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看着显示屏上滚动的红色字体。G174次列车,晚点二十分钟。
高铁站的灯,白得像手术室。
我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看着显示屏上滚动的红色字体。G174次列车,晚点二十分钟。
雨下得很大,砸在车站巨大的玻璃穹顶上,汇成浑浊的水流,像这个城市卸不干净的浓妆。
我低下头,解锁了姜川的手机。
这是他的备用机,旧款,屏幕上有一道裂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他出差前落在了家里,我今天出门时顺手带上,想着他回来可以直接用。
指纹解锁的一瞬间,屏幕亮起,弹出的不是主界面,而是他没来得及关掉的打车软件。
行程记录的最上方,是一条刚刚生成的订单。起点,是他出差的城市。终点,是这座高铁站。
下面,是“常用同行人”一栏。
一个陌生的名字,备注着“小安”。
头像是个年轻女孩,在阳光下笑得灿烂,两颗小虎牙若隐隐现。
我的指尖悬在那个头像上,很久,没有动。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疼,只是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冷。
我和姜川结婚七年,备孕五年。
从最初的期待,到中药西药轮番上阵的折腾,再到两次试管失败后的相对无言。
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家里的空气像被抽干了氧气,稀薄得让人呼吸困难。
他开始频繁出差,理由是公司新拓展了业务,他是项目负责人,压力大。
我信了。
我甚至体谅他回家后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主动揽下了所有家务,煲他喜欢的汤,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
我以为,我们只是累了,像一台运转过久的机器,需要一点时间来降温和维修。
我以为,只要我还守在这里,这个家就还是一个完整的壳。
原来,不是机器旧了,是换了新的操作员。
广播里传来G174次列车即将进站的通知。
我关掉手机屏幕,将它放回包里,站起身,走向出站口。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出,我一眼就看到了姜川。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形挺拔,在人群中很显眼。他拉着行李箱,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眉头微蹙,是工作时惯有的表情。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我们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我此刻却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侦探,冷静地分析着我的目标。
他挂了电话,看到了我,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一点笑意,但那笑意没抵达眼底。
“等很久了?”他走过来,自然地想接过我手里的包。
我侧身避开。
“没有,刚到。”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拉着行李箱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下这么大雨,不用特意来接我的。”
“顺路。”我言简意赅。
从高铁站到家的路,不过四十分钟车程。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来回摆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
我们一路无话。
这种沉默,在过去两年里已经成为常态。我曾经试图打破它,找各种话题,从工作聊到邻居家的狗,但他总是三言两语就终结了对话。
后来,我也累了。
车里的空气,比车外的雨夜还要压抑。
回到家,我给他放好洗澡水,然后去厨房,把早就温在锅里的汤端出来。
是莲藕排骨汤,他最喜欢的。
他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滴着水,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
他坐在餐桌前,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说:“还是家里的味道好。”
我没有接话,只是把他的备用机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手机屏幕因为我的触碰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
他喝汤的动作停住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常用同行人,小安,是谁?”
姜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白了下去。
他握着勺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没有催促,也没有歇斯底里。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法官。
我知道,这一刻,我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终于要被捅破了。
过了很久,久到那碗汤的热气都快散尽了。
他才艰涩地开口:“……一个同事。”
“哦?同事?”我笑了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打车软件,将屏幕转向他,“一个能让你在凌晨一点,从酒店打车去她家的同事?”
“一个能让你把出差的行程,和她安排得严丝合缝的同事?”
“一个能让你在软件里,把她设置为‘常用同行人’的同事?”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把他钉在原地。
他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那张我看了七年的脸上,写满了慌乱和狼狈。
“林溪,”他终于叫了我的名字,声音沙哑,“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我追问,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你告诉我,是哪样?”
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低头看着那碗汤。
“我们……只是聊得来。”
“聊得来?”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姜川,我们结婚七年了。你跟我,还有什么聊的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
“是,我们是没得聊了!”他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你每天除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就是计算着你的排卵期!这个家冷得像个冰窖!我每天回来,面对的不是一个妻子,是一个KPI考核官!”
“我累!我压力大!我不敢回家!我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
他的控诉,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向我飞来。
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原来,所有的背叛,都可以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来,压垮我们婚姻的,不是那五年求而不得的孩子,而是他早已冷却的心。
“所以,”我平静地看着他,“你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港湾?”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她很年轻,很……明亮。和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明亮。
多好的一个词。
衬得我如此黯淡无光。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好,我知道了。”
我站起身,收起桌上的手机,转身准备回房。
我的冷静,似乎让他更加不安。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急切地说:“林溪,你别这样,你打我,你骂我,你别这么冷静行不行?”
我回头,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
“姜川,”我轻轻挣开他的手,“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很晚了吗?”
“我不想离婚。”他脱口而出。
我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离不离婚,不是你说了算。”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将他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
我没有哭。
眼泪这种东西,在绝对的失望面前,是流不出来的。
我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文件。
不是离婚协议。
是一份《婚内忠诚协议补充条款》。
我是学法律的,我信奉契约精神。婚姻对我来说,就是一份终身合同。
现在,一方违约了。
那么,就该谈谈违约的代价。
第二天,我约了姜川。
地点是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他以为,我是要和他谈离婚的条件。
他来的时候,眼下一片青黑,胡子也没刮,整个人憔ें悴不堪。
我把打印好的协议推到他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标题上的几个字,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
“补充协议。”我言简意赅,“鉴于你已经出现了违约行为,为了保证我们这段婚姻关系还能继续存续,我觉得有必要对原有的权利义务进行补充和明确。”
我指着协议上的条款,一条一条地跟他解释。
“第一,共同财产。你名下所有的工资卡、理财账户,全部上交由我统一管理。每月我给你五千块零用钱,其余所有超过一千元的开支,必须向我报备,并提供发票。”
“第二,重大开支。购买房产、车辆、大额理财产品等,必须经我书面同意。”
“第三,忠诚义务。即日起,断绝与‘小安’的一切联系,包括但不限于电话、微信、邮件以及任何形式的线下接触。你的手机、电脑,我有权随时检查。”
“第四,违约责任。如果再次发现你有任何违背忠诚义务的行为,你将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净身出户。并且,你需要一次性支付我精神损害赔偿金三百万。”
姜川的脸色,随着我的讲述,越来越白。
他拿起那几页纸,手都在抖。
“林溪,你这是在侮辱我。”
“不,”我纠正他,“我是在给你机会。”
“我不是你的犯人!”他压抑着怒火。
“当你选择背叛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了。”我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姜川,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签,或者,我们法庭见。”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温顺、隐忍、为了家庭可以牺牲一切的传统女人。
他忘了,我也是名牌大学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我只是,爱他太久,久到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很足。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像两座孤岛。
最终,他败下阵来。
他拿起笔,在那份堪称“不平等条约”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场无声的凌迟。
签完字,他把笔扔在桌上,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林溪,你赢了。”
我收起协议,放进包里。
“不,姜川。”我看着他,认真地说,“这场战争里,没有赢家。”
我们都输了。
输掉了七年的感情,输掉了曾经有过的信任和温情。
从咖啡馆出来,我说:“我还要见她一面。”
姜川的身体僵住了。
“有这个必要吗?”
“有。”我看着他,“我要让她知道,她的‘明亮’,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见面的地点,还是我定的。
就在姜川公司楼下的另一家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那个叫安安的女孩已经在了。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皮肤白皙,眼睛很大,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像一朵不谙世事的栀子花。
她看到我,显得有些局促,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
姜川坐在她旁边,脸色难看得像一块铁板。
我没有看姜川,径直在他们对面坐下。
“安小姐。”我先开了口。
她瑟缩了一下,小声地“嗯”了一声。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也不是来指责你。”我的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几件事。”
“第一,姜川不会离婚。我们刚刚签了补充协议,如果他再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他将净身出户,并背负三百万的债务。”
我说这话的时候,安安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姜川。
姜川的头,垂得更低了。
“第二,”我继续说,“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从今天起,你们必须断绝一切联系。如果被我发现,我不仅会起诉你,还会把你们的事情,捅到你们公司,捅到你父母那里。”
安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
“我不是在吓唬你。”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几张照片,“这是你和姜川在KTV的照片,这是你们在餐厅吃饭的照片,这是他凌晨从你家小区出来的照片。安小姐,我手上掌握的证据,足够让你身败名裂。”
那些照片,是我找私家侦探拍的。
在我发现他手机里的秘密之后,我就知道,这场仗,我不能凭着一腔孤勇去打。
我要有足够的筹码。
安安的嘴唇开始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看向姜川,眼神里充满了求助。
而姜川,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一次头。
他像一个犯了错,等待宣判的孩子。
不,他不是孩子。
他是一个懦弱的,不敢承担责任的成年男人。
“我……”安安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他……我们……”
“你不知道他已婚?”我打断她,“安小姐,别把别人当傻子。姜川无名指上的婚戒,虽然有时候会摘下来,但那道印子,你应该看得到。”
她不说话了,眼泪掉了下来。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疲惫。
“我言尽于此。”我站起身,“姜"川,你送安小姐回去。然后,回家。”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压抑的哭声,和男人笨拙的安慰声。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挡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告诉自己,林溪,结束了。
从今天起,你要为自己活。
那份协议,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姜川身上。
他开始准时回家。
不再有深夜的应酬,不再有周末的加班。
他会主动做饭,虽然手艺很差,不是盐放多了就是忘了开火。
他会给我买花,买我喜欢吃的甜点。
他会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说一些笨拙的笑话来讨好我。
我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热恋时的样子。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再怎么黏合,也回不到当初。
他上交了所有的银行卡,微信和支付宝的密码也告诉了我。
我每天都能看到他的消费记录。
除了正常的开销,再没有一笔可疑的支出。
他删除了安安所有的联系方式。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到他站在阳台上抽烟。
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背影,看起来孤独又萧瑟。
我知道,他不快乐。
我也不快乐。
我们像两个被困在孤岛上的囚徒,彼此折磨,又彼此依存。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餐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石榴。
红彤彤的,果皮饱满得快要裂开。
姜川正在厨房里忙碌,身上系着我买给他的卡通围裙。
“你回来了?”他回头冲我笑笑,“今天路过水果店,看这石榴不错,就买了一个。”
我走过去,看着那个石榴。
我记得,我母亲说过,石榴多子,是好兆头。
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姜川,”我叫他。
“嗯?”
“我们……还要继续试吗?”我问。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关掉了火。
他走到我面前,伸手,轻轻地把我揽进怀里。
他的怀抱,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暖有力,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溪,”他在我耳边说,声音很轻,“对不起。”
“以前,是我太混蛋了。”
“是我把所有的压力都推给了你,是我逃避了。”
“我们不试了,好不好?我不想再看你受罪了。”
“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也挺好。”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没有说话。
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哭。
我不知道,这眼泪,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感动。
或许,都有。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
不是例行公事,不是为了完成任务。
我们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在黑暗中互相舔舐伤口,汲取着对方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
结束的时候,他抱着我,一遍遍地吻我的额头。
“林溪,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看着他,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希冀。
我点点头。
“好。”
生活,好像真的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姜川的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是一个度假村的整体设计。
他成了总负责人,忙得脚不沾地。
但他再忙,也会每天给我打电话,报备行程。
周末的时候,他会推掉所有的应酬,陪我去看电影,去逛公园,或者就在家里,两个人一起做一顿饭。
他甚至开始规划我们退休后的生活。
他说,等我们老了,就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城,买一栋带院子的房子,养一条狗,种一院子的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我看着他,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在大学校园里,抱着吉他,对我唱情歌的少年。
我的心,一点点地软化。
那份冰冷的协议,被我锁进了抽屉的最底层。
我开始相信,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或许,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
直到那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是在一个很寻常的早晨。
我刷牙的时候,一阵恶心感涌上来,我趴在马桶边,吐得天昏地暗。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我冲下楼,在路口的药店里,买了三根不同牌子的验孕棒。
回到家,我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
当看到那三根验孕棒上,都清晰地显示出两条红杠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怀孕了?
在经历了五年漫长的求子之路,在我和姜川都快要放弃的时候,这个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我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是喜悦,是激动,是难以置信。
我把验孕棒收好,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姜川。
我拿出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犹豫了。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想亲口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
我想看看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他那么喜欢孩子。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去医院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我已经怀孕七周了,胎心胎芽一切正常。
医生嘱咐我,前三个月是关键期,一定要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快。
我拿着那张B超单,照片上,那个小小的孕囊,像一颗小小的豆子,安静地躺在我的身体里。
我的孩子。
我和姜川的孩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B超单折好,放进包里。
回家的路上,我甚至想好了,晚上要怎么跟他宣布这个消息。
我要做一桌他最爱吃的菜,点上蜡烛,然后,把B超单当作礼物,送给他。
然而,我所有的幻想,都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家里没人。
姜川给我发了微信,说项目上出了点问题,他要赶去现场处理一下,晚上可能要晚点回来。
我有些失落,但还是回了句“好的,注意安全”。
我一个人,简单地吃了晚饭。
晚上十点,他还没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十一点,还是没人接。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我的心脏。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他的微信。
他的聊天记录很干净。
除了工作,就是和我。
我点开他的通讯录,那个叫“小安”的名字,早就被删除了。
我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
就在我准备关掉电脑的时候,我的鼠标,无意间点进了“文件传输助手”。
最新的一条记录,是一张图片。
发送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
我点开那张图片。
那是一张机票的截图。
从我们这个城市,飞往三亚。
航班时间,是今天晚上九点。
乘客姓名,是安安。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我看到了下面的一条聊天记录。
是姜川用他自己的小号,发给文件传输助手,再转发给安安的。
“票买好了,到了给我发信息。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安心养胎。”
养胎。
这两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我的眼睛上。
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眼睛酸涩,视线模糊。
原来,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回归家庭,都是假象。
原来,他不是不想要孩子。
他只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肚子,传来一阵细微的抽痛。
我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
我的孩子。
我该怎么办?
我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姜川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底带着红血丝。
他看到我坐在客厅里,愣了一下。
“怎么起这么早?”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怎么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屏幕上,是那张机票的截图,和那句“安心养胎”。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林溪,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看着他,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解释什么?解释你一边对我嘘寒问暖,一边安排你的小情人去养胎?解释你一边跟我规划着我们的未来,一边给你的私生子铺路?”
“姜川,你真行啊。”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不是的!林溪!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是她!是她骗我的!她说她怀孕了,用孩子来威胁我!我没办法!”
“没办法?”我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所以你就把她送到三亚去?姜川,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我只是想……想先把她稳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想过要这个孩子……我只想要你,林溪……”
“够了。”
我打断他。
我不想再听他任何的谎言和借口。
“姜川,”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离婚吧。”
这一次,我是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守着这个千疮百孔的婚姻,自我欺骗。
“不!我不离!”他忽然激动起来,冲过来抱住我,“林溪,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马上让她把孩子打掉!我跟她彻底断干净!”
“我求求你,别离开我……”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靠在他怀里,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刺骨的寒冷。
我的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
我的孩子,对不起。
妈妈,可能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了。
姜川最终还是没有同意离婚。
他跪在我面前,扇自己的耳光,写保证书,用尽了一切办法来挽留我。
他说,他已经让安安把孩子打掉了。
他还把安安的辞职报告,和离开这座城市的车票,都拍给了我。
他说,他跟她,已经彻底结束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憔悴的脸。
心里,一片麻木。
我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他,而是因为,我的孩子。
医生说,孕妇的情绪,对胎儿的影响很大。
我不能再这么激动下去了。
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须冷静下来。
我跟姜川,开始了分房睡。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每天给我做饭,给我买各种营养品,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起居。
我照单全收,但不会再给他任何回应。
他跟我说话,我只用“嗯”、“好”、“知道了”来回答。
他眼里的光,一天天地暗下去。
我知道,我在用这种冷暴力,惩罚他,也惩罚我自己。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姜川负责的那个度假村项目,也进入了收尾阶段。
那天,是项目竣工剪彩的日子。
作为总设计师,他必须出席。
他想让我陪他一起去。
他说,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他希望,我能和他一起见证。
我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或许,我是想给彼此,也给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一个最后的,体面的告别。
剪彩仪式在度假村新建的酒店大堂里举行。
现场很热闹,来了很多媒体和嘉宾。
姜川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台上,意气风发地介绍着他的设计理念。
我坐在台下,看着他。
他还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
曾经,这个男人,是我的全世界。
而现在,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仪式结束后,他带我参观整个度假村。
他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他的心血。
他说,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就带他来这里度假。
我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们走到一栋正在进行内部装修的别墅前。
他说,这是他特意为我们设计的。
里面有婴儿房,有游戏室,有我喜欢的落地窗和露天阳台。
他说得眉飞色舞,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些不堪的过往。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头顶的水晶吊灯,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轰然坠落。
“地震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开始尖叫,四散奔逃。
我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姜川反应很快,他一把将我拉到身边,护在怀里,往外冲。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建筑,在剧烈的晃动中,开始坍塌。
钢筋,水泥,砖块,像暴雨一样,从天而降。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姜川,用他的身体,将我死死地护在下面。
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的味道。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恢复了一点意识。
四周一片黑暗,安静得可怕。
我被压在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我的腿,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肚子。
还好,肚子是软的。
孩子,我的孩子……
“姜川?”我试着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没有回应。
“姜川!你在吗?”我又喊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我上方传来。
“林溪……你……你没事吧?”
是姜川的声音。
他就在我上面。
是他,用他的血肉之躯,为我撑起了一片生的空间。
“我没事……”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你呢?你怎么样?”
“我……我还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的喘息,“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从上面滴下来,落在我的脸上。
是他的血。
“姜川……你撑住……你别睡……”我哭着说。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越来越弱。
我知道,他伤得很重。
在这样的黑暗和绝望里,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我们开始说胡话。
我说,我想吃我妈做的红烧肉了。
他说,等出去了,他就带我去吃。
我说,我们的孩子,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
他说,叫什么都好,只要是你生的,他都喜欢。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上面传来一阵挖掘的声音。
是救援队!
我们有救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这里有人!”
挖掘的声音,越来越近。
光,从缝隙里透了进来。
我看到了希望。
姜川,好像也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开始不停地说话,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他说,他对不起我。
他说,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只有我。
他说,如果能活着出去,他要用余生,来补偿我。
我听着他的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或许,在生死面前,所有的怨恨,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轻轻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他说:“安安……”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攥住。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
可是,他又喊了一声。
那么清晰,那么用力,撕心裂肺。
“安安!安安!你撑住!我来救你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原来,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对我说的。
原来,在他生命垂危之际,他心里,念着的,还是那个女人。
原来,他护着我,只是因为,我离他最近。
如果,此刻被压在他身下的,是那个叫安安的女孩。
他也会,用同样的姿势,护着她吧。
甚至,比护着我,更用力。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这七年的婚姻,我这五年的坚持,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头顶的石板,被挪开了。
刺眼的光,照了进来。
我看到了救援人员的脸。
我得救了。
可是,我的心,却随着那一声声“安安”,一起,被埋在了这片废墟里。
再也,不见天日。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