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山公园的古樟,是立在时光里的绿塔。主干需五人合抱,树皮皲裂如商周青铜器上的雷纹,新枝却倔强地探向云端。浓荫覆地半亩,树根隆起处拱裂明代条石,石隙间竟生出几丛龙胆紫花。树杈悬着的铁牌镌刻:“植于万历八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那年,某位知府亲手栽植下此树,祈愿
龙岩城的轮廓,是树勾勒出来的。
那些樟、榕、杉、榉,从山野漫向街巷,将青黛色泼洒在楼宇之间,如同大地生长的呼吸机,日夜吐纳着三千年灵气。
中山公园的古樟,是立在时光里的绿塔。主干需五人合抱,树皮皲裂如商周青铜器上的雷纹,新枝却倔强地探向云端。浓荫覆地半亩,树根隆起处拱裂明代条石,石隙间竟生出几丛龙胆紫花。树杈悬着的铁牌镌刻:“植于万历八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那年,某位知府亲手栽植下此树,祈愿政通人和。而今树荫下,穿练功服的老人徐展太极,衣袂带起的微风,与四百年前知府拂过的清风,原是同一缕。这让我想起1929年6月19日,红四军第3次打下龙岩城之后,在这中山公园操场召开祝捷大会,那灰蓝色的军装衬托着一张张干瘦,但精神精气神很足的士兵的脸,操场上歌声飘起、红旗飘扬。
老市委大院的古榕更见沧桑。气根垂落如虬须,其中一绺竟穿透清代石狮基座,在狮腹中盘结成网。树身挂着的保护铭牌已锈迹斑斑,字迹却仍可辨:“咸丰三年避灾民于此树下”。当年太平军围城,千余百姓藏身榕荫逃过兵燹。而今树冠如碧云蔽日,树杈架设的环境监测仪闪烁绿光,实时传送负氧离子数据——每立方厘米七千八百个,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恰如古榕不息的心律。
梅花山的红豆杉群,是植物界的活化石。千余株古木立成矩阵,树身覆满蕨类与地衣,如披挂甲骨的神兵。最大一株胸径三米,树心早已空朽,却仍举着二十米高的华盖。树洞内壁嵌着宋元明清各代祈愿者塞入的铜钱,最早一枚是“淳化元宝”——北宋太宗年间的铸币,币文被树浆浸得碧绿。护林员老陈的手电光照亮树洞:“看,去年新生的年轮!”灯光里果然现出一圈金线,在千年古木的躯干里,生命依然年轻。
更奇是东肖镇的千年铁树。旷野中孤植一株,传说为开漳圣王陈元光部将所栽。铁色树干如熔铸的青铜,羽叶却柔翠欲滴。每至闰年开花,花柱赤红如火炬,夜间隔三里地仍可见微光。镇志载:1931年毛泽东在此树下召开农会,花瓣落满摊开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而今花期内,总有美院学生来写生,颜料抹过画板时,恍惚与先辈批注文件的红蓝铅笔影重叠。
中山路、沿河路、人民路、凤凰路……每一条路都是有一种独特的树种;榕树、樟树、朴树、菠萝羹等等,一排排的行道树衬托着城市的幢幢楼影。
登高东路的香樟大道,是城市沁绿的血管。初夏开花时,细碎黄蕊如星雨洒落,香雾浸透整条街巷。环卫工扫集落花,装入布囊分送邻里:“樟花枕芯,防蛀安眠哩!”这习俗源自清光绪年,当时汀州府教案频发,唯有樟花香能慰藉教民冲突中的惊魂。
街角古榉更见证商业变迁。树干分杈处嵌着民国秤钩,当年粮商在此挂秤交易,树皮被麻绳勒出深槽。而今树下摆着二维码小摊,卖槟榔芋的老妇扫码收款时,手机屏光映亮树身“公平交易”的刻字——那是1952年市管会所凿,字缝里已爬满凌霄花藤。
最震撼属紫金山南麓的“树坟场”。矿坑回填区立着百余截枯桩,如阵亡将士的墓碑。最大一桩是千年古杉的遗骸,年轮如靶心凝缩九百圈春秋。环保志愿者在枯桩间栽下新苗,每株树苗都挂着金属牌:“第07号古树基因传承者”。暮色里,老矿工抚摸枯杉碳化的断面:“这树替我吸了十年粉尘。”他的假肺随着呼吸机起伏,而新苗的嫩叶正在晚风里舒展。
夜幕垂落,龙津河倒映满城树影。智慧路灯渐次亮起,LED光带沿树冠轮廓缠绕,为古木镀上蓝晕。穿汉服的少女在榕树下直播,补光灯照见气根间悬挂的AR标识牌——手机扫过,立即弹出全息影像:宋人栽树、明人避雨、清人交易、今人测氧……千年树史在光影中流转重生。
龙岩的树影,是刻在大地上的编年史。它们记得客家先民劈拓林莽的斧声,记得红色苏维埃的标语怎样被刻上树干,记得矿车轰鸣如何惊飞宿鸟,更记得生态觉醒后,人们怎样将钢筋水泥退后三尺,向古木虔诚致歉。
每一圈年轮都是时间的录音带,记录着人与自然的永恒对话。而当新苗从古树庇荫下破土时,我们终于听懂:所谓文明,不是征服自然的战歌,而是学会在树影里安居的智慧。这满城苍翠,便是龙岩送给未来最珍贵的遗産。
来源:红博9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