色渐浓。
苏晴在客厅喊我:“林默,吃饭了。”
“欸,来了!”
我关上书房的灯,走了出去。
客厅的灯光下,苏晴和一桌饭菜,就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就够了。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