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短视频的审核进度条,后台数据显示,这条争议内容的流量在过去十分钟内暴增了三万。
周五晚上九点,我还在公司加班。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短视频的审核进度条,后台数据显示,这条争议内容的流量在过去十分钟内暴增了三万。
空气里弥漫着外卖咖啡和楼下餐馆飘上来的油烟混合的焦躁气味。
就在我判定“违规,下架”并敲下回车键的瞬间,我妈的电话打了进来。
手机屏幕亮起“妈妈”两个字时,我的右眼皮毫无征兆地狂跳了一下。
她很少这么晚打给我。
“喂,妈?”
电话那头不是我妈温柔的声音,而是一阵压抑的、细碎的哭泣,背景音里,是我爸暴躁的咆哮。
“钱!钱!这个家什么都是我说了算!你那点退休金就不是家里的钱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林秀英,我告诉你,明天之前,把你的工资卡给我!你弟弟家孩子结婚,我这个当大伯的能不出钱?我的脸往哪儿搁!”
我妈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只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小伟,你快……快回来……”
“妈,你别怕,把电话给我爸。”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电话被粗暴地夺了过去,我爸的吼声像要炸开我的听筒:“你回来干什么?我教训你妈,关你什么事!让她把钱拿出来,天经地义!”
“那是她的退休金,不是你的提款机。”
“我养你这么大,你现在教训起我来了?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诉你,明天拿不出十万块钱给你堂哥,你们娘俩就都给我滚出去!”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我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耳边还回响着那句“滚出去”。
怒火“噌”地一下从脚底烧到天灵盖。
我立刻关掉电脑,顾不上跟主管请假,抓起包就往外冲。
电梯里,我打开打车软件,因为是雨夜,页面上跳出刺眼的“动态溢价2.5倍”的提示。
从公司到我家的距离,22公里,预估车费128元。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呼叫”。
钱能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最麻烦的。
车窗外,雨水把城市霓虹切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像我此刻混乱的心。
我爸,一个退休的工厂钳工,大男子主义了一辈子。我妈,退休小学老师,温顺隐忍了一辈子。
而我那个叔叔一家,就是挂在我家这棵老树上,常年“打秋风”的藤蔓。
堂哥要结婚,彩礼不够,理直气壮地朝我爸伸手。
我爸为了他那点可笑的“长兄如父”的脸面,就要逼我妈交出她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攥紧了手机,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我妈退让了。
出租车在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
我付了135块钱,连找零都顾不上,冲进了楼道。
家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和压抑的沉默扑面而来。
客厅的灯惨白地亮着,地上是摔碎的青花瓷茶杯碎片,茶叶和水渍混成一滩狼藉。
我爸坐在沙发上,脚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像个小型坟场。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屋子里的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我妈不在客厅。
我没看他,径直走向我妈的卧室。
门关着,我轻轻一推就开了。
我妈坐在床沿上,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
昏暗的床头灯光下,她花白的头发显得那么刺眼。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她的身体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妈,我回来了。”
她回过头,看到我,积攒了一晚上的委屈终于决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小伟……你爸他……”
“我知道了,”我拍着她的背,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别怕,有我呢。”
安抚了我妈好一会儿,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我才重新走出卧室。
我爸依然是那副姿势,像一尊顽固的石雕。
我走到他面前,挡住了电视机的光。
“爸,我们谈谈。”
他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跟你有什么好谈的?让你妈把卡拿出来,这事就过去了。”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
他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不可能。那是我妈的钱,她一个人的钱,凭什么给你拿去充面子?”
“我是一家之主!她的钱就是我的钱!我们是夫妻!”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夫妻?夫妻就是你心安理得地吸她的血,去填你弟弟家那个无底洞吗?”我被他这种强盗逻辑气得直想笑。
“你……你这个不孝女!”他气得嘴唇发抖,“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现在帮着外人说话!”
“妈是外人吗?在你眼里,除了你和你弟弟,谁不是外人?”
“你给我滚!”他指着大门,“这个家不欢迎你!”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对峙的僵局。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我叔叔。
他走到阳台去接,声音刻意压低了,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大哥,钱怎么样了?明天售楼处那边就要交定金了。”
“放心,没问题!”我爸拍着胸脯保证,“你嫂子那边我已经说通了,十万块钱,周一肯定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他走回来,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示威。
仿佛在说,你看,你妈最后还是得听我的。
我没再跟他争吵。
毫无意义。
我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
我妈已经躺下了,但显然没睡着,黑暗中,我能听到她不均匀的呼吸声。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六,天亮得格外早。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却驱散不了屋里的阴霾。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想去做点早饭。
厨房里,我打着鸡蛋,锅里滋啦作响的油声是这个早晨唯一的生气。
我妈悄无声声地出现在厨房门口,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她走过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小伟,要不……就算了吧。”
我拿着锅铲的手一顿。
“什么算了?”
“你爸他……也是为了面子,”她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妥协,“闹得太僵,家里以后也不得安宁。那张卡里有十二万,给他十万,我们……”
“妈!”我猛地把火关掉,转过身看着她,“安宁?用你的养老钱换来的安宁,那叫安宁吗?那叫投降!”
“你这次给了,下次呢?堂哥结婚要十万,过两年他孩子上学是不是要二十万?叔叔家换房子是不是要五十万?这是个无底洞!”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我妈的心里。
她愣住了,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
我看着她一辈子操劳而显得苍老的脸,看着她眼神里的怯懦和退缩,一股前所未有的心酸和愤怒涌了上来。
这不是一张工资卡的事。
这是我妈被压榨、被无视、被情感绑架的一生。
而我,作为她的女儿,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下去。
成年人的觉醒,是从看清父母的账本开始的。
我深吸一口气,拉着我妈坐到餐桌边。
我拿出我的笔记本电脑,打开。
我没有搜索“如何调解家庭矛盾”。
我敲下的搜索词是:“婚姻法 财产分割”、“婚内一方擅自赠与财产 追回”、“上海 金牌离婚律师”。
屏幕上,一条条法律条款和一个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字,清晰地罗列出来。
我妈看着屏幕,吓了一跳:“小伟,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想过离婚……”
“妈,这不是为了离婚。”我指着屏幕,一条一条念给她听,“这是为了让你知道,你的权利是什么。法律保护的是你的财产,你的尊严,不是我爸的面子。”
我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律师事务所的主页上。
张婉律师。
主页上是她的照片,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眼神锐利,气质干练。
她的介绍很简单:“用理性捍卫权益,而非情绪宣泄。”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点开预约咨询的页面,毫不犹豫地填上了我的手机号,预约了周一上午十点。
预约成功的短信提示音,在安静的早晨里,显得格外清脆。
我妈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惊恐,也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微弱的亮光。
我爸摔门出去了,大概是去公园找他的棋友们吹牛抱怨。
家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关上电脑,对我妈说:“妈,周一,你请个假,我们去见个律师。”
周一上午,阳光很好。
我和我妈打车到了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
张婉律师的事务所在28楼,视野开阔,整个城市仿佛都踩在脚下。
办公室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和纸张的香气,让人莫名的心安。
张律师本人比照片上更显干练,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没说一句废话,直接请我们坐下。
“情况,林小姐在电话里简单说过了。现在,我需要更具体的细节。”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面前的录音笔。
我有些紧张,把家里的这点破事在一个外人面前掰开揉碎,感觉像是在揭自己的伤疤,有点难堪。
但我妈坐在我旁边,她比我更紧张,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我看了她一眼,鼓起勇气,从我爸如何常年接济叔叔家,说到这次的十万块钱风波。
张律师全程没有打断我,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她的冷静,像一剂镇定剂,让我渐渐也平静下来。
等我说完,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我妈身上。
“阿姨,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她的声音很温和。
“您和您先生名下的房产,是什么时候买的?房产证上是谁的名字?”
我妈愣了一下,小声说:“是……是单位分的房改房,后来买断了。证上,好像是他一个人的名字。”
张律师点点头,并不意外:“您每月的退休金是多少?您先生的呢셔?这么多年,家里的主要开销是谁在负责?”
“我退休金五千八,他四千二。家里的水电煤、买菜钱,基本都是我出的。他……他的钱,他说要存着,办大事。”
“办大事?”张律师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比如,给他弟弟的儿子买婚房?”
我妈的脸瞬间白了。
张律师继续问:“您有记录过他给您弟弟家转账的凭证吗?比如银行流水,或者聊天记录?”
我妈茫然地摇摇头。
我心里一沉。
张律师却笑了笑,转向我:“林小姐,你父亲用的是智能手机吧?他会用微信支付或者银行APP转账吗?”
我立刻反应过来:“会!他很喜欢用手机支付,觉得比现金方便!”
“那就好办了。”张律师合上笔记本,“阿姨,林小姐,我们的第一步,不是吵架,也不是离家出走,是搜集证据。”
她给了我们一个清晰的行动清单。
第一,想办法拿到我爸的手机,查出近五年内所有给他弟弟及家人的转账记录,拍照存证。
第二,找到家里的房产证、户口本、您二位的身份证和结婚证,由您母亲保管好。
第三,从现在开始,您父亲任何关于要钱的威胁、辱骂,都用手机录下来。
她看着我们,语气严肃起来:“根据初步估算,您父亲未经您同意,擅自赠与亲属的款项,可能已经构成了对夫妻共同财产的恶意转移。如果证据确凿,在未来的财产分割中,您可以要求侵占方返还,并且在分割共同财产时,您可以主张多分。”
她顿了顿,抛出一个重磅炸弹:“这套房子,虽然只写了您父亲的名字,但属于婚内共同财产。按照现在的市价,这套房子价值至少三百万。也就是说,阿姨,您本该拥有这套房子一半的产权,以及您自己全部的退休金。”
“一百五十万……”我妈喃喃自语,她被这个数字震住了。
“是的,”张律师看着她,“所以,您现在要做的,不是为了那十万块钱妥协,而是要拿回本就属于您的一百五十多万。现在的问题是——”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妈:“阿姨,您有决心去拿回来吗?这是您的战争,我们是您的武器,但扳机,必须您自己来扣动。”
走出写字楼,刺眼的阳光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妈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有点担心,张律师的话对她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妈,你要是觉得……”
“小伟,”她突然打断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们回家。去找那些东西。”
那天晚上,我爸又出去打牌了,这是我们的绝佳机会。
我按照张律师的指示,在我爸常放手机的电视柜上找到了他的手机。
幸好,他没有设置复杂的密码。
我打开他的微信和银行APP,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妈紧张地站在我旁边,给我递过来纸和笔。
“转账记录……找到了!”
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记录出现在眼前。
“三年前,给堂哥买车,转账五万。”
“两年前,叔叔家装修,转账三万。”
“去年春节,给叔叔‘拜年’,红包两万。”
“……”
零零总总加起来,光是这五年内有明确记录的,就超过了二十万。而这还不包括那些年他给的现金。
我飞快地拍照,把每一张转账截图都发到了我的手机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删掉发送记录。
我妈看着那些数字,手都在抖,脸色越来越白。
“原来……原来他说的存钱办大事,就是办这些事……”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省吃俭用,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他却……”
我握住她的手:“妈,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找到房产证。”
我们开始翻箱倒柜。
我爸是个疑心很重的人,重要的东西都藏得很深。
最后,在他卧室床底下那个积满灰尘的旧皮箱里,我们找到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文件袋。
打开一看,房产证、户口本、我爸妈的身份证、结婚证,全都在里面。
我妈捧着那个红色的房产证,像捧着千斤重的东西。
“小伟,上面真的……只有他的名字。”
“没关系,妈。”我把所有证件都收进我的包里,“张律师说了,这不重要。”
正当我们准备把皮箱恢复原状时,我爸回来了。
开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和我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喝了点酒,满身酒气,看到我们俩在他房间里,立刻警觉起来:“你们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我故作镇定地站起来:“妈说找件旧衣服,我帮她拿一下。”
他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没再追问,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躺,开始大声嚷嚷。
“林秀英!钱呢!我跟兄弟们都说好了,周三之前一定到位!你别让我丢人!”
我妈下意识地想躲到我身后。
我攥了攥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我走到客厅,挡在他面前。
“爸,钱没有。要钱,让你弟弟自己来跟我们谈,打借条,算利息。银行的贷款利率,我都可以帮他查好。”
我爸“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酒醒了一半。
“你说什么?借条?一家人,你跟我谈利息?林伟,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亲兄弟,明算账。叔叔家不是第一次要钱了,以前那些,我们既往不咎。但从这次开始,必须按规矩来。”
“规矩?我就是规矩!”他暴跳如雷,“这十万块钱,你妈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然我就……”
“你就怎么样?”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不退,“把我们赶出去?还是把房子卖了?”
他被我噎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一向顺从的我,会变得这么强硬。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我妈:“好,好!林秀英,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现在联合起来对付我了是吧!”
我妈攥着拳头,身体在发抖,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哭泣或退缩。
她看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建国,小伟说得对。那钱,不能就这么给了。”
这是我妈第一次,正面反抗我爸。
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我爸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妈,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寂静中,我按下了手机的停止录音键。
第一份证据,到手。
我爸的愣神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
他反应过来后,是前所未有的暴怒。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他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要砸过来。
我眼疾手快,一把将我妈拉到身后。
烟灰缸“哐当”一声砸在我们脚边的地板上,碎瓷片和烟灰溅得到处都是。
“你敢动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被我的眼神震慑住了,举在半空的手僵住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爸以为是救兵来了,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我叔叔和我婶婶。
他们俩拎着一袋看起来就不怎么新鲜的橘子,脸上堆着虚伪的笑。
“大哥,嫂子,我们来看看你们。”婶婶的声音又尖又亮。
他们一进门,看到地上的狼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叔叔的目光立刻落在我爸身上,带着询问。
我爸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当着外人的面,他没法再发作,只能憋着一口气,指着沙发:“坐。”
婶婶把橘子放在茶几上,一屁股坐下,就开始了她的表演。
“哎哟,嫂子,你看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啊,脸色这么差。”她拉着我妈的手,假惺惺地关心。
我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还不是为了你家小杰的事,愁的。”我替我妈开了口。
婶婶的表情又是一僵,随即转向我,笑得像朵塑料花:“小伟也在家啊。你堂哥这不也是没办法嘛,现在结婚,没个房子,哪个姑娘愿意嫁啊。我们这也是为了他的终身大事着急。”
“着急就可以逼我爸妈拿出养老钱吗?”我毫不客气地回敬。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叔叔不高兴了,皱着眉,“什么叫逼?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哥手头宽裕,帮衬一下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手头宽裕?”我冷笑一声,“叔叔,你知道我爸妈一个月退休金多少吗?你知道他们为了省钱,夏天连空调都舍不得开吗?这十万块钱,是我妈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救命钱,不是给你们家买房充门面的‘宽裕钱’。”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撕破了他们“一家人”的温情面纱。
叔叔和婶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林伟,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婶婶拔高了声音,“我们是来跟你爸妈商量的,有你什么事!”
“我妈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站到我妈身前,像一堵墙,“今天我把话说明白了。钱,可以借,但要打借条。按照银行同期贷款利率计算利息,三年内还清。你们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起草合同。要是不同意,那这钱,一分都没有。”
“你!”叔叔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我,“你这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谈钱伤感情,可你们只谈感情,却要伤我妈的钱和命。”我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我们来算一笔账,过去五年,我爸通过微信和银行卡,总共转给你们二十一万三千六百块。这还不算现金。这些钱,也是我爸妈的共同财产。按法律规定,我妈有权向你们追回一半。”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上面的转账记录清晰无比。
叔叔和婶婶的眼睛都直了,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把账算得这么清楚。
婶婶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爸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够了!”他一声怒吼,打断了我,“林伟,你给我闭嘴!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丢人现眼!”
他转向我叔叔,强撑着面子:“老二,你别听她的!钱的事,大哥给你想办法!你们先回去!”
叔叔和婶婶如蒙大赦,几乎是落荒而逃。
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他们仓皇的背影。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和一地无法收拾的僵局。
我爸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林伟,你长本事了!学会用法律来对付你老子了!”
他突然冲进他的卧室,几秒钟后,拿着那个红色的房产证冲了出来。
“你不是要讲法律吗?你看清楚!这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他把房产证狠狠地摔在茶几上,“是我的名字!房主是我!我想卖就卖,我想给谁就给谁!你们娘俩,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他指着我妈,声音里充满了威胁:“林秀英,我最后问你一遍,工资卡,给不给?不给,我现在就去找中介,把房子挂出去!我们离婚!你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四个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插在我妈心上。
她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
我扶住她,迎向我爸疯狂的目光。
“你试试。”我平静地说,“你去挂牌,看有没有中介敢接。你去法院起诉,看哪个法官会判我妈净身出户。”
我的冷静,让他更加疯狂。
“你以为我不敢?我现在就去!”他说着,抓起房产证和外套,真的就摔门而出了。
门被甩上的巨响,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嗡嗡作响。
我妈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小伟,他……他真的会卖房子吗?那我们住哪儿啊?”她带着哭腔,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我扶着她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妈,别怕。他吓唬我们呢。他手里的房产证,只是个空壳子。”
我把我们已经找到所有证件并由我保管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愣愣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信息。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我看着窗外,天色渐晚,“等他发现自己无计可施,等他自己撞上南墙。”
同时,我给张律师发了条信息,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附上了那段关键的录音。
张律师很快回复了:“做得很好。他手里的房产证是旧版的,没有你们手里的证件正本,他无法过户。另外,我已经以你们的名义向房产交易中心申请了备案,暂时冻结了该房产的交易许可。他现在任何的卖房行为都是无效的。”
看到这条信息,我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我把信息拿给我妈看。
她看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后怕,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
我爸每天早出晚归,回家也不跟我们说话,把家当成了旅馆。
我猜他大概是去找了中介,碰了一鼻子灰。
他越是沉默,就说明他越是无计可施。
而我妈,在这场风波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她不再唉声叹气,不再小心翼翼地看我爸的脸色。
她开始在我的指导下,学习用手机银行查询自己的账户明细,甚至开始看一些社区大学的课程介绍。
她报了一个国画班,每周二和周四下午去上课。
第一天去上课,她特意穿上了一件许久没穿过的、颜色很亮的衬衫,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出门前,她对我说:“小伟,妈这辈子,好像都是为别人活的。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看着她眼里的光,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这期间,叔叔和婶婶再也没上过门。
但家族的微信群里,却开始暗流涌动。
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开始在群里发一些“家和万事兴”、“孝顺父母是天理”之类的鸡汤文章,还特意@我。
更有甚者,我一个远房姑妈,直接给我打来电话,拐弯抹角地劝我“不要把事情做绝”,“毕竟是你亲叔叔”,“你爸夹在中间多为难”。
我一概用“谢谢关心,这是我们的家事”给怼了回去。
我知道,这是我爸在背后搞的小动作。
他正面战场失利,就开始发动“舆论战”,想用亲情的枷锁,再次把我妈捆绑起来。
但我妈这次,没有动摇。
她甚至退出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家族群。
“眼不见,心不烦。”她平静地对我说。
我爸的计策一个个失灵,他变得越来越烦躁。
他开始用各种方式找茬。
嫌我妈做的菜咸了,嫌我把电视声音开大了,甚至半夜故意在客厅抽烟,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有一次,他甚至偷偷换掉了家里的门锁。
我下班回来,发现钥匙插不进锁孔,我妈被关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我二话不说,直接打了110,又叫了开锁公司的师傅。
警察来了,做了笔录。当着警察的面,我爸还想狡辩,说锁坏了。
我直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并明确表示,如果再有下次,我会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警察对我爸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
当着邻居和警察的面,我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灰溜溜地回了屋。
那天晚上,开锁师傅给我们换上了全新的、更高安全级别的锁芯,一共花了五百八十块。
我把发票放在餐桌最显眼的位置。
我知道,这场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他所有的疯狂,都只是他黔驴技穷的最后挣扎。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们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是我爸起诉离婚。
诉讼请求上,赫然写着:要求判决双方离婚,并主张被告(我妈)存在过错,要求被告净身出户。
我妈看到“净身出户”四个字,手还是抖了一下。
但我看得出,她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害怕了。
“他真的告了……”
“告了才好。”我把传票收好,“妈,这正中我们下怀。法庭,是讲证据的地方,不是比谁嗓门大的地方。”
我立刻联系了张律师。
张律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意料之中。把传票和他的起诉状拍照发给我。我们准备应诉。”
“他所谓的‘过错’,是指什么?”
“大概是指你们‘不让他回家’、‘联合外人’之类的。放心,这些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脚。相反,我们手里的证据,每一项都对他不利。”
一周后,在张律师的办公室,我们进行了一次庭前策略会。
张律师把我们所有的证据做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
从我爸的转账记录,到他威胁卖房的录音,再到他换门锁的报警记录。
“林先生的诉求是离婚并让您净身出户。我们的反诉求是,可以同意离婚,但必须对婚内共同财产进行公平分割。并且,鉴于林先生存在恶意转移共同财产的行为,我们要求在分割房产时,我方应占60%的份额,而非50%。”
“同时,我们将另案起诉,要求您先生的弟弟,也就是林建军先生,返还不当得利,共计二十一万三千六百元。”
张律师的每句话,都像一颗子弹,精准,且威力巨大。
“我们不主动挑起战争,但我们必须赢得战争。”她看着我妈,眼神充满鼓励,“阿姨,法庭上,您只需要把事实说清楚。剩下的,交给我。”
开庭那天,天气阴沉。
我和我妈,还有张律师,提前半小时到了法院。
在走廊上,我们遇到了我爸。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站着我叔叔。
我爸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们身边的张律师时,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很快又挺起胸膛,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叔叔则是一脸怨毒地瞪着我,仿佛我是他家的仇人。
法庭里,气氛庄严肃穆。
我爸请的律师,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律师,大概是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
法庭调查开始。
对方律师先发言,陈述我爸的诉讼理由。无非就是夫妻感情破裂,妻子不尽家庭义务,还联合女儿将他“赶出家门”,言辞之间,极力将我爸塑造成一个受尽委屈的“一家之主”。
轮到张律师发言。
她没有急着反驳,而是不疾不徐地,将一份份证据,呈交给法官。
“审判长,这是被告近五年来的银行账户流水,清晰地显示,被告每月五千八百元的退休金,绝大部分都用于家庭日常开销。”
“这是原告林建国先生的银行转账记录,在过去五年内,他累计向其弟林建军转账二十一万三千六百元。请问原告,这些款项,是否征得了被告的同意?”
我爸的脸开始变色,支支吾吾地说:“那是我自己的钱……”
“根据婚姻法规定,婚内收入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您未经配偶同意,擅自将大额共同财产赠与第三方,已经构成了恶意转移。”张律师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法庭里,字字千钧。
接着,她播放了那段我爸威胁要卖房、让我妈净身出户的录音。
录音里,我爸暴躁的吼叫和威胁,清晰地回荡在法庭上。
我爸的脸,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他旁边的叔叔,则把头埋得越来越低。
张律师继续呈上证据:“这是X年X月X日,原告私自更换家门门锁的报警记录及开锁公司发票。原告将共同居住的配偶锁在门外,严重影响了被告的正常生活和人身安全。”
一份份证据摆在面前,我爸的谎言被一层层剥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请的那个年轻律师,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显然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完全乱了阵脚。
轮到当事人陈述环节。
我爸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开始打感情牌,说自己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说我妈如何不体谅他,如何被女儿“教唆”。
法官转向我妈:“被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妈身上。
我紧张地看着她。
她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着法官,也看着不远处的我爸。
“审判长,我同意离婚。”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也包括我爸。
我爸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慌乱。他大概以为,只要他一告离婚,我妈就会吓得立刻妥协,把钱乖乖交出来。他没想到,我妈会这么干脆。
我妈没有理会他的表情,继续用一种缓慢但清晰的语调说:
“我跟他生活了三十五年。这三十五年,我自问尽到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全部责任。我操持家务,照顾他和孩子,省吃俭用。我以为,夫妻就是相互扶持,白头到老。”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很快稳住了情绪。
“但是,在他眼里,我不是他的妻子,我只是一个给他生孩子、做家务,还能提供退休金的工具。他的心里,只有他的面子,和他的弟弟。”
“他为了面子,可以逼我拿出养老钱。他为了面子,可以要把我赶出我们住了三十年的家。他为了面子,可以把我告上法庭,让我净身出户。”
“我累了。”
“我不想再过这种被无视、被榨取、被威胁的日子了。”
“所以,我同意离婚。财产,我要求依法分割。属于我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要。不属于我的,我一分也不会多拿。”
“至于他,”我妈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爸身上,“这些年,他给出去的那些钱,就当我替他还了这么多年欠他弟弟的‘情’吧。我不追究了。”
“我只要我的下半辈子,能为自己活,能活得有尊严,能安安静宁。”
她说完,坐了下来。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我看到,我爸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垮了下来。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法律上,而是输在了他亲手摧毁的、三十五年的夫妻情分上。
当亲情开始算计,法律就是最后的体面。
最终的判决结果,毫无悬念。
法院判决,准予离婚。
婚内共同所有的房产,考虑到我爸恶意转移财产和我妈在家庭中的贡献,判给我妈65%的份额,我爸35%。
房子可以由我妈出资,按市价买下我爸的份额,也可以共同委托出售后按比例分割房款。
我爸名下的存款,平分。
我妈的退休金账户,从今往后,完全归她个人所有。
至于我爸赠与我叔叔的二十多万,因为我妈当庭表示放弃追索,法庭便未再处理。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爸和我叔叔从另一个门走了,像两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我妈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伟,结束了。”
“嗯,妈,都结束了。”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回去的路上,我妈突然说:“小伟,我想把房子买下来。”
我有些惊讶:“妈,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的退休金卡里,还有两万多。你爸的存款分我一半,大概有五万。还差很多。”她看着我,“小伟,妈想跟你借钱。你放心,我给你打借条,算利息。”
我笑了,眼眶却有点湿。
“妈,说什么呢?这是我们俩的家。钱我来想办法。”
我爸最终选择了拿钱走人。
他大概也无法再面对这个被他亲手撕裂的家,和被他彻底伤透了心的前妻。
我用我这些年的积蓄,加上一部分贷款,凑齐了那笔钱,买下了他名下35%的产权。
过户那天,在房产交易中心,我爸全程一言不发。
拿到银行转账凭证后,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搬去了叔叔家。
听说,刚开始叔叔婶婶还算客气,但时间一长,矛盾就出来了。
一个没有自己房子、没有多少存款、脾气还又臭又硬的老头子,在哪里都不会受欢迎,即使是在他付出了一切的亲弟弟家里。
后来,我听别的亲戚说,他用卖房子的钱,在老家县城买了个很小的一居室,一个人过。
再后来,就没什么消息了。
而我们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家里少了一个人,却多出了很多阳光和笑声。
我妈的国画学得有模有样,画的兰草和竹子,被老师挂在教室里当范本。
她还参加了社区的合唱团,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们一起逛街,一起喝早茶,一起报名去周边城市旅游。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她在客厅里,跟着电视里的健身操,跳得满头大汗,笑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为她做的这一切,都值了。
年底,我帮她把工资卡换成了一张新的储蓄卡,卡的密码,是她的生日。
她拿着那张崭新的卡,翻来覆去地看。
“小伟,你说,这卡里现在有多少钱了?”
我笑着说:“你自己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她真的穿上外套,兴致勃勃地去了楼下的银行。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查询单,眼睛亮晶晶的。
“一共有七万三千块了!”她像个考了一百分的小学生,兴奋地向我炫耀。
我看着她,由衷地笑了。
我知道,那张卡里存的,不仅仅是钱。
她没要离婚,她要的是一张写着她自己名字的存折,和下半辈子的安宁。
来源:外向湖泊8Q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