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来,只因我无心之失伤了他心尖上的人,他便冷漠地要来解除婚约。
我曾用十年光阴,追逐一个名为楼晋尧的男人。
那是一场飞蛾扑火般的执念。
后来,只因我无心之失伤了他心尖上的人,他便冷漠地要来解除婚约。
我竟点头应允,转头便嫁给了满心满眼皆是我的谢家郎君。
坊间传闻,那位谢家郎君曾对人立誓,此生非我骆瑛不娶。
新婚之夜,烛影摇红,我偎在他怀里,半真半假地告诉他,我是一个身负任务的攻略者,谁若负我,便会遭吞千针之痛。
谢景亭深情的眼眸里漾着笑意,将我拥得更紧。
“我发誓,此生若负阿瑛,甘受千针穿心之苦。”
然而,言犹在耳,不过短短三月,他便要纳妾了。
当我拿着他的誓言质问他时,他眼中的深情早已被讥讽取代。
“骆瑛,别闹了,你该不会真以为我爱你吧?我娶你,不过是和楼晋尧打的一个赌罢了……给彼此留些颜面,不好吗?”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呵,一千根银针?亏你想得出来!”
1
谢景亭从未信过我那些关于攻略者和惩罚的“疯话”。
即便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也只换来他愈发的不耐。
他拂袖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细细叮嘱我,为那位新欢安排住处。
“白芷畏光,你把清晖院收拾出来给她。
再挑几个伶俐的丫鬟过去伺候,她素来喜静,莫要让那些咋咋呼呼的吵到她。”
寥寥数语,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周全妥帖,尽显关切。
我沉默地目送他的背影,穿过月洞门,消失在游廊的尽头。
一旁的管家躬身候着,等着我交出管家的对牌。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示意贴身丫鬟青碧将对牌和一串钥匙交出去,甚至还额外吩咐,
将库房里那套白芷最爱的汝窑茶具一并送到清晖院去。
下人们鱼贯而出,屋子里复又安静下来。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合欢树,神思恍惚。
青碧看着我,眼圈都红了,满是心疼。
“小姐,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
我扯了扯嘴角,笑声里满是苦涩。
谢景亭于我,从来不只是夫君。
他曾是我沉沦于无边黑暗时,唯一照进来的月光。
自我被楼晋尧退婚,整个京城都在看我骆家的笑话,我成了人人耻笑的“退婚女”。
家族里的姐妹们觉得我丢尽了她们的脸面,对我冷眼相待。
万念俱灰之下,我投湖自尽,只想彻底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是谢景亭,在我昏迷的日子里,日夜守在骆府一墙之外,为我点燃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祈求我平安顺遂。
他甚至为了我,不惜与权势滔天的楼家撕破脸,当街拦下楼晋尧的马车,言语挑衅,结果被谢家家主强行押到楼府去负荆请罪。
那夜,他带着一身伤,翻过我家的院墙,嘴角的青紫非但没让他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江湖侠气。
月光如水,他站在树下,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骆瑛,楼晋尧敢负你,我谢景亭,此生绝不负你。”
那一刻,月色与他眼中的光,一同落进了我心里。
我曾天真地以为,他会是我最后的救赎,会信守诺言,与我相伴一生。
却不曾想,我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三妻四妾思想。
更不曾想,他娶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和楼晋尧的一场赌约。
他演得那般情深意切,让我信以为真。
如今他要将那份“深情”悉数收回,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其实早有端倪。
毕竟,那位白芷姑娘,也曾是楼晋尧求而不得的青梅。
他与楼晋尧作对,从来就不是为了我。
也罢。
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他自可去寻他的新欢旧爱。
我亦该走我自己的清醒之路。
为一个表里不一的男人耗费心神,实在不值。
只希望,他能承受得起,那违背誓言的代价。
毕竟,我的系统曾清晰地告诉我:“辜负真心之人,必承千针之痛。”
2
我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大概无人会信。
五岁那年,我被亲生父母寻回骆家,面对这个全然陌生的时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无论我用何种方式寻死,总能阴差阳错地被人救下。
父母对我三番五次的寻死之举早已心力交瘁,索性将我关进一座偏僻的院落,命看守的婆子日日给我灌下软筋散,让我再无力折腾。
我以为,我的人生将在这方寸之地,孤寂地走向终点。
直到七岁那年,楼晋尧的出现,像一道光劈开了我灰暗的世界。
他误打误撞闯入偏院,看见了病弱地躺在床榻上的我。
他逆光而站,我眯着眼,视线落在他鼻翼旁那颗小小的痣上,竟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楼晋尧沉声问婆子我得了什么病,为何要被囚禁于此。
世家公子的敏锐,让他一眼就看穿了婆子言语间的闪烁其词。
他当即命人将那婆子捆了起来,而后亲自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带我走出了那间久不见天日的屋子。
我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那久违的暖意透过近乎透明的指缝,仿佛为我苍白的手指渐渐注入了血色。
从那天起,我认命了,开始努力地留在这个时空,学习这里的一切规矩礼仪,也包括……像个影子一样,追逐在楼晋尧身后。
终于,在我十七岁那年,楼晋尧与他的青梅白芷因故决裂。
我抓住时机,默默陪伴,最终与他定下婚约。
谁知,这看似圆满的结局,终究是镜花水月。
在一次谢家的赏花宴上,白芷拦下我,说要讨教我手帕上的绣样。
我尚未反应过来,她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吃痛,下意识地用力一甩。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白芷惊呼一声,竟从湖心亭的栏杆旁跌落,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楼晋尧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水中救人。
直到那时我才惊觉,不知何时,亭子对面已站满了乌泱泱的一群世家女眷。
在她们鄙夷又愤怒的目光下,我百口莫辩。
白芷被楼晋尧救上岸,浑身湿透地缩在他怀里,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声音哀婉动人:
“骆姑娘,我到底要如何解释,你才肯相信我和楼哥哥之间是清白的?”
“你与楼哥哥既已定下婚约,我便是真心祝福你们的,为何……为何还要将我单独叫到这里来,这般羞辱我呢……”
她欲言又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坐实了我因嫉妒而加害于她的罪名。
我将最后一丝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楼晋尧身上。
整整十年。
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那种人。
可他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宣判了我的死刑:“骆瑛,不日,我会请父亲上府退婚。
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失了最后的体面。”
3
楼晋尧的退婚,在骆家乃至整个京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只因世家之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婚约一定,非犯十恶不赦之罪,不得解除。
而我,恰恰就背负了这样的“弥天大罪”。
他们说我,其一,心机深沉,趁楼晋尧醉酒之际行苟且之事,逼迫他与我定下婚约。
其二,德行败坏,平日习书练舞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旁门左道,实则品行不端。
其三,善妒成性,谋害他人性命,罪大恶极。
可事实是,楼晋尧醉酒那晚,是他心情郁结,深夜邀我至城外散心。
那位向来克己复礼的君子,在月下流露出难得的脆弱。
我的所谓“乘虚而入”,不过是在他问我是否愿意嫁他时,轻轻点了点头。
我为了能配得上楼家主母的身份,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哪一样不是苦练至深夜?
到头来,却成了他们口中的“旁门左道”。
至于谋害人命,更是无稽之谈。
可这世上,无人愿信我一言。
父亲罚我跪在祠堂,日夜反省。
而另一边,楼晋尧却已和白芷交换了庚帖,定下了良辰吉日。
唯有我,成了全京城奚落谩骂的对象,一个声名狼藉的恶女。
在我投湖昏迷之际,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忆起一些前尘往事,包括那个鼻翼有痣、面容却始终模糊的男人……
我遵循系统的指示,一步步地,接受了谢景亭的示好。
我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被谢景亭用温柔一点点剖开,他将那颗名为“爱意”的种子,小心翼翼地缝了进去。
它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盘踞了我整个心房。
可也正是他,用谎言铸成利刃,再一次将我的胸膛残忍地剖开,将那棵他亲手种下的树,连根拔起……
我忍受着这场没有鲜血却痛彻心扉的酷刑,亦要面对攻略失败的未知后果。
但我不甘心。
我带着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来到了谢景亭常去的那家酒楼。
雅间之内,觥筹交错,皆是熟面孔。
谢景亭正将白芷半揽在怀中,在一众狐朋狗友的起哄声里,亲昵地将一杯酒喂进了她的口中。
那白芷也不知何时学了一身风月场中的媚态,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含笑望着谢景亭,娇声问道:
“公子就这般纳我为妾,真的不怕骆瑛姐姐生气吗?”
4
我扶着门框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那种如坠冰窟的煎熬感再次席卷而来。
听到白芷的话,谢景亭并未立刻回答,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酒杯,随即,他一把将怀里的白芷推开。
我心中竟还存着一丝可笑的幻想,以为他至少会思考一下,我会不会因此而生气,或者……难过。
“她生什么气?”谢景亭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我耳中,
“我娶她,不过是想看看,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被我当成救命稻草捧在手心,楼晋尧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他环视众人,语带炫耀:
“人人都笑我谢景亭,专捡楼晋尧不要的破烂……可你们瞧瞧,我就是这么大度,一捡,就捡了两个。”
满堂顿时爆发出哄笑声。
我如遭雷击,瞬间清醒。
是了,我怎么忘了,人称“混不吝”的纨绔子弟谢景亭,平生最恨的,就是与楼晋尧扯上关系的一切。
所以,无论是我,还是白芷,于他而言,都不过是用来羞辱对手的玩物。
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地上,也砸在我这一年多来错付的真心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我狼狈地转身,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脑海中,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笨拙的安慰:
“远离渣男,珍爱生命!”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宿主你等着,我这就让他吞一千根银针!”
我被它逗得哭笑不得,抬手捂住双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他无情在先,那我又何必客气?
我转过身,正欲重新踏入那间雅间,身后却猛地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楼晋尧竟也在此处,他风尘仆仆,鬓角尚有汗湿,显然是急着赶来的。
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到一旁,随即抬起一脚,砰地一声踹开了雅间的门。
力道之大,让我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他怀里。
门内门外,四人相对,气氛瞬间凝固。
谢景亭噌地一下站起身,当他看到楼晋尧护在我身前的姿态时,眉心紧蹙,目光森冷如冰。
他挑衅地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
“怎么,这是带着你的旧情人来捉奸了?”
那轻佻的语气,一如往昔,他总是在楼晋尧出现时,变得格外失态。
我稳住身形,挣脱了楼晋尧的桎梏,与他拉开了距离。
谢景亭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
但下一秒,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全场。
我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
周遭瞬间寂静无声。
谢景亭偏着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似乎完全没料到我敢动手。
白芷最先反应过来,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模样,尖声斥责我:“骆瑛,你疯了……”
不等她说完,我反手又是一巴掌,干脆利落地甩在了她的脸上。
我实在懒得去猜,白芷究竟想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一年前,她父亲为她攀上了二皇子的高枝,她便果断与楼晋尧决裂。
后来二皇子谋反事败,眼看白家即将被抄家,她又用卑劣的手段诬陷我,从而重新与楼晋尧定下婚约。
桩桩件件,我都是他们权衡利弊下的牺牲品。
凭什么?
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冷冷地看向面色铁青的谢景亭。
“谢景亭,我们和离吧。”
话音刚落,谢景亭脸色骤然一白,竟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口鲜血。
昏迷前,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系统的声音在我脑中疯狂叫嚣,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扎死你!让你当渣男!”
5
自我提出和离之后,谢景亭便一直昏迷不醒。
本就对我不满的谢家,立刻派人将他接回了主宅。
接连半月,请遍了京中名医,都只说让谢家准备后事。
谢家不肯放弃,死马当活马医,竟信了一个道士的胡言,要为谢景亭冲喜。
而那冲喜的对象,便是白芷。
白芷日日跪在谢府门外,哭得梨花带雨,向谢母央求:
“夫人,妾虽出身奴籍,却对公子情根深种,甘愿为公子冲喜。
倘若……倘若公子不幸西去,奴婢愿为公子殉葬!”
好一出感天动地的深情戏码。
此事很快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谢母大为感动,当即决定,要以平妻之礼,为谢景亭和白芷隆重举办这场冲喜婚宴。
我将早已拟好的和离书,折了又折,最终还是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深处。
铜镜前,青碧红着眼为我挽发,一边梳一边小声嘟囔:
“谢家也太欺负人了!成亲才三个月,他就要纳妾,如今更是要娶平妻,这简直是把我们骆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小姐,我们还是回骆家吧,让老爷和夫人为您做主……”
说着说着,青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大约是想起了,我在骆家,本就是个无足轻重、无人做主的存在。
门外,谢母派来的嬷嬷早已等候多时,传话说,我今日必须到场,亲眼看着白芷进门,并接受她的敬茶。
想来谢母也清楚,没有我这个正妻的点头,谢景亭这场冲喜之宴,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去把柜子底下那件绯红色的外衫取来。”我对青碧说。
青碧闻言一惊。
我对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地笑了。
那件外衫是我亲手设计,绣工繁复,只因谢景亭说,不喜我穿得太过艳丽,便一直被压在了箱底。
如今,我自是想穿什么,便穿什么。
妆容将成,只差最后一支发簪时,谢府那位嬷嬷竟不经通传,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一双三角眼狠狠瞪着我。
“夫人好大的架子!公子的喜宴吉时都快到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还有……”
她话锋一转,指着我身上鲜亮的衣衫,厉声呵斥道:
“夫人你好大的胆子!今日是公子冲喜的大日子,您居然穿得这般红红绿绿,是存心想抢了芷夫人的风头吗?
骆家的教养,真是让老身大开眼界!”
她越说越激动:
“我家公子就是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才会好端端地昏迷不醒!道士都说了,你就是个灾星,我看,这都是抬举你了!”
我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支凤钗插入发髻,任由她喋喋不休。
待一切收拾妥当,我方才站起身,理了理衣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调平缓却带着一丝冷意。
“嬷嬷此言差矣。
我若是一身素白地过去,岂不是在咒你家公子早登极乐?”
我顿了顿,看着她变了的脸色,继续道:“嬷嬷若是不高兴,那也无妨。
既然如此,今日这喜宴,我还是不去了吧。
劳烦嬷嬷回去和老夫人带个话,就说我骆瑛身子不适,怕冲撞了新人的喜气。
也好让满城的达官显贵都瞧瞧,我骆瑛,是何等的不识抬举,如何?”
我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了嬷嬷的软肋上。
当初谢景亭娶我,本就闹得谢家鸡飞狗跳。
今日这场冲喜宴,若我这个正妻不到场,谢家的脸面,可就真成了个笑话。
这后果,绝不是她一个下人能承担得起的。
那嬷嬷一双浑浊的黄眼珠转了几圈,态度立刻软了下来,脸上堆满了假笑。
“哎哟,夫人说笑了,是老婆子我没见识,胡言乱语。
吉时将近,您还是快随我上车去主宅吧。”
她一边说,一边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头上的发饰间打转。
从前我为了在谢家站稳脚跟,彰显大度,确实时常赏赐下人一些小玩意。
眼见她那贪婪的目光几乎要黏在我的发簪上,我随手拔下了一支谢景亭亲手为我雕刻的木簪。
“这个,便赏给嬷嬷吧。”
她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恭敬地为我行了个大礼。
6
马车摇摇晃晃,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谢家主宅。
占据了整整一条街的谢府,今日更是张灯结彩,奢华无比。
光是站在门口迎宾的下人,就有近五十人之多。
这场所谓的冲喜,场面竟比我几个月前成婚时还要隆重数倍。
我刚扶着青碧的手下车,旁边便传来了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瞧,那就是骆瑛。
也真是好笑,不是被心上人退婚,就是被夫君娶平妻打脸。
想当初那谢公子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可不是么……生了张狐媚子脸,偏要装什么清高。
勾引了楼、谢两家的公子,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个守活寡的下场。”
那些刻薄的议论此起彼伏,钻进耳中。
青碧气得死死咬住嘴唇,恨不得冲上去与她们理论。
“聒噪!”
一道清冽的声音穿过嘈杂,骤然响起。
“在人背后嚼舌根,与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不远处,楼晋尧正背着手,面带薄怒地斥责着那几个说三道四的贵女。
我心下只觉得好笑,默默翻了个白眼。
久未出声的系统,此刻却用一种虚弱的语调在我脑海中说道:
“警告,警告!检测到楼晋尧对你的好感度正在持续飙升。”
“所以呢?”我淡淡地回应。
“所以……你要是真和谢景亭和离了,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楼晋尧……”
嗯?
我没有接话,系统却以为我当真了,立刻发出一声哀鸣:
“你不会真在考虑吧!骆瑛,我的宿主,你可千万不能再当恋爱脑了啊……”
我总觉得这个系统有些奇怪。
它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一会儿说,只要我攻略谢景亭成功,与他白头偕老,就能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一会儿又说,就算任务失败也没关系,它会为我兜底。
我总觉得,它对我隐瞒了什么。
“楼晋尧家世、样貌、才学皆是上乘,嫁给他,我似乎也不算吃亏,不是吗?”我故意逗它。
系统颓丧地“嗷呜”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这时,楼晋尧已经穿过人群,朝我走了过来。
与我并肩而行时,他的手掌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衣袖,带起一阵微风。
我脚步一顿,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让青碧倒了些清水沾湿,然后当着楼晋尧的面,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
他的表情瞬间僵住,嘴唇微张,怔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我之间,何至于生分至此?”
说来真是可笑。
在过去的那十年里,我虽比不上白芷在他心中的分量,但也算得上是他唯一的红颜知己。
我们曾无话不谈,探讨诗词歌赋,见解时常不谋而合。
可不知从何时起,从白芷开始对我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敌意起,他对我的态度也变了。
他会指责我不够端庄,会斥责我抛头露面,说女子当安守于后宅。
如今,我终于成了他期望中端庄守礼的模样,他却反过来问我,为何如此生分。
我不怒反笑,抬眼看向他:“楼公子莫不是忘了,我骆瑛,如今还是谢景亭明媒正娶的夫人。
与你这般走在一起,怕是会污了我的名声。
这个道理,楼公子不会不懂吧?”
“骆瑛,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是这样的……所有的一切,都错了。”
我不想再与他纠缠,刻意加快脚步,与他拉开一米远的距离。
不料他又追了上来,执拗地拦在我面前,追问道:
“你不是要与谢景亭和离吗?为何还要来参加他的冲喜宴?”
我懒得回答,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楼晋尧似乎被我的冷漠激怒了,竟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强行将我拖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湖边。
青碧被他的侍卫拦住,只能焦急地看着我。
我彻底怒了,拔下头上最尖锐的一支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手背。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青石板上,他却依旧不肯松手。
他命侍卫将青碧带得更远,然后死死地攥着我,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你知不知道!谢景亭娶你,根本就是为了故意恶心我!你当真以为他喜欢你吗?”
楼晋尧的情绪有些失控,他放开我的手,改为抓住我的双肩用力摇晃。
“如今他要娶平妻,正好是个机会!我会帮你,帮你与他和离,好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我会娶你,用一生来呵护你……就当是……我对你的赔罪。”
7
楼晋尧越说越感动,他眼底的深情快把我腻毙。
若他眼中盛满了星星,那必定是光芒万丈的。
可我不是十年前的我了。
他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冲撞踢开偏院的门为我讨公道的世家公子。
我抬眼看着他,一根根掰下他的手指。
“你配吗?”
楼晋尧目不转睛地凝视我。
良久,勾唇发出轻蔑一笑,继而双肩抖动,往后退了一步。
“骆瑛,你总是这样,内心强大得可怕。
人人都说你追逐在我身后,满心满眼都是我。
“可我没有感受到……
“哪怕我提出退婚,你从没有争取过!
“我不过是想试探你,试探你是真的把我放在心里,还是把我楼晋尧当个踏板离开骆家那个漩涡。
“你看,我当真赌了,你退缩了。”
楼晋尧喃喃自语,他转过身子,留给我一个失望的背影。
我垂眸看着蜻蜓低压压旋转飞过湖边的水草。
要下雨了。
我好似又回到他与楼父来骆家商讨婚事的那日。
雨幕隔绝下,他把我的欣喜砸得七零八碎,他决绝地说:
“我是来退婚的。”
我多想追过去问问他,可我的膝盖直不起来。
因他在谢家的一句话,我被软禁在府中,我几日未进粮米,脑子昏昏沉沉。
他如今质问我当时的真心!
我的真心不是喂了狗吗!
这一刻,我对楼晋尧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我憋着火气,静声走到他身后。
抬起双手猛地一推,楼晋尧惊恐万分回头看我,扑通一声,湖面被他砸出了巨大的水花。
他不会水,扑腾了许久后向我求救,像狗爬一样来回划动。
等到他咕咚到水底下,我才悠悠走出去,告诉他的侍卫。
青碧后怕地摊开斗篷往我身上裹,哆哆嗦嗦问:
“小姐,我听到了楼公子的呼叫声……你杀人了?”
青碧迷蒙的模样软化了我刚刚的愤怒。
我解下斗篷披在两人身上,一边说了刚刚的情况一边朝喜宴现场走去。
楼晋尧的事被我抛之脑后。
今日的目的。
是为自己讨公道来的。
8
因下了雨,吹吹打打的喜宴被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
谢母望着大雨,浑身颤栗在屋檐下。
眼见我走近,又强装镇定直起身子,给了我一个冷漠的眼神。
我行礼起身,她身边的婆子骤然大喝。
“还有没有规矩!老夫人叫你起身来吗?”
她是谢母的陪嫁嬷嬷,口气从来都是大的。
说的每句话也是代表谢母的意思。
我施施然走近了几步,望着大雨,提醒道:
“今日之冲喜,可能并不顺利。”
“放肆!”
谢母大怒,食指伸到我鼻尖处:“骆瑛,你到底是在安什么心?
我儿就是拜你冲克所赐,莫名呕血昏迷,你竟还想咒他死,你这个毒妇!
“来人,把她给我押到祠堂,在我谢家列祖列宗面前好生反省。
“我儿什么时候醒过来,再定去留。
“我儿怎么会醒不过来……把白芷,对,赶紧把白芷抬进来为我儿冲喜。
天要下雨,也阻拦不了我儿成亲。”
说到最后,她开始语无伦次,吩咐下人去雨中把喜布重新布置。
“夫人,我话还没说完。”
我哼笑一声,从袖口里抽出一封和离书。
“既然夫人认为是我克谢景亭,那就替他签下和离书吧。
“今日我来,也是为全你母子连心,说不定,和离书一签,谢景亭就会醒呢?”
谢母迟疑盯着我手中的信封,回头拿不定主意看着身边的嬷嬷。
我催促道:“吉时将到,夫人不赌一赌吗?”
她心动了。
忙命人纸笔伺候,等亭字落下,白芷带着一群人兴奋地奔走相告。
“夫君醒了。”
后面跟着几个好事的宾客,闻言偷偷看着我笑。
更甚有几名外男,上下打量我,露出贪婪的眼神。
看着令人作呕。
白芷挤开我,跪到谢母面前。
“母亲,儿幸不辱命,夫君已然大好了。”
她身后跟着那个催促我来谢府的婆子,瞥我一眼后谄媚地笑着跪地。
“老夫人,奴要状告瑛娘子私会外男。”
一石激起千层浪,楼晋尧虚弱地趴在侍卫身上,置身事外地站着。
另一侧,谢景亭冒着雨拨开人群,跌跌撞撞扑倒在地,一边呕血,一边唤我。
“瑛娘,我错了。”
9
谢景亭不仅醒了,还能下地。
谢母更加认定我是个克星,她把白芷揽在怀里,向众人宣布。
“即日起,我儿与骆瑛和离,谢府与骆府毫无干系。”
白芷笑得像只慵懒的猫,她失声说:“你输了。”
我淡笑不语。
跪地的婆子为找存在感,开始宣扬,我和楼晋尧在湖边拉拉扯扯。
“瑛娘子被楼公子搂在怀里,卿卿我我……两人神神秘秘地,老奴都不好意思说。”
婆子添油加醋,半真半假一顿说,头上的发簪摇晃得更加厉害。
谢景亭黑脸,一脚碾上她手背,刺痛声划破天际,婆子的话戛然而止。
“这簪子,从何而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婆子以为谢景亭是无意碾上去的,忙堆上笑脸,咬牙想抽回手。
“公子,这不值钱的玩意,是老奴在街上淘来的。
您抬抬脚,老奴的手要断了……”
这簪子,她一个老婆子不懂华贵之处,但也有眼尖的贵客啧啧称奇:
“这上面的东珠可是贡品,这簪子是哪条街上淘来的?”
婆子一听,脑袋发蒙,她指着我对谢景亭告罪:
“这簪子是娘子赏给奴的,娘子说这是贱东西,最配老奴的身份,她是夫人,我一个看门妇,不得不收下呀。”
她单手扒拉着谢景亭的裤腿,苦苦哀求,时不时用眼神警告我。
谁知,谢景亭越发用力,碾到她指骨外露,痛到打滚。
谢景亭抽回发簪,当胸就是一脚,婆子当场翻了白眼。
雨越下越大,谢景亭慢慢踱步到我跟前,想把手中的簪子插进我发髻。
我偏过头,压抑着哭腔。
“我们已和离,这发簪合该物归原主。”
人就是这样。
他步步紧逼,我步步退让。
得到了不珍惜,失去才想悔悟,可我偏不如他的意。
既然我名声坏了。
那就一起毁灭吧!
我退到谢母身前,故意晃神摇摇欲坠。
谢景亭从来不知分寸,喜怒本就不定,他抓住白芷的肩,朝旁一甩,伸手问谢母要和离书。
可我不能如他的愿。
“谢景亭,若我说,和离书毁了,你会继续陷入昏迷呢?
“你还要如此吗?
“背叛者吞一千根银针,滋味受得住吗?”
是生是死的选择摆在谢景亭的面前。
且看他如何选。
10
无论他怎么选,系统的惩罚都是持续的。
但是杀人不光要见血,更是要诛心。
伤身如何能够让我放下心结,我要的从来都是他在悔悟中日日享受吞针的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白芷不甘心喜事被我掺了一脚,她指着前方的楼晋尧告诉谢景亭。
“楼晋尧心里藏着的女人一直是骆瑛,谢景亭,就把这个烂鞋还给楼晋尧吧!”
楼晋尧艰涩地开口:“谢景亭,你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欺负骆瑛算什么男人?”
谢景亭挣扎半晌,情绪失控,又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系统又闪现。
“骆瑛,谢景亭是真的爱你……
“若你原谅他,我可以停止对他的惩罚。”
嗯?
这个系统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我把憋在脑子里骂人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系统抽搐地开口:“不是,骆瑛,你到底在玩什么?”
谢景亭终于动了,他固执地问谢母要回和离书,撕毁淹没在雨水里。
“我与骆瑛此生共白头,今日喜宴作废。”
此时厅内哗然一片。
唏嘘声遍布角落。
谢府这场闹剧比谢景亭求娶我那天更滑稽。
谢景亭捂着胸口,问我可满意?
我双手抚掌。
从青碧袖口中抽出另一张印着官衙的和离书。
“谢景亭,和离,由我来定。”
“瑛娘,为什么?”
谢景亭急火攻心,想求一个答案。
“自然是因为,好玩咯!”
白芷冲上前,想抓烂我的脸,被青碧拦了一脚,摔在我面前。
青碧吐吐舌,调皮地笑。
“骆瑛,你怎么不去死!你三番两次毁我婚约,我要同你不死不休。”白芷状若疯魔。
喜事变闹剧,谢母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谢景亭更是有气进,没气出。
楼晋尧为刺激谢景亭,放出大话:“不日,我会上门提亲,瑛娘,我娶定你了!”
系统无语大骂:
“这两个神 经 病到底在干什么?”
11
系统来之前,我已被楼晋尧退了婚,也由此得知,谢景亭与他不对付的过往。
一些陈年烂谷的往事。
谢景亭纨绔斗狗,楼晋尧自律习书。
他们在京城就是对照组。
谢景亭曾多次阻拦我与楼晋尧在一起,更遑论是我和楼晋尧的婚约。
他利用白芷的嫉妒心,帮助白芷在谢家陷害我。
拆散我和楼晋尧之后又用苦肉计与我许下深情。
如今两人皆名誉扫地。
我却越发惆怅。
系统半死不活地出现又消失。
我走出谢府后,已是暮色四合。
我来到十二年前跌过的护城河边。
杨柳依依下,一盏盏荷花灯缓缓淌过,原来已到了中元节前夕。
那个鼻翼有痣的男人又重现在我脑中。
幻影下,他戴着一副眼镜,慢条斯理地为我讲题,在我开小差时,宠溺一笑。
可他五官太模糊了。
难道是我前世的幻觉吗?
我到底生活在哪个时空,这恐怕只能系统告诉我。
我蹲麻了身子,看着青碧在远处的桥上向我挥手。
一起身,人晃得不行。
等我稳住身子,才发现河中央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月光不知何时藏进乌云中。
四周黑沉沉。
身后热闹的街道全部消失,一条条白色长虫绕着我朝一个方向飞去。
我猛然闭眼,再睁开。
前方一只似蛟非龙的庞然大物蜷缩在河里,赤红的双眼滴下血液,朝我发出嚯嚯声。
声音低鸣,引起河面一阵涟漪。
成群的乌鸦飞速钻入河里,飞蛾扑火般冲进它的双眸,形成了一个屏障。
画面里炮火连天。
一队队集结的人被轰到护城河边。
红色,漫天的红色。
“骆瑛同志,这座城要沦陷了,请立刻撤离……
“请立刻撤离!”
……
我脑袋嗡嗡作响,夜风刮过我的面颊,荒草随风倒地。
我艰难向前挪了一步,两步,三步。
“瑛娘,不要过去!
“瑛娘,快回来!”
是谁,在喊我?
我环顾四周,一刹那,五彩斑斓的街道又重现。
青碧,谢景亭,楼晋尧在我身后,他们狰狞地呼喊我……抓我……
可一股力量把我推向河中央。
系统大骇。
“骆瑛,不要看它眼睛!”
它的声音和那个男人一般无二。
12
再醒时,我脑中多了一段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记忆。
但又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忘了许多事。
系统见我清醒,忙问我身体如何。
我摇了摇头。
“无事。”
谢景亭端着碗出现在屏风外。
“瑛娘,你是和我说话吗?”
他情不自禁地坐在床沿上,对着勺子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我紧抿双唇。
“瑛娘,你中了噬魂散,昏迷三天三夜,再喝一服解药就行了。”
我扬手一打,碗碎了一地。
青碧在外面苦苦哀求:“谢公子,我家小姐已同你和离了,你囚禁她算怎么回事?”
我茫然不解,失口质问:“这是哪儿?”
谢景亭不说话,漫步打开门,吩咐人再熬一碗药来。
青碧呜咽着嗓子:
“小姐,这药不能喝。
我亲耳听见那个道士说此药会麻痹你神经,你会失去所有记忆,只记得谢公子一人……”
谢景亭双手抱臂,任由我怒视。
我浑身脱力滚到床下。
猝不及防,被谢景亭抱进怀里,他低头,刮了刮我的鼻子,笑着说:
“你如今身子不适,想要什么和我说,乖,听话一点。”
我挣了挣,厌恶促使我犯恶心。
他把我抱得更紧,低声在我耳边蛊惑道:“瑛娘,我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从今往后,我绝不负你。
“你听话些,我放青碧进来陪你。
“若你不听话也没关系,我就给你换一个有用的丫鬟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瑛娘,你觉得如何?”
呕……
谢景亭说的每句话都令我作呕,我忍不住吐了他满身的酸水。
格外洁癖的谢景亭此时像变了一个人。
他毫不嫌弃地捧着我下巴,仔细擦拭干净,抽身前俯下身子碾住我的唇。
我越挣扎,他越兴奋。
“躲什么?”
他阴鸷的半边脸融在烛火下,眸光中倒映我苍白的脸,惊恐如雏,是他最爱的床上模样。
我气极了,趁他不注意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咽喉。
“谢景亭,别逼我。
你知道,我是不怕死的!”
他迟疑了一会,舔了舔唇角。
拂袖离去前,他笑容和煦地吩咐人把青碧放进来。
但大门永久不开。
这是他给我的警告。
13
一连半月,谢景亭都没见到影子。
下人严防死守,不准我们踏出一步,只要我绝食,他们就当着我的面鞭笞青碧。
久而久之,我开始妥协。
我呼叫了系统很久,始终不闻其声。
等到秋风萧瑟,谢景亭一身疲惫地窝在我怀中熟睡。
我恨不得断他子孙根。
谢景亭王八蛋,迷晕我捆住我四肢,见我醒来,他双手开始游弋,等到小衣散尽,他跨坐在我身上时。
我才知道,我与他悬殊的力量对比,有多可笑。
一场不欢快的情事结束,谢景亭为我擦身,我整个人被他以羞耻姿势缚住。
整晚,谁都没说话。
三更时,青碧蹲在角落,埋头落泪。
我看清身上的青青紫紫,无力感越发沉重,不知怎的,我发出一声笑。
青碧抬头,泪水夺眶而出,她骂天道不公,也骂骆家无能,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愿意搭救,
更骂谢景亭是畜 生,得到不珍惜,如今又来扮演非我不可。
她说得很对。
骆家早就抛弃我了,我不怨。
谢景亭,从收回爱意后,我已无盼头。
可被囚禁一生的话。
那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我开始尝试寻死,把头压在水盆中,或者撞向守卫的刀。
哪怕刀口都划伤了我的颈脉,我依旧没死成。
白芷推开门的时候,我正尝试上吊。
她笑得很讽刺。
“骆瑛,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寻死?
“以前楼晋尧同我说你爱寻死,我还不信。
蝼蚁尚且偷生,你为何不能苟活?”
白芷边笑边扯下面纱。
满脸沟壑纵横的伤口深可见骨,黑色结痂如同干涸的黑土。
她步步紧逼,把整张脸呈现在我眼前。
扑面而来的腐烂味钻入我鼻尖,白芷癫狂大笑:
“拜你所赐,我成了这副鬼样子!恶心吗?还有更恶心的……”
她褪去裹在身上的大氅,露出斑驳血痕的内衫,衣肉相连,白芷一撕拉,皮肉粘连在内衫上。
青碧倒吸一口气,流下生理性泪水。
“白芷,别这样……”
14
“骆瑛,看到我这副惨样,你高兴了?你为什么什么都要和我争?”
白芷满目血丝,靠近我时,右腿呈拖行状态。
“你看,谢景亭多爱你……呵呵……楼晋尧也把你装在心里,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我这条腿拜他所赐,命人打折。
我这张脸,被他用匕首划烂。
我这身上的每一鞭都是他为抹灭自己背叛你的而做出的痕迹。
“包括这永远不能出世的孩子!”
她抚摸自己的肚子。
时而沉静发出母爱光辉,时而癫状爬行。
“明明我才是楼晋尧的青梅竹马……可天意弄人,我父亲非要攀上二皇子,逼我和楼晋尧断绝关系。
我不去,父亲就把我关在祠堂。
我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谁可怜过我?
“骆瑛,我没你命好!
“你不懂我高昂着头,整晚来者不拒地接客,我也曾是端庄淑女,却沦落至此。
所以,我只是想博一条生路,我有错吗?楼晋尧是,谢景亭亦是,难道我愿做他们手中的贱 人玩物,我活该遭此劫难吗?”
白芷悲愤难当,可我却不能共情。
我佩服她为博生路,摇尾乞怜偷生的勇气,但我不能接受,她把所有苦难都强加在我身上。
“可我又有什么错呢?白芷。”
良久沉默后,白芷惨然一笑。
她足够聪明,我们不能惺惺相惜,但也绝不到为敌的地步。
她看着门外倒地的侍卫,眼睛眨了眨。
“我本想弄死你,好让谢景亭永失所爱……可我改主意了。
既然你对他心死,我就助你出这牢笼,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我要他生生世世活在追悔中!
“骆瑛,我偿还你曾对我发出的怜悯,如今,我们互不相欠了。”
白芷带着我和青碧穿过后院最角落的篱笆处,一路昏迷的下人横七竖八。
面对我的疑惑,白芷露出久违爽朗的笑声。
“我已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半月了,几包药下肚,他们能睡上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
“白姑娘,你好厉害。”
青碧实时发出崇拜声,面纱下,白芷脸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但我们低估了谢景亭对我的控制欲。
他回来了。
正到处找我。
15
马蹄声响彻整个山头。
谢景亭手持灯笼一步步靠近我们躲避的山坳前方。
一批又一批的人马,让我的心沉到谷底。
再这样下去,三个人谁都讨不到好。
我咬咬牙,郑重地交代青碧:“你跟着白芷离开这里。
等我跟谢景亭走后,你们就从另一侧回到城中。
青碧,我在钱庄以你的名义存下了三千两……”
我拿出一个信物放到青碧掌心。
白芷敛着神色,死死盯着我给青碧的玉佩。
她焦急抓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问:“这玉佩,一直是你的贴身之物吗?”
我愣了一下,大约猜到白芷发现白家被流放时,我路过城门口,差人用玉佩典当了一点银子救了她差点被贱卖的母亲。
我只是凭心做事。
白芷垂着眼睫,怔了一会儿。
再抬起时,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她从青碧手中夺过玉佩交还给我,无所畏惧地笑了笑。
“骆瑛,我再还你一个人情……”
她决然的背影在我眼中渐渐变小,我与青碧相互扶持从后山翻出,到了城门口。
晨光熹微,系统苏醒。
它吩咐我:“骆瑛,进城后哪儿都不要去,直奔护城河边……我时间不够了。”
什么时间不够?
“我在这个时空的力量即将耗尽。
“骆瑛,我会在护城河中为你撕开一个结界,你只管跳进去,我定会把你送入和平时代,那是一个人人平等的时代,你会爱上那里。
“此生,我也不枉辜负他的嘱托了……”
他是谁?我问。
“是那个鼻翼有痣的男人吗?”
“骆瑛,你想起来了?”
我摇摇头,脑中晃过一些画面,但捕捉起来太困难。
我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系统落寞开口:“很快你会想起来的。”
它再次陷入沉睡,说只要我到了目的地,它就会自然苏醒。
一想到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我雀跃不已。
我问青碧她愿不愿意和我走。
她不带迟疑地点头,一滴泪从她眼尾滑落。
进到城中时,谢府侍卫遍布街道,我们抄了小路,时间就此耽搁了半个时辰。
到了正午,护城河外空无一人。
我慢慢靠近河边,一股强大的力量推背而来,系统苏醒了。
系统说给它一炷香。
青碧扶着我刚坐下歇息,我恰巧抬头,谢景亭牵着马站在不远处。
马尾拖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他一双眼充满疲惫和戾气,脸上乌云密布。
“骆瑛!”
他一脚踩碎那人的头骨,一瞬间,我看清了那是白芷的面容。
我站了起来,与他对视。
16
我催促系统加快速度,但也阻止不了谢景亭的靠近。
河面中开始出现小小的漩涡,结界即将打开,我只要再撑上一会儿,就行了。
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谢景亭长鞭一卷,直奔我来。
我眼睁睁看着青碧推开我,被谢景亭卷到怀里。
我悲伤地发现,我根本离不开脚下的位置。
“骆瑛,我已锁定你的位置,你过不去的。”
系统分神提醒我。
谢景亭看着我周边的水汽,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一怒之下,他把刀架在青碧脖子上,威胁我道:“瑛娘,听话……快到我身边来。”
我强装镇定。
“谢景亭,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你强迫我没用的,留我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意思!
“你放了青碧,我们此生好聚好散。”
谢景亭陡然沉下脸。
他直接把刀尖插入青碧颈窝,鲜血直流。
我焦急万分,求系统解开对我的禁制。
青碧似有所感,她哭着对我大喊:“小姐,别管我,去找自由吧……”
伴随着狂风,青碧撞上刀尖,软软倒在我面前。
我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怎么会?
青碧……为什么这么傻……值得吗?
为我值得吗?
我接住青碧,怎么也捂不住她的伤口,血崩了我满脸。
傻姑娘,为什么?
弥留之际,青碧抓住我的手:“小姐,要不是你,青碧早就死了。
十年了,您一直不开心,青碧都看在眼里。
这个时空不值得你留念,回你该回的地方……青碧死而无憾。”
她笨拙地陪伴我十年,仅仅因为一药之恩却可以为我付出生命。
谢景亭真该死呀!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刀,木然一步一步走到谢景亭面前,架在他肩上。
他不知所措地瞪着我,抬起袖子想要擦拭我的脸。
“谢景亭,你真让我恶心!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用尽全力,一刀捅进他的腹部。
谢景亭愣愣看着我,痛到皱眉后突然松了口气。
“瑛娘,这一刀,你捅得可满意?
“原谅我吧,回到我身边。”
他双手用力握住刀身,顷刻间拔了出来。
随后嘴角发出一声怪异的笑。
我想再补一刀时,系统用力量把我拉回了河边。
谢景亭追在我身后,拼命求我别走。
“骆瑛,结界我已撕开,还剩十秒,你直接跳下去。
骆瑛……骆瑛,你听到了吗?”
“不要为这里的任何人或事感到悲伤,这里的世界只是我为你造的一场虚境。
不管是白芷还是青碧,都是不存在的人。”
系统冰冷地阐述。
谢景亭紧抱着我不放,眼看时间剩余不多,我甚至想过和他一起跳下去。
好在楼晋尧打马跃过我身侧,徒手捞走谢景亭,丢在了十米开外。
身体恢复自由后,我坠向了身后的结界。
“楼晋尧,谢谢!”
“骆瑛,保重。”
黑暗来临,谢景亭在岸边怒吼:“瑛娘,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17
时光重溯。
系统幽幽转醒,它说要与我道个别。
深渊中,系统变换成人的模样。
西装革履,金丝框眼镜,气质清冷。
感受到我的注视,它扯出一个笑,弧度僵硬。
“骆瑛,你还记得他吗?”
他?
记忆深处,也是护城河边,秦家长子是我的联姻对象。
一纸婚约对于我来说是枷锁。
对他也是。
我们约在河堤边,约法三章。
那日的晚风吹得我醉醺醺的,有时候想,嫁他兴许不错。
然而,炮火连天,城已沦陷。
成婚当天,他说既已许国,不可许卿,决然换上戎装亲赴战场。
我跟随家人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等到全族只剩我一人时,我成了一名战地记者。
三年未见,他脸上添了疤,人也更黑了,清俊面容被刚毅取代。
他伸出手:“骆瑛同志。”
患难与共五年零四天,在转移阵地时,我为救他被炮火片击中。
医生说我心脏衰竭,无力回天。
可在系统给我的变幻中,我看见他一步一步叩首,拜遍山川古庙,只为求我一个好的轮回。
系统找上他做了一笔交易。
把我的灵魂带到其他时空,通过考核,可让我选择是否留下。
“按规则,在谢景亭背叛你时,你就攻略失败了。
“惩罚是,你与秦时同时被抹杀。”
可……
“你是不是想问你为什么没死?”
系统无奈笑了笑。
“我纵横系统局多年,早就玩腻了。
“系统局玩弄人心,我深感不齿。
我就是看不惯谢景亭的作为,背叛真心的人才该受到惩罚。”
它若无其事的样子,刺痛我双眼。
我问。
“所以你,违反系统局规则……你的惩罚是什么?”
“自毁。”
⼀刹那,我脑中闪过这几年它与我的交集,喉咙犹如被扼住,窒息痛哭。
惩罚如此之重,它却轻描淡写。
甚⾄在⾃毁前倾尽能量解体为我打开另⼀个时空的大⻔。
“骆瑛,倒计时还有三秒。”
隧道尽头,光感强烈,我身体被整个吸入洞口。
我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编号1937。
“骆瑛,你将进⼊全新世界。”
深渊中,他凝望我的双眸:
“祝你奔赴未来的路上,如星璀璨,如⻛自由!”
18
初春日短,不过⽚刻⽇已西斜。
社区阿姨例常与我打招呼:“骆瑛,下班了。”
我点头⽰意。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环顾四周也只余我一人。
“阿姨,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阿姨有个侄⼦要来这旅游几天。
你也知道,⼀到春天我腿脚就不太舒服,可能风湿犯了。
再加上梧桐絮过敏……
“嗯,阿姨就是想问问有没有空,能不能带我大侄⼦城中⼀⽇游?”
这话属实唐突了。
但在阿姨期盼的⽬光中,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阿姨,不过我也不知道哪里好玩,也不太会做攻略……”
话还没说完,阿姨⼀把抓上我的手。
“没事,他做好攻略了。”
什么?
我惊疑不定,阿姨塞了张纸条给我,转⾝跑了没影。
虽然我已在这个新时代生活了一年。
但出⾏时,依旧赞叹不已,科技发展得越来越人性化。
⼈们欢快工作,阖家欢乐。
我拨通了对方的号码。
⼀个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喂,你好。”
“我是秦时。”
夜晚的护城河边宁静祥和,偶有三三两两⼈驻⾜远眺。
我落坐在柳树下,有些失神。
“骆瑛。”
我应声回眸,与秦时⽬光不期而遇。
他眼底翻涌一层含义不明的光芒。
两世隔绝。
他说:
“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编号1937。”
【全文完】
来源:向阳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