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坊间传闻,那一日之后,A城最顶级的两个豪门继承人,仿佛集体失心疯了一般。
坊间传闻,那一日之后,A城最顶级的两个豪门继承人,仿佛集体失心疯了一般。
他们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财富,几乎寻遍了全球,只为找到最顶尖的艺术修复师,去拯救一件被殷红酒液浸染过的婚纱。
一件,本该属于我的婚纱。
许亦丞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气势汹汹地闯入后台时,我正小心翼翼地换上那件被我珍藏了整整十年的嫁衣。
那是一件凝聚了母爱与祝福的艺术品,我甚至还来不及在镜前静静地端详它,化妆间的门就被人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脚踹开。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心尖都在颤抖。
“许尽欢!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把这个破典礼搞得人尽皆知!”那个与我血脉相连,面容有着七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此刻正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
他英俊的面庞因愤怒而扭曲,声音嘶哑地对我咆哮:“你是不是非要这么做?你明明比谁都清楚,言言她也深爱着景然,你把婚礼办得如此声势浩大,不就是存心要用刀子剜她的心吗?她在家里哭得快要昏死过去,这些你都知道吗?!”
他每吼出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望着他,眼神里最初闪过的一丝兄妹重逢的惊喜,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暗。
果然,又是为了许温言……
我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身上华丽而沉重的婚纱,此刻却像一副精美的镣铐,不仅束缚了我的行动,更是在无声地提醒我——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不该有争吵和眼泪。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苦涩,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与他针锋相对。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哥,我们今天……可以不吵架吗?至少今天别这样……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我只想高高兴兴的。”
我的退让,换来的却是许亦丞更加鄙夷的嗤笑。他逼近两步,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许尽欢,你到底要自私到什么地步?这不过是一场婚礼的形式而已,难道它比言言的眼泪和心碎还重要吗?”他的话语冰冷刺骨,“她那么温柔懂事,即便是心如刀割,也强撑着要给你和景然送上祝福!她唯一的请求,只是希望你不要把场面弄得这么大,让所有人都来看她的笑话!我们两家人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吃顿饭,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这么咄咄逼人?!”
他那副理所当然、将我的感受视若无睹的语气,终于点燃了我一直压抑的怒火。我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上什么“良辰吉日”了,声音陡然拔高:“要结婚的人是我!我想为自己的人生举办一场体体面面的婚礼,这有什么错?她许温言再难过,再心痛,那又与我何干?我凭什么要为了她的情绪,牺牲我自己的幸福?!”
“你给我住口!”许亦丞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怒吼道,“言言也是你的妹妹,你照顾她、忍让她,这是你身为姐姐的责任!”
“妹妹?”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那只是你的妹妹,从来不是我的!我妈妈这辈子,就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你闭嘴!”
话音未落,一股冰凉的液体猛地从我头顶浇下。暗红色的酒液顺着我的发丝蜿蜒流淌,瞬间在我洁白如雪的婚纱上,绽开了一朵刺眼又丑陋的“花”。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我和许亦丞,都愣在了原地。
他像是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理智,那只握着高脚杯的手,在空气中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眼中的滔天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不敢置信。
“尽、尽欢,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他慌忙地从桌上抓起一沓纸巾,手忙脚乱地就想来为我擦拭脸上的酒渍,却被我决绝地侧身躲开。
我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目光空洞地垂下,死死盯着胸前那片迅速扩大的暗红色污渍,陷入了漫长的、死寂般的沉默。
发梢上,冰冷的酒滴还在“滴答、滴答”地落下,砸在地板上,也砸在我的心上。许亦丞或许是觉得这副场面太过难堪,竟是强硬地上前,将纸巾粗鲁地按在了我的额头上。
“呵——亦丞哥,你管她做什么!自作自受罢了。”
一个慵懒而又充满了嘲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和许亦丞同时望去,只见傅景然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闲适地倚靠在门框边,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烟,嘴角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甚至……连新郎的礼服都没有换。
一件白色的涂鸦夹克,胸前用颜料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神态天真的小熊——那是去年,许温言亲手画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偏了偏头,目光在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上扫过,竟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快意。
“许尽欢,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把我爸妈哄得高高兴兴,就能随心所欲地掌控我的人生了?别做梦了!我告诉你,无论你耍多少心机,用多少手段,在我心里,你连温言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看着他满眼的憎恶与鄙夷,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我们的婚约,是双方父母早在我们年幼时就定下的。
这么多年,他从来、从来没有对这桩婚事说过一个“不”字。哪怕后来,他对许温言的关心早已远远超过了我这个未婚妻,也从未主动提过要退婚。
这场婚礼,是傅家催的。
当初,许温言得知我们要结婚的消息,哭着闹绝食,闹得天翻地覆,惹得许亦丞和傅景然心疼得无以复加。那段时间,他们两个人为了安抚她,都刻意对我避而不见。
我还记得,我打给傅景然的最后一通电话里,我卑微地问他:“景然,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直到许温言带着浓重哭腔的、娇弱的声音传来:“景然哥哥,是谁的电话呀?是姐姐打来的吗?”
他才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地对我开口,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死了!这是家里早就定好的事,你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傅伯伯曾向我保证,让我不用担心,婚礼的事情他会一手操办,傅景然那边……他也会亲自去“说服”。
现在看来,傅景然今天这副叛逆的模样,八成是被傅伯伯训斥了一顿,心里憋着火,故意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我难堪,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下不来台……
我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化妆间里显得格外凄凉。我从许亦丞僵硬的手中,平静地接过纸巾,一点一点,轻轻擦去了脸上残留的酒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欢欢,欢欢!你未婚夫到了吗?司仪那边催着,要安排你们上台了!你……啊——你的婚纱!”
我的伴娘宋词,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当她看清化妆间里的对峙,以及我身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红酒渍时,整个人都惊呆了,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难以置信地瞪大,视线在我、许亦丞和傅景然之间来回扫视,瞬间就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
“你们两个狗东西!又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家欢欢是不是!”
宋词怒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抓傅景然的脸。在她锋利的指甲触及他之前,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不能让她这么做。小词的父亲,还在傅景然家的集团里担任要职。
为了我,不值得,真的太不值得了……
可我的举动,在傅景然眼中似乎被曲解成了某种维护。他看我挡在他身前,眼神里掠过一瞬间的怔愣,随后,语气竟也放缓和了些许。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沉声开口,却依旧带着那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一,就是现在,穿着这件被弄脏的婚纱,和我完成接下来的结婚典礼。”
“二,立刻去给言言道歉,把她哄高兴了。只要她不哭了,我就对外宣布婚礼延期,然后找人去给你连夜赶制一件新的婚纱。你自己选吧。”
他嘴上说着给我选择,脸上那副挑衅的表情,却分明像是在笃定我会选择妥协,在等着我像过去一样,与他大吵大闹,然后无奈地接受他的安排……
小词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盯着他的目光像是要活生生把他吞下去。
然而,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我……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流露出半分愤怒或歇斯底里的神情。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明而坚定,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不用了,傅少。”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的婚纱,是我的母亲——国际著名设计师‘L’的封笔之作,是她在去世前,耗尽最后的心血为我亲手缝制的。我不认为,你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比她更优秀、更懂得如何爱我的设计师了。”
“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许亦丞震惊之下,身体失控撞到了梳妆台。
我回过头,对上了他那双写满了惊骇与悔恨的眼睛。他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嗫嚅着,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是啊,他忘了。他竟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再理会他,转而重新面向傅景然,一字一顿地宣告:
“所以,你给出的那两个选项——我一个,都不要!”
我抱着那束精致的捧花,独自一人,提着被玷污的裙摆,走上了本该属于两个人的礼台。
台下,坐着的是傅景然的父母,他们脸上交织着错愕与不解。而我的父母,早在几年前便已相继离世。除了刚才在后台,亲手将红酒泼向我的哥哥,我在这世上,再无任何血脉至亲……
我顶着全场宾客诧异、探究、同情的目光,面色平静地从司仪手中接过了那支沉重的话筒。
“非常抱歉,让大家看到我如此不得体的形象,在此,我先向各位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傅景然此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台,伸手就来拉我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许尽欢,你到底想干什么?!”
“做什么?”我甩开他的手,对着话筒,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做你最想做的事!”
“正如诸位亲眼所见,我的未婚夫,傅景然先生,他今天甚至连新郎礼服都没有换……”
“他口口声声说,这场婚礼是我处心积虑算计来的。那么现在,就当是我不愿意再继续算计下去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所有人的脸,最终,定格在傅景然那张铁青的俊脸上,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宣布:“我,许尽欢,在此正式宣布——我与傅景然先生,解除婚约!从今往后,一别两宽,他娶我嫁,各不相干!”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将话筒重重地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再次甩开傅景然伸过来想要钳制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场。
身后,是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的会场,惊呼声、议论声、劝阻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得如同闹市。
身前,是依旧神色慌乱、脸色惨白如纸的许亦丞。
他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要拉住我,可当他的目光触及我婚纱上那片刺目的暗红时,伸出的手又无力地顿在了半空中。
我没有为任何人停留,将手中仅剩的捧花狠狠甩到一边,与许亦丞擦肩而过,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门口,气得双眼通红的宋词早已把车开了过来,她冲我大喊:
“欢欢!上车!”
直到我重重地跌坐在柔软的车后座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车内的后视镜里,映出了一张妆容微花、满是泪痕的脸。
原来,我哭了。
宋词从前座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我,口中还在不停地咒骂着傅景然。
“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那么会讨人喜欢的一个小男孩,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副狗样子!”
“他、他以前那么喜欢你,恨不得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这个狗男人,变心简直比翻书还快!”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为她看见我把脸深深地埋在了纸巾里,肩膀微微耸动,久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欢欢……”她小心翼翼地唤我。
“我没事,小词,真的。”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只是……有点想我妈妈了。”
车厢内瞬间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把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与街景,只觉得四个字在我脑海中盘旋——时移世易。
原来,傻傻地停留在原地,以为一切都未曾改变的人,只有我一个。
其实,许亦丞和傅景然,他们小时候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我的妈妈,是享誉全球的婚纱设计师“L”。她曾无数次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要为我的尽欢设计出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婚纱,要亲眼看着我,将妈妈所有的爱与祝福都穿在身上,嫁给我最心爱的人。
那一年,傅家和许家为我和傅景然定下了娃娃亲。
小小的傅景然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想要牵我的手,却被我那护食的哥哥,霸道地一把挤开。
“走开走开!大人说的是你们长大以后,又不是现在!”
周围的大人们被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我也害羞地一头扎进妈妈温暖的怀里,被她温柔地拥抱着。
那时候,真好啊。
那时候,妈妈的身体还很健康,没有被检查出可怕的胃癌。我的家里,也还没有一个名叫许温言的“妹妹”。
所有我爱的人,都亲密无间地围绕在我的身边。
妈妈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盛夏离世的。
因为无法预测我长大后的身材尺寸,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这件婚纱,在制作过程中,不知道被她反复修改了多少次。最后,她也只能无奈地在胸部和腰部这些关键位置,都巧妙地加上了可以灵活调整尺寸的系带和暗扣。
这件婚纱,是妈妈留给我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念想。
可就连这样一件遗物,我也险些没能保住。
妈妈去世的同一年,爸爸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女孩。
他告诉我们,这是他一位牺牲的老战友的女儿,名叫温言。那位战友临终托孤,将这世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他。
“亦丞,欢欢,从今天起,温言就是你们的小妹妹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像一家人一样,知道了吗?”
我想,我是努力去知道的,可许温言,她明显不知道……
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孩子。
她可以在上一秒还咬牙切齿地和我争抢手中的洋娃娃,下一秒,就能在我哥哥和傅景然面前,瞬间掉下豆大的眼泪,哭得委屈又可怜。
人,是不是天生就下意识地同情、信任看似弱小的一方?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最初还会坚定地站在我这边的两个少年,他们心中的天平,在许温言日复一日的眼泪攻势下,也开始慢慢地、不可逆转地倒向了她那一边。
“欢欢,你怎么能这样!言言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她多可怜啊!你就不能让让她吗?”
“就是啊,尽欢,你要懂事一点。温言她什么都没有了,可你还有亲哥哥,还有我。”
我已经记不清,为了这些事情,和他们爆发过多少次激烈的争吵。而每一次争吵的结果,都是以他们怒斥我“远没有言言半分的温柔可爱”而告终。
渐渐地,我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我的妥协与退让,换来的却是许温言……变本加厉的索取。
她竟然,连妈妈留给我的婚纱,也妄图抢走!
那天,当我看见她穿着那件对我而言视若珍宝的婚纱,正在楼梯上得意洋洋地走秀时,我积压已久的怒火瞬间冲破了理智的防线。
我平生第一次,对她动了手。
当她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带着怒不可遏的许亦丞闯进我的房间时,我正跪在地上,用清水和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被她拖拽而染上灰尘的裙摆。
“呜呜……哥哥,你不要骂姐姐,都是言言不好,是我惹姐姐不高兴了,姐姐才会打我的……是我自己该打,呜呜……”
许亦丞看向我的眼神,那种混杂着失望、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憎恶的眼神,我直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对我咆哮:“许尽欢,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变得这么恶毒!言言她只是从小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一时好奇拿出来看看而已,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我气得浑身发抖,歇斯底里地和许亦丞理论。
我们的吵闹声,把爸爸也引了过来。
他看着满脸是泪、楚楚可怜的许温言,立刻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哄着:“言言不哭,乖,爸爸找人给你做一件更漂亮的公主裙,比这个还好看,好不好?”
等他终于哄好了许温言,转过身来,才发现我还像个局外人一样愣愣地站在那儿,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尴尬。
“咳咳,都有,都有,也给欢欢做一件新的,好不好?”
我看着他和我哥哥小心翼翼为许温言擦拭眼泪的样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我好像,才是那个多余的外人。
我没有要那件新的公主裙。从那天起,我将那件婚纱,连同我所有的少女心事,一同小心翼翼地锁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忽然悲哀地明白,在这世上,或许已经没有真正爱我的人了……
“欢欢,到家了。我陪你一起进去吧,我怕那个小绿茶又不知道要耍什么花招欺负你!”
看着和我一样哭得眼睛红肿的宋词,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些年,她为了帮我出头,不知道吃了许温言多少暗亏。小词性子太直,没什么心眼,许温言当着她的面给她挖坑,她都看不出来。傅景然又仗着自己集团少东家的身份,毫无原则地偏帮许温言,好几次把小词气得嚎啕大哭。
我就要……彻底离开这座城市了,绝不能在临走前,再连累她得罪人了。
“没事的,小词,我只是回家去拿身份证件和护照,拿到东西我马上就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提着宽大的裙摆,走进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许家老宅。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被许亦丞和傅景然异口同声称为“在家里哭得伤心欲绝”的许温言,正惬意地半靠在沙发上,用纤长的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笑嘻嘻地看着我。
“呀,姐姐回来啦?我记得景然哥哥出门还不到一个小时呢,怎么,婚礼这么快就结束了呀?”
说着,她又故作夸张地用手捂住嘴,眼睛里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哎呀,姐姐的婚纱这是怎么了?景然哥哥也真是的,就算再怎么讨厌姐姐,也不能把酒往你身上倒啊。这件婚纱,可是许夫人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了呢。”
看着我始终平静无波、不悲不喜的表情,她嘴角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淡了下去。
我发现,我的心里竟然真的生不出半分愤怒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悲凉。
你看,连许温言这个外人都还记得,这件婚纱是妈妈留给我的。可我的亲哥哥许亦丞……他竟然忘记了。
在她再次开口说出更刻薄的话之前,我率先堵住了她的话头。
“不是傅景然。”
她微微一愣,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泼我酒的人,不是他,是许亦丞。”
许温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几次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以后,你再也不用费尽心机地去争,去抢了。无论是哥哥,还是傅景然,我都让给你。这些我曾经珍视的东西,现在……我什么也不要了。”
我绕开她,径直走向我的房间。可她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紧紧跟上,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不知道是我的哪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处,许温言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激动和亢奋。
“让给我?许尽欢,你有什么资格说‘让’?这明明是你自己没用,守不住!你本来就争不过我!”
“我才不稀罕任何人的施舍!从一开始就是我赢了,是我赢了,你听见没有!”
她露出了那种只有在私下里,才会对我展露的刻薄与怨毒的表情,神色中满是近乎癫狂的胜利感。
“许尽欢,你输了,你彻彻底底地输给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觉得她简直是疯了。被她死死抓住的手腕,传来阵阵剧痛。
“许温言!你放开我!”
我忍无可忍,用力推了她一把,其实根本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
可她却像是被一股巨力击中,凄厉地惨叫一声,整个人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直直地撞向了墙边的玻璃收藏柜。
“哗啦——”一声巨响,整个柜子瞬间被她撞得轰然倒塌。
我那些珍藏了十几年的、满载着回忆的心爱之物,那些水晶摆件、音乐盒、纪念品……破的破,碎的碎,顷刻间,全都被砸得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狼藉……
我怔怔地盯着地上一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玻璃糖果罐,一时没有察觉,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
“滚开!亏我还想着回来跟你道歉,没想到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又在这里欺负言言!”
是去而复返的傅景然。
我被他毫无防备地推倒在地,脚踝不偏不倚地压在了一堆锋利的玻璃碎片上,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鲜血当即就涌了出来。
“嘶——”
我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刚想开口反驳,就被他粗暴地用双手抓住了肩膀。
“许尽欢,你的心到底是有多狠毒!从小到大,你就一直在欺负言言,什么东西都要和她抢!”
“抢玩具,抢衣服,抢哥哥的关注,甚至……你还和她抢你喜欢的人!”
“你已经赢了不是吗?!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也已经答应了,会和你结婚!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咄咄逼人,连半步都不肯退让?!”
许温言趴在房间里唯一一处没有被碎玻璃波及的羊毛地毯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傅景然双手死死掐着我的肩膀,不断地摇晃着我,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语气里充满了积攒多年的恨意与崩溃。
可我的目光,却越过他,死死地看向了那个破碎的玻璃罐。罐身被拦腰摔断,露出了里面一张被压得有些褶皱的、粉色的星星卡片。
我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完全不顾傅景然越来越暴躁的怒吼,脱口而出:“不是我!”
脚踝上撕裂般的剧痛,与一整天情绪的大起大落,让我的头也跟着一阵阵发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也从傅景然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泪流满面的狼狈倒影。
可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双手颤抖着,死死抓紧了他的衣袖。
就像十年前,无数次被误解时那样,拼尽全力地,想要让他相信我一次。
“景然,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欺负她!是她先抓住我不放,我根本没有用力,我没有!”
傅景然的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可我自己眼前也已是一片模糊,根本无法辨认那究竟是不是他的眼泪。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粗重的喘息声正在逐渐变得平稳,他掐着我肩膀的力道也松了些许,甚至还抬起手,似乎是想要为我擦去眼泪。
然而,就在这时,地上的许温言又恰到好处地抽噎着开口了:
“景然哥哥,你不要打姐姐,姐姐她……她说得对,她没有用力,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没用,没站稳才会摔倒的!”
“可是……哥哥,我的脚好像扭到了,好痛……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傅景然的动作,僵住了。
他的视线,在我满是泪痕的脸和许温言痛苦的神情之间,来回拉扯。最终,他还是狠心地,一把推开了我紧抓着他的手。
“我先送言言去医院,有什么事,等我们回来以后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许温言打横抱起。路过我身边时,他叹息着,用一种语重心长的、仿佛给予了我天大恩赐的口吻说:
“你哥哥和我爸妈,现在都在外面安抚宾客,对外统一的说法是,我们俩只是闹了点小脾气,你一时赌气才在台上胡说八道的。我们的婚礼……只是向后推迟了而已。”
“我也已经答应了,办婚礼就办婚礼,你别再闹了,行吗?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用脚尖随意地踢开脚下的碎玻璃,然后,毫不在意地,一脚踩过了那张暴露在空气中的粉色卡片,与我擦肩而过。
而在他怀里的许温言,在听到“婚礼”二字时,就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她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恨意。
我像是彻底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丢了魂一般,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捡起了那张沾染了灰尘和鞋印的卡片。
卡片上,是一行幼稚却真诚的字迹:
【欢欢不怕,许叔叔和亦丞哥哥更喜欢温言,没关系,可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这是许温言被带回许家的第二年,傅景然在全班同学的起哄声中,偷偷塞给我的。
那时候,同学们都在笑着猜测,上面是不是写了什么动人的情话。
可我只打开看了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哪怕时至今日,物是人非,我也依旧觉得,这样孩子气的保证,远比任何华丽的情话,都更能打动人心。
十五岁的傅景然,用他的一腔少年意气,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惶恐与不安,抚平着我因失去母亲而留下的伤痛,慰藉着我因失去父兄偏爱而日渐抑郁的心绪。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成了……这样。
许亦丞的电话打来时,我已经拖着行李箱,站在了国际航班的登机口,准备开始检票了。
身旁,宋词呜呜咽咽的哭声,听得我心如刀割。
我几次回过头想要安慰她,却都被手机不知疲倦响起的铃声打断。
我干脆利落地提前关了机。
“欢欢,呜呜呜……你的伤口才刚刚消了毒,都没有仔细包扎,你下了飞机,一定要马上去医院重新处理一下,听见没有?呜哇——”
我和她紧紧相拥,轻轻拍着她的背,用手擦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尊敬的旅客……”
登机口的广播还在不断催促着,我终于不得不放开手,在她泪眼婆娑的目送中,一步步,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头。
其实……我承认,我是有些逃避的。
就像是大脑开启了某种保护机制,刻意地将那些令人心碎的、痛苦的情绪全都屏蔽掉,推着我,麻木地,不要去想那些人,那些事。
一直到我登上飞机,找到座位坐下,透过舷窗,看见了窗外那片深邃如墨的夜色,以及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时,我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
我真的,要离开这座承载了我二十几年人生的城市了。
我真的,要去过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完全陌生的未来了。
……
而此时此刻,A城一家顶级私立医院的病房外,许亦丞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传来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眉头越皱越紧。
这已经是他打给许尽欢的,第十几通电话了。
以前,无论他们兄妹之间闹得多僵,吵得多凶,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彻底失联的情况。
他烦躁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低声咒骂:“真是的!自己闯了祸,现在还敢不接电话了!”
嘴上虽然说得狠,可他眼睛里那份越来越浓重的担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今天尽欢从婚礼现场离开时,看他的那个眼神……那个混杂着失望、悲哀、与决绝的眼神,让他现在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她……是因为跟自己置气,所以才回家拿言言撒气的吧?
都怪自己,今天实在是没能控制住脾气。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该……不该端起那杯酒的……
“还是打不通吗?”一旁的傅景然沉声问道。
“嗯。”
“别太担心,我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傅景然的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
真的,是好好的吗?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他彻底忽略了。
比如……许尽欢被他推倒在地后,那一声极力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
他当时,其实是注意到了的。
说来也奇怪,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样。只要有许尽欢在的地方,他的目光,总是会第一时间被她牢牢吸引。哪怕当时的情形告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有更需要他去关注的人,在眼巴巴地等着他。
可他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今天的许尽欢,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不对劲,可他却没有及时地、认真地去问一句!
她紧锁的眉头,那双总是明亮爱笑的眼睛里,慢慢蓄起的水雾,以及……她已经许多年,许多年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的,那样急切地、全然依赖着他的神色……
还有她那句,带着哭腔的,充满了无助与绝望的恳求:
“景然,你相信我……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嗬——”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傅景然猛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密密麻麻的刺痛。
“亦丞哥,医生刚刚说了,言言的骨头没事,可能只是当时不小心磕了一下。你在这里陪着她吧,我得回去看看尽欢!”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陪着言言!”傅景然近乎是吼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心底里,不想让许亦丞跟着他一起回去,更不想等许温言做完所有检查后,再一起回去。
他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他的预期,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方向,疯狂地滑落。
他还弄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那种让他心慌意乱的感觉究竟源自何处。
他只知道,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见到许尽欢。
只要一见到她,他就立刻道歉!
不就是一场婚礼吗?办,他亲自去操办,给她办一场全世界最盛大、最浪漫的婚礼。
“这样的话……欢欢她,就不会再生气了吧……”
他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着,再也等不下去,转身快步跑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一直到后半夜,许亦丞才黑着脸把许温言送回了家。
医生再三强调,她的脚没有受伤,可许温言还是哭着说痛。
硬拉着许亦丞陪她做完了所有检查,还一直问傅景然去哪儿了。
“他、他是不是去找姐姐了?”
许亦丞从来没觉得这个养妹这么惹人嫌过。
现在,他不光打不通尽欢的电话,连傅景然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本就心急如焚,许温言还拉着他的胳膊哭哭啼啼。
中间有几次,他都想扔下她自己回家。
可一想到她小小年纪没了爸妈,寄人篱下,就狠不下心,这才硬生生拖到了凌晨两点。
一进家门,许亦丞就直奔尽欢的房间,可是,屋内的情景让他愣在了当场。
一片狼藉中,傅景然无力地瘫坐在地。
他左手拿着一张带有鞋印的卡片,右手已经被玻璃割的鲜血淋漓,却还在固执地拨打着一个号码。
许亦丞眼尖地看到,那也是他拨了一个晚上的数字。
难怪两个人的电话都打不通……
“景然,你在做什么?欢欢呢?”
被他一叫,傅景然倏地抬起头来,许亦丞这才看见,他哭了……
这个邻家弟弟,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哭成这样过。
他的两只眼睛已经红肿,鼻尖通红嘴唇干裂。
脸上的表情,乍看上去是一片茫然,细看……却又觉得满是癫狂。
许亦丞的心当即落到了谷底,一些他不能承受的可怕猜想,纷纷涌入脑海。
他声音颤抖:“尽欢呢?你把她怎么了?”
听了许亦丞的话,傅景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过了片刻,他忽然双手捂着额头又哭又笑。
“是啊,我把她怎么了?我把她怎么了啊?!”
“我对她做了什么?我对欢欢做了什么?”
他用那只干净的手,轻轻摩挲着破旧的卡片,一遍又一遍念着上面的文字。
“我说过的,我承诺过的,我最喜欢她,我只喜欢她的!我、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许亦丞满头雾水,刚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就看见他身后的衣柜里,挂着妹妹今天刚穿过的婚纱。
一件……被酒渍浸染的婚纱。
他像是被刺痛一样低下头,却又注意到裙摆上多了一片更加刺目的深红。
那不是红酒,更像是……血?!
许亦丞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都开始不听使唤,险些和傅景然一样瘫坐在地。
他发了疯一样扯住傅景然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我妹妹呢?我他妈问你我妹妹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哥,她走了,她不要我们了……”
下一秒,许亦丞的拳头砸到了傅景然脸上。
刚刚慢吞吞挪到门口的许温言,一抬眼就看见了这惊人的场面。
也顾不得装病了,三两步跑过去拽住了许亦丞。
“哥,你不要打景然哥!你们怎么了?是姐姐又惹你们生气了吗?”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她。
其中的冰冷和质疑,惊的许温言立马松了手。
“怎、怎么了吗?不是姐姐吗?”
傅景然惨然一笑,笑着笑着,整个人都弯下了腰,看起来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伸手拽住眼神空洞的许亦丞,神色癫狂,声音嘶哑:
“哥,把她找回来!我知道错了!把我的欢欢找回来吧……求你了……”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水乡。
上一次还是妈妈牵着我的手,一同站在了这座水墨画一样的城市。
时间真快啊,一晃,十年都过去了……
“欢欢!欢欢!”
老人慈祥又欣喜的呼喊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轻轻摇摇头,挥散那些晦暗的记忆,我抬起胳膊大方挥了挥手。
“齐奶……齐教授!”
等我走近了,老人家嗔怪地拍了拍我的胳膊。
“什么教授,叫奶奶!想死我了,快让我抱抱。”
我轻轻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闻着她衣服上香香的薰衣草味,没忍住湿了眼眶。
齐奶奶,是我妈妈的导师。
老人家一生没有结婚,自然也无儿无女。
她一直——把我妈妈当成自己的孩子。
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直很亲近。
可是自从妈妈去世,齐奶奶不喜欢爸爸的商人做派,渐渐的,就不怎么来往了。
但她对我一直都很好,隔三差五就打电话。
每年的节日,也都会寄礼物过来。
上个月,我打电话给老人家报喜说要结婚,给她高兴的两天没睡着。
要不是年龄大了身体不好,她早就飞去 A 城了。
不过,也多亏没去……
我对婚礼上的事避重就轻,只说傅家对我不太重视,我不想结婚了,想去投奔老太太跟着她做设计工作。
可是,她那么聪明……仅凭我有些低落的声音就猜到,我一定受了巨大的委屈。
老太太心疼得在电话里就落了泪,今天一大早就赶来接我了。
“奶奶,让您白高兴了,婚没结成……”
“不结就不结!我们欢欢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不插那坨牛粪上。”
“咳咳!”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对奶奶依旧剽悍性格叹为观止。
“走!快走!奶奶给你接风洗尘,洗去那些晦气,以后啊,我们欢欢,天天都高高兴兴的!”
我一边笑着应声,一边打开手机想给小词报平安。
只是,在我打开手机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信息瞬间铺满了我整个手机屏幕……
手机整整震动了两分钟才停下来。
一眼看过去,90% 都是傅景然和许亦丞发来的。
我甚至懒得看里面的内容,当即把两人和许温言的联系方式通通拉黑。
只给小词回了信,就又关上了屏幕。
我扶着这个“话痨”老太太,走出了人来人往的机场。
在踏进阳光里的那一刻,堵在胸口的那一口气,好像,终于有了要消散的迹象。
……
留在工作室的一个月后。
我终于不得不相信——人外有人。
原本我以为,自己在设计方面已经足够有天分,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拿下了许多的奖项。
可是,见了奶奶团队里的这群天才,我却感觉自己像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我拒绝了奶奶给我安排的“正式工”身份,打算真的从实习生做起。
每天跟在一群大佬身后,学习别人先进的设计理念,几乎天天都忙的脚不沾地。
可就在我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一直延续下去的时候,小词哭着给我打来了电话。
“欢欢,傅景然他们找了我很多次,问你的去向,我都没有说。”
“可是、可是,昨天,我爸爸他偷偷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把你的位置告诉他们了!都怪我,我没想到傅景然这么卑鄙,利用我爸爸!”
“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欢欢……”
小词声音都在发颤,我急忙安抚道:“没事,没有什么麻烦的,早晚的事儿,还能一辈子不见面吗?”
我是真的做好了见面把话说开的准备,可我没想到,他们俩来的这么快……
当天晚上,我走出工作室,就看见了倚在树下抽烟的两个人。
一个形销骨立,一个面色苍白。
往那yin影里一靠,简直像两个怨气冲天的男鬼。
尤其是傅景然,他看见我就像狗看见了肉骨头,眼睛瞬间睁大,三两步朝我扑了过来。
我吓得当即后退两步,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疯子。
他自知失礼,立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你别怕,你别怕!对不起,是我莽撞,我、我只是太想你了,欢欢——”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这样叫我,傅少,叫我许尽欢就好了。”
一句傅少,让他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他双唇嗫嚅着,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身后的许亦丞急了,猛推了他一把。
“欢欢,对不起,哥哥向你道歉!我知道,我知道现在道歉太迟了!可是请你再给我们一个机会,你跟我们回去吧,让我们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我看着他不断搓手的紧张样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回去?补偿我?
二十多年了,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我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两人都是一愣,看我的眼神更加紧张了。
“许先生开什么玩笑?你是谁哥哥?我没有哥哥,也请你不要认错了妹妹。”
他没有同我争吵,就只是失神地站在据我两步远的地方,低垂着眼睛,任由昏黄的路灯把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我还是有些心惊,这个人,瘦了太多了......就连脸颊都已经有些凹陷。
他低下头,尽量放轻了声音:
“欢欢,哥知道你生气,哥哥向你道歉,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控制不住脾气朝你泼过去那杯酒。”
“我、我不该欺负你,不该吼你,哥哥这些天一边找你一边联系人给你定做了新的婚纱,你就原谅我,跟我回家吧好吗?”
他这段话说的也算情真意切,可奇怪的是,我心里竟然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欠我的,对不住我的,又岂止是那一杯酒?
我就那样看着他的脸,竟然发现,是完全陌生的样子......
我的记忆里,长大后的他在面对我时,总是眉头紧皱,眼神里全是提防和失望。
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平和又温柔的表情?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我自嘲一笑,“果然是在做梦,不是你做梦,就是我在做梦。”
“许亦丞,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他抬起头,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可我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
我用食指贴在唇上,提醒他们噤声。
“喂,奶奶,怎么了?”
“欢欢啊,你这孩子,你M妹要过来也不提前说,家里什么也没准备啊。”
只这一句话,就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次深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奶奶,你让她进门了吗?”
“是啊,哎?她说你知道的呀,你不知道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随后,许温言甜甜的嗓音传了过来。
“姐姐,我和奶奶在家里等你,你一定要一个人,快点过来呦,嘻嘻——”
不对劲……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语气里的激动藏也藏不住,透着一股子疯癫。
“好!我马上一个人回去!许温言,你会照顾好奶奶,不会让她受伤的对吧?”
我强逼自己冷静,柔声哄着她。
那边多了几秒,终于回话:
“当然,只要姐姐来了,奶奶就会安全啊。”
……
电话挂断,我当即往停车位跑去。
被我撞开的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欢欢,去哪儿?别走!”
我又急又气,一耳光打在了拉住我的许亦丞脸上。
“滚开!许亦丞,我问你!你是不是把你M妹带来了?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妹妹?啊,你是说温言?”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傅景然突然情绪激动地说:“不可能啊!她明明——”
“景然!”
许亦丞打断了他的话,我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许亦丞,“你M妹在齐奶奶那里!我告诉你,许亦丞,但凡奶奶出了任何意外,我一定跟那个shen经病一命换一命!”
我的话说的斩钉截铁,两人终于对我说了实话……
他们说,许温言,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早在半个月以前,她就被许亦丞送出国了。
就在我离开后,她可能觉得……没了我这个障碍,她终于能够和傅景然双宿双飞了。
她第一次,将野心和欲望摆在了台面上,满心欢喜地对傅景然说:
“姐姐走了你还有我,我比她更爱你,你别喜欢她了,你喜欢我,你娶我吧!”
傅景然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鬼。
就连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许亦丞也震惊了。
来许家重新商议婚期的傅伯母嗤笑一声,轻睨了她一眼,对着许亦丞缓缓开口:
“占领鹊巢的杜鹃鸟,终于把小喜鹊推出去摔死咯,真是可喜可贺!”
只这一句话,让身边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可傅伯母突然掉了眼泪,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傅景然骂道:
“猪油蒙了心的东西!我和你爸爸聪明一世,怎么生了你这样的蠢货!”
“我和你爸爸劝了你多少次?你从来不肯听,只觉得我们要控制你!我、我不该说服欢欢嫁给你的,你配不上她!”
傅伯母哭着从家里走了。
只留下了恍若大梦初醒的许亦丞和傅景然。
还有,一个劲哭着说傅伯母就是看不起她,嫌弃她是养女的许温言。
可是这一次……许亦丞没有再轻柔地擦去她脸上泪水。
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联系了国外的一所学校,把她送出了国。
许亦丞一边开车,一边和我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坐在后座的傅景然,拳头越攥越紧,到最后,他急切地插嘴:
“欢欢,我真的爱你,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我只是看许温言成了孤儿,我可怜她!我——”
“你闭嘴吧!”
我因为担心齐奶奶,心里乱糟糟的,根本不想听他在这废话。
被我吼了,两人倒也都识趣地闭了嘴。
等我下车的时候,他们俩争着要跟我上去,都被我拒绝了。
我不想……让齐奶奶因为我受到半点伤害。
傅景然开车门的手都在抖,“欢欢,我——”
“别说了,我不缺你那一句抱歉。”
我独自一个人,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哪怕做好了准备,可在被许温言勒住脖子的时候,我仍旧不免心惊。
角落里,被绳子捆的严严实实的奶奶,已经没了动静……
我目眦欲裂,疯狂挣扎起来,“你把奶奶怎么了!”
“你喊什么?只不过给她吃了点安眠药,免得她叽叽歪歪的!”
仔细看过去,奶奶的胸口确实还在平缓起伏着,我这才松了口气……
“姐姐,见到哥哥和景然了吗?”
我心下一紧,赶忙否认。
“没有啊,他们不是都在你身边吗?我还好奇呢,你来找我干什么?”
她不知信没信,只是,勒着我脖子的那根绳子,仍旧在不断收紧。
“姐姐,你说,你的命怎么那么好?”
“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所有人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
“哪怕我不断在他们面前抹黑你,诬陷你,他们还是爱你更多……”
我被她勒的快要喘不上气来,两只手却又被反绑在了身后,只能不断向后仰着脖子,争取最后的一丝空气。
“你、咳咳、你分明赢了的,他们哪里爱我更多?从小到大,咳咳、他们都只相信你,只帮着你,他们爱的都是你——”
“你住口!”
她神经质地大吼着,手上越来越用力。
“什么爱我?那分明是可怜我,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他们看向我的眼睛里都是同情,都是怜悯!哪怕这样,都还是我一次次自揭伤疤装可怜换来的!”
“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有那么多人爱你!”
“你看,就连这个没见过你几次的死老太婆,在昏迷之前都在说『不要伤害欢欢啊,不要伤害欢欢』,你多招人喜欢啊,你在心里取笑我对吧?!”
“取笑我这么多年机关算尽,还是败在了你手上,还是被所有人抛弃了!我今天,就让你失去你最珍惜的!”
她终于收了手,转而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一步步走向了齐奶奶。
我趴在地上不断干咳着,用提前藏在袖子里的刀片快速切割着手腕上的麻绳。
“许尽欢,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在她点燃奶奶的衣服之前,我终于挣脱束缚,一把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飞出去的火机落在了窗台上,点燃了垂着的窗帘。
长久的窒息让我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被许温言按在地上掐住了脖子。
“我杀了你!我让你跟我抢!”
胸口像着了火一样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快要烧到奶奶身上,我急得掉了眼泪,却始终没有办法挣脱。
终于,在彻底昏迷之前,我听到了房门被踹开的声音。
“警察,都不许动!”
“欢欢!许温言你放手!”
“傅景然,你不爱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们一起去死吧!啊——”
耳边,枪声、尖叫声、哭声一同响起。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眼皮上。
我半睁开眼睛,看到傅景然死死抱住了我。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流如注……
身侧,胸口多了个大洞的许温言,手里握着我掉下的刀片,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快走,房间里被她浇了汽油!火势蔓延的太快了!”
有几名警察赶忙过来搀扶我们。
可我一转头,看到了被熊熊大火包围的奶奶。
“啊、啊——”
我的喉咙像着了火,全身也没有半点力气,可仍旧倔强地用四肢朝着她爬去。
许亦丞不顾警察的劝阻,艰难跑到我身边。
“欢欢!你听话快出去,哥哥对你发誓,我一定把奶奶救出去!”
墙上的壁画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下落,我被警察强行拖到了室外。
滚滚浓烟从狭窄的门口不断涌出,我的心,也像着了火一样的疼。
“奶奶——”
一片混乱中,我终于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睁眼时,眼睛肿得像核桃的小词正守在我的病床前。
一见我醒来,就又哭又笑又骂人……
“欢欢,欢欢!你终于醒了,我都想好了,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呜呜呜!温言那个大傻——”
我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尽管嗓子依旧沙哑,可到底能出声了。
“奶、奶呢?咳咳——”
“哦哦,别怕别怕,齐奶奶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毕竟老人家嘛,到底住了两天院,人家比你醒的还早呢,就在隔壁病房!”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心里又一紧。
“许亦丞和傅景然呢?”
小词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我床上洁白的被单。
她眼神躲躲闪闪,只说:“都活着!都说祸害遗千年,他们才死不了呢!”
我没有多问。
至少我相信,生死之事上,小词不会骗我。
照她的性子,她不说,一定是——有人不让她说。
我又何必逼问呢?
“小词,陪我看看奶奶去吧。”
……
老人家真的受了极大的惊吓。
我们过去的时候,她还在睡梦中,一直嗫嚅着:“欢欢快跑,不要打欢欢。”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轻轻趴在她的被子上,哭得浑身颤抖。
小词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可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一直到,我出院那天。
她才犹豫再三,将一封信递给了我。
“这是傅景然写的,他让我交给你。”
我没矫情,顺手接了过来。
“欢欢,你真的不回许家啊?”
“嗯,那里没了妈妈,早就不是我的家了,我打算带着奶奶出国。”
“奶奶帮我联系了国外的一位设计大师,人家同意收我为徒,正好,我带着她去散散心。”
小词没有挽留,就只是轻轻抱住了我。
“小欢欢,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可你别忘了,A 城还有一个我,你不是一无所有的,要记得回来!”
我急忙点头,看着她温柔的眼神,觉得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发小,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飞往国外的飞机上,我给睡着的奶奶披上了毯子,这才从包里抽出了那封厚得过分的信。
打开才发现,这……不像是傅景然的笔迹。
他那个人虽然吊儿郎当的,却实在写了一手好字,笔走龙蛇,铿锵有力。
可这封信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还是个肌无力的小学生……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认全了上面的字。
【欢欢,猛然想起,我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给你写过信了。】
【说来讽刺,小时候看古装剧,我总是幻想长大以后亲手给你写一封婚书,结发夫妻,白头偕老。多好,多让人憧憬……欢欢,对不起。】
【我想,过去漫长的日子里,我曾忘记了少时许下的诺言。“爱”这个字说来容易,少年人的誓言里,也最不缺“情爱”二字,但请你相信,十五岁的傅景然,是真心的。】
【以前我总觉得,我们一定会走到一起,所以,我不需要在意那些细节。我爱你,我知道,就够了……】
【所以,欢欢,对不起。对不起过去十几年的你,也对不起……十五岁的自己。我想,我终归错得离谱。但我多么幸运,在注定要分离的那天,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我找回了十五岁时爱你的心和勇气。】
【欢欢,我祝你幸福,祝你铮铮,祝你昂扬,祝你——再也不会遇见我这样愚蠢的爱人。再见了,欢欢。】
信纸中间,夹杂着一份股权转让书,已经被我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打湿。
仔细看后我才发现,是许亦丞给我的……
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就只是把自己手里的股份转了 70% 给我。
其实,我不缺钱的。
这些年,或许情感上受到过亏待,可是仅凭妈妈留给我的钱,也已经足够我过得顺风顺水。
只不过,他给,我就拿着了,说到底也都是爸爸留下的。
小词说的对,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轻轻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我转头看向了舷窗。
阳光穿过翻腾的云海, 把四处都照的亮堂堂的。
我抚了抚胸口,轻靠在了奶奶身上。
老太太迷迷糊糊的,用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在哄孩子睡觉一样。
我忽然觉得,这样, 就很好。
来法国的第三年, 我成功出师。
同门的师姐告诉我,她刚去见了一个特别难搞的客户, 是我们国家的。
我来了兴趣, 从她手机上看到了客户发来的信息。
……
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婚纱照片。
胸口有大片的酒渍,裙摆上, 有星星点点的黑褐色血迹。
“许,你知道他出价多高吗?足够再做一百套这样的婚纱!”
“可他不要新的,只要求必须修复!听说, 已经把他们全国的设计师都问遍了,没人接……”
“师姐在一个月前亲自去见了这位客户, 她说,很怪, 那两位客户,好像都有些残疾。”
“一个不会说话, 右手也总是发颤。另一个, 大热天把全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 只露了一双眼睛, 师姐说, 她好像隐约看到, 那个人眼睛下面有烧伤的疤痕……”
“这么有钱, 很有名吧?许,你认识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笑着移开了眼睛。
曾经的伤害,吞噬了我完整的灵魂。
让我变得痛苦,变得患得患失。
我讨厌那样的生活,更讨厌带给我那样生活的人……
可是, 我也已经在学着补全自己残缺的灵魂。
现在, 我有了热爱的事业,也有了——爱我的亲人。
从前的那些打压, 羞辱,漠视和背叛。
在我的生命中, 都不再重要。
我不会回头, 也不再怨恨。
至于,其他人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我不知道,也早已和我无关了。
“许,你奶奶又来给你送好吃的了!哇, 有小蛋糕哎?”
我回过头, 看见了拄着拐杖的奶奶。
她就站在那儿,笑着拿起一块最漂亮的蛋糕,直直递向我。
我想, 我终于,也是被人偏爱的那个了。
真好,真好。
来源:深夜emo小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