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旧投影仪的风扇在嗡嗡作响,空气里有股粉笔灰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
下午三点整,教学楼西阶梯教室。
老旧投影仪的风扇在嗡嗡作响,空气里有股粉笔灰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
我正在讲“短视频内容的伦理边界”。
PPT翻到新的一页,标题是“流量与尊重的博弈”。
“我们来看一个案例,去年有个美食博主,为了拍一个所谓的‘挑战’视频,在一家小面馆里故意……”
话没说完,后排角落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淫邪笑意的怪叫。
“老师,你这裙子真短,是不是也想博眼球,赚流量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阶梯教室一百多号人听得一清二楚。
那腔调,油腻又轻佻,像一勺馊掉的猪油,猛地灌进我耳朵里。
全班瞬间死寂。
连投影仪的嗡嗡声都仿佛被按了暂停。
几十双眼睛“唰”地一下,从PPT上,齐齐转向我,又转向后排那个角落。
我捏着翻页笔的手,指节瞬间攥得发白。
一股热血“轰”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看到那个男生了,叫王浩。
染着一头扎眼的黄毛,穿着限量款的球鞋,一条腿翘在课桌上,正用一种“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吧”的表情看着我,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等着看好戏的笑。
他身边几个男生也在跟着哄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今天穿的是一条过膝的职业套裙,配平底鞋,是为了下午见完导师方便直接回家,不至于太累。
这是我衣柜里最保守、最“教师”的一套衣服。
短?
我低头看了一眼,裙摆稳稳地盖在膝盖下方三公分处。
怒火中烧。
更多的是一种被当众羞辱的冰冷和心酸。
我叫林微,26岁,这所二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青年教师,刚入职第二年。
每个月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到手六千二。
为了备课,我熬了两个通宵,查阅了几十篇论文,就为了把这堂枯燥的理论课讲得生动有趣一点。
而现在,我所有的努力,我作为教师的尊严,被一句轻飘飘的黄腔,摔在地上,踩得稀碎。
我看到前排一个女生,默默地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后排。
她旁边的同学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没动。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着粉尘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
不能发火。
一发火,我就输了。
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任何过激的反应都会被解读为“歇斯底里”,坐实了“开不起玩笑”。
我慢慢放下手里的翻页笔,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然后,我对着后排那个角落,笑了。
不是那种温和的、包容的笑。
是一种极度冰冷的,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这位同学,你叫王浩是吧?”我开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王浩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他旁边的哄笑声也停了。
“是啊,林老师,记性不错。”他吊儿郎当地回答。
“很好。”我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对‘博眼球’和‘赚流量’这个话题,看来有很独特的见解。”
“既然这么喜欢说,这么会说……”
我抬起手,伸出食指,遥遥地指向讲台。
“来,上来说。”
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不是觉得我讲得不好吗?你上来,给大家讲讲,到底什么样的内容才算‘不博眼球’,什么样的裙子长度才符合你心中‘尊重’的标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寂静的教室里。
“来啊,别坐着了。喜欢说就一直说,讲台给你,请你上来,把这节课上完。”
王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也笑不出来了,面面相觑。
全班同学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王浩一个人身上。
他那条翘在桌子上的腿,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老师,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他的声音小了下去,眼神开始躲闪。
“玩笑?”我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逼近阶梯教室的前排边缘,“在公共课堂上,用性暗示的言语评价一位女性师长的穿着,你管这个叫‘玩笑’?”
“你今年二十岁了吧?成年人了,王浩同学。你要为你的‘玩笑’负责。”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立刻,马上,站上这个讲台,把你刚才那番理论,清清楚楚、有理有据地讲给全班同学听。如果你讲得好,这节课的平时分,我给你满分。”
我的目光扫过他,“第二,现在就走出这个教室,向学校纪律委员会提交一份书面检查,深刻解释一下你的‘玩笑’。然后这门课,你今年的成绩,直接记为零分。”
“你自己选。”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王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转红,再从红转青。
他大概从没在哪个老师这里碰过这样的硬钉子。
尤其是,我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年轻女老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冷汗,但我站得笔直,目光一寸不移地盯着他。
这是我的课堂,我的阵地。
我退一步,以后就再也站不稳了。
终于,在长达一分钟的死寂后,王浩“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没走向讲台,而是抓起桌上的背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满是怨毒和不甘。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教室的后门被他“砰”的一声巨响甩上。
整个教学楼都仿佛震了一下。
我赢了。
但看着那扇晃动的门,我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巨大的、无力的疲惫。
以及,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事,没完。
我转过身,重新拿起翻页笔,屏幕上的PPT还停留在“流量与尊重的博弈”。
真讽刺。
我花了两分钟调整情绪,试图把课继续下去。
但整个教室的气氛已经变了。
学生们不再看我,也不再看PPT,都在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校园论坛,班级群,朋友圈。
刚才那不到十分钟的交锋,此刻正在以光速传播。
我成了风暴的中心。
下课铃响的时候,我几乎是逃一样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一吹,我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已经全被冷汗浸湿了。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我拿出来一看,几十条未读消息。
有同事的,有朋友的,但最多的,是来自我男朋友江川的。
“微微,你上校园热搜了!”
“我看到视频了,你怎么跟学生吵起来了?”
“你疯了吗?知不知道那个王浩家里是干嘛的?”
“他爸是咱们市‘宏远集团’的董事长,去年刚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
“你一个刚来的小老师,惹他干嘛?”
“快!赶紧给学生打个电话道个歉,把事情压下去!”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手指都在发抖。
我没回他。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骂出来。
回到我和江川合租的出租屋,一开门,就看到他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
屋里没开灯,只有他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你回来了?”他看到我,立刻冲过来,“手机怎么不接?你知不知道事情多严重了?”
“严重?”我换下鞋,声音很轻,“我被人当众开黄腔羞辱,我不觉得严重。我维护自己的尊严,倒是很严重了?”
“这不是尊严的事!”江川拔高了声音,“林微,你能不能现实一点!这是社会,不是你的象牙塔!你得罪了王浩,他爸随便跟校长说句话,你的饭碗就没了!我们下个月的房租,你拿什么交?”
房租。
又是房租。
我们每个月三千块的房租,一人一半。
我那点微薄的工资,付完房租,再刨去日常开销,几乎剩不下什么。
江"我知道!" 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我知道要交房租!我知道你为了你的项目天天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我知道我一个月六千二的工资不够看!"
"但这不是我活该被一个学生指着鼻子羞辱的理由!"
江川被我吼得一愣。
他大概没想到,平时温顺的我,会突然爆发。
他沉默了几秒,语气软了下来。
“微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
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你担心我,还是担心我丢了工作,没法跟你一起分担房租和生活费?”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江川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现实的人?”
“难道不是吗?”我气得直想笑,“从我决定当大学老师那天起,你就一直在说,这个工作清闲是清闲,但是没‘钱途’。劝我去考公务员,劝我去你朋友的公司做文案。江川,你从来就没真正支持过我。”
“我支持你?我怎么不支持你?”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备课熬夜,是我给你点的外卖,是我给你倒的水!你第一次公开课紧张,是我请假陪着你!”
“那是因为你觉得,我稳定下来,我们就能早点攒钱买房!”
“买房有错吗?我想给我们一个家,有错吗?”
“没错!”我红着眼眶看着他,“但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家’,我就得放弃我的底线,放弃我的尊严,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去给一个侮辱我的学生道歉吗?”
“那不是缩头乌龟,那是成年人的处世智慧!”
“狗屁的智慧!”
我们俩,就在这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客厅里,歇斯底里地对吼。
争吵最终在我的一句“我累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中结束。
我把他赶去了书房,自己把自己摔在床上。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手机又亮了。
是我们学院的张主任。
“林老师,明天早上九点,来我办公室一趟。”
没有称呼“微微”,而是冷冰冰的“林老师”。
我知道,鸿门宴要来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我站在张主任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严,我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是张主任在打电话,语气很谦卑,甚至带着点谄媚。
“王董,您放心,您放心……是,是,是我们老师年轻,处理方式有点欠妥……对,对,我一定让她给孩子道个歉……影响?您放心,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档案记录,保证让公子顺利毕业……”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推开门。
张主任看到我,立刻挂了电话,脸上堆起一个公式化的笑容。
“小林来了,坐。”
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那把椅子,我入职谈话的时候坐过,转正答辩的时候坐过。
每一次,心情都充满了希望。
而这一次,只觉得冰冷刺骨。
“主任,您都听说了吧。”我没坐,开门见山。
“嗯。”张主任点点头,给我倒了杯水,“小林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现在的学生,确实不好管。”
他先是安抚。
“但是呢,你也要理解。王浩这个孩子,平时虽然调皮了点,但本质不坏。他父亲,又是我们学校的杰出校友,一直很支持学校的建设……”
然后是讲“大局”。
“昨天下午的视频,在网上传得很广,对学校的声誉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校长很重视,亲自打了电话过来。”
最后,是图穷匕见。
“所以,你看……能不能,你主动一点,给王浩同学打个电话,大家把话说开,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还是好老师,他还是好学生。”
他把“过去”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杯水,水汽氤氲,模糊了他镜片后闪烁的眼神。
我笑了。
“张主任,您的意思是,让我去给一个在课堂上公然对我进行性骚扰的学生,道歉?”
“哎,小林,话不能这么说。”张主任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什么性骚扰,太严重了。年轻人嘛,嘴上没个把门的,开个玩笑而已。”
“玩笑?”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如果今天,是我,或者任何一个女同学,在课堂上对一位男老师说‘老师你今天裤子拉链没拉好是不是想给我们送福利啊’,这也是玩笑吗?”
张主任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平静地看着他,“如果学校认为,维护教师的基本尊严和课堂秩序是‘处理方式欠妥’,如果学校为了一个捐款,就要牺牲老师的是非黑白,那我无话可说。”
“但是,道歉,我不会去。”
“这个先例,我不能开。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任何一个老师,都可能在课堂上被肆意羞辱,而学校只会和稀泥。”
张主任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林微!你注意你的态度!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的上级领导说话。”我挺直了背脊,“同时,也是在跟一个同为教育工作者的前辈说话。”
“你……你……”他指着我,手指哆嗦,“好,好!林微,这是你逼我的!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停课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上课!”
“停课?”我愣住了。
“对!停课!”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的所有课程,暂时由刘老师接替!学校会成立调查组,对这次的‘教学事故’进行严肃处理!”
“教学事故”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走出张主任的办公室,天旋地转。
走廊里,几个相熟的同事看到我,都像躲瘟神一样,迅速别过头去。
我成了孤岛。
回到家,江川不在。
桌上留了张字条。
“微微,我公司有急事,出差三天。你冷静一下,听主任的,服个软,工作要紧。”
字迹潦草,看得出写得很急。
连一个电话都懒得打了。
我把那张字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彻底冷掉了。
我被停课了。
工资停发,奖金取消。
每个月只剩下1200块的基本生活费。
连房租都不够付。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出门,没见人。
手机关机,电脑断网。
我像一只受伤的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以为这样就能听不见外界的喧嚣。
第三天,我被饿醒了。
打开冰箱,空空如也。
我这才想起,我和江川习惯每周去一次超市大采购,而这个周末,因为吵架,我们谁都没去。
我不得不出门。
戴上帽子,戴上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泡面时,收银的小哥还是多看了我两眼。
“你不是……那个……大学老师吗?”他犹豫地问。
我的心一紧。
“我看到视频了,老师,你做得对!就该这么治那帮小兔崽子!”小哥对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愣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原来,还是有人支持我的。
回到家,我泡了碗面,热气腾着,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
无数的消息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
我看到了那段被剪辑过的视频。
视频里,只留下了我声色俱厉地质问王浩,逼他上讲台,逼他退课的画面。
而王浩那句黄腔,被剪掉了。
标题是:《震惊!某高校女教师课堂霸凌学生,言语羞辱,逼其退学!》
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
“这老师有病吧?看着挺年轻,怎么跟个更年期泼妇一样?”
“现在的老师都这么大权力吗?说让谁挂科就让谁挂科?”
“学生不就开了个玩笑,至于吗?这么玻璃心还当什么老师?”
“我查了,这老师叫林微,刚入职的青椒,估计是想立威风,结果玩脱了。”
甚至有人扒出了我的照片,我的毕业院校,我的手机号码。
我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会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骚扰电话,或者一条辱骂短信。
我成了网暴的靶子。
就在我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一条新的私信弹了出来。
是一个陌生的头像,一个女生的卡通形象。
“林老师,您好,我是您班上的学生,李静。”
李静?我有点印象,一个总是坐在前排,很安静的女生。
就是那个……当时默默拿出手机拍摄的女生。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也想来踩一脚吗?
“老师,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没敢站出来为您说话。”
“但是,我把完整的视频录下来了。”
“包括王浩说那句话的全过程。”
“我看到网上那些颠倒黑白的言论,气得一晚上没睡着。老师,您需要吗?我可以发给您。”
看到这段话,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谢谢你,李静同学。非常,非常感谢。”
我颤抖着手,打下这行字。
“老师,您别谢我。该说谢谢的是我们。”
“王浩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上学期,他对我们班一个女生动手动脚,那个女生吓得差点退学。后来也是被他家里压下去了。”
“您是第一个,敢让他付出代价的老师。”
“我们很多人,都在背后支持您。”
“老师,您一定要挺住。”
我握着手机,泣不成声。
原来,我守护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尊严。
我守护的,是所有被欺凌者,敢于说“不”的权利。
我不能倒下。
我把李静发来的完整视频,保存了下来。
然后,我开始写一篇长文。
我没有愤怒地控诉,没有激烈地辩白。
我只是平静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从我备课的初衷,到课堂上的冲突,再到学校的处理方式,以及我遭受的网暴。
我把那段被剪辑的视频,和完整的视频,并排放在一起。
我写下了我对“师道尊严”的理解。
“尊严,不是靠身份和权力来维护的。而是来自于相互的尊重。老师尊重学生求知的权利,学生也应该尊重老师授业的尊C格。”
“当课堂不再是一个传道授业的神圣场所,而变成一个可以随意用污言秽语进行人身攻击的秀场时,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堂课,而是教育的根基。”
最后,我写道:
“我接受学校的停课决定,并等待调查组的结果。但我不会道歉。因为我没错。”
写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凌晨四点。
窗外,天色微明。
我把这篇文章,连同两个视频,一起发在了我的个人社交账号上。
然后,关上电脑,睡觉。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我只知道,这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搏。
我睡了整整一天。
醒来时,天又黑了。
出差三天的江川,提前回来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你那篇文章,我看了。”他声音沙哑。
我没说话。
“微微,对不起。”
他握住我的手,很紧。
“是我太混蛋了。我只想着赚钱,买房,过上所谓的‘好日子’,却忘了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看到网上那些人骂你,我……我恨不得顺着网线过去把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
“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关机。我吓坏了,连夜从项目地赶了回来。”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心里最坚硬的那块地方,慢慢软了下来。
“微微,别怕。”他把我揽进怀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陪你一起扛。”
“工作没了就没了,我养你。我们重新开始。”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积攒了这么多天的委屈、愤怒、恐惧,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泪水。
“我不是怕工作没了。”我哽咽着说,“我是怕……我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不会的。”他拍着我的背,“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第二天,舆论彻底反转了。
我的那篇文章,被疯狂转发。
高校女教师回应课堂冲突
被剪辑的真相
我们应该如何定义课堂玩笑
一个个话题,冲上了热搜。
完整的视频,让所有之前辱骂过我的人,都闭上了嘴。
舆论的潮水,开始涌向王浩和学校。
“卧槽!原来是这个男的先开黄腔!活该被怼!”
“这叫玩笑?这就是赤裸裸的性骚扰!”
“学校居然还让老师道歉?为了一个捐款,脸都不要了?”
“心疼林老师,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支持林老师!必须严惩王浩!”
我的社交账号,涌入了成千上万的私信和留言。
“老师,加油!”
“你是最棒的!”
“我们支持你!”
甚至,很多其他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也纷纷站出来,讲述自己遭遇过的类似经历。
事情,彻底闹大了。
省教育厅介入了调查。
学校的电话,几乎被打爆。
张主任焦头烂额,一天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现在,不是我求他,是他求我了。
王浩的父亲,宏远集团的王董,也坐不住了。
他通过各种关系,想联系我,想“私了”。
他开出的条件,从五十万,到一百万,再到“只要林老师肯出面澄清,一切都好商量”。
江川把这些话转告给我时,我正在看窗外。
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阳光正好。
“微微,你怎么想?”江川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一百万,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笔巨款。
可以让我们立刻摆脱现在窘迫的生活,甚至可以付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我回头,看着他。
“江川,如果我拿了这笔钱,我们以后住进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但是每天晚上,我一闭上眼,就会想起王浩那张轻佻的脸,想起张主任那副谄媚的嘴脸,想起李静发给我的那段视频。”
“你觉得,我们能睡得安稳吗?”
江川沉默了。
良久,他走过来,抱住我。
“我明白了。听你的。”
“我们不要他的脏钱。”
“就算一辈子租房,我也要我的老婆,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被真正地填补上了。
最终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王浩,因为在课堂上公然侮辱教师,行为不端,被给予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
他在全校范围内,公开对我进行了书面道歉。
张主任,因为处理“教学事故”不当,包庇学生,颠倒黑白,被免去了新闻传播学院主任的职务,调去后勤处。
学校,也公开发表声明,向我致歉,并肯定了我维护课堂秩序和教师尊严的行为。
我的停课处分被撤销。
当我重新站上那个讲台时,台下,座无虚席。
连过道里都站满了来旁听的学生。
我还是穿着那身过膝的职业套裙,还是那双平底鞋。
投影仪的风扇依旧在嗡嗡作响。
我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明亮的、充满敬意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
“今天,我们接着讲‘流量与尊重的博弈’。”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经久不息。
那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走在路上,总有不认识的学生对我微笑点头,喊一声“林老师好”。
我的课,成了全校最火爆的选修课之一,每次选课系统一开放,名额就会被秒光。
再也没有学生敢在我的课堂上睡觉、玩手机,更别提说怪话了。
我和江川的感情,也前所未有地稳固。
我们不再为钱吵架,不再为未来焦虑。
我们搬离了那个充满了争吵回忆的出租屋,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一点,但更温馨的房子。
虽然还是租的,但我们都觉得,这才是“家”的样子。
江川的项目,也因为他那股拼劲和诚信,拿到了新的投资,慢慢走上了正轨。
他不再需要天天陪酒,有了更多的时间陪我。
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为了一毛钱的差价和菜贩子讨价还价。
我们会在周末的午后,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
生活平淡,但很安心。
只有一件事,让我始终耿耿于怀。
那个叫李静的女生,那个在最关键的时刻,向我伸出援手的女生。
事后,我多次想当面感谢她,请她吃饭。
但她都婉拒了。
她说,她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她说,她很胆小,怕被王浩报复。
我理解她,没有再强求。
只是在期末的时候,在她那门课的平时分上,默默地加了满分。
毕业季,学院拍毕业照。
我是毕业班的论文指导老师之一,也被邀请参加。
那天阳光很好,所有人都穿着学士服,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脸。
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李静。
她剪了短发,看起来比以前开朗了很多。
她也看到了我,对我挥了挥手。
拍完集体照,她主动走了过来。
“林老师。”
“李静同学,恭喜毕业。”我笑着说。
“老师,我要去北京了,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的研究生。”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太棒了!为你骄傲!”我是真心为她高兴。
她从学士服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我。
“老师,这个,给您。”
“这是什么?”
“您看了就知道了。”她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老师,再见啦!以后,我会成为像您一样,勇敢又正直的媒体人!”
说完,她转身,汇入了欢笑的人群。
我拆开信封。
里面不是信,而是一张U盘。
旁边附了一张小小的便签条。
“老师,真相有时候不止一个。祝您,永远保有那份较真的勇气。”
我的心,猛地一跳。
回到家,我把U盘插进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点开。
画面,依然是那个熟悉的阶梯教室。
但是,拍摄的角度,不是李静的位置,而是来自……后排的角落。
是王浩那几个狐朋狗友中的一个拍的。
视频里,王浩翘着二郎腿,对旁边的人说:
“看着吧,今天让这个新来的女老师下不来台。”
“她不是爱讲什么伦理边界吗?老子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社会的边界!”
“我爸说了,只要我顺利毕业,就给我买辆帕拉梅拉。这门课要是挂了,车就没了。所以,得让这个老师‘识趣’一点。”
然后,就是那句刺耳的黄腔。
以及,我冰冷的反击。
视频的最后,是王浩摔门而出后,拍摄者对着镜头,低声骂了一句:
“操,这娘们儿,真他妈的硬!”
我坐在电脑前,久久没有动弹。
原来,那不是一次偶然的、冲动的“玩笑”。
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带有明确目的的挑衅和示威。
王浩的目的,不是为了开黄腔,而是为了“敲打”我,为了用这种方式,逼我就范,好让他能顺利通过考试。
他笃定我一个年轻女老师,脸皮薄,怕惹事,会选择息事宁人。
他算好了一切。
只是,他没算到,我会硬扛到底。
而李静,她是怎么拿到这个视频的?
我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王浩骚扰过她们班的女生。
也许,她们早就受够了王浩的霸凌。
也许,她们早就想反抗,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一个带头人。
而我的出现,我的“较真”,给了她们这个契机。
所以,她录下视频,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早有准备。
她发给我,是支持。
她把这个新的视频给我,是希望我能看到更深层次的真相。
我忽然觉得,那天在课堂上,我赢的,不只是王浩。
我赢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我守护的,也不只是我个人的尊明,而是一整个群体,在面对强权和霸凌时,敢于反抗的勇气。
我笑了。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一点。
我把这个视频,小心地保存了起来。
我没有把它公之于众。
王浩已经付出了他应有的代价。
再把这个视频放出去,除了掀起新一轮的网暴,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之外,没有别的意义。
教育的目的,是惩戒,是引导,而不是毁灭。
我把U盘拔下来,放进抽屉的最深处。
就让这个秘密,和我一起,留在那个夏天吧。
人生,就像一堂堂课。
有些课,是在教室里上的。
有些课,是在生活中上的。
我很庆幸,在那堂最重要的课上,我没有选择逃避,没有选择妥协。
我交出了一份,让自己问心无愧的答卷。
生活还在继续。
我依然是那个每个月为房租和水电费发愁的普通大学老师。
江川的公司,也依然在创业的艰难道路上挣扎。
我们没有因为这件事,一步登天,大富大贵。
但我们都觉得,内心无比的富足和安宁。
因为我们知道,有些东西,比金钱和地位更重要。
那就是,当世界要求你跪下时,你依然有站着说话的底气。
这份底气,千金不换。
一年后,我评上了副教授。
在答辩会上,评委会主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问了我一个问题。
“林老师,我们都听说了你去年的那件事。我想问,如果时间倒流,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哪怕,那可能会让你失去工作,失去一切。”
我看着他,也看着台下所有的评委。
我想起了那个闷热的下午,那个充满粉尘味道的教室。
我想起了王浩轻佻的脸,张主任难看的脸色,江川焦急的质问。
也想起了李静那条充满力量的私信,和陌生小哥那个善意的赞。
我笑了。
“教授,我的答案是,会。”
“因为有些课,不是在教室里上的,但总得有人去教。”
“如果连老师都放弃了原则,我们还拿什么去教给学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答辩结束,我走出会议室。
江川在外面等我,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
“怎么样?”他紧张地问。
我没说话,只是走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吧。”我说。
“好!”他笑得像个孩子,“最辣的那种!”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未来的路,依然会有很多挑战和困难。
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爱人。
我的心里,有光。
真正的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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