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雍正驾崩,留下一个鼎盛又紧绷的帝国。他最信任的太监苏培盛,手握富可敌国的财富,本可安然出宫,做个富家翁。他却做出一个让所有人看不懂的决定,向新皇乾隆请求,留在宫里当一个最卑微的洒扫太监。没人知道,这个放弃了一切的老人,只是为了完成先帝最后一道密令。他要用余生,
雍正驾崩,留下一个鼎盛又紧绷的帝国。他最信任的太监苏培盛,手握富可敌国的财富,本可安然出宫,做个富家翁。他却做出一个让所有人看不懂的决定,向新皇乾隆请求,留在宫里当一个最卑微的洒扫太监。没人知道,这个放弃了一切的老人,只是为了完成先帝最后一道密令。他要用余生,做新皇帝的影子,守护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关于父与子的秘密。
1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京城的秋天,天高云淡,可紫禁城里,天是铅灰色的。
皇帝,崩了。
这个消息像一滴冰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表面上没什么声响,底下却炸开了。乾清宫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宫女太监们走路都用脚尖,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惊扰了国丧,也惊扰了宫里这片刻诡异的宁静。
苏培盛站在养心殿的廊下,背手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已经黄了,风一吹,哗啦啦地往下掉。他在这宫里伺候了一辈子,从一个毛头小子,到如今两鬓斑白。他见过康熙爷的盛世,也陪着雍正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
他是雍正最信任的人。
信任到什么地步?先帝爷的私库钥匙,他有一把。先帝爷批折子时骂人的话,只有他听过。先帝爷赏他的金银、田契、宅子,装了满满几大箱。这些东西,足够他在宫外任何一个地方,买下半条街,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按宫里的老规矩,新皇登基,他们这些前朝的贴身太监,最好的出路就是“告老还乡”。新主子有自己的心腹,留下来,碍眼,也危险。谁都觉得,苏培盛会是第一个递牌子出宫的人。他有钱,有体面,没理由再待在这个地方。
小太监王钦,是苏培盛带出来的徒弟,如今在新皇宝亲王弘历面前正得脸。他悄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干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宫外的宅子我也打点好了,您随时都能搬过去。新皇爷那边,我也给您提了,皇爷恩准了,说您是前朝功臣,想什么时候走都行,还会再赏您一笔养老钱。”
苏培盛没回头,眼睛还看着那棵树。“不走了。”
王钦愣住了。“干爹,您说啥?”
“我说,不走了。”苏培盛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钦急了,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又把声音压得更低:“干爹,您这是图什么呀?这宫里,一朝天子一朝臣。您是先帝爷的人,留下来,新主子用着不顺手,底下人看着也眼红。何苦呢?”
苏培盛缓缓转过身,看了王钦一眼。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眼神浑浊,又好像藏着什么很深的东西。“你还年轻,不懂。”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钦,迈开步子,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那里,新登基的乾隆皇帝,正在接受百官的朝拜。
乾隆,也就是宝亲王弘历,今年二十五岁。他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面容英俊,眉宇间有一股天生的贵气和傲气。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黑压压跪着的人群,心里有江山在握的豪情,也有对未来的审慎。
他注意到了走进来的苏培盛。
对于这个“皇阿玛”身边的大太监,乾隆的心情很复杂。他从小就知道,苏培盛是父亲最信任的奴才,很多时候,苏培盛的一句话,比一个军机大臣的折子还有用。他尊重这个老人,但也本能地保持着距离。
现在,父亲不在了。这个活着的“前朝档案”,他会怎么选?
苏培盛走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奴才苏培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抬了抬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苏伴伴快快请起。你是皇阿玛的肱股之臣,不必行此大礼。”
“谢皇上。”苏培盛站起身,但腰一直微微躬着。“奴才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恩准。”
“你说。”乾隆看着他。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都想知道,这个前朝第一太监,会提出什么请求。是要更多的赏赐?还是想在新朝谋个好差事?
苏培盛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里,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奴才……不想出宫。”
乾隆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奴才斗胆,恳请皇上开恩,让奴才继续留在宫中,不必担任何职司,也不必有任何俸禄。”苏培盛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让所有人下巴都快掉下来的话,“只求皇上,能让奴才在养心殿,当一个洒扫太监。”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洒扫太监?宫里最下等、最没前途的差事。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苏培盛疯了吗?他放着金山银山不要,放着富家翁的日子不过,要留下来扫地?
乾隆也怔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他审视着苏培盛,想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可苏培盛的表情,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苏伴伴,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乾隆的声音沉了下来。
“奴才知晓。”苏培盛答道,“奴才伺候了先帝一辈子,习惯了宫里的日子。这养心殿的一草一木,奴才都熟悉。出去了,怕是活不惯。求皇上成全,让奴才在这里,给先帝爷守着这殿堂,也算奴才尽的最后一份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一个忠心耿主的老奴,舍不得离开主子待过的地方。
可乾隆不信。
他太了解皇宫了。这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苏培盛这么做,一定有别的图谋。是想以退为进,博取自己的信任?还是想继续留在权力中心,观察风向?或者,他手里还握着什么先帝留下的秘密,让他不敢离开?
无数个念头在乾隆脑中闪过。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培盛,这个曾经在父亲面前呼风唤雨的老人,此刻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半晌,乾隆缓缓开口:“既然苏伴伴有此心,朕,准了。”
“谢皇上隆恩。”苏培盛又磕了一个头,动作缓慢,却很稳。
旨意传出,整个紫禁城都炸了锅。人们想不通,也看不懂。苏培盛的选择,成了新朝的第一个谜。
当天下午,苏培盛就搬出了他那个宽敞舒适的住处,住进了养心殿后罩房最角落的一个小隔间。他把先帝赏赐的所有财物都列了清单,锁进了箱子,贴上了封条。然后,他从内务府领了一把半旧的扫帚,一件粗布太监服。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把养心殿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苏培盛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庭院里的落叶。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他不是在扫地,而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不远处,乾隆站在殿前的台阶上,隔着一院子的萧瑟秋风,冷冷地看着他。
这个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2
苏培盛真的开始扫地了。
天不亮,当第一缕晨光还没照进紫禁城,他已经拿着扫帚,出现在养心殿的院子里。扫帚划过青石板地面的“沙沙”声,成了养心殿每天最早的声音。他扫得很干净,连一片多余的叶子,一粒碍眼的石子都看不见。
扫完地,他就提着水桶和抹布,擦拭殿外的栏杆和廊柱。他擦得很仔细,从雕花的最深处,到柱子的最底端,每一寸都不放过。做完这些,他才去膳房领一份最简单的早饭,一个窝头,一碗稀粥,一个人蹲在后罩房的屋檐下,默默地吃完。
白天,他就在养心殿内外活动,哪里脏了就去收拾哪里。他不多话,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年轻的太监们觉得他古怪,又有些怕他,见了他都绕着走。那些曾经巴结他的旧臣,如今也装作不认识,碰见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人情冷暖,在这座宫墙里,体现得最直接。
乾隆皇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搬进了养心殿,这里是清朝皇帝权力的心脏。他坐着父亲坐过的椅子,用着父亲用过的书案,批阅着和父亲当年处理的差不多一样棘手的奏折。他很忙,忙着熟悉朝政,忙着安插自己的人,忙着巩固他刚刚到手的皇权。
但他总会分出一丝心神,去注意那个在角落里默默扫地的老人。
他不相信苏培盛真的甘于平凡。一个在权力顶端待久了的人,怎么可能适应得了这种卑微的生活?他一定在等,在观察。
乾隆决定试他一试。
一天下午,他故意把一份涉及西北军务的加急奏报,随手放在了书案的角落,然后借口去后殿更衣,离开了片刻。
养心殿里,只剩下乾隆的心腹太监李玉,和在远处擦拭一个博古架的苏培盛。
李玉是乾隆还是宝亲王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忠心耿耿。他知道皇上的心思,眼睛的余光一直瞟着苏培盛。
苏培盛还在慢悠悠地擦着那个花瓶,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书案上的东西。他擦完一面,转过去,继续擦另一面,专注得像个工匠。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抹布,慢慢踱了过来。李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培盛走到书案附近,却停下了。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一小片不知道从哪里飘进来的柳絮,把它捏在手里,然后转身,走到门口,扔了出去。从头到尾,他的眼睛都没有朝书案上瞟过一眼。
乾隆从后殿出来的时候,那份奏报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处,连位置都没动一下。
李玉把刚才的情形小声地汇报了一遍。
乾隆“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奏报,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如果苏培盛不是为了窥探机密,那他图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守着先帝”?这个理由太虚了,乾隆不信。
宫里的流言蜚语,也传到了乾隆的耳朵里。
有人说,苏培盛是“老狐狸”,他这是在演戏给皇上看,用这种方式来表明自己绝无二心,以求自保。
也有人说,苏培盛手里肯定还捏着先帝爷的什么把柄,或者藏着什么惊天的宝藏,他不敢出宫,怕被人盯上。
更有人说得神乎其神,说先帝爷尸骨未寒,苏培盛这个老奴才舍不得主子,是想留在离主子最近的地方,将来好在地下继续伺候。
这些话,乾隆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他更倾向于认为,苏培盛在下一盘大棋。他留在宫里,就像一颗闲棋,看似无用,也许在某个关键时刻,就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他到底想做什么?又是为谁做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
养心殿的院子里开始下雪。苏培盛的工作,从扫落叶变成了扫雪。他的背好像更驼了,动作也更慢了。天气冷,他那间四面透风的小屋子根本不保暖,他咳得也越来越厉害。
王钦看不下去了。他现在是御前太监副总管,手里有点权。他偷偷给苏培盛送去了一床厚实的棉被和一罐上好的枇杷膏。
“干爹,您这是何苦?跟皇上说一声,换个暖和点的屋子,没人会说什么的。”王钦看着苏培盛苍老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苏培盛收下了枇杷膏,却把棉被推了回去。“心意我领了。这被子你拿回去。我现在就是个洒扫太监,用这么好的东西,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您……”
“王钦,”苏培盛打断他,语气平静但坚定,“你要记住,宫里最大的规矩,就是‘本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事,用什么东西。别让人抓了话柄,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
王钦没办法,只好抱着被子走了。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干爹了。
除夕夜,宫中大宴。乾隆在乾清宫赐宴群臣宗室,养心殿里难得地空了下来。
苏培盛没有去凑热闹。他向管事太监告了假,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屋里没有炭火,冷得像个冰窖。他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酒壶,还有一个油纸包。
纸包里,是两块已经凉透了的桂花糕。这是先帝爷生前最爱吃的点心。
他把桂花糕摆在一张小凳子上,然后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
“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轻声说,“过年了。奴才陪您喝一杯。您在那边,冷不冷?还咳不咳?弘历……皇上他,很好。他比您有福气。您就,放心吧。”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很快就散在了寒冷的空气里。
他不知道,就在他小屋的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第二天,乾隆听着手下密探的汇报,眉头紧锁。
“他对着空气说话?还提到了朕?”
“是,千真万确。奴才听得清楚,他说‘皇上他,很好’,还说‘您就放心吧’。”
乾隆沉默了。
苏培盛的举动,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让他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
这个老太监,每天扫地、擦灰、受着所有人的冷眼,到了年节,却偷偷祭拜父亲,还跟父亲“汇报”自己的情况。
他到底是谁的人?是忠于先帝,还是想借着先帝的名义,来影响自己?
乾隆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里。而苏培盛,就是那个织网的人。他不动声色,却让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他必须得弄明白,苏培盛留在宫里,真正的目的。
3
乾隆是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
他不想活在父亲的影子里。雍正皇帝以严苛和勤政著称,给他留下了一个充盈的国库,但也留下了一个官场人人自危,政策紧绷的局面。乾隆想开创一个更宽和、更鼎盛的“盛世”。
他登基后,立刻就着手做了一些调整。比如,对一些雍正朝的“苛政”进行了减免,对一些被父亲打压的宗室,也给予了安抚。
但他很快发现,当皇帝,没那么容易。
这天下午,他看着户部递上来的奏折,一肚子的火。奏折上说,江南地区去年的税收,比预计的少了两成。地方官的解释是,新皇登基,体恤民情,减免了一些杂税,导致征收不及。
“混账!”乾隆把奏折狠狠摔在地上。“朕减免杂税,是为了让百姓喘口气,不是让国库亏空!他们这是在钻空子,糊弄朕!”
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父亲在位时,吏治清明,没人敢这么阳奉阴违。怎么到了自己这里,才几个月,就有人开始动歪心思?
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养心殿里伺候的太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慢慢地走了过来。是苏培盛。
他好像没看见乾隆的怒火,也没看见地上的奏折。他手里拿着一块半干的抹布,走到了乾隆刚才摔奏折的地方,弯下腰,仔细地擦了擦地上的一个印子。然后,他才慢吞吞地捡起那本奏折,用袖子轻轻掸了掸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把它恭恭敬敬地放回了书案的一角。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动作缓慢,眼神平静。
可乾隆却从他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读出了一丝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对“物”的珍惜,更是对“公事”的敬畏。他想起皇阿玛在世时,对每一本奏折,每一份钱粮账册,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了一点。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苏培盛佝偻的背影,走回角落,继续去擦拭那些他已经擦了无数遍的器物。
乾隆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苏培盛的存在,就像这养心殿里的一件旧家具。他不出声,不碍事,但只要一回头,他就在那里。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着乾隆,这里曾经的另一个主人。
夜深了,乾隆还在批阅奏折。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想起了另一件烦心事。关于“摊丁入亩”的政策。这是父亲雍正朝最重要的改革之一,将人头税摊入田亩税中,大大减轻了无地少地农民的负担。
但这个政策推行起来,阻力极大。很多士绅地主,用各种方法隐匿田产,逃避赋税。一些老臣上书,说此法“过于刚猛”,与民争利,不如恢复旧制,或者至少放宽执行的力度。
乾隆有些动摇。他想做个仁君,不想背上“严苛”的名声。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苏培盛。他想知道,这个老人,对这件事会怎么看?
他放下笔,悄悄走出了书房。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凭着记忆,绕到了养心殿的后罩房。
苏培盛那间小屋的窗纸上,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
乾隆凑近了,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看。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板床,一张桌子。苏培盛就坐在桌前,桌上没有酒,也没有点心。只有一盏油灯,一个看上去很陈旧的木匣子,还有一方砚台。
那方砚台,乾隆认得。是皇阿玛生前最喜欢用的端砚。
苏培盛正用一块软布,极其珍重地擦拭着那方砚台。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
他一边擦,一边用近乎梦呓的声音,喃喃自语。
“爷,您说,这天下的担子,怎么就这么重呢……”
“弘历他,心善,这是好事。可当皇帝,光心善,是不够的啊……”
“那些人,又开始冒头了。您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按下去,这才多久……您要是还在,该多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忧虑和疲惫。
乾隆站在窗外,浑身一震。
他一直以为,苏培盛留在宫里,是为了自己。为了权力,为了财富,或者为了别的什么私心。
可他现在听到了什么?
苏培盛不是在向自己邀宠,也不是在算计什么。他是在和已经去世的父亲“说话”。他在担心自己,担心自己太“心善”,镇不住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他在担心,父亲一生的心血,会毁在自己手里。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乾隆的心头。有被人看穿的恼怒,有被一个奴才“教导”的不快,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在苏培盛的眼里,父亲雍正,究竟是怎样一个皇帝?在苏培盛的心里,自己这个新君,又是个什么形象?
那个陈旧的木匣子,又是什么?里面装着什么秘密?
乾隆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躺在自己的龙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看苏培盛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猜忌。多了一丝探究,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好奇。
他想知道,这个扫地老人的心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关于他父亲的往事。那些隐藏在冰冷史书和朝臣奏报背后的,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父亲的侧影。
4
朝堂上的气氛很紧张。
争论的焦点,还是“摊丁入亩”。以大学士张廷玉为首的一些老臣,态度很明确,认为新朝要有新气象,雍正朝的一些“猛政”应该缓一缓。他们举了很多例子,说地方上为了推行这个政策,搞得民怨沸腾,士绅不安。
年轻的乾隆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很难看。
他倾向于缓和。他不想自己的统治,从一开始就烙上“严苛”的印记。他想施仁政,想让天下人都说他是个好皇帝。
“皇阿玛在位时,勤于国事,朕深为敬佩。但时移世易,有些政令,或许可以更加圆融一些。”乾隆说得很委婉。
这话一出,底下立刻有几个老臣附和起来。
“皇上圣明!”
“皇上仁德,实乃万民之福啊!”
赞美之声不绝于耳。乾隆听着这些话,心里有那么一丝得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他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仿佛能感觉到,御座后面,有一双严厉的眼睛正盯着他。
退朝之后,乾隆一言不发地回了养心殿。他越想越烦躁,一把将桌上的奏折全都扫到了地上。
“仁君!仁君!难道为了一个仁君的名声,就要把皇阿玛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都败光吗!”他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吼道,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愤怒,“皇阿玛的法子是严,是酷,可国库是满的,没人敢贪!朕才登基多久?就个个都想来试探朕的底线!这皇帝,当得真他娘的憋屈!”
李玉和殿里的宫女们吓得全都跪在了地上,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一直像个透明人一样的苏培盛,放下了手里的抹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他走到乾隆面前,没有跪下,只是微微躬着身。
这是他第一次,在乾隆发怒时,主动走上前来。
“皇上,您消消气。”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乾隆正憋着一肚子火,见他过来,没好气地说:“怎么?你也要来教训朕吗?”
苏培盛摇了摇头。“奴才不敢。奴才只想给皇上,讲个故事。”
他也不等乾隆同不同意,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雍正五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朝廷开仓放粮,可粮食到了地方,七扣八扣,真正到灾民手里的,没多少。那时候,‘摊丁入亩’的法子刚推行不久,阻力大得很。先帝爷为了让这个法子能真正落到实处,让税银能绕过那些贪官污吏,直接变成粮食送到灾民嘴里,他把自己关在养心殿,三天三夜,没合过一次眼。”
苏培盛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回忆一件昨天才发生的事。
“那三天,他亲自核算河南一省的田亩数目,对比灾民的人数,计算每一笔钱粮的去向。谁的折子说得含糊,他就立刻朱批驳回,言辞激烈,骂得那些督抚大臣狗血淋头。到了第三天夜里,奴才给他送参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猛烈的咳嗽。奴才冲进去一看,先帝爷一口血,就喷在了面前的奏折上。”
乾隆的心,猛地一跳。
他从未听人说起过这段往事。史书上只记载了雍正五年的那场大旱,和皇帝下旨赈灾的结果。没有人会记录下皇帝吐血的细节。
苏培盛的眼神变得很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回到了那个夜晚。
“奴才当时吓坏了,要去叫太医。先帝爷却一把拉住奴才,不让去。他说,‘朕无妨,只是急火攻心。’他让奴才把那本染了血的奏折拿去烧了,免得传出去,人心惶惶。他说,‘只要能让河南的百姓多吃上一口饭,朕吐几口血,算得了什么?’”
苏培盛说着,缓缓转过身,走到角落里那个他天天擦拭的博古架前。他从最底下,搬出了一个很陈旧的木匣子。匣子上没有锁,他轻轻打开了盖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匣子上。
苏培盛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块手帕。那是一块明黄色的龙帕,但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上面,有一团暗红发黑的印记。
是血迹。
来源:利玉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