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夜的城市阳台,挤满了赏月的人。楼宇的缝隙间,那轮月显得有些矜持,被城市的霓虹冲淡了应有的清辉。我手中的广式月饼,做得精巧,莲蓉甜腻,蛋黄咸香,却总觉得隔着一层。舌尖固执地追寻的,是另一种粗粝而真实的滋味——那是记忆深处,豫东平原上,祖母手下刚出炉的“月饼”的
中秋的月,总是不由分说地勾起人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它不单是一个节日,更是一樽盛满复杂情愫的酒杯,我们在这清辉里,饮下团聚的欢欣,也啜饮别离的苦涩。
今夜的城市阳台,挤满了赏月的人。楼宇的缝隙间,那轮月显得有些矜持,被城市的霓虹冲淡了应有的清辉。我手中的广式月饼,做得精巧,莲蓉甜腻,蛋黄咸香,却总觉得隔着一层。舌尖固执地追寻的,是另一种粗粝而真实的滋味——那是记忆深处,豫东平原上,祖母手下刚出炉的“月饼”的滋味。
思绪霎时间挣脱了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飞越千山万水,落回了那片广阔的豫东平原。那里的中秋,是从灶火点燃的那一刻开始的。祖母会提前大半天,用上好的白面,掺上清亮的井水,反复揉搓。那面团在她青筋微露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光滑而柔韧。真正的精华,是那一碗黑芝麻、花生碎、红糖和着青红丝拌成的馅料。当面团被擀成圆饼,包上满满的馅儿,再用一个刻着“月”字或小兔模样的木章,在饼胚中央郑重地一按,一件充满敬意的作品便完成了。
烤制“月饼”的土灶,烧的是棉柴,火势稳而绵长。那香气,先是面食最本真的麦香,继而,一丝焦甜的气息便混了进来,愈来愈浓,最后弥漫了整个院落,甚至飘到邻家的墙头。那香气,是有温度的,是带着人间的烟火与殷切的。我们几个孩子,便围着灶台转,像一群馋嘴的麻雀,祖母总是笑着嗔怪:“小馋猫,且得等呢,月亮婆婆还没尝,哪儿轮得到你们!”
待到月上中天,真正的仪式才在院中开场。那张褪了色的柏木方桌,被搬到了院子正中。上面摆的,不只是自家打的“月饼”,还有左邻右舍送过来的各色“火烧”,刚从树上摘下的大红柿子,咧着嘴露出晶莹籽实的石榴,以及毛豆、花生等“五色供品”。父亲会领着我们,对着月亮,恭恭敬敬地作个揖,那并非迷信,而是一种对天地、对时序、对收获最朴素的感恩。祭月之后,那最大的“月字月饼”要被小心地收起来,留到除夕夜,寓意着圆满与延续。而我们,终于可以分食那些小个儿的“兔馍”了。一口咬下去,烫得直呵气,芝麻糖馅热热地流进嘴里,那混合着面香、油香与浓甜的滋味,便是童年对“幸福”最具体的定义。
“月亮爷,明晃晃,织布的爹,纺棉的娘……”耳畔仿佛又响起那古老的童谣。那时的月光,是泼洒下来的,毫无遮拦,将院子里枣树的影、磨盘的影,都照得清清楚楚,黑白分明,如同一幅木刻版画。我们在月光下追逐嬉闹,影子被拉得老长,大人们则围坐在一起,聊着今年的收成,计划着冬小麦的播种。那月光,是生活的背景,是劳作的灯光,更是团圆的见证。
一阵凉风将我从回忆中惊醒。眼前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月色在玻璃幕墙的反射下,显得有些支离破碎。我低头看了看手机,家族群里,亲人们正在分享着今晚的饭菜和月亮照片,彼此问候着“中秋快乐”。那热闹是真实的,可那份隔着屏幕的温暖,却总像少了一点泥土的厚重气息。
我忽然明白,我们这些离家的游子所深深怀念的,又何尝只是那一口“月饼”呢?我们怀念的,是那个完整的、充满仪式感的世界,是那方院子里毫无保留的月光,是祖母被灶火映红的脸庞,是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混合着泥土与庄稼成熟的气息。那一切,构成了我们精神的故乡。
月,还是那轮月。只是,看月的心境,与承载这月色的土地,已然不同。古人说“月是故乡明”,或许并非物理上的真实,而是一种情感上的必然。故乡的月,承载了太多成长的记忆与血脉的牵绊,它在我们的心版上,便永远有着无可替代的清澈与明亮。
我再次仰起头,努力在这城市的夜空里,寻找那一片清辉。我知道,在千里之外的豫东平原上,那轮同样的明月,此刻正静静地照着我家的老屋,照着那空寂的院落,也照着每一位游子归家的梦。月光,真像一条无形的、温柔的绳索,无论我们走了多远,它总能轻轻地一拉,便让我们心头一颤,想起自己从哪里来。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