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两月后,我与两位姐姐被召入宫闱。听闻四妹伤势早愈,如今日日随侍天子身侧,前日还与某位嫔妃起了龃龉。
两月后,我与两位姐姐被召入宫闱。听闻四妹伤势早愈,如今日日随侍天子身侧,前日还与某位嫔妃起了龃龉。
今日这场合,倒像专为赐婚设的局。大殿左侧端坐着四位青年才俊,刺绣屏风将内外隔成泾渭分明的世界。透过丝绢缝隙,但见最左侧少年将军英姿勃发,太子端方持重;往右望去,丞相容色倾城如谪仙;最末那位玄衣男子,正是当今贤王皇叔。
大姐与二姐窃窃私语,将我晾在角落。这些年她们待我始终如避蛇蝎,仿佛我生来便带着业障。
"朕倒要瞧瞧,你们四姐妹谁的眼神更毒辣!"天子落座龙椅,金丝冠冕垂下的旒玉相撞作响。
四妹提着裙裾小跑而来,鎏金步摇在鬓边晃出残影。她挨着我坐下时,我指尖顺势搭上她脉门——确如太医所言,这般重伤竟痊愈得半分不剩,纵使武将也该元气大伤才是。
"三姐姐,陛下特许我们姐妹先选。"她攥着我袖口的手沁出薄汗,"若让大姐她们抢了先……"
我抽回手,目光扫过屏风外四人:"正该让她们先选,方能窥得天机。"
四妹蹙眉:"大姐选谁,谁便是仁善之辈;二姐选谁,谁便得享天年。可这般算来,留给我们的岂不都是……"
我望着屏风外影影绰绰的身影,唇角泛起冷笑:"恶狼未必输给绵羊,至于寿数——又岂是我短命?"
四妹还在踌躇,我却已见大姐执起托盘中的羊脂玉佩。世人皆道太子赵澈温润如玉,三年前西南赈灾时,他竟与灾民分食坐骑血肉。然大姐绕过太子,却将玉佩递向贤王赵承明。
这位天子胞弟素以老谋深算著称,此刻接过玉佩时亦显出讶色。他府中早有王妃,多添个妾室倒也无妨。
二姐紧随其后,将玉佩轻置于太子案前。赵澈抬眸扫过那抹翠色,面上竟无半分波澜,仿佛案头不过落了片枯叶。
轮到我时,四妹突然拽着我跪伏在地,珠钗磕在青砖上发出脆响:"三姐姐且留步!我该如何抉择?求你指点迷津,谁……谁的下场能好些?"
我望着她泫然欲泣的眼,喉间忽然泛起血腥气。自幼我便能看见旁人的终局,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如跗骨之蛆,此刻却要如何向至亲言明?
就像这四位女子围坐谈笑风生,可映入我眼帘的却是——
他饿得形销骨立被伪装成悬梁自尽,他遭人从背后一剑穿心,他在举宫哀哭中溘然长逝,她被强灌毒酒殉葬……
这等秘辛,我如何说得出口?
就像我无法对四妹言明,或许有朝一日,执起屠刀的会是我这双素手。
这般荒唐话,教人如何启齿?
更遑论每场血案发生时,我皆在案发现场。
然此刻情境,我若缄口不言,她必不肯善罢甘休。就连侍立旁侧的宫娥内侍瞧见这般僵局,也只作未睹,全无劝解之意。
霎时明了,这是天家授意。
「莫要啼哭,我告知于你。」我斟字酌句半晌,终是狠下心肠,「你择崔丞相罢!」
抽泣声戛然而止,少女嗓音浸着寒霜:
「三姐,你觉得,我该信你吗?」
她以绢帕胡乱抹去泪痕,面若寒冰般立起身,攥紧玉佩拂袖而去。
那抹鹅黄衣袂飘得极快,分明是要抢先我一步。我慌忙探手去抓,却连她袖角都未沾到。
两名宫人横臂拦住去路:
「圣上口谕,四姑娘随时可先行择婿。」
原来从落座那刻起,她便在演戏。不过是为博取我的信任,好教她将计就计。
这丫头,竟将我算计得透彻。
四妹终是未信我所言,未选儒雅端方的崔宋,反倒将玉佩递向玄甲将军李玄歌。
李玄歌瞧见来人,神色骤然僵凝。他指节蜷缩着,既不接那信物,亦不正眼瞧她。
而是隔着湘妃竹帘,将目光投向我这边,眼底翻涌着我看不透的波澜。
他是这四人中,唯一未曾婚配的儿郎。
李家祖宅坐落于城东僻巷,早年间便荒废无人。十岁那年,我翻墙追捕逃笼鹦哥,初见这位少年将军。他纵身跃上梧桐,替我擒住那顽雀。
三年孝期满,我除去素服。
仲夏泛舟偶遇,满池莲叶接天,他撑着乌篷船行至藕花深处,折下最鲜嫩的荷苞赠我。翠盖擎珠,粉瓣含露,端的叫人心旌摇曳。
若非四妹横插这一脚,我本欲将玉佩递与他的。
我攥着掌中玉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纹路,迟疑着向前挪步。
经过太子案前时,那青瓷茶盏忽然重重一顿:
「被选之人,亦可再择。」
太子此言,分明是诱我选他。
父侯仙逝后,我与两位姐姐便是大胤最后三位相术师。这般能窥天机的异士,若能收为己用,于帝王而言自是如虎添翼。
李玄歌那厢不慎撞翻了案上茶具,碎瓷声清脆刺耳。
此刻若选他,旁人必当我早算准他有帝王之相。届时非但坐实谋逆猜忌,更要累他成为众矢之的。
可若择太子,我与二姐的玄门秘术互为牵制,稍有不慎便要露出破绽。
无奈之下,我只得驻足于崔宋案前。
青衫丞相执盏抬眸,眼底古井无波,伸手接过我掌中玉佩。
尘埃落定。
在这波谲云诡的尘世里,一切好似都蒙着层温吞的纱,无惊无喜。
圣上循着祖制为诸人赐婚。待到李玄歌时,他几番推拒,终是惹得龙颜震怒,当庭训诫。大姐二姐获封东宫侧妃,四妹成了将军夫人,而我,竟沦为崔宋的妾室。
方至宫门,玄甲将军便追将上来。崔宋极知趣地退避三舍。
「问秋,今日赐婚绝非我本意。纵然娶了她,我也断不会……」
我匆忙截断话头:「少将军,如今你我皆有婚约,这些话休要再提。」
他垂首不语,眸中隐有痛色。恰在此时,四妹袅袅行来。
「三姐,你可是在顾念我?区区男子,让与你又何妨?」她斜睨李玄歌,眼波流转间尽是算计,「我要的从来不是人,而是凤冠霞帔。」
借冬踱至我身侧,唇角噙着冷笑:「姐姐若不嫌弃,咱们姐妹共侍一夫也罢。即便我嫁他为妻,也绝不行那苟且之事。」
李玄歌负手转身,语带讥诮:「不必了。我可不像某些人,惯会做表面文章。」
我自不会为个男子与她虚与委蛇。
是夜,我踏入崔府。崔宋与其发妻成婚三载,琴瑟和鸣,府中连个侍妾都未纳。
圣上特赐十日婚假。崔宋首日在我房中不过坐了半盏茶时分。
「诏狱凶案,我略有耳闻。听闻明家乃相术师之后,尤以姑娘能预知死劫闻名。连太子都想招揽你,今日在大殿上选我,亦是情非得已……」
我迎上他探究目光,坦然道:「既已抉择,大人但说无妨。便是要测算天机,亦无不可。」
崔宋低下头,用茶盖拨弄着茶沫:“我想知道,我会如何死去?”
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他手持长剑,背影孤寂地伫立在一滩血泊当中,面前坐着一个双眼通红、神情癫狂的女人。突然,一把剑从他背后猛地刺入他的背部……
我缓缓开口:“大人,您确定要知道吗?我一旦说了,测命往往就会应验。”
没等到他阻止,我只好接着说:“大人会被刀剑穿心而死。”
崔宋手指微微颤动,放下茶杯:“是谁干的?”
“不清楚。”我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只看到那人从背后下手,大人毫无防备,或许您要提防身边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崔宋站起身来,嘴里不停念叨着“身边人”,仰头望着窗外,紧握拳头:“可我并无争夺天下的野心,只盼着能和阿蘅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接下来的九天,崔宋再没踏进过我的房门。我反倒落得清闲,乐得被他冷落。
太子有着正统的优势,掌控着京城的御林军。贤王有宗室撑腰,在封地燕陵养着军队。更别提李玄歌了,他父亲李赞在北疆经营了十多年,手握二十万大军。
相较而言,崔宋出身极为高贵,他是清河崔氏和沅陵宋氏联姻的结晶,年少时便高中状元,是朝中清流的领军人物。他身为世家子弟,气质如芝兰般高雅,面容宛如谪仙。然而,即便他生得一副好模样,没有军队,又怎能在这变幻莫测的局势中成为举足轻重的四人之一呢?
直到我见到了崔宋的妻子,盛国公的独生女杨蘅。盛国公是开国功臣,还是高祖的义兄,除了因功封爵,还被允许保留一支军队。按常理,要是盛国公不在了,若杨蘅有儿子,这支军队就会由他继承。
我初次见到杨蘅时,她正趴在书桌前写字,一只手托着下巴,手腕上晃着粗大的蜜蜡黄玉镯子,显得格外娇柔纤细。
望着这一幕,我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府宅火光冲天的景象,她扑在书桌上,握着笔写信,半边衣裙被鲜血染透。她松开笔,试图用力褪下手腕上的镯子……
“你是明三姑娘?”她放下笔,抬头看着我。
我回过神,微微一笑:“没错。”
杨蘅为人温柔大方,我们一见面就十分投缘,相谈甚欢。她送了我一大盒东海珍珠,希望我能体谅崔宋纳我入府后对我的冷淡。
“没关系,崔大人疼爱夫人。其实我本就有喜欢的人,所以算不上被冷落。”
杨蘅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我听夫君说过,在大殿上,明三姑娘同时受太子和李将军青睐,所以他才无奈被选中,我还以为他是瞎编的呢。”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杨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明三姑娘,你叫我夫人太见外了,以后就叫我阿蘅吧。”
我和杨蘅把话说开后,她对我越发好了,每天都会邀我一起用早膳。偶尔碰到崔宋也在陪她时,我就悄悄回去,我们相处得还算融洽。
十天之后,崔宋带我进宫。路上,我们碰见了另外三对夫妇。大姐和贤王相敬如宾,太子和二姐更像是君臣,我和崔宋貌合神离,李玄歌和四妹彼此仇视。
皇帝随意问了几句家常,便让各位郎君退下,唯独留下我们四位女子,问道:“你们可算出谁是未来的天子?”
为了保命,我们很有默契地都说选的是自己的丈夫。皇帝顿时大怒,剧烈咳嗽起来,随后往后倒进椅子里,让我们都滚出去,但很快他又缓过神来,把我和四妹留了下来。
“她们俩也就罢了。明问秋,你当日想选的,不就是李玄歌吗?”
我平静地答道:“陛下,我当日跟四妹说的是崔宋丞相,当时的宫人可以作证,她只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四妹信誓旦旦地说:“陛下,她当时肯定是在说谎,想骗我选错!肯定是李玄歌!”
我抬起头,直视皇帝:“陛下,如果您觉得相术师会说谎,那么从我口中,乃至我父亲那里听到的任何话,都不值得相信了。”
“他们怎么不会说谎?你们分明说陛下……”
话未说完,茶杯如箭般飞了过来,砸在四妹身前。雪白的瓷片瞬间飞溅,不慎划破了她脸的一侧。她一动不动,跪得更端正了,只是轻轻拂去脸上的血珠,默默闭上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皇帝板着脸,挥了挥手,让四妹退下。他缓缓走来,脚步迟缓。
“在诏狱中,朕知道你和你二姐有所隐瞒。”
他的声音比脚步还慢,却沉稳有力。“若真如她所说朕会长命百岁,朕就不会去找你父亲了。朕到底能活多久,也不想再问她了,你不如说说看,朕会怎么死?”
一片带血的帕子缓缓飘落眼前。我跪在地上,望着那帕子,眼神渐深,语气平静:“陛下,其实我是会说谎的。”
我抬起头,目光坦然。皇帝皱着眉头看着我,脸色有些僵硬。我没理会他的表情,也不等他允许,便自己站了起来。
“陛下,当日在诏狱里,我已向您展示过我的本事。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难逃一死。您若想让我为您测命,不能只动动嘴,总得给点好处。”
我往后退了几步,回头看着皇帝:“当然,您可以杀了我,甚至杀光我全家,但别想从我嘴里听到半句真话。”
“你想要什么?朕先听听。”
“我只想知道我四妹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皇帝微微一怔,没想到我要的如此简单,松了口气:“她的心脏位置很特殊,不在左右胸腔,而是在正中间偏上,咽喉以下。所以即便胸口重伤,也不会危及生命。”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原来是这样啊。”
也就是说,那个手握金钗的女人,肯定是我。
皇帝目光锐利地盯着我:“该你说了。”
我竖起三根手指,对着天空发誓:“陛下,我以亡母在天之灵起誓,我所言绝无虚假……”
……
走出大殿,李玄歌在门口等着,见我出来赶忙迎上前:“没事吧?”语气里满是关切。
我摇了摇头。崔宋在不远处等我,大姐和二姐他们两对也没走。过了一会儿,内侍出来传话,说四妹要留在宫中过夜。三位姐夫不约而同地看向李玄歌。
李玄歌站在我身旁,挨个回看着他们:“你们都看我干嘛?又不是让我留宿。”
崔宋看了他一眼,让我晚点回府,然后先走了。大姐和二姐也离开了,尤其是二姐,还多瞧了我一眼。
我上了李玄歌的马车。他第一句话就说:“我和明借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我淡淡地垂下眼眸:“我知道,她是陛下的人。”
李玄歌拿出一个精美的食盒,双手用手帕捧着糕点,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就算她不是陛下的人,等我父亲回京城,我也要和她和离。”
我轻轻接过糕点:“你父亲在北疆统领军队,你和母亲、祖母一直留在京城。如今她嫁给了你,陛下也有震慑你的意思,你要少和北疆通信。”
李玄歌盯着我吃东西的模样,嘴角上扬,露出开心的笑容,乖乖地点了点头:“听说你和你姐姐能为夫君测命?”
“嗯。”
他突然摊开手掌:“你能给我测一下吗?”
我嘴里还含着糕点,说话有点含糊:“我不看手相。不过看你这张脸,肯定贵气十足。”
他应和着说:“我爹也信这些,带我找过高人看相,说我有龙凤之姿。你说,这准吗?”
我收敛起笑意,用手帕擦干净嘴角,抬头看着他:“不好说。再厉害的相术师,也有不准的时候。”
“那说说为啥不准?”他折起手帕,放进怀里。
“其一要看命格,命格强硬的人,五行旺盛,懂得趋利避害,机关算尽,这样的人反而容易被测中;相反,命格柔弱的人,五行失衡,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反而很难被测中。”
“那其二呢?”
“其二要看关系远近,就像我不能给自己测命一样,关系越亲近的人,越难测准。”
我起身坐到李玄歌身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凑近,离他越来越近。
“我爹还跟我说过,相术师要是和测命的人关系越亲近,频繁使用相术,甚至有可能改变他的命运。”
他没想到我会靠这么近,低下头看着我,一时抿了抿嘴唇:“像这样吗?”
我握拳抵在嘴边,低下头,轻轻笑道:“当然不是。父母、夫妻、子女这样的关系才算亲近。就像我母亲,她原本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却因为我父亲的缘故,还没到三十岁就早早离世了。”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卷起车帘,望向街道:“这条路不对。”
他握拳轻轻咳了一声:“我让人绕路了。”
「李玄歌,你可曾见过我的娘亲?」我坐在马车中,眼睛望向车窗外,话题陡然一转。
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未曾见过,不过想来令堂定是位极其出色的人物。」
「也许你父亲见过也说不定。」
「我父亲?」
我一只手撩起车帘,另一只手朝着那条小巷指去,然后转过头看向他。
「我母亲自幼就居住在你家祖宅所在的那条巷子里,十九年前那里遭遇了一场大火,你祖父才举家搬离。你父亲以前没准就碰到过她。」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凑近一些。
谁料马车突然紧急停下,车帘瞬间落了下来,食盒也翻倒在地上,我一下子往后倒进了他的怀里。
李玄歌赶忙伸出手扶住我的肩膀。
「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回头看向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手,回到原来的位置。
外面的人前来禀报:「是太子侧妃的车马。」
在茶楼的雅间里,果不其然是二姐在等我,不过找我有事儿的,却是另有其人。
暗室之中,太子赵澈坐在矮长石桌后面,慢悠悠地沏着茶。
他端起茶杯,放在我的面前,说:
「我从你二姐那里得知,父皇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年了,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胆敢谋害他,我要……」
我喝了一口茶,轻轻低下头,语气平和地说道:
「是你下的毒。」
赵澈整个人都呆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十指紧紧地撑在石桌上,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绝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我怎么可能……」
我双手握着杯子,无聊地环顾着四周,轻轻咂了一下嘴:
「殿下,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先不说你会不会这么做,倘若有一天你毒杀他,那肯定会得手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目光变得愈发阴沉,突然一把夺过杯子,狠狠地摔向墙壁:
「我不信!父皇绝不会把我逼到这种地步!」
我愣了一下,心中想着这不是已经信了吗?都开始从别人身上找借口了。
我起身准备离开。
赵澈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后问道:「既然如此,大殿那日,你为何不选我?难道我就不能成功吗?」
我停下脚步,说道:
「当年西南遭遇旱灾,土地干裂,寸草不生,殿下主持赈灾长达八个月,然而仅仅过了三个月官署的粮食就断绝了,可到了第六个月竟还能宰杀坐骑。」
我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
「太子殿下,宰杀的是马吗?」
暗室里光线十分昏暗。
赵澈与我对视了许久,面色依旧平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太真切的笑容:
「过去的功绩,何必再提?我只想知道,日后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可能,明三姑娘愿意追随我?」
暗室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就连门边的烛火也剧烈地颤动起来。
「成王败寇。殿下若能成就大业,我必定追随。」
离开暗室后,我见到了二姐。
明闻夏临窗而坐,侧脸看向我,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姐姐这么说,真让人伤心。」
她没有再回应。
我自行坐下,喝了她一杯茶。
「我知道,你和大姐从小就不喜欢我,好在我生性冷淡,只希望你们能照顾好自己。」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肯定不会太平。
半月后就是中秋,崔宋要带杨蘅入宫去见堂姐,也就是崔贵妃。
我正坐在亭子边上,百无聊赖地喂着鲤鱼。
杨蘅见我无所事事,便想拉着我一起去。
崔宋并不赞同:「上次是陛下下的旨意,她只是个妾室,不适合入宫。」
「问秋又不是真正的妾,只是有名无实罢了。」
杨蘅紧紧拉着我的手,和崔宋争论起来。
崔宋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杨蘅,最终还是依了她的意思。
崔宋和杨蘅并排坐着。
杨蘅说话毫无顾忌,崔宋都耐心地回应着,每一句话都没有冷落她。
我坐在门边,离他们远远的,盯着晃动的缰绳,一下又一下,渐渐打起了瞌睡。
马车抵达宫门时,我刚好被晃醒了。
崔宋经过我身边时,下车前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抬起手,指了指我。
我有些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杨蘅。
她已经坐了过来,拿出脂粉盒,轻轻拍了拍我的额头。
那里因为枕着而留下了一块红印。
「是不是在府里太寂寞,所以没睡好?」杨蘅随意地问道。
「不是。」是我心中烦心事太多。
八月的时候,崔贵妃的宫里就已经烧上了火笼,她依偎在软榻上,皮肤白皙得如同雪一般,双手抱着袖炉,膝盖上盖着毯子,看起来非常怕冷。
崔宋和杨蘅坐着,我站在他们身后,偷偷地看向崔贵妃。
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平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腰间,嘴角慢慢渗出黑血,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侧面。
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你是明氏?」
我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
崔宋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抬手,示意我起来。
「堂姐,她是陛下赏赐的贵妾。」
崔贵妃并没有计较,拉了拉毯子,接过添了炭的袖炉,轻轻叹了口气:
「相术师?本宫曾遇见过她那位妹妹,容貌倒是不错,成了将军夫人……倒是可惜了李玄歌。」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
要是我母亲还在世,应该和崔贵妃年纪相仿。
「贵妃娘娘,我不仅懂相术,还略通医术。娘娘肌肤雪白,又如此怕冷,像是中毒的症状。」
「砰」的一声。
崔贵妃失手把袖炉摔碎了。
崔宋带着我们匆匆回府。
半月后,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崔贵妃被查出中毒,而且中毒很深,已经有很多年了,这种毒极为罕见,名叫雪怜衣,不会致人死亡,只会让人身体虚弱无法生育。
更可怕的是,这种毒还能传染给枕边人。
皇帝气急攻心,连夜秘密召见太医,又下令封锁宫殿进行彻查。
又过了一个月,查出下毒的人是先皇后,也就是太子的生母。甚至十几年前,崔贵妃生下的小公主一出生就没有心跳,也是因为这种毒。后宫和前朝的人都在怀疑,皇帝多年没有子嗣,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我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崔贵妃就不会再中毒身亡了。
却没想到,三天后,崔贵妃因为觉得自己伤害了龙体,深感内疚,服毒自尽了。
宫女来报丧的时候,还带来了一枚罕见的玉锁。
这是崔贵妃指明要送给我的谢礼。
「这是堂姐当年为小公主打造的周岁礼物。」
崔宋换上了白色的丧服,经过我身边,一步步走上前,跪在灵堂前。
我也换好了丧服,过去陪跪。
崔宋在丧盆里烧纸,火光映得他脸色发红。
「你知道,对吧?」
我无言以对。
我本以为是中毒,没想到她是服毒……
「我是一片好心……」
「你要是不说,说不定她不会死得这么快!」
崔宋猛地站起身来,劈头盖脸地扔下金银箔纸,我躲闪不及,脸上被砸得又痛又烫。
我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崔宋。
他竟然敢对我动手。
前来吊唁的宾客都看了过来。
杨蘅推开正在应酬的人,把我拉进怀里,用宽大的袖子挡住我的脸,带我到了后面的厢房。
「他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杨蘅给我上药,「崔贵妃的死,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不想卷入党派之争。」
我冷冷地说:「那他就应该辞官。」
杨蘅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贵妃刚刚去世,又连忙捂住了嘴:
「你别跟他计较。哪有一家人还跟夫君计较对错的呢?」
我推开她的手:
「他是你的夫君,不是我的。」
杨蘅笑了笑,把药放到我手心:
「这样啊?那要是李玄歌呢?」
「他不会对我动手的。」
杨蘅让我好好休息,不用再出来处理丧事了。
当晚,崔宋来看我。
这应该是我进入府里三个月以来,他第二次到我的院子里来。
门框被敲了两下。
「今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我靠坐在窗榻上,手里拿着书卷,没有出声回应他。
「你应该知道,相术的应验如此强烈,我心里有些害怕。」
我干脆放下书卷,看着那道身影:
「崔大人,当初是你要问的,我说出了实话,却让你不高兴了。你何必如此忧虑呢?贵妃服毒,是为了给小公主报仇,说不定你将来死去,也是为了深爱的人呢。」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崔贵妃陪伴皇帝二十年,盛宠将近十年,虽然没有子嗣,但死得轰轰烈烈。
皇帝还没来得及埋怨她,就追封她为皇后。
至于先皇后,她已经去世多年,皇帝只能把怒火发泄到太子身上。再加上我曾经告诉他,总有一天,太子会下毒害死他。
经过这件事,皇帝更加相信了几分。
听说东宫被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探望。
贤王赵明承带领众大臣在殿外长跪为太子殿下求情,也没能打动皇帝。
赵明承来找过崔宋,连门都没能进去。
那时崔宋已经称病,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大姐到府里来找我:
「我不是来为太子求情的,只是你二姐也被关在了东宫。」
我正在插花,满不在乎地说:「大姐,你相信我,她不会死的。」
她猛地抽走我手里的长条蔷薇:
「明问秋,她是你亲姐姐。」
指尖被花刺扎出了血,血珠刚要冒出来,就被我用指尖碾碎了:
「大姐,你能分辨人的善恶,那你看我呢?」
我观察着她的表情。
「你和二姐多年来冷落我,不就是因为觉得我是恶人吗?当我不明白吗?怎么用人的时候,又来求我了?」
明望春转身就走。
我也想不明白,善恶该如何划分。
不过大姐有这种天赋,就能做到亲近善良贤能的人,远离小人,就连我们姐妹四个的赐婚,也只有她和贤王算得上是真正的夫妻,日子过得顺心如意。
对于东宫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冬天。
崔府倒是变得温馨热闹起来,崔宋借着贵妃的事情,一个月有半个月称病在家,陪着杨蘅玩起了纸阁焚香。
狭小的纸阁内,铺着温暖的地毯。
我们三个人坐在里面,杨蘅隔着火煎沉香,非常专注,崔宋从后面轻轻地环抱着她,时不时地指点几句,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
我守着茶炉,困得昏昏欲睡,团扇都拿不住了,从手心向前滑落下去。
崔宋伸手接住扇柄,把它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杨蘅回头,提议道:「不如邀请李将军到府里来?」
我坐直了身子。
崔宋表示同意。
李玄歌来的时候,雪刚刚停,他抱了一大束梅花,过来送给我。
我和李玄歌在庭院里堆雪人,还往上面插满了艳丽的红梅。
崔宋和杨蘅围坐在纸阁里,烟燥气和香气缓缓飘出。
只是堆的雪人看起来像坟茔,我们两个人相对无言,又动手把它推平了。
那边杨蘅的发尾被炭火燎到了,拉着崔宋跑到了屋外。
四个人相视,都笑了起来。
在九九消寒图圆满绘就的那一天,缠绵于病榻长达三年的东宫太子妃香消玉殒。太子妃出身极为尊贵,其身份和杨蘅几乎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二人还是闺中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由于要筹备太子妃的丧礼,东宫此前颁布的禁令也就顺理成章地解除了。
杨蘅拉着我一同去吊唁。踏入东宫,只见侍奉的宫人多得很,可是那些有正式名分的主子,诸如良娣、选侍之类,数量却少之又少,这种情况实在是有些反常。二姐嫁进东宫才仅仅半年而已,此时也不得不出面应酬来来往往的宾客。
杨蘅呆呆地凝视着太子妃的画像,思绪飘进了回忆当中:“当年她还没生病的时候,我常常来东宫看望她。但后来呀,好多人都消失不见了,她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最后就完全病倒了。”我急忙用手帕捂住她的嘴,生怕她不小心说错话。接着,我拉着杨蘅上了马车。
这时的杨蘅依旧处在恍惚的状态里,她喃喃自语道:“问秋,太子这人表面看着和蔼可亲,实际上虚伪得很,你觉得夫君有机会成就一番大事业吗?”我迟疑了片刻,回应道:“你之前说过,他性子淡薄,对天下大事没多大兴趣。”杨蘅轻轻点了点头,就不再提这件事了,只是下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
从开春以后,太子开始在京城官员的任命这件事上暗暗施展手段。不管官职大小,就算只是府衙里一个小小的文吏,背后都能发现太子的影子。他任用的官员很是奇特,今天刚上任,不到半个月就离奇死亡。
一时间,除了那些以前的老臣子,新上任的官员要是能任职三个月,都能算得上是资历比较深的人物了。京城官员班子的人员更替异常频繁。
最开始,皇帝并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异常,只是把整顿吏治的重任一股脑地扔给了吏部。这千载难逢的吏治难题,可把吏部的近百号人折腾得够呛,足足三个半月都没休假,还接连换了两任主管。
直到第三任主管向东宫请教,问题才得到解决。就这样,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了吏部。
据崔宋说,太子身边的一个随从,看上去特别像我的二姐。又过了一个月,太子和贤王反目成仇。事情的起因是在东宫被封锁期间,皇帝在盛怒之下,仅凭一道口头诏令,就把太子掌管的御林军虎符交给了贤王。
如今,太子强硬地逼迫贤王归还虎符,贤王原本是真心支持太子的,可他觉得太子最近的行事作风太过激进,有独断专行的趋势,所以坚决不肯交还。再加上明望春在中间挑拨离间,劝贤王和太子保持距离……一场政治风暴好像马上就要来了。
我望着刚刚冒出嫩绿新芽的树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皇帝是不是时日不多了?怪不得赵澈这么急切地想要拿回御林军。看来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而军队无疑是最为关键的力量。
这天晚上,崔宋来看望我。他自顾自地走进门,在窗下的暖榻上坐下,拿起我的绣绷仔细查看。“这半个月来,阿蘅寄来的家书比去年一整年还多。”
崔宋说道。据他讲,盛国公虽然年近古稀,可野心一点儿都没减少。偏偏他只有杨蘅这一个女儿,并且在杨蘅定亲之前,还偷偷请大师相看面相,大师说杨蘅有公主的命格。崔宋迎娶杨蘅后,就被西南杨家推到了前台。
我从他手里抽回绣绷,说:“你要是有好多话想说,就回去跟她说,跟我说有啥用呢?”崔宋手中一空,抬起眼睛看了看我,然后站起来说:“不用多说了,我会切断她和盛国公的联系。”我没有回应,只是送他出门。到了门口,他侧头看着我问道:“最近你有没有和李玄歌来往?”我思考了一下,回答:“他家估计比杨家还要忙呢。”崔宋站在我旁边,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
第二天,我去探望杨蘅,得知她得了风寒,就没能见到她。三月初七,是皇帝的寿辰,宫里派人通知我也要去,而且要准备好贺礼。我和杨蘅坐同一辆马车,崔宋则单独坐另一辆。杨蘅望着崔宋渐渐远去的背影,放下了车帘,声音里满是失落:“因为我父亲的原因,他只要一见到我就心烦。”我不太会安慰人,就说:“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你父亲是这样的人。”杨蘅呆呆地看着我,眼眶慢慢红了,接着伏在我的肩膀上哭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哭着睡着了。
天子寿诞的现场,才过去半年时间,皇帝的脸色看上去更差了。我在宴会上见到了大姐和贤王。前贤王妃上个月不幸去世了,大姐和贤王感情深厚,如今已经被册立为王妃。太子独自前来赴宴,听说二姐生病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见太子热情地招待着几位武将的家眷,酒席间还隐隐约约透露出想要纳妃的意思。
中途,我去殿后更换衣物,恰好路过一处偏僻的假山,看到大姐与太子擦肩而过。我连忙提醒大姐:“太子心思深沉,你如今已是贤王妃,性格单纯善良,与他来往只怕会吃亏。”大姐却说道:“我已经数月未曾见到闻夏了,即便想去东宫,也总是被人阻拦……”明望春反问我:“你是要我独善其身吗?”我隔着屏风看了她许久,说道:“你若不独善其身,那当初就该劝她别选择太子,就怕恶人长寿啊。”说完这句话,我便迅速回到了座位,连她后面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崔宋正站在那里等我,他说内侍官要求我和他换到前面的座席。当日被赐婚的贤王和太子原本就坐在前席,李玄歌因为四妹的缘由,也被安排在了前席,如今就只差我和崔宋了。然而这样一来,杨蘅就会独自一人留在后面。“你留下来陪阿蘅吧。陛下要见的,不过是我罢了。”我对崔宋说道。但崔宋却坚持道:“毕竟是帝王的寿宴,我们本就是他赐婚的,出双入对更能增添喜庆气氛。”
正在这时,杨蘅不小心打翻了碗,汤汁顺着手背流到了小臂上,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我赶忙将她拉进怀里,问道:“没事吧?”崔宋拿出手帕递给她,说道:“还好席面上的都是冷的。”杨蘅低着头没有说话,接过手帕擦拭着手臂,把手指都捋得通红,接着又去褪蜜蜡黄的镯子。“这镯子很贵重,不能沾水。”
内侍官过来催促崔宋。崔宋劝我和他先过去,之后他再回来陪杨蘅。杨蘅站在那里使劲儿地褪镯子,却怎么也褪不下来,仿佛在和谁赌气一般,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我心中不禁暗自思忖。我让崔宋稍作等待,然后握住杨蘅的手腕,帮她把镯子顺了下来。我趁机为她把脉,发现她的脉象十分平稳。我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地问道:“阿蘅,你是不是胖了一些?”
杨蘅缓缓转过身,望向崔宋,说道:“我怀孕了。”崔宋一下子愣住了。杨蘅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叫来身边的宫人,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他们去传太医。崔宋还没来得及阻拦。当晚,杨蘅有喜的消息便传遍了六宫,甚至传出了京城。
我独自一人来到前席入座。没过多久,祝寿献礼环节开始了。太子献上的是万民祝愿书,贤王送上的是万寿围屏,崔宋呈献的是前朝大家的字画,我则送了一只浑身血红的鹦哥。轮到李玄歌时,他献上了两匹汗血宝马,这两匹马可是从北疆千里迢迢赶来的。这份礼物不仅贵重,更彰显了北疆军对皇室的忠心。四妹送的是一幅无名氏所作的舐犊情深图。很明显,李玄歌对此毫不知情。全场的人都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皇帝望着那幅图潸然泪下,太子跪着前行数十步,用衣袖为皇帝擦拭眼泪,诚恳地认错,痛哭了好一阵子。天家父子,似乎就此重修旧好。李玄歌看到我独自坐着,便来到我的席前敬酒,说道:“她又在发什么疯……无缘无故地献画,倒给太子送了个人情。”
我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说道:“你的礼物更好。我刚刚看到了,那两匹汗血宝马价值连城。这种宝马本就世间罕见,又从北疆运到京城,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和物力。”李玄歌听后,垂下眼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换了个话题:“等宴会结束后,我送你回去。”我点了点头,心想崔宋和杨蘅走得匆忙,说不定没给我留马车。
高台上,皇帝起身准备离席,刚走了两步,突然往后仰倒在椅子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无法言语,好似有中风的迹象。全场顿时一片震惊与慌乱。太子连忙抱起皇帝,匆匆离开了宴会厅,四妹也跟了上去。
宫城随即落锁,殿门紧紧关闭。参加内宴的几十个人,除了皇亲国戚,就是高官重臣,都被关在了殿内。侍卫带着太医们进来,逐个检查食物,还让众人解衣散发进行搜身,折腾了整整一夜,没有一个人合眼,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次日正午,众人记下名字,按下手印后,才被放了出来。宫门口挤满了各府的马车。李玄歌将披风披在我的肩上,关切地揽着我,让我坐他的马车回去。我正准备过去,却被人叫住:“秋夫人。”我和李玄歌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崔府下人对我的称呼。崔府的马车停得离宫门很近,看样子应该是昨夜就留在这里的。于是,我转而登上了崔府的马车。
本以为车里没人,没想到崔宋独自坐在里面。“大人,这是……?”我问道。崔宋盯着我说:“出来透透气。”我坐在门边,一路上默默无言。本来就困得不行,可却无法安然入睡。
皇帝一病不起,太子日夜守在床边侍奉,朝政暂时由贤王等人支撑着,但也几乎陷入了停滞状态。天下似乎即将发生巨变。就连崔府的情况也在悄然改变。杨蘅怀孕的消息传到了西南,盛国公秘密整顿军队,准备进军京城,反对太子。崔宋每天都要会见许多人,包括杨家、崔家、宋家的人……但就是不肯去见杨蘅。杨蘅怀着身孕,在廊下等了半天,最终还是被打发走了。
暮色降临,我在窗前喂鹦哥,崔宋站在廊下门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这只鹦鹉和你送给皇帝的那只一模一样?”他问道。我停顿了一下,回答道:“红血鹦鹉都是双生胎。不过鹦鹉养双是忌讳,所以我只送了一只进宫。”崔宋似乎并不在意,又问道:“你家的相术,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吗?”看在杨蘅的份上,我决定给他指点一二:“大人,您可曾听说过我父亲准确预言城东失火的事情?”崔宋说:“略有耳闻。”
“预言一旦说出口,就会成为因果链条中的一环,人越是想要逃避,反而越容易陷入其中。”我放下银勺,回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但最终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只有人的本心。”崔宋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你是说,我什么都不用管?如今朝中局势一触即发,就算想当一个纯粹的臣子,也很难避免……”“大人可以辞去官职,带着杨蘅母子回到西南,把孩子生下来送给盛国公,然后你和阿蘅一起归隐田园。”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各处都点起了灯,但崔宋却打算留下来过夜:“我每次去见阿蘅,都会觉得心力交瘁。倒是在你这里,心情能稍微平静一些。”我默默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心中只觉得可笑。崔宋看到我在笑,自己也微微弯起嘴唇,环顾了一下室内,看中了窗边的软榻:“我就睡这儿吧。”“大人自便。”我说道,同时指向鹦哥前方的那扇窗户,“别关窗,我睡觉不喜欢关窗。”
近几个月里,崔宋在我这儿留宿了有七八回。这导致在这段日子里,我去探望杨蘅时,次次都被她挡在门外,就连她身边的奴仆都在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我便不再自讨没趣,倒不如就让她安安心心地养胎。其中的是是非非实在难以言清。自打崔宋做出那样的决定,我和杨蘅多年的情谊怕是就要破裂了,毕竟杨蘅深爱于他。
夜幕笼罩,四周漆黑如墨。我忽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声响,从床上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熟睡的崔宋,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缓缓推开窗户。只见一个极为细小的黑影在眼前快速交替闪过。
鹦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鸟架之上,它晃动的影子映照在窗户玻璃上。我正打算转身返回,冷不丁地,深更半夜的鹦哥突然发出短而急切的叫声:“逆子!”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后背瞬间涌起一股寒意。紧接着,鹦哥又喊道:“遗腹子!”我顿时吓得腿都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透过鹦鹉那似燃烧火焰般红彤彤的眼眸,仿佛能窥视到它跨越那如墨般漆黑的都城,直直地飞进宫檐下蜿蜒的长廊,最终栖息在窗前的架子上。
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鸟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华丽的万寿屏风之上,被拉得细长而扭曲,却没有引起旁人的半点注意。此刻,屏风上正映着两道极为夸张的人影,只见一个人轻轻托起另一个人的下巴,另一个人则往对方口中灌着什么。
黑暗之中,一双手从我的身后轻柔地揽住了我的肩膀。刹那间,我神志恍惚,完全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地狠狠咬了一下手指,强忍着不让惊叫声溢出喉咙。
“是我,别怕。”
原来是崔宋也苏醒过来了。
他依旧紧紧扣住我的双肩,目光先是扫向敞开的窗子,接着又望向那只红血鹦哥。
“逆子……遗腹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崔宋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的神色瞬间变得深邃莫测。
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看来太子已经开始行动了。
帝位的更替,似乎近在咫尺。
清晨,卯时的钟声刚刚敲响,城门才缓缓开启,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我送李玄歌乔装打扮后离开京城。
“你一个人在路上千万要多加小心。”
说着,我取出一枚精心绣制的平安符,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我特意给你绣了这个平安符,你也留个信物给我吧。”
李玄歌深情地凝望着我,然后将那枚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
“问秋,如今京城的局势万分凶险,你跟我一起回北疆吧!倘若日后我称帝,必定封你为后。”
我态度坚定地拒绝道:“不行,我不能走。我的家人都在京城,你的家人同样也在京城。”
他微微抿了抿嘴唇,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打量着自己:
“我身上好像没什么合适的信物。”
“你有。”
我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玄歌,当初你父亲千里迢迢从北疆运来马匹祝寿,声势那么浩大,我猜那些人可能还藏在京郊没撤离。你把令牌留给我,也好让我防身。”
李玄歌愣了一下:“那我岂不是要独自回去?”
“那你路上要格外当心。”
李玄歌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我,犹豫了片刻后,他将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揣进胸口,随后掏出李家令牌递给我:
“也就一千人,都交给你了。”
紧接着,他将我温柔地拥入怀中:
“明问秋,等我回来。要是有人敢对你不利,你就让他来找我,我一定会去救你。”
我原本垂下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轻轻回拥着他:
“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回到府上时,杨蘅的院子里难得热闹起来,后来听说原来是崔宋去见杨蘅了。
我本打算回去休息,可细细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我强行闯进杨蘅的院子,推开一众仆妇,正好看见崔宋在喂她服药,我上前一步,抬手将药打翻在地,药碗摔得粉碎。
崔宋的脸色微微一变。
杨蘅将手撑在床沿,死死盯着满地的碎片,眼神先是满是震惊,随后变得空洞迷茫。
崔宋站起身来,吩咐人把碎片收拾掉,又看了看我,便转身离开了。
杨蘅已经躺回了床上。
“阿蘅,你得把这件事传信给盛国公。”
“你出去。”
她扯过被子,侧身背对着我。
我明白,我唤不醒一个故意装睡的人,唤不醒一个故作柔弱的女人,更唤不醒一个怀有身孕却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女人。她美丽而柔弱,腹中还孕育着新生命,只需紧紧拥着被子,仿佛就能抵挡外界的狂风骤雨。
秋季降临,京城的局势愈发紧张。
李玄歌提前逃走的事情也被发现了。
我没时间一直围着杨蘅转,只好从李玄歌给我的人里面挑选出几个高手安插进崔府。
我始终担心杨蘅会遭遇不测。
还记得去年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仿佛看到崔府燃起冲天大火,她身怀六甲,写好了绝笔信,最终在我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封信是写给盛国公的。
我猜测那可能是一封求救信。
自从寿诞之后,皇帝就再也没有现身。
太子虽然还没有掌控御林军,但与贤王的关系有所缓和,地位看起来十分稳固。若非要找出隐患,那大概就是北疆李家和西南杨家了。
崔宋暗地里投靠了太子。
他既然不想要杨蘅的孩子,自然也不想盛国公进京。可杨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不向父亲报信,以至于盛国公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女婿的真实想法。
有一天,杨蘅主动找上门来,想要借崔贵妃的玉锁。
“那可是贵妃娘娘的遗物,好像收在崔大人那里。”
杨蘅没有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她看到堂前架子上的鹦哥,问道:“你居然还会养这种东西?”
差点忘了,她是西南人。
到了夜里,我跟崔宋提起了玉锁的事情。
“你把玉锁借给她了?”
“还没呢。巧的是玉锁不在我这儿,前几天送到玉匠那里保养去了。”
崔宋跟我说起,盛国公曾经有过一个奇特的念头,要把杨蘅的身世说成是昔年早夭的小公主。
“这怎么可能行得通呢?小公主是一出生就夭折了,又不是失踪……”
崔宋揉着眉心,叹了口气说:“这事确实有些蹊跷,说不定能大做文章。”
十五年前,小公主刚出生,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身体却是温热的,丝毫不见寒凉之气。皇帝一夜之间召集了整个太医院的人,却都没能找到医治的办法。
当时崔贵妃正备受恩宠,说什么也不相信小公主死了,硬是抱着女婴过了三个晚上,可公主始终紧闭双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哭声。
到了第四天,皇帝坚持要将小公主下葬,崔贵妃苦苦哀求采用水葬。
最终,女婴被放在凤尾檀木瓢里,瓢的底部留了细孔进水,顺着广阔的江面漂浮而去,最后沉入了江中。
“公主水葬是宫廷的机密之事,但当时也有几个人在场,帝后、贤王、盛国公、堂姐还有我,都亲眼目睹了——”崔宋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不过半天的时间,小公主就沉下去了,肯定是活不了了。盛国公为了扶持杨蘅的儿子,真是异想天开……”
我低下头,边添茶边说:
“我倒觉得盛国公挺有创意的。”
崔宋偏过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覆上我的手背:
“李玄歌都跑了,怎么不带着你一起走?”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抽回了手。
结果一不小心,滚烫的茶水洒到了他的手上。
崔宋站起身来,捂着被烫的手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愧疚地说道:“大人,你提到了我的伤心事。”
五更天的时候,竹梆声响起,紧接着铜锣声也响了一声,突然“哐当”一声,铜锣掉落在地上,发出急促旋转的嗡鸣声。
我披上外衫,推开房门。
崔府的天空,比京城的天空还要更红更亮。
东宫派兵将崔府团团围住。
太子赵澈指名道姓要见我,还派人给我送了一份礼物。
我打开一看,鹦鹉扑腾着飞了出来,转了几个弯后,飞进了我的院子。
“红血鹦鹉,一雌一雄,日夜更替,进宫打探消息。”
赵澈见状,抬手示意手下跟过去。
“明三姑娘,把织女蛊种在鹦鹉身上,不觉得太浪费了吗?”
织女蛊是西南巫女所用的一种恶毒的蛊虫,中蛊的男人每天都得去见巫女,常常被用在那些不安分的情人身上。
“用它来打探关乎性命的事情,这也算浪费吗?”
赵澈掐住我的脖子,将我往后抵在墙上,声音阴沉到了极点:
“放走李玄歌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告诉我,宫里是谁每晚在替你开窗,我就饶你一命,看在你三位姐妹的份上。”
崔宋和杨蘅被明晃晃的刀剑挡在了外围。
我直视着赵澈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过是丞相府的一个妾室,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你觉得会有人听我的话吗?赵澈,你的疑心病和你父皇,不,应该说是先皇,一样重啊!”
这时,手下回来复命,说已经杀死了两只鹦鹉。
赵澈沉着脸,松开了手:
“明问秋,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处。”
我靠在墙边,捂着胸口,用力咳嗽了几声,抬起头笑着看着他:
“殿下,是想让我给你算个命吗?”
赵澈逼近我,垂眸看着我:
“就不麻烦你诅咒我了。你二姐说我还能活二十多年。这不就说明我是最后的赢家吗?”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遗憾地笑了笑。
虽然明闻夏确实没有骗他,但他应该把我的测命和二姐的话结合起来听啊!
实在是太可惜了。
赵澈留下三百人马,将崔府上下严密监控起来。
崔宋和杨蘅的日常生活都受到了监视。
我则被囚禁在屋子里。
半夜的时候,有几个人闯了进来,在屋里四处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是在找玉锁吗?我还以为是崔宋出卖了我,阿蘅。”
我站在桌子旁边,摘下灯罩,吹动火折子,用手拢着,慢慢地将灯点燃。
“我真不明白,是崔宋想要打掉你的孩子,也是他把盛国公的行踪透露给了太子。你的父亲,你的孩子……他想要害你全家,你到底在做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呢?”
杨蘅的身影从暗处显现出来,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明问秋,你说你的心上人是李玄歌,可你却和崔宋越走越近。他以前是爱我的,根本就看不上你,都是你……”
我打断她:“我做什么了?”
她也说不清楚,只是紧紧地盯着我,用力咬着下唇。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也许你很厉害。”她想到这里,语气变得十分肯定,“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很高明,你在他面前装作很关心我,温柔体贴,反而把我衬托得更加惹人讨厌,所以他才会越来越不在乎我。”
我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寒意:
“杨蘅,我原本以为我能理解你。可没想到你根本不需要我的体谅。你真的让我感到恶心。”
两个人走上前来,扣住我的胳膊,将我的手臂反折在背上。
“明问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你从来就看不上他,说是他主动招惹你的,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杨蘅缓缓抽出长剑,用剑尖指向我:
“你说得越多,就越侮辱我!”
我难以置信地说:“你要杀我?”
杨蘅冷冷地向前刺剑,就在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手腕猛地向外弯折,剑被震落。
外面的侍卫被悄然无声地抹了脖子。
我安插在崔府的高手翻窗而入,迅速控制住了杨蘅和她的手下。
“你派人监视我?”
杨蘅用手护住小腹,往后退到角落里,不小心撞翻了高凳上的花瓶。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派人盯着你,是为了保护你。”
我捡起她掉落的剑。
“所以,无论我对你多好都没有用,因为你心里只有那个男人。你和我交好的前提就是,那个男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我不能威胁到你的……这叫什么,爱情?”
杨蘅脸色惨白,她反手扶住墙壁想要逃走,拼命躲避着我的剑。
“明问秋!你别装了,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就离崔宋远一点。”她紧紧抿着嘴唇,扬起下巴,声音尖锐起来,“也难怪你的姐妹都和你不亲近,难怪李玄歌把你扔下自己跑了。”
烛火剧烈摇晃,一道银光闪过。
“我最受不了别人说我的姐姐。”
杨蘅为了躲开这一剑,猛地跌坐在墙脚,闭上眼睛,全身颤抖起来。
“你要是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崔宋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昏暗的房间内,她伸出手,轻柔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之上,细密的汗珠如同晨露般从额头沁出。她气息微弱且急促,眼中泪光闪烁,带着几分哽咽说道:
“你哪里能够理解我的心情?我和崔宋早就成为一家人了!即便有一天我和父亲都不在这人世,我所有的一切都会留给他,留给他和我们的孩子,绝对不可能留给别的女人!等以后你成家了,就会明白我这番心思了……”
此时的我,双手紧紧握着剑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过了片刻,我缓缓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开口道:“我不杀你。”
听了她的话,我好像真的有了那么一丝理解。在她的心中,父亲的分量比不上丈夫,而丈夫又没有孩子重要,我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我吩咐手下把崔宋引到这里来,随后将剑横放在掌心,缓缓闭上双眼,狠狠一划。“嘶,好疼。”杨蘅一脸紧张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阿蘅,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姐姐和我不太亲近?别天真地觉得我会被你的梦话打动。”
我低下头,用力攥紧了手:“要是我只是单纯来杀你,那对你来说也太轻松了。你觉得这样的死法,算得上是死得其所吗?”
鲜血,一滴接着一滴,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
崔宋匆忙冲进屋子的时候,我正转身往外跑,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大人,阿蘅想杀我,夺取玉佩!”我急忙挽住他的胳膊,又说道:“她知道你把盛国公的行踪透露给太子了!”
崔宋居高临下地看着杨蘅,目光冷峻:“阿蘅,盛国公遭遇伏击,现在生死不明,你知道这件事吗?”
杨蘅与他对视了许久,慢慢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他。“子行。”刚说出这两个字,她的声音便哽咽住了。
我适时装作好奇地问道:“子行?”
崔宋偏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垂下眼眸,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字。”
我不着痕迹地扫了杨蘅一眼。她闭上了眼睛,靠着墙仰头坐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父亲还没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大人,如果让盛国公知道我们这样对待他的女儿,咱们俩都别想活命。”
崔宋皱起眉头,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扫视着屋内的众人:“这些都是谁的人?”
“这是李玄歌那个负心汉抛弃我之后给的补偿。”我语气中满是悲戚,抬起头看着他,“不如把杨蘅扔在这里,大人你跟我一起逃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崔宋听了我的话,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推开我的手,拿起桌上的灯,走进内室,将灯油泼在了床幔上。不一会儿,屋内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就让盛国公把这笔血海深仇记到太子头上吧。”崔宋拉过我,转身就走。
杨蘅强忍着剧痛,手指紧紧地抠进墙缝里,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站起来,却始终无能为力。“崔宋,你疯了吗?这是你的孩子啊!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她彻底失态,又哭又骂,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都忘了吗?你只见过我一面,就上门提亲……”
我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杨蘅。“大人,毕竟是阿蘅啊,难道真要让她这么痛苦地死去吗?”我把剑递到他的手心。
崔宋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说:“你说得有道理。”他提着剑转过身,打算给杨蘅一个痛快。“阿蘅,别怕。”
杨蘅咬着下唇,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崔宋,我在下面等着你!”
我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用布条胡乱地包扎着手掌,弯腰捡起地上的剑。终于等到这一幕了。
刹那间,崔宋挥剑而下,可那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震惊地低下头,只见一把锋利的剑尖从他的胸口穿透而出,连一滴血都还没来得及溅出。我猛地抽出剑。
崔宋直直地往后倒去,瘫倒在我脚边,双眼怔怔地看着我。“是你……”他费力地仰起脖子,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你……骗我,我对你……”
我蹲下身子,看着他说:“崔大人,别说了,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我想起了四妹,生怕再生变故,又迅速封住了他的喉咙。
我半蹲着,看向杨蘅,微微挑起眉毛:“不用去下面等了,我把他给你送来了。现在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你要为他报仇,那我就送你下去和他团聚;二是你感谢我救了你一命,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杨蘅双手撑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滑落:“问秋,对不起,我实在撑不住了。”
她坐在那里,身下的鲜血已经浸湿了腰间的衣裙。我赶忙上前扶起杨蘅,环顾着火势越来越大的屋子,想找个地方让她躺下。
杨蘅反而握住我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送了我这份大礼,我也得回你一份。我给父亲写封绝笔信,让他认你做义女,以后盛国公府会全力护着你。”
府宅被熊熊大火包围,火光映红了天空,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伏在书桌上,颤抖着拿起笔写信。她松开手,把信塞到我手里,又用力摘下蜜蜡黄玉镯子。就像去年初见时那样。“戴上这个镯子,去我常去的书画铺子,把信交给掌柜就行。”
我捏着信,凝视着她,眼里微微泛起湿意:“我让人背你出去。”
杨蘅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低下头看着小腹,目光中满是祈求:“问秋,帮帮我。”
皇帝驾崩的消息如同一阵狂风,迅速传遍了天下。贤王带着宗室成员进宫为大行皇帝举行小殓仪式,却被太子率领的御林军拦住,并扣押在建始殿。
一夜之间,街道上马蹄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高官重臣的府邸都被御林军重重把守。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在京郊白云寺后面买了一个荒废的院子暂时居住,连续三天给乞丐施舍粥饭。
我从崔府逃出来的那天,崔宋和杨蘅葬身火海。赵澈晚来了一步,就把整个崔府烧得干干净净,对外宣称是我谋害了崔家夫妇,然后纵火毁尸,畏罪潜逃。
还好我凭借杨蘅的绝笔信,暗中与盛国公取得了联系。盛国公杨劭向世人宣告,认明问秋为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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