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辆黑色的奥迪A6L,像一头沉默的铁兽,悄无声息地停在我家那泥泞的院坝前时,我正蹲在屋檐下,给儿子安安削一只木头小鸟。
那辆黑色的奥迪A6L,像一头沉默的铁兽,悄无声息地停在我家那泥泞的院坝前时,我正蹲在屋檐下,给儿子安安削一只木头小鸟。
阳光被屋檐切成两半,一半在院坝里晃眼,一半落在我布满老茧的手上,暖洋洋的。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香云纱旗袍的女人,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手腕上那只玉镯子,绿得像一汪深潭。她不是我们镇上的人,我们这里,女人的手腕上要么是空的,要么是银镯子,戴玉的,没见过。
她径直朝我走来,高跟鞋踩在泥地上,有些不稳,但她的眼神很稳,直勾勾地盯着屋里。
我老婆林月,正抱着女儿宁宁,在门槛上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女人站定了,嘴唇哆嗦着,眼里瞬间就蓄满了泪。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我怀里的孩子,只是看着我的老婆,声音发颤,喊了一声:“孟卿……我的孟卿……”
我手里的刻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只快要成型的小鸟,也滚进了尘土里。
孟卿?谁是孟卿?
我老婆叫林月,是我从河边捡回来的。村里人都说她是个傻子,可我知道,她不是。
她只是把心里的门,关上了。
而我,王建明,一个三十好几的木匠,一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光棍,用了整整五年,才把她的那扇门,撬开了一条缝。
如今,这扇门眼看就要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我叫王建明,是个木匠。
这手艺是爷爷传给我爹,我爹又传给我的。我们王家三代,都跟木头打交道。刨花的气味,就是我从小闻到大的味道,比饭香还亲。
我的手,不像城里人的手,白净、修长。我的手,粗大,指关节变形,掌心和指腹上全是黄色的老茧,还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那是跟刨子、凿子、刻刀打了半辈子交道留下的印记。
但这双手,稳。给家具上榫卯,分毫不差;雕个花鸟鱼虫,活灵活现。
靠着这双手,我爹妈把我拉扯大,还盖起了村里头几间砖瓦房。只是,我人长得闷,嘴也笨,不会说好听话,加上家里条件也就那样,一晃三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
村里人背后都议论,说我这辈子,怕是要跟木头做伴了。
我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着急。尤其是看着我爹妈一天天老去,头发白了,腰也弯了,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总藏着一丝愧疚和担忧。我知道,他们是怕自己走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守着我的木工房,听着锯子和刨子的声音,一天天老去。
直到我遇见了林月。
那是个秋天的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从镇上卖完一套桌椅,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三轮车回家。路过村口那条河时,我看见河滩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裙子上还破了几个洞,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河水。
我停下车,喊了一声:“喂,你是哪家的?天要下雨了,快回家吧。”
她没理我,像是没听见。
我走近了些,才看清她的脸。很干净的一张脸,就是没什么血色,眼神空洞洞的,像蒙了一层雾。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我们这地方,偶尔会有外地来的流浪汉,有的是真疯,有的是装傻。但她看起来不像。她的眼睛虽然空,但很清澈,不像那些疯子,眼里是浑浊的。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我又问了一遍。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心里莫名地一酸。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喜,没有悲,就像一口枯井。
风刮起来了,卷着河边的落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
我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半拉半拽地把她弄上了我的三轮车。
我把她带回了家。
我娘看见我领回来一个陌生的、脏兮兮的女人,吓了一跳。等我把事情一说,她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去厨房烧了热水,找了身她年轻时的旧衣服。
我爹蹲在门口,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们家吃了一顿沉默的晚饭。她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就那么直愣愣地坐着。我娘把饭碗推到她面前,她也只是看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最后,还是我娘心软,舀了一勺饭,喂到她嘴边。她愣了一下,机械地张开了嘴。
一口,两口……一碗饭就这么喂完了。
晚上,我娘让她睡在我妹妹出嫁前住的房间。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捡回来一个人,就像捡回来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一想到她那双空洞的眼睛,我又觉得,我没做错。
第二天,我去镇上派出所报了案,说了她的情况。警察记了笔录,拍了照片,说会上报系统,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派出所那边,一直没消息。
她就在我们家住了下来。
村里的闲话,像春天里的野草,疯长起来。
“建明从河边捡了个傻子回来当媳uo。”
“三十好几讨不到老婆,现在荤素不忌了?”
“那女的来路不明,别是个逃犯吧!”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爹娘的心上。他们出门,背都比以前驼了些。
我心里难受,但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更拼命地干活,想多挣点钱,让家里的日子好过点,也想堵住那些人的嘴。
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林月。因为我是在一片小树林边的河滩上发现她的,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亮。
我希望她的生活,也能像月亮一样,慢慢地,圆起来。
第1章 捡来的媳妇
林月在我们家,像个透明人。
她不说话,不笑,也很少哭。大多数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或者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的世界,好像跟我们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我们在这头忙忙碌碌,生火做饭,下地干活,她在另一头,安安静静,与世隔绝。
我娘心善,把她当半个闺女疼。给她洗头,梳头,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干净了,才发现她其实长得很好看,眉清目秀的,皮肤也白,就是太瘦了,像风一吹就能倒。
我娘总是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念叨:“多好的一个姑娘,是遭了什么罪,才变成这样啊。”
我爹还是老样子,话不多,但每天吃饭,他都会默默地把碗里那几块肉,夹到林月的碗里。
我呢,除了干活,就是想办法逗她。
我会在干活的间隙,用边角料给她雕些小玩意儿。一只扑棱着翅膀的蝴蝶,一只缩着脑袋的小乌龟,还有一串用菩提根磨成的珠子。
我把这些东西放到她手里,她也不看,就那么拿着,有时候不知不觉就掉在了地上。
但我还是坚持每天都给她做一个。
木工房里堆满了我的失败品,也堆满了我的希望。
有一次,我给她雕了一只小猫,那猫做得特别传神,歪着脑袋,好像在跟你撒娇。我把小猫放到她手心,她低头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她的眼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我心里一阵狂喜,像是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缝。
从那天起,我更来劲了。我给她讲我小时候的糗事,讲我爹怎么教我认各种木头,讲村里的张家长李家短。我就像个自言自语的傻子,对着一堵墙,说个不停。
她还是不理我,但我发现,她开始看我了。
我干活的时候,她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木工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也洒在我手里的刨花上,金黄金黄的。
刨花卷曲着,带着木头的清香,在空中飞舞。
那一刻,我觉得,这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转眼,半年过去了。派出所还是没消息。林月,成了我们家默认的一份子。
村里的闲话也渐渐少了。大概是看我们家是铁了心要养着这个“傻媳妇”,他们也说累了。
那天,我从镇上回来,给我娘买了她爱吃的麦芽糖,也给林月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我把糖葫芦递给她,她破天荒地接了过去。
她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然后,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我,嘴角微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虽然只是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像风吹过水面,泛起的一丝涟漪,但我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娶她。
我把这个想法跟我爹娘说了。
我娘沉默了半天,红着眼圈说:“儿啊,你想好了?她这个样子,以后……日子会很难的。”
我爹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瓮声瓮气地说:“你要是真想好了,就去办。我们王家的男人,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我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没法去民政局领证,因为她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还是按照村里的习俗,办了一场简单的酒席。
请了村里几个关系好的长辈,杀了一头猪,摆了三桌。
那天,我娘给林月穿上了一件红色的新衣服,还给她梳了个新媳妇的发髻。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像个漂亮的木偶。
村里人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嘲笑,也有几分佩服。
我端起酒杯,敬了大家一杯,大声说:“从今天起,林月就是我王建明的媳妇了。谁要是敢欺负她,别怪我王建明翻脸不认人!”
声音在院子里回荡,那些窃窃私语,瞬间就没了。
新婚之夜,我把她抱进房间。
她有些害怕,身子绷得紧紧的。
我没碰她,只是给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说:“月儿,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说完,我搬了条凳子,在床边坐了一夜。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恬静的脸上。我看着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王建明,三十三岁,终于有家了。
第2章 木头开花
婚后的日子,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但对我来说,却是甜的。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木工房干活。林月也起得很早,她不会做饭,但会学着我娘的样子,帮着烧火,择菜。
她做得很慢,很笨拙,有时候会把菜叶子择得稀巴烂,有时候烧火会把自己熏得满脸黑灰,像只小花猫。
我娘也不说她,只是笑着拿毛巾给她擦脸。
我干活的时候,她依旧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我。
我问她:“看我干活,不闷吗?”
她摇摇头。
她还是不怎么说话,但会用点头和摇头来回应我了。
有时候,我会故意把一块木头雕坏,然后懊恼地叹气。她就会走过来,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一下那块废木头,然后抬头看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那样子,像是在安慰我。
我的心,就像被暖流包裹着,又软又热。
村里人渐渐地也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他们发现,这个“傻子”,其实很爱干净,也很安静,从不惹是生非。
有时候,邻居家的孩子跑到我们家院子里玩,她会把自己的糖果分给他们吃。孩子们也不怕她,围着她“月儿姐姐,月儿姐姐”地叫。
她听着,脸上会露出那种很浅很浅的笑。
生活就像我手里的木头,虽然粗糙,但只要用心打磨,总会变得光滑温润。
一年后的春天,我娘拉着我的手,悄悄跟我说:“建明,月儿……好像有了。”
我当时正在给一张八仙桌雕刻祥云图案,听到这话,手一抖,刻刀在桌面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顾不上心疼桌子,扔下刻刀就往屋里跑。
林月正坐在床边,低着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像一尊慈悲的菩萨。
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我什么也没听到。
但我却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汇集在了这里。心跳声,风声,鸟叫声,还有我胸腔里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圈红了。
她也看着我,然后,缓缓地,说出了一个字。
“明。”
这是她嫁给我之后,第一次开口叫我的名字。
声音很轻,有点沙哑,像很久没用过的琴弦,但对我来说,却比任何声音都动听。
我一把抱住她,眼泪再也忍不住,滚烫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我王建明,要当爹了。
那段时间,我们全家都把林月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我爹不让她下地,我娘不让她进厨房,我更是把木工房的活都推了,一天到晚围着她转。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话也渐渐多了。
虽然还是说得很慢,一句一句的,但她会跟我说,宝宝今天踢她了,会跟我说,她想吃酸的。
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亮,那层笼罩在她世界里的雾,好像正在一点点散去。
我常常在夜里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她,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感觉像在做梦。
我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一辈子跟木头疙瘩打交道,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我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只能更用力地对她好,对我们这个家好。
生产那天,是个雷雨天。
林月疼得在床上打滚,汗水湿透了她的头发,脸色惨白。我娘在旁边不停地给她擦汗,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
我爹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来回踱步。
我冲进产房,握着林月的手,急得满头大汗,嘴里只会重复一句话:“月儿,别怕,我在这,我在这……”
她疼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肉里,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我只恨自己不能替她疼。
稳婆在里面忙活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雷雨停了。屋里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一前一后,响亮极了。
稳婆抱着两个用红布包着的孩子走出来,满脸喜气地说:“恭喜啊建明,是个龙凤胎!母子平安!”
我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龙凤胎?
我爹手里的烟锅掉在了地上。我娘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又拜。
我冲进屋里,林月已经累得睡着了。我俯下身,在她满是汗水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我的月儿,我的媳妇,你辛苦了。
我当爹了,还是一对龙凤胎的爹。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飞遍了整个村子。
以前那些看不起我,嘲笑我的人,现在见到我,都堆着笑脸,一口一个“建明,好福气啊!”
我嘴上谦虚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给儿子取名叫王安,女儿叫王宁。
安安,宁宁。
我希望他们一辈子,平平安安,宁静喜乐。
第3章 龙凤呈祥
自从有了安安和宁宁,我们家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闹钟,每天都忙得滴溜溜转。
孩子小,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轮流哭。这个刚哄睡,那个又醒了。我跟林月,还有我娘,三个人轮流上阵,一晚上也睡不了几个囫囵觉。
我一个大男人,学着换尿布,学着冲奶粉,常常手忙脚乱,闹出不少笑话。
有一次,我把盐当成糖放进了奶粉里,宁宁喝了一口,小脸皱成一团,哇的一声就哭了。林月又好气又好笑,拿手指戳我的脑门。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有这么亲昵的举动。
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林月当了娘,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是那个坐在门槛上发呆的木偶了。她的眼睛里,有了光,有了神采。这光,全都给了两个孩子。
她会抱着孩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谣。那歌谣,我从来没听过,调子很奇怪,但很好听,像山谷里的泉水,叮叮咚咚的。
她会笨拙地给孩子缝小衣服,小鞋子。针脚歪歪扭扭,但一针一线,都透着认真。
看着她抱着孩子,坐在阳光下,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我常常会看呆了。
我觉得,我捡回来的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女。
为了多挣点奶粉钱,我又开始接活了。
我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做不了细活了。木工房里,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个人。
我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白天在木工房里,锯子、刨子、凿子的声音响个不停,晚上回家,还要帮着带孩子。
人是累,累得沾着枕头就能睡着。但心里,是满的。
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会笑了,会爬了,会含含糊糊地叫“爸爸”、“妈妈”了,我觉得,再累也值。
安安像我,皮实,从小就喜欢往我木工房里钻,抓着木头块就不撒手。宁宁像她娘,安静,皮肤白得像雪,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似的,忽闪忽闪的。
我用最好的金丝楠木,给他们一人雕了一个长命锁。上面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这是我一个当爹的,对他们最朴素的愿望。
日子就像门前那条小河,缓缓地流淌着。
转眼,孩子们三岁了。
他们会跑了,会跳了,院子里整天都是他们“咯咯”的笑声。
林月的话,也越来越多了。她会跟我说,今天安安又淘气了,把邻居家的鸡撵得满院子飞。她会跟我说,宁宁今天学会了一首新童谣,唱得可好听了。
她甚至,会跟我开玩笑了。
有一次,我干活累了,靠在椅子上打盹。她悄悄走过来,用一根狗尾巴草,挠我的鼻子。
我被痒醒了,看见她站在我面前,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那一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就是她了。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我们会看着孩子们长大,上学,工作,成家。我们自己,会慢慢变老,头发白了,牙也掉了,就搬个躺椅,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聊着过去。
我甚至都想好了,等我老了,干不动了,我就教安安木工手艺。我们王家的手艺,不能断。
我把未来规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却忘了,命运这个东西,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它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你来个急转弯,让你措手不及。
那天,就是我前面说的那天。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下午。
我还在给安安削那只没削完的木头鸟,院子里,安安和宁宁正在追一只花蝴蝶。林月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笑。
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安详。
直到那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我家门口。
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打破了我们家所有的宁静。
当她颤抖着喊出“孟卿”那两个字时,我感觉我的世界,塌了。
第4章 不速之客
那个女人,叫苏岚。
她说,她是林月的妈妈。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疏离和审视。
苏岚说,那是林月的哥哥,林伟。
他们一进屋,眼睛就没离开过林月。苏岚拉着林月的手,眼泪就没停过,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孟卿,我的女儿,你受苦了,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林月被这阵仗吓到了,一个劲儿地往我身后躲,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她抓住我的衣角,小声地问:“明,他们是谁?”
我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安和宁宁也吓坏了,躲在我腿后面,睁着两双好奇又害怕的大眼睛,看着这两个陌生人。
林伟的目光,在我们这个简陋的家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推了推眼镜,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位……先生,能不能请你跟我们说一下,我妹妹这几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把我和林月相遇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说得很慢,很艰难。每说一句,都感觉心上被割了一刀。
我说到我们办了酒席,说到我们有了安安和宁宁。
苏岚听到这里,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晕过去。林伟赶紧扶住她。
“妈,您别激动。”他安慰着苏岚,但看向我的眼神,却变得冰冷。
苏岚稳住情绪,目光转向了安安和宁宁。她蹲下身,想去摸摸孩子们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心疼,有怜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孩子……多大了?”她问我,声音沙哑。
“三岁了。”我回答。
“三岁……”她喃喃自语,眼泪又流了下来。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爹和我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最后,还是林伟打破了沉默。
他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照片,和一份医院的诊断证明。
“我妹妹,本名叫林孟卿。”他把照片一张张铺在桌子上,“她是江城大学美术系的高材生,这是她以前的照片。”
我低头看去,照片上的女孩,留着一头长发,笑得阳光灿烂。她站在画板前,手里拿着画笔,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是林月。
又不是林月。
照片上的她,和我身边的她,判若两人。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
“五年前,孟卿在去山区写生的路上,搭乘的班车出了意外,坠下了山崖。”林伟的声音很沉重,“当时,车上的人,无一生还。我们……我们一直以为她已经……”
他说不下去了。
苏岚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
“这是当时的事故报告和死亡名单。”他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我们给她办了葬礼,立了衣冠冢。这五年来,我们全家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直到半个月前,我一个在公安系统的朋友,无意中在失踪人口信息库里,看到了你当年报案时留下的照片。他说,照片上的人,跟我妹妹长得很像。”
“我们一开始不敢相信,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找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是她,她真的还活着……”
我看着桌上的那些文件,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林月……不,林孟卿。
江城大学的高材生。
一个和我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难怪,她会哼那些我听不懂的歌谣。难怪,她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原来,她不是傻,她只是……失忆了。
“医生说,她当时可能是头部受到了重创,导致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选择性失忆。”林伟继续说,“她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心里,却空落落的。
苏岚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但也带着一丝恳求。
“王先生,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儿,谢谢你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她说着,就要给我鞠躬。
我赶紧扶住她:“阿姨,您别这样,我……”
“我们这次来,是想接孟卿回家。”她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坚定,“她需要接受最好的治疗,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去。”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回家?
哪里是她的家?
这里,难道不是她的家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伟就开口了,他的语气比苏岚要直接得多,也冷漠得多。
“王先生,我们林家,很感谢你对我妹妹的照顾。这些年,你辛苦了。”他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这里面是一百万,算是我妹妹这几年在你家的生活费,以及我们林家对你的补偿。密码是六个八。”
“至于两个孩子……”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安安和宁"宁,“他们是孟卿的孩子,也是我们林家的血脉。我们会把他们一起带走,给他们最好的教育和生活环境。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从今以后,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妹妹和孩子们的生活。”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刀一刀,扎在我的心上。
一百万?
买断我五年的感情?买断我的妻子和孩子?
一股怒火,从我心底里烧了起来。
我王建明是穷,是个山沟里的木匠,但我不是卖老婆孩子的!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可以把她带走,如果她愿意跟你们走的话。但是孩子,你们谁也别想带走!”
“还有这张卡,你拿回去。”我把那张银行卡推了回去,“我王建明,还没穷到要卖老婆孩子的地步!”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掷地有声。
第5章 两个世界
我的话,让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山里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苏岚也愣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惊讶。
一直躲在我身后的林月,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抓着我衣角的手,更紧了。她探出头,看着苏岚和林伟,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陌生。
“你们……是谁?”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你们为什么要带我走?这是我的家。”
她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安安和宁宁。
“他是我男人,他们是我娃。我不走。”
这几句话,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我的身体。我挺直了腰杆,心里那股子慌乱和自卑,被一种叫做“底气”的东西取代了。
没错,不管她过去是谁,现在,她是我王建明的媳妇,是安安宁宁的娘。
苏岚听到林月的话,心疼得眼泪又下来了。
“孟卿,我的好女儿,你看看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吗?”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她们母女的合影,“你看,这是我们一起去旅游时拍的,你忘了吗?”
林月看着照片,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她抱着头,轻轻地摇着。
“我不认识……我头疼……”
我赶紧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想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林伟皱着眉头,走上前,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王先生,我们不是在跟你商量,我们是在通知你。孟卿是我们林家的人,她生病了,我们必须带她回去治疗。这是为了她好。”
“至于孩子,法律上,他们是孟卿的孩子,我们作为外公外婆和舅舅,有权利决定他们的抚养权。跟着我们,他们能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会有光明的前途。跟着你,在这个山沟里,能有什么出息?”
他的话,句句诛心。
是啊,我能给孩子什么?
我就是一个木匠,靠卖力气吃饭。我能教他们什么?教他们刨木头,雕花吗?
他们跟着我,将来最大的出息,可能就是接我的班,当个小木匠。
而跟着林家,他们的人生,将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我的心,动摇了。
如果,如果这是对孩子们最好的选择……
我看向怀里的林月,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恐惧。
我又看向我腿边的安安和宁宁,他们的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裤腿。
我不能。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就放弃我的妻子和孩子。
“为了她好?”我抬起头,直视着林伟的眼睛,“你们所谓的‘好’,就是把她从她熟悉的环境里强行带走?把她从她丈夫和孩子身边带走?你们有没有问过她,她愿不愿意?”
“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能力做出正确的判断!”林伟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那谁能替她判断?你们吗?就因为你们有钱?就因为你们是她的亲人?”我冷笑一声,“这五年,她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她最需要亲人的时候,是我,是我这个山里人,是我这个木匠,陪在她身边!”
“现在她好了,你们来了,一句话就要把人带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爹在一旁,把旱烟袋往桌上重重一磕,站了起来。
“我儿子说得对!人,是我们家救的,媳妇,是我儿子的。孩子,是我王家的孙子孙女!你们想带走,没门!”我爹一辈子老实人,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我娘也抹了抹眼泪,把安安和宁宁搂进怀里,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警惕地看着他们。
一场认亲,变成了一场对峙。
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们代表着城市,财富,优越的教育,光明的未来。
而我们,代表着乡村,贫穷,落后的观念,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这两个世界,因为林月,碰撞在了一起。
那天,他们最终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苏岚一步三回头,眼里的泪,就没干过。
林伟的脸色很难看,他留下一句话:“我们不会放弃的。为了孟卿,也为了孩子。”
那辆黑色的奥迪,像来时一样,悄无声Š声地消失在了村口。
但我们都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它留下的,是一颗埋在我们这个家里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第6章 她的选择
林家的人走了,但我们家的天,并没有晴。
一层厚厚的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月,或者说孟卿,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她常常一个人发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挣扎。
我知道,她在努力地回想过去,但那些记忆的碎片,带给她的,只有头痛和恐惧。
她开始做噩梦,常常在半夜里惊醒,一身冷汗,嘴里喊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名字。
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别怕,有我呢,我在这。”
我爹和我娘,也像是老了十岁。他们整天唉声叹气,看着安安和宁宁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村里的闲话,又一次传开了。
“听说了吗?王建明那个傻媳妇,原来是个城里的千金小姐!”
“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人家里人找上门了,开着小汽车呢,能让他一个穷木匠霸占着?”
“我看啊,这老婆孩子,早晚都得被人家带走。王建明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话,比以前那些嘲笑,更伤人。
我白天在木工房里,把锯子拉得震天响,想用噪音盖过心里的烦躁。但一停下来,那些声音又会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的林月和孩子,一遍遍地问自己:王建明,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林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跟着他们,孩子能有更好的未来。跟着他们,林月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而我,能给他们什么?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一个星期后,林家的人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不止来了苏岚和林伟,还带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心理咨询师。
他们没有再提带走林月和孩子的事,只是说,想让医生给她看看。
我没有理由拒绝。
医生给林月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问了她一些问题。林月很抗拒,一直躲着。
那个心理咨询师,则拿出了很多照片,还有林月以前最喜欢的画册,耐心地跟她讲她过去的故事。
讲她小时候怎么学画画,讲她在大学里拿了多少奖,讲她最好的闺蜜是谁……
林月抱着头,表情很痛苦。
我看着,心如刀绞。
我把林伟拉到院子里,红着眼对他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这是在逼她!”
林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也带着疲惫。
“王先生,我承认,我上次的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他看着我,语气诚恳了许多,“但请你相信,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孟卿好。”
“我们咨询过专家,她这种情况,需要一个熟悉的环境来刺激她的记忆。我们希望她能想起来,找回自己的人生。”
“找回自己的人生?”我惨笑一声,“然后呢?忘了这五年,忘了我,忘了这个家,忘了安安和宁宁吗?”
林伟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如果……如果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我们只能接受。”
我愣住了。
是啊,如果这真的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呢?
我还有什么资格,把她强留在身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林月叫到院子里。月光下,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我深吸一口气,对她说:“月儿,他们……是你的亲人。他们说的是真的。”
“你的名字叫林孟卿,你是个很厉害的画家。你不是傻子,你只是生病了,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他们想带你回家,去治病。治好了,你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了。”
我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像在用刀子剜自己的肉。
林月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你……跟他们走吧。”我终于说出了那句最艰难的话,“孩子们,我会照顾好。等你病好了,你想回来看他们,随时都可以。”
我说完,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身就想走。
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回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了迷茫和痛苦,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清澈和坚定。
“王建明。”
她连名带姓地叫我。
“五年前,我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我像个孤魂野鬼,飘在河边。是你,把我捡了回来,给了我一个名字,一个家。”
“这五年,我过得很安心,很快乐。我学会了笑,学会了说话,学会了怎么当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我不知道林孟卿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叫林月,我是你王建明的媳妇,是安安和宁宁的娘。”
她走到我面前,踮起脚,用她那双冰凉的手,捧着我的脸。
“我的病,已经好了。是你,是这个家,是安安和宁宁,治好了我。”
“我的记忆,是从遇见你的那天开始的。这就够了。”
“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在那个月夜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原来,我一直担心的,害怕的,都是我一个人的庸人自扰。
她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无比坚定。
第7章 扎根的树
第二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林月把她的决定,告诉了苏岚和林伟。
她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但眼神里的坚定,却不容置疑。
苏岚听完,愣了很久,最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混杂着心疼、无奈和一丝释然的泪。
林伟的表情很复杂,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又看了看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们没有再坚持。
或许,他们终于明白,现在的林月,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女孩了。她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家庭,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强行把她带走,只会毁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那天,他们没有马上离开。
苏岚留了下来,她说,她想在这里住几天,好好看看女儿这几年生活的地方。
林伟因为公司有事,先回去了。临走前,他找到我,递给我一张名片。
“王先生,以前多有得罪,请你见谅。”他的态度,和第一次来时,判若两人,“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孟卿和孩子们,就拜托你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接过名片,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开始松动了。
苏岚在我们家住了下来。
她脱下了那身昂贵的旗袍,换上了我娘的粗布衣服,学着帮我娘择菜,喂鸡。
她做得很笨拙,一看就是从来没干过这些活的人。但她做得很认真。
她会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着安安和宁宁在院子里玩。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画画。
安安和宁宁,也从一开始的害怕,到慢慢地接受了这个慈祥的“城里奶奶”。
苏岚跟我聊了很多。
聊林月小时候的事,聊她有多么热爱画画,聊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像梵高那样的画家。
也聊她自己。
她说,她和丈夫白手起家,创办了一家公司,忙于事业,却忽略了对孩子的陪伴。
“孟卿出事后,我才明白,什么事业,什么金钱,都没有家人重要。”她看着院子里正在教宁宁画画的林月,眼圈红了,“看到她现在这样,虽然忘了过去,但活得简单、快乐,我心里……其实是替她高兴的。”
“王建明,”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我以前,看不起你,觉得你配不上我的女儿。我错了。”
“是你,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你给了她,我们给不了的安稳和幸福。我该谢谢你。”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那些曾经压在我心头的自卑和屈辱,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匠,但我用我的方式,守护了我的爱人。
这就够了。
苏岚走的时候,安安和宁宁抱着她的腿,哭着不让她走。
苏岚也哭得像个泪人。
她从手腕上,取下了那只翠绿的玉镯子,戴在了林月的手上。
“月儿,妈不逼你了。你想在这里生活,就在这里。这里,也是妈的家。妈以后会经常来看你和孩子们的。”
林月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抬起头,对着苏岚,轻轻地喊了一声:
“妈。”
就这一个字,让苏岚瞬间崩溃,抱着她嚎啕大哭。
我知道,林月并没有恢复记忆。
她这一声“妈”,不是喊给过去的林孟卿的母亲,而是喊给现在,这个真心疼爱她,并尊重她选择的母亲。
她们之间,以一种新的方式,达成了和解。
送走苏岚后,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不,也不是完全一样。
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林月开始重新拿起画笔。
她没有画那些高深的山水风景,她画的,是我们家的小院,是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是我在木工房里干活的样子,是安安和宁宁追逐嬉戏的背影。
她的画,没有复杂的技巧,但充满了生命力。
那种朴素的,扎根在泥土里的生命力。
就像一棵树,经历了风雨,断了枝干,却在新的土地上,重新扎下了根,长出了更茂盛的枝叶。
第8章 岁月清香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苏岚和林伟,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经常来看我们。
每次来,后备箱都塞得满满的,有给孩子的零食玩具,有给我们老两口的补品,还有给林月带来的各种画具颜料。
他们不再提回城里的事,只是像普通的亲戚一样,来走动,来串门。
林伟还以公司的名义,给我投了一笔钱,让我把我的小木工房,扩建成了一个小型的家具厂。
我一开始不肯要。
林伟却说:“姐夫,你别误会。这不是施舍,是投资。你的手艺,我见识过,不比那些所谓的大师差。这么好的手艺,只窝在这个小山村里,太可惜了。”
“你就当,是为了安安和宁宁的未来。厂子做大了,他们将来也能有个依靠。”
他一句“姐夫”,叫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接受了他的投资。
我招了村里几个手脚勤快的年轻人当学徒,把我的手艺,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我们的家具,坚持用最好的木料,用最传统的榫卯结构,手工打磨。虽然慢,但活儿细,质量好。
靠着林伟在城里的人脉,我们的订单越来越多,厂子的名气,也渐渐打了出去。
我不再是那个只能勉强糊口的穷木匠王建明了,我成了村里人眼中的“王老板”。
但我知道,我还是那个王建明。
每天,我还是喜欢穿着那件沾满木屑的旧汗衫,在车间里,听着刨子和锯子的声音。
那种声音,让我觉得踏实。
木头的清香,让我觉得心安。
林月的画,也越画越好。
她画我们村的梯田,画村口的小河,画日出和日落。
她的画,被来我们村旅游的一个美术学院的教授看到了,大加赞赏,说她的画里,有最原始的生命力和最真挚的情感。
教授把她的画带回城里,办了一个小型的画展。
画展的名字,就叫《扎根》。
没想到,画展不大,反响却很好。很多人都被她画里那种宁静、质朴的力量所打动。
她的画,开始有人收藏,甚至卖出了不菲的价格。
她成了我们这个小山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画家”。
但她还是那个林月。
每天,她还是会给我做饭,给孩子洗衣服,还是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我车间门口,看着我干活。
只是她的眼睛里,比以前多了更多的东西。
有对生活的热爱,有对艺术的追求,还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和从容。
我们有了钱,在村里盖了新房子。
两层的小楼,带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我亲手给她搭了一个玻璃花房,让她可以在里面画画。
安安和宁宁也上小学了。
他们没有去城里上所谓的名校,就在我们镇上的中心小学。
苏岚和林伟也尊重我们的决定。他们只是会在寒暑假的时候,把孩子接到城里去,带他们看展览,听音乐会,开阔他们的眼界。
两个孩子,在乡村的淳朴和城市的文明中,自由地成长着。
他们既会爬树掏鸟窝,也会弹一首像模像样的钢琴曲。
他们知道,他们的外公外婆和舅舅在繁华的城市,也知道,他们的根,在这片飘着木头清香的土地上。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我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打磨着一把要给宁宁做嫁妆的小木梳。
林月在不远处的画架前,描绘着眼前的景象。
安安和宁宁,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蝴蝶,笑声像银铃一样。
我娘和我爹,坐在屋檐下,择着菜,脸上是满足的笑意。
微风吹过,带来了花房里淡淡的花香,和我车间里飘出的木头清香。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妻子,孩子,父母,事业……
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就是一根无人问津的朽木。
是林月的出现,让这根朽木,在岁月的打磨下,散发出了温润的光泽和淡淡的清香。
林月放下画笔,走到我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我。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明,你看,今天的天,真蓝啊。”
我握住她的手,看着远处的天空,笑了。
“是啊,真蓝。”
我的人生,或许没有波澜壮阔,没有惊天动地。
但这份平淡的幸福,这份扎根在泥土里的安稳,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一切。
我不知道林孟卿的人生是怎样的,但我知道,我爱人林月的人生,从遇见我开始,每一天,都充满了阳光和木头的清香。
这就够了。
来源:小城故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