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点砸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汇成水流,蜿蜒而下,像这城市无声的泪痕。
高铁站的A12检票口,灯光白得像手术室。
我看着沈舟手机屏幕上跳出的那行字。
“已为您规划路线,常用同行人:小安。”
小安。
不是全名,只有一个亲昵的叠字。
雨点砸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汇成水流,蜿蜒而下,像这城市无声的泪痕。
沈舟去买咖啡了,嘱咐我看着行李。
他的手机就随意地放在行李箱上,因为一条工作消息而亮屏。
我没有动。
我只是看着,像一个最冷静的旁观者,看着那行字如何在我瞳孔里结成冰。
我和沈舟在一起七年,订婚一年。
我们见过所有亲戚,拍了婚纱照,新房的每一块木地板都是我亲自挑选的。
我们甚至,为了一个始终无法到来的孩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牵着手走过三年。
我的身体记得那些冰冷的器械,记得每一次充满希望又归于沉寂的等待。
而现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常用同行人”。
沈舟回来了,带着两杯热拿铁。
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我,笑着说:“你喜欢的,多加一份浓缩。”
我接过来,杯壁的温度熨帖着冰冷的手指。
我说:“谢谢。”
他丝毫没有察觉,低头划开手机,大概是在回复工作。
我看着他的侧脸,下颌线依旧清晰,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疲惫,我曾以为是为我们共同的家,为了还不清的房贷,为了他那家刚起步的设计工作室。
现在,我需要重新定义这份疲惫的成分。
检票口的广播响了,机械的女声催促着旅人。
“我们进去吧。”他说,自然地拉起我的行李箱。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从他身边走过时,我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不是我的。
我的香水是木质调的冷杉,而那味道,像雨后初绽的栀子花,年轻,又带着一点不自知的甜。
两天前,我还沉浸在一种安稳的幸福里。
那天是周末,我难得没有加班,炖了一锅莲藕排骨汤。
汤在砂锅里咕嘟着,白色的热气氤氲了整个厨房。
沈舟的工作室最近接了个大单,忙得脚不沾地,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了。
我想为他补补。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擦了擦手去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他的母亲,我的准婆婆,秦姨。
秦姨是个体面的女人,即使退休了,也总是穿着剪裁合宜的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提着一个水果篮,里面是饱满得快要裂开的红石榴。
“小书,我算着沈舟今天该回来了,来看看你们。”
我笑着迎她进来,“阿姨,快请坐。汤马上就好了。”
她坐在沙发上,环顾着我们这个家,目光里是满意的。
“还是你手巧,把这里收拾得像个样。沈舟那孩子,一个人住的时候,简直没法看。”
我给她倒了杯热茶,挨着她坐下。
“他最近太累了,我也就能在后勤上多用点心。”
秦姨拍了拍我的手,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温润的玉镯,不由分说地套进我的手里。
镯子是很好的老坑玻璃种,触手生凉,却又带着常年佩戴的体温。
“小书,这个你戴着。”
我连忙推辞:“阿姨,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她的眼神很认真,“这是我们沈家的东西,本来就该给沈家的媳妇。我早就想给你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丝歉意和期盼。
“我知道,孩子的事,你们都尽力了,也委屈你了。但日子总要过下去,你是个好孩子,沈舟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我的眼眶有点热。
备孕失败的这三年,沈舟从最初的耐心安慰,到后来的沉默,再到偶尔流露出的烦躁,我都看在眼里。
只有秦姨,会这样直白地告诉我,她看见了我的委屈。
我握着手腕上的镯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姨,您放心,我会和沈舟好好过日子的。”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那就好,那就好。”
那天晚上,沈舟很晚才回来。
汤已经热过两遍,他进门时,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
他喝了两碗汤,吃得很快,像是完成一个任务。
我坐在他对面,想跟他说说秦姨今天来过,想给他看看手上的镯子。
可他放下碗,就说:“我先去洗澡了,有个方案明天一早就要。”
浴室里传来水声,我默默地收拾了碗筷。
夜里,他躺在我身边,呼吸均匀,很快就睡着了。
我却失眠了。
我看着天花板,手腕上的玉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凉的触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像一层薄雾,笼罩在我们之间。
我以为,那只是中年夫妻寻常的疲惫。
现在想来,那不是雾,是一道已经悄然拉开的帷幕。
幕布的另一边,站着一个叫“小安”的女孩。
高铁在轨道上飞驰,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一片。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行驶的轰鸣声作为背景音。
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邻市。
沈舟的工作室在那边有个项目,要去实地勘察,顺便拜访甲方。
他说,正好周末,带我一起去散散心。
我答应了。
我当时以为,这是他想修复我们之间那层薄雾的努力。
现在我明白了,这或许只是一场精心安排的伪装,或者说,是他对“常用同行人”行程的一次顺带遮掩。
他一直在处理工作,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得飞快。
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小安是谁?
是他的同事?客户?还是……别的?
“常用”,意味着不止一次。
是多久?一个月?半年?
我睁开眼,看向窗外。
列车正穿过一个长长的山洞,光明与黑暗在眼前交替闪烁,像一场无声的审问。
我没有问。
在没有足够证据支撑的情况下,任何质问都会演变成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
我不喜欢那样,显得很狼狈,也很被动。
婚姻和感情,在某种程度上,和我的工作很像。
我是一名律师,专攻经济法。
我习惯了在开口前,先收集好所有证据,构建完整的证据链,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予对方最无法辩驳的一击。
现在,我只是刚刚拿到了一个线头。
我需要把它完整地抽出来。
抵达邻市时,天已经放晴。
酒店是沈舟订的,江景套房,视野极好。
他放下行李,就亲了亲我的额头。
“你先休息一下,倒个时差。我得马上过去跟甲方碰个头,晚上带你去吃这里最有名的江鲜。”
他的语气温柔得无懈可击。
我点点头,说:“好,你去吧,路上小心。”
他拿起外套和电脑包,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等我回来。”
门关上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阳光很好,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但我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我拿出手机,开始工作。
不是处理律所的邮件,而是为我自己,做一次最彻底的尽职调查。
我给我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一下,沈舟工作室最近半年,所有前往邻市的出差记录,包括机票、高铁票、酒店预订信息。还有,查一个叫‘安然’的人,可能是他工作室的员工或者实习生。”
小安,安然。
我猜的。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大数据都无法比拟的精准算法。
“另外,把他工作室的工商注册信息,股东构成,近一年的流水,都发给我。”
助理在那头应下:“好的,林姐。需要很急吗?”
“非常急。”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待。
像一个猎人,在等待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沈舟晚上回来的时候,带了打包好的饭菜。
是那家有名的江鲜。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说甲方对他的方案很满意,后续合作应该会很顺利。
他一边说,一边把菜摆在桌上。
“快来尝尝,这个刀鱼特别鲜。”
我走过去,拿起筷子。
他给我夹了一块鱼肉,剔掉了里面的细刺。
这是我们多年来的习惯。
我看着他,他正专注地对付着鱼刺,眉眼温和。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高铁站看到的那行字,只是我的错觉。
可是,手腕上的玉镯,凉意刺骨。
它提醒我,有些东西,一旦出现裂痕,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怎么了?”他抬起头,察觉到我的沉默。
“没什么,”我笑了笑,“在想案子的事,有点走神。”
他没再追问,只是说:“吃饭的时候就别想工作了,你就是太累了。”
他以为累的只有他。
他不知道,三年来,一次次往返医院,一次次接受冰冷器械的探入,一次次从希望的顶峰跌落谷底,我的身体和心,早就被掏空了。
只是我习惯了不说。
我以为这是夫妻,是共同承担。
我承担了孕育的艰难,他承担养家的重担。
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
现在看来,天平早就倾斜了。
我的助理效率很高。
第二天一早,邮件就发到了我的邮箱。
我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一页一页地翻看。
沈舟一早就去项目现场了。
他说今天会很忙,让我自己安排,逛逛街,或者在酒店做个SPA。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身上,很温暖。
邮件里的内容,却像一块寒冰。
安然,23岁,去年刚毕业的实习生,现在是沈舟的助理设计师。
一个很干净清秀的女孩,证件照上笑得一脸明媚。
出差记录显示,近四个月,沈舟来邻市一共七次。
其中五次,安然的出行记录与他完全重合。
同一天的高铁,相邻的座位。
入住的酒店,不是同一家,但相隔不到五百米。
最刺眼的一次,是上个月。
记录显示他们订的是同一家酒店,两间房。
但是,其中一间房,第二天的早餐券,没有使用。
我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停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密不透风的疼。
还有工作室的流水。
有一笔三万块的支出,名目是“设计物料采购”,收款方却是一个私立医院的妇产科。
时间,是两周前。
我慢慢地,把咖啡杯推到一边。
够了。
证据已经足够了。
我不需要再去求证那个没用的早餐券意味着什么,也不需要去质问那笔钱到底花在了哪里。
事实已经像剥开的石榴,鲜红的、血淋淋的颗粒,暴露在阳光下。
我拿起手机,给秦姨打了个电话。
我说:“阿姨,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请您帮个忙。”
我又给沈舟发了条信息。
“我有点不舒服,提前回去了。你忙完自己的吧。”
然后,我订了最近一班回程的高铁。
回到我们自己的城市,天又开始下雨。
我没有回家。
我直接去了秦姨家。
秦姨已经泡好了茶等我。
她看见我,什么都没问,只是拉着我坐下,给我手里塞了一杯热茶。
“先暖暖身子。”
我喝了一口,从喉咙到胃里,都是暖的。
可心还是冷的。
我把手机里的邮件,一张一张地翻给她看。
出行记录,酒店信息,那个叫安然的女孩的照片,还有那笔指向妇产科的账单。
我没有哭,也没有控诉,只是平静地陈述。
像在法庭上,向法官呈递证据。
秦姨的脸色,随着我翻动的页面,一点点沉下去。
当她看到那张三万块的账单时,她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沉默了很久。
茶室里,只听得见窗外的雨声。
良久,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淬了冰的严厉。
“这个。”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心疼,还有一种让我意外的坚定。
“小书,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问题。
离婚,或者原谅。
我看着她,反问:“阿姨,如果我选择不原谅呢,您会怎么做?”
秦姨没有丝毫犹豫。
“我养的儿子,我知道他的根性。他糊涂,犯了错,就该承担后果。这个家,有你在,才是个家。如果你要走,这个家也就散了。”
她握住我的手,很用力。
“我只认你这个儿媳妇。”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在这个最狼狈的时刻,有人给了我最坚实的支撑。
我擦掉眼泪,说出了我的计划。
“阿姨,我需要您配合我。明天,沈舟会回来。我们一起去接他。”
秦姨看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于是,就有了高铁站A12检票口的那一幕。
我站在秦姨身边,看着沈舟和一个年轻女孩并肩走来。
他们聊着什么,笑得很开心。
女孩仰着头看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依恋。
那是我很多年前,也曾有过的眼神。
沈舟一眼就看到了我们。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脚步也顿住了。
那个叫安然的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无措。
她下意识地往沈舟身后躲了躲。
一个很小的,寻求庇护的动作。
沈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大概在飞速思考,该如何解释。
是说“这是我同事”,还是说“路上碰巧遇到的”?
然而,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因为秦姨已经迈开了步子,向他们走去。
她的步伐很稳,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每一下,都像敲在沈舟的心上。
我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我看见沈舟的脸色,从错愕,到慌张,最后变成一片惨白。
他大概没想到,来接他的,不只有我,还有他的母亲。
秦姨走到他们面前,站定。
她的目光没有看沈舟,而是落在了安然的脸上。
那是一种审视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
安然被看得垂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沈舟。”秦姨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分量。
沈舟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声音:“妈,小书……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不来,怎么看得到这场好戏?”秦姨冷笑一声。
气氛凝固了。
周围有旅客好奇地投来目光。
安然的脸更白了,嘴唇都在发抖。
她大概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就在这时,沈舟做了一个让我,也让秦姨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侧过身,伸出手,将安然轻轻地揽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个保护的姿态。
当着我的面,当着他母亲的面。
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我看着他护着那个女孩的手臂,忽然就笑了。
笑意很冷,没有任何温度。
沈舟,他真的,高估了自己在他母亲心中的地位,也高估了,我在这个家庭中的分量。
秦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这是做什么?”
“妈,你别吓着她,她还是个孩子。”沈舟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孩子?”秦姨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挑,充满了讽刺,“一个能让你抛下未婚妻,抛下家庭责任的‘孩子’?”
她不再看沈舟,目光转向我。
“小书,我们走。”
她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我跟上她。
自始至终,我没有和沈舟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多看那个女孩一眼。
没必要了。
他那个动作,已经替他回答了所有问题。
沈舟在我们身后喊:“妈!小书!你们听我解释!”
我们没有回头。
走出出站口,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
秦姨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
上了车,秦姨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失望。
“我没想到,他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阿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
“我不是气,我是心寒。我更心疼你,小书。”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光晕。
我说:“阿...姨,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是解决问题的时候。”
她看向我,我的眼神平静而坚定。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说,要怎么做,阿姨都支持你。”
回到我和沈舟的家。
一室清冷。
我和秦姨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安静地等待着。
像两个等待宣判的法官。
大约一个小时后,门锁响了。
沈舟回来了。
他打开灯,看到我们,愣了一下。
“妈,小书……”
他换了鞋,走过来,脸上带着奔波的疲惫和未散的惊惶。
“你们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二遍“解释”。
我抬起眼,看着他。
“好,你解释。我和阿姨都听着。”
我的平静,让他有些不安。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开始了他的叙述。
他说,安然只是工作室的实习生,很有才华,像年轻时的他。
他说,他只是把她当妹妹,当后辈一样照顾。
他说,他最近压力太大了,工作室的经营,还不清的房贷,还有……我们孩子的事。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
“和小安在一起,很轻松,我什么都不用想,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们是清白的。”
“清白的?”我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
我站起身,打开手机,将那些证据,再一次,展示在他面前。
“五次行程重合,相邻的座位,是清白的?”
“相隔五百米的酒店,和那张没有被使用的早餐券,是清白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下去。
最后,我点开了那张三万块的转账记录。
“沈舟,告诉我,这笔给妇产科的钱,也是清白的吗?”
他彻底僵住了。
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姨站了起来。
她走到沈舟面前,抬起手,一个耳光,清脆地响彻整个客厅。
“!”
沈舟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迅速浮起五道指痕。
他没有躲,也没有说话。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秦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走过去,扶住她。
“阿姨,您别动气。”
然后,我看向沈舟。
“现在,还要继续解释吗?”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终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在地毯上。
“对不起。”
他说。
“小书,对不起。”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道歉,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说。
“沈舟,我们来谈谈,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我拉着秦姨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我看着地上的沈舟,像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需要处理的案件当事人。
“首先,定义问题。你的行为,无论是否有实质性的肉体接触,都已经构成了情感背叛,违背了我们作为未婚夫妻的忠诚义务。”
我的用词,冷静,客观,带着职业习惯的法律术语。
沈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他可能没想到,我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处理我们的“家事”。
“其次,分析损失。你伤害了我们的感情,浪费了我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你让秦姨失望和蒙羞。”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秦姨,她的眼圈是红的。
“最后,解决方案。”
我从茶几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件,和一支笔,放在他面前。
“这是我拟定的‘关系修复协议’。”
沈舟和秦姨都愣住了。
沈舟拿起那份文件,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协议?”
“对,协议。”我点头。
“婚姻也好,婚约也罢,本质上都是一种契约。一方违约,另一方有权提出补充条款,以确保契约能够继续履行,或者,选择终止契约,并要求赔偿。”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解除婚约。房子是婚前我父母全款买的,写的是我的名字,你没有份额。工作室的启动资金,有五十万是我的积蓄,属于婚前借款,需要连本带息归还。我们共同持有的基金和股票,按照出资比例分割。你净身出户。”
沈舟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第二,”我顿了顿,拿起那份协议,“签署这份协议。”
“协议内容很简单。”
“第一条,财务透明。你工作室的所有账目,必须对我开放。你的个人银行卡,与我的账户绑定,每一笔超过一千元的支出,我都会收到通知。”
“第二条,社交边界。立刻,当着我的面,删除安然的所有联系方式。未来工作中,如不可避免产生交集,所有沟通必须在三人以上的群组里进行,或者邮件抄送给我。禁止任何形式的私下接触。”
“第三条,时间管理。除非有可证实的加班或应酬,晚上九点前必须到家。所有出差行程,必须提前三天向我报备,并共享实时位置。”
“第四条,情感修复。你需要接受每周一次的心理咨询,费用你自理。我们需要共同参加每周一次的婚姻咨询,费用均摊。”
我每说一条,沈舟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违约责任。”
“本协议有效期为一年。一年内,如果你再次违反上述任何一条,将被视为根本性违约。届时,我们将自动解除婚约,你将自愿放弃我们名下所有共同财产的分割权,并需要向我支付一百万作为精神损害赔偿。”
我说完了。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沈舟拿着那份薄薄的A4纸,手抖得厉害。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震惊,是屈辱,还有一丝哀求。
“小书,你……你这是在审判我吗?”
“不。”我摇头,语气平静,“我不是在审判你,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证明你说的‘对不起’,到底值多少钱的机会。”
我看着他的眼睛。
“沈舟,我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我的善良,在医院冰冷的检查床上,早就被磨光了。”
“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东西,被弄脏。”
“现在,它脏了。你要么把它扔掉,一无所有。要么,就按照我的规矩,把它彻彻底底,洗干净。”
“你选。”
他沉默了。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姨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
但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袒护。
终于,沈舟抬起头,声音嘶哑。
“那三万块钱……”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她……她怀孕了,又不想要。我带她去做的手术。”
我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会疼。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
“我知道了。”
我的反应,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得知未婚夫让别人怀孕又流产的女人。
“这属于重大违约情节,附加条款。”
我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又加了一行字。
“补充条款:男方需在一个月内,处理好与安然小姐的所有遗留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情感、经济等。处理过程需对女方保持完全透明。”
我把笔,递到他面前。
“签,还是不签?”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从痛苦,到绝望,最后,变成了一种认命的空洞。
他接过了笔。
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舟。
那两个字,他签过无数次设计图,签过我们的婚纱照订单,现在,签在了这份堪称屈辱的协议上。
他签完,把协议推给我。
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我拿过来,检查了一下签名,然后收好。
一式两份,我一份,他一份。
“好了。”我说,“从现在开始,协议生效。”
我对秦姨说:“阿姨,很晚了,我送您回去。”
秦姨站起来,走到沈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舟,你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小书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不是她离不开你,是我们沈家,对不起她。”
“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一起走出了这个家。
留下沈舟一个人,和他签下的那份卖身契。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场暴风雨过后的死寂。
沈舟开始严格地遵守协议。
他当着我的面,删除了安然的微信、电话,以及所有社交软件的好友。
他的银行卡绑定了我的手机,每天,我都能收到他消费的通知。
一杯咖啡,一份午餐,一笔加油费。
清晰,透明,像一份毫无感情的流水账。
他开始准时回家。
晚上九点,门会准时响起。
他会带回我喜欢吃的那家店的泡芙,或者一束小小的洋甘菊。
他不再说他很累。
他会默默地去厨房洗碗,会把地拖得一尘不染,会把我的鞋子,整齐地摆在鞋柜里。
我们很少说话。
一个屋檐下,像两个合租的室友,遵守着彼此的边界,客气,又疏离。
婚姻咨询,我们也去了。
咨询师让我们谈谈彼此的感受。
沈舟说了很多。
说他的压力,他的孤独,他的动摇。
他说,他看到安然,就像看到了一个没有被生活磨损过的自己,明亮,简单。
他说,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轮到我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话。
“我认为,克制,是成年人最基本的义务。而不是一种可以选择的美德。”
咨询师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我太冷,太硬,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可是,被火焰灼伤过的人,怎么可能再去轻易拥抱温暖。
秦姨还是会时常来看我。
她不再提沈舟,只是和我聊聊家常,给我带些她亲手做的点心。
有一次,她又给我带来了一篮子石榴。
她剥开一个,将红宝石一样的果粒,一颗颗地剥在白瓷碗里,推到我面前。
“小书,吃点石榴,多籽,寓意好。”
我看着那碗石榴,忽然就想起了我们那个始终没有到来的孩子。
我问她:“阿姨,如果我……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您还会认我这个儿媳妇吗?”
秦姨剥石榴的手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
“小书,我要的是一个能和沈舟把日子过好,能撑起这个家的女人。孩子,有是缘分,没有,是命。缘分和命,都强求不来。”
“但人,是可以选的。”
“我选你。”
那天,我吃了一整碗石榴。
酸酸甜甜的,像眼泪的味道。
秋天的时候,我们订的婚纱照送来了。
巨大的相框里,我穿着白纱,沈舟穿着西装,我们笑得很甜。
摄影师说,他拍了这么多年,很少见到像我们这样有夫妻相的。
沈舟把照片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挂好后,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我对他说:“如果你觉得刺眼,可以收起来。”
他回头看我,摇了摇头。
“不刺眼。”他说,“只是觉得,照片里的我,看起来比现在开心。”
“那是因为,”我淡淡地说,“照片里的你,还没有违约。”
他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
我知道,我的话很残忍。
像一把小刀,总是在他以为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再精准地划开。
我控制不住。
信任一旦崩塌,重建的过程,就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对他,也对我。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没有睡在客房,而是回到了主卧。
他躺在我身边,离我半米远。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
“小书,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没有回答。
窗外,月光清冷。
手腕上的玉镯,依旧散发着凉意。
回去?
怎么回去?
有些路,走错了,就是一辈子。
冬至那天,我炖了汤。
还是莲藕排骨汤。
沈舟下班回来,看到桌上的汤,愣住了。
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勺子,盛了一碗。
他喝了一口,眼圈忽然就红了。
“好久没喝到了。”他声音沙哑。
我没说话,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那天晚上,我们吃得很安静。
吃完饭,他洗碗。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挽着袖子,认真搓洗盘子的背影。
他的背,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挺拔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衬衫传来的温度和洗衣液的味道。
“沈舟,”我轻声说,“我很累。”
我终于,也说出了这句话。
他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回抱住我。
抱得很紧,很紧。
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你比我累多了。”
“我知道。”
那天晚上,我们和好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原谅,也没有声泪俱下的忏悔。
只是一个拥抱,一句“我知道”。
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
他依旧准时回家,依旧报备行程。
但那种紧绷的,监视与被监视的氛围,渐渐消散了。
我们会一起看电影,会周末去郊外散步。
他会和我分享工作室的趣事,我也会跟他吐槽遇到的奇葩客户。
那份协议,还锁在我的抽屉里。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
它像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我们,有些底线,不能触碰。
但剑下的生活,似乎也开出了新的花。
我们开始重新备孕。
这一次,心态平和了很多。
秦姨很高兴,三天两头地往我们家送各种补品。
她说:“别有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沈舟也陪着我,每一次检查,他都握着我的手。
医生说,我的身体状态比以前好多了,心情放松很重要。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觉得,那段不堪的过去,真的可以翻篇了。
直到,我收到一条短信。
那天,我刚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
医生说,这次的数据很不错,可以尝试了。
我心情很好,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他最爱吃的草莓。
红色的果实,鲜艳欲滴。
回到家,沈舟还没回来。
我把草莓洗好,放在水晶碗里,等着他。
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点开。
“林姐,我是安然。”
我的心,猛地一沉。
“有些事,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知道。关于沈舟,也关于他告诉你的那个‘真相’。”
“他从没告诉过你,那三万块钱,不是他主动给我的。是我问他要的。”
“因为,他说他会离婚娶我。他说,他和你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只剩下责任和愧疚。”
“他说,他受够了每天面对一个冷静得像法官的妻子,受够了医院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手术那天,他根本没陪我。他只是把钱打给了我。”
“林姐,我曾经很崇拜他,以为他是我生命里的光。现在我才知道,他只是一个懦弱的骗子。”
“他骗了你,也骗了我。”
“这条短信,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体面的事。祝好。”
我看着那条短信,一遍,又一遍。
手里的手机,重如千斤。
窗外,夕阳正浓,将整个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我放在桌上的那碗草莓,红得,像血。
玄关处,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沈舟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蛋糕盒子,笑着对我说:“老婆,我买了你喜欢的黑森林。我们庆祝一下。”
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
把手机屏幕,转向了他的脸。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