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满十八岁那天,娘亲塞给我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叮咛我:
我刚满十八岁那天,娘亲塞给我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叮咛我:
“阿珠,记住,一定要用它弄破身子!”
直到那一刻,我才悚然惊觉,我们这个村子,最容不下的就是处子之身。
女孩用木棍,男孩用石圈。
仿佛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成了我们活命的唯一障碍。
1
我们村子,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拿盖房子来说,工匠们会先把所有家具在空地上摆放到位,然后再用土石垒起四壁,直接封顶。
这样的屋子,没有门,更没有窗,活像一座座土坟。
我们进出,全靠墙根下一个仅容半人爬行的洞口。
并且,每天清晨,家家户户都要用新挖的山土,把昨夜被风雨侵蚀的墙壁重新填补一遍。
村里有条铁律: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前,无论手头的农活是否了结,所有人都必须钻回自己的“坟”里。
因为天黑之后,是“夜游神”巡行的时候。
爹曾用烟杆敲着炕沿,满脸凝重地告诫我,夜游神饿了就要觅食,那时候,哪怕是掉一根针的声响,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前车之鉴,就是离我们不远的杨毛子家。
杨毛子上个月刚用石圈破了身,他爹娘便火急火燎地给他张罗了婚事。
新婚燕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深人静时,小两口一时情难自已,翻滚在一处,弄出了些许细微的动静。
那个晚上,睡梦中的我被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惊醒,紧接着,是撕裂夜幕的凄厉惨叫。
次日天一亮,爹面色铁青地爬了出去。
村长召集了村里所有青壮年,围在杨毛子家那片狼藉的废墟上收拾残局。
后来,发小阿娟凑到我耳边,声音颤抖地描述着那副惨状:杨毛子和他媳妇,都被夜游神撕成了碎片。
杨毛子的头颅滚落在他媳妇的身子旁边,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死不瞑目。
阿娟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我一连好几天都梦魇缠身。
娘却说,阿娟是存心的,因为她也快成年了,看我过得安稳,心里嫉妒。
我问娘,成年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死死抿着嘴,重复着那句“晚上发出声音就会是这个下场”。
看着她眼神深处的恐惧,我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选择了闭嘴。
2
杨毛子的事没过多久,就轮到阿娟成年了。
那天,她的爹娘相拥着,哭得肝肠寸断。
村长抬眼看了看逐渐西沉的日头,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时辰到了,封洞!”
一声令下,几个壮硕的青年立刻上前,将阿娟的父母死死架开。
我爹也在其中,他面无表情,亲手递上了封洞用的石砖和湿泥。
没一会儿,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就被堵得严严实实,只剩下阿娟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墙后传来。
“娘……你为什么要生我做女儿啊……”阿娟的哭喊带着绝望的埋怨。
阿娟娘泪流满面,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哀鸣,她拼命挣扎着想扑过去。
“阿娟娘!”村长厉声呵斥,“别坏了规矩!能不能活过今晚,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她要是脑子清醒,就该知道现在该拿起木棍了!”
我困惑地蹙起眉头,悄悄拉了拉娘的衣袖:“娘,木棍……是做什么用的?”
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让我别对什么事都刨根问底。
太阳彻底落山前,爹蹲在墙角,一口接一口地猛抽着旱烟,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
阿娟家的哭声,在七点钟敲响前,终于归于沉寂。
村里人都说,夜游神厌恶处子之身。
那种未经人事的独特气息,对它而言,是天底下最难闻的味道。
也许正因如此,它在阿娟家墙外盘桓的时间格外久。
我能清晰地听见它用巨大的爪子愤怒地拍打着阿娟家的墙壁,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巨兽在用指甲研磨一块粗糙的墓碑,大量的砖石和泥灰簌簌落下。
娘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全是冷汗,连一向沉稳的爹,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幸运的是,阿娟熬过去了。
天亮后,她爹娘疯了一样从村长家跑出来,连工具都顾不上拿,徒手扒开封死的洞口。
阿娟从里面爬了出来,目光呆滞,手里死死攥着一根沾着暗红色血迹的木棍。
从那天起,阿娟就像变了个人,疯疯癫癲,逮谁骂谁。
爹叹着气说,这是封洞时没能好好破了身子,吓出了毛病。
他一边说,一边更加拼命地干活攒钱。
终于,在我成年礼的前一天,他用所有的积蓄,为我换来了一根上好的金丝楠木。
3
这一天,爹娘都没有出门,破天荒地陪了我一整天。
昏黄的油灯下,爹红着眼眶,用一把小刀,专注地为我雕琢那根木棍。
灯芯不时爆出一两点火星,在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鬼影。
爹的头发已是大半花白,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雕得越光滑,我的阿珠就能少受点罪。”他喃喃自语,甚至不敢与我对视,只顾一味地低头,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轻柔。
我坐在炕沿上,看着娘为我缝制一件衣裳。
那款式,我只在阿娟成年那天见过。
通体大红,样式和中式的嫁衣很像,唯一的区别在于下摆。
寻常嫁衣的下摆多绣祥云或牡丹,而我这件,绣的却是一圈又一圈的丧葬纸钱。
我紧咬着嘴唇,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娘,明天晚上……我是不是会死?”
娘的手猛地一抖,针尖扎破了指肚,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在布料上晕开。
“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她慌忙呵斥,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只要牢牢记住村里的规矩。
七点一过,千万别出声。
夜游神,不喜欢吵闹,更不喜欢……处子。”
我下意识地问:“那……你们和我爹呢?”
“你放心,”娘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我们就去阿娟家挤一晚,离得近,能有个照应。”
我想起阿娟手中那根染血的木棍,小腹也仿佛跟着一阵剧痛。
一代又一代人,像被诅咒般困在这里。
我们走不出去,只能住在这种土坟般的屋子里。
说来也怪,即便如此,还是陆陆续续有人从外面嫁进来,或是娶媳妇到此。
那些外来人无一例外都说,是听从了夜游神的旨意。
娘手上的针线越走越乱,她的身体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
“阿珠,你记着,明天封了洞,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你爹给你雕的这根木棍,你一定要……一定要学会用它,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翻涌着一股强烈的不甘。
娘看出了我的犹豫,长叹一声:“阿珠,别妄想保留什么清白之身。
你要知道,那种味道,夜游神是能闻到的。”
就在这时,爹终于削好了木棍,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娘:“是时候了,都告诉阿珠吧!”
4
关于夜游神的来历,村里没人说得清。
只知道它总在午夜降临,用它那无坚不摧的利爪,挨家挨户地划过墙壁,像是在进行一种诡异的试探。
如果有门有窗,就意味着这屋里住的是活人,是它的猎物。
而夜游神最厌恶的,便是处子。
爹告诉我,处子身上那股未经人事的独特气息,对夜游神而言,是无法忍受的奇臭。
一旦被它发现,它会陷入狂怒,甚至可能因此毁掉整个村庄。
所以,我们村的男孩女孩,都必须在成年那天,独自一人被封在家里。
村长会带领所有村民,举行一场名为“封洞”的仪式。
女孩用木棍,男孩用石圈,必须在夜游神现身之前,也就是晚上七点之前,亲手终结自己的处子之身。
有了杨毛子血淋淋的教训,没有哪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敢于违抗这条村规。
就像阿娟,她咬着牙,忍着剧痛,最终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我看着手中那根精致却冰凉的金丝楠木棍,手心被指甲抠得生疼。
“娘,夜游神……它到底长什么样?”
“它不是应该保护我们的神明吗?为什么反而要伤害我们?”
恐惧的神色在娘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缝完最后一针,拉过我,在我耳边用气声说道:“别胡思乱想,听娘的话,明晚七点前,一定要把身子破了!”
她又拍着我的手背安慰道:“放心,没了清白,往后的日子照样能过,命总比什么都重要。”
我拿起那件绣着纸钱的嫁衣在身上比划,只觉得这刺眼的大红,像极了凝固的血。
太阳落山后不能出声。
不能是处子之身。
这夜游神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整个村子畏惧到如此地步?
当晚七点刚过,屋外那诡异的、沉重的脚步声便如期而至。
墙壁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夜游神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粗暴,仿佛已经提前知道了我的存在。
整间屋子都在剧烈摇晃,大片的土块和灰尘从房顶簌簌落下。
我死死抓着被子,将自己埋进一片黑暗中,强迫自己不去想外面的那个东西。
5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长就召集人手,准备封洞用的石砖和红土。
我爹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搬运着沉重的石块。
村长走到我面前,反复叮嘱:“阿珠,一定要守村规,千万别做那些会连累所有人的傻事!”
我乖巧地点头应允,没人注意到我因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指节。
就在这时,远远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
是阿娟。
她摇摇晃晃地来到我面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凑近,要说悄悄话。
她的嘴唇用不知名的花汁染得鲜红。
“阿珠,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千万别不信。”
看着阿娟难得清醒时那双明亮而漆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然而,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其实……我还是处子之身。”
“那天,我只是用木棍划破了大腿,把血抹在了上面。
你看,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我对上她的眼睛,那里面正闪烁着一种异样的、狂热的光芒。
可没等我细问,阿娟娘就冲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她从我身边拽开。
阿娟拼命抓着她母亲,冲我声嘶力竭地大喊:“阿珠!千万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骗你的!”
“你信我!什么处子之身……这才是夜游神定下的规矩!我们都被它蛊惑了!”
“一旦咱们村没有了处子,禁忌就全破了!什么房子……什么不能出声……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处子之身,才是守护村子的最后一道屏障啊!”
阿娟状若疯魔地嘶吼着,凌乱的头发垂在胸前。
村长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对着阿娟娘怒吼道:“你都教了你女儿些什么疯话!竟敢如此编排夜游神!”
“要是触怒了它,你们一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村长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当他看到阿娟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时,嘴角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下,仿佛松了口气。
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
6
临近午时,封洞的时刻到了。
爬进洞口前,娘将那根冰凉的木棍塞进我手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语气里满是心疼与不忍:“阿珠,我的好女儿,一定要……一定要把身子破了!”
一瞬间,娘亲凄苦的脸与阿娟狰狞疯魔的脸在我眼前重合。
“阿珠,千万不能破身!”
我猛地摇了摇头,暂时将阿娟的话甩出脑海。
或许,阿娟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失去清白的事实,才失了心智。
我抓着木棍,爬进了那片熟悉的黑暗。
当洞口被最后一块石头彻底封死时,我听见了娘在外面压抑不住的哭嚎。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在我心口反复搅动。
爹娘如此爱我,他们怎么可能会骗我呢?
我点燃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
我大口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梳理阿娟说的那些话。
娘说过,村里不断有外人进来,是听了夜游神的旨意。
阿娟却说,村长他们是被夜游神的旨意蛊惑了。
我又想起杨毛子破身之后,失魂落魄从洞里爬出来的样子……我握着木棍的手开始颤抖。
杨毛子……他那时候确实是破了身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死,恰恰是因为他破了身,违背了真正的禁忌,才被夜游神抓住了报复的机会?
那我到底该听谁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挂钟的指针眼看就要指向七点。
我的目光在那根木棍上游移不定。
由远及近,那熟悉的脚步声,这一次是径直朝我而来。
整间屋子都在颤抖,我感觉自己被活埋在坟墓里,连空气都被挤压得稀薄起来。
我听见夜游神的利爪划过墙壁,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根木棍,决定了我的生死。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中的木棍分量不轻,一旦用了它,或许就意味着我将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成为这诡异村庄的一部分。
屋子摇晃得越来越剧烈,我一咬牙,心一沉,手中猛地用力。
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那根金丝楠木。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屋外夜游神的脚步声,似乎在短暂的停顿后,逐渐远去了。
第二天清晨,当我安然无恙地从洞口爬出时,娘欣慰地笑了。
村长拍了拍我爹的肩膀,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神情:“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我爹只是憨厚地傻笑着。
而我,却不敢直视村长那双浑浊发白的瞳仁。
他瘦小的身躯佝偻着,拄着一根榆木拐杖,杖顶的葫芦轻轻晃动。
村长走到我身边,一股浓重的香灰味扑面而来,熏得我眼泪直流。
我知道,他一定是一大早就去供奉夜游神了。
白天,夜游神仿佛是我们的守护神;到了晚上,它却化身为索命的恶鬼。
我强压下心中的疑虑,抬眼注视着面前的土墙,上面那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令我心惊肉跳。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昨晚做了另一个选择,这道爪痕此刻会不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阿珠,你一向是村里最懂事的孩子。”村长的话语轻飘飘地落进我耳朵里。
我循声望去,刚好和他对视。
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珠深处,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仿佛能洞穿我所有的伪装。
“别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村长说着,用那双眼睛,从头到脚地将我细细打量了一遍。
我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没敢回应,任由娘将我拉走。
直到我走出好几步,才感觉到那道阴冷的目光缓缓从我身上移开。
我低下头,紧紧攥着裤边,大腿内侧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隐秘的刺痛。
我并没有破身。
我只是按照阿娟说的方法,如法炮制。
我骗过了爹娘,也骗过了夜游神。
但是,我似乎……没有骗过村长。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蛛网般将我层层包裹。
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7
村西头的土沟旁,已经挤满了人。
这是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
天亮后,所有人都要去收集石块和泥土,用来填补夜游神昨夜在墙壁上留下的沟壑。
阿娟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花布衫,她娘像个警惕的母鸡,紧紧贴着她,用敌视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我注意到,阿娟的爹不见了。
村里的规矩,无论男女老少,都必须在土沟干活,谁也不能偷懒。
可今天,阿娟爹却缺席了。
昨晚,一定又发生了什么。
“看什么看!管好你自己的事!你想干嘛?想害我家阿娟是不是?”
阿娟娘突然冲我发难,她双手叉腰,各种恶毒的咒骂像石头一样朝我砸来,砸得我头晕目眩。
“我家阿娟那么老实的孩子,都是被你这个不要脸的丫头带坏的!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害得我家老汉大半夜跑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你离我家阿娟远点!你这个晦气的东西!”
我爹把我护在身后,我娘也不甘示弱地回骂:“不就是个赔钱的丫头片子?嘴巴放干净点!”
眼看双方就要动手,村长及时出现,挡在了我们中间。
他叹了口气:“吵什么?都是一个村的,一根绳上的蚂蚱!”
阿娟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
村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目光却越过众人,凝视着一言不发的阿娟。
“这么多年了,总会有些不听话的,要坏了规矩。”他说着,给旁边几个小伙子使了个眼色。
阿娟缓缓抬起头,当她看到安然无恙的我时,那鲜红的嘴角竟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阿珠,你听了我的话,对不对?”
天空中,一群乌鸦呀呀叫着飞过。
我浑身冰冷,僵在原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阿娟被人从地上架了起来,她却依旧冲着我尖声疯笑:“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
她顿了顿,像个卡壳的发条玩偶,几秒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束缚,扑倒在我面前。
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我在杨毛子家的废墟上闻到过——那是尸体腐烂后特有的腥臭。
她跪在我面前,双手死死抓着我的裤脚,指甲泛白,骨节透着青绿。
在那些人再次将她拖走之前,她用尽全力,快速说出了两句令我毛骨悚然的话。
“阿珠,昨天晚上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夜游神……”
“它……它就在这儿!”
8
村长忙上前在小娟嘴里塞上破布,干瘪的胸腔气得上下起伏:“你竟然敢窥看夜游神!”
小娟的眼眶噙满泪花,她惊恐地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村长偏着头,阴森森得盯着我:“夜游神是不能被窥看的,这是对神的不尊重。”
我没忍住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既然它是神,为什么我们还要安安静静得躲着它?甚至还要为了它破身?”
刚问出口,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一瞬间,四周寂静的异常。
半晌,村长咧开嘴扬起了笑:“既然你在这个村子,就要守规矩。”
我听得云里雾里,眼睁睁看着小娟被村长带走了。
小娟娘没有多余的反应。
包括其他人,也都只是低下头,静静地拿着铁锹翻土,一下又一下,麻木机械。
乌鸦在我们头顶盘旋,叫声凄厉嘶哑。
我转过身,环视了一圈众人。
我终于知道一直以来萦绕在我心头,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
我们村,这么多年都没有自然的生老病死。
年轻的一辈,除去死了的杨毛子,也只剩下我和小娟了。
我愈加不安起来。
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环境都是虚假的。
七点之前,我坐在屋子里,看着我娘和我爹。
他们一副被小娟模样吓到的样子,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处子,剪刀划破手也没注意到。
我嫌恶得皱眉,出声道:“爹娘,你们想什么呢?”
两个人才回过神似的,随手擦擦血,眼神依旧空洞木讷。
我回忆起小娟的话,脸色瞬间惨白,试探性得询问:“你们见过夜游神吗?”
也就在我刚开口的那一刹那,两个人好似抽了气的娃娃,身子剧烈抖动,肉皮缩成一团又快速舒展开。
这诡异的一幕令我汗毛炸起。
耳边响起屋外呼呼的风声,夜游神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我爹”猩红着眼睛,脸上的肉开始像蜡烛一样融化:“我就是害怕,为了活命反水告诉了他们的位置……”
他话音未落,下巴那块肉掉在地上,无数蛆虫从他眼窝鼻孔冒出来。
“我娘”抓着喉咙哭喊:“我害怕我家断子绝孙,为了孙子淹死了好些女娃……”
我不断后退着,直到后背贴近墙壁。
他们带着扑鼻的尸臭扑向我。
我再也不管是不是七点之后了,凄厉惨叫着反抗。
“我爹”手中拿着木棍,“我娘”按着我的四肢。
他们失去皮肉突出的骨头刺进我的大腿。
眼前的一切沾染鲜血,我模糊得看见“我爹”狰狞着将掉出来的眼珠塞回去,又试图掀起我的裙摆。
他拿着木棍想往我身下戳。
“骗子!你骗了夜游神!你没有破身!”
“自私的家伙,都说了全村人的性命都系在这上头了,你还撒谎成性!”
“快点破身!”
两个人嗓音尖利,引来了夜游神。
房顶颤动,我一脚踢在“我娘”的脸上,鞋底粘下好大一块脂肪皮肉,我连滚带爬扑向洞口。
我怎么这么笨。
小娟明明告诉我了:“我家有个夜哭郎,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爹娘,就是歌谣里的夜哭郎,也就是夜游神的眼线啊!
一切都说得通了。
杨毛子没被破身,他就是这样和媳妇儿缠斗引来夜游神死掉的。
小娟也是因为这疯掉的,争斗之中夜游神杀掉了被推出洞口的小娟爹。
我目光一凛,既然他们两个不是我的爹娘,我干脆“大义灭亲”算了!
我并没有错,我只是为了活命……
我是多么的理智聪慧。
垂死挣扎之间,我伸出手夺过木棍,反手捅进“我爹”的眼窝,打开洞口将他踢出去。
“我娘”捡起地上的碎肉往脸上拼,却在下一瞬被我踹出屋子。
这下终于安静了。
透过洞口,我看到一个长着红脸窄肩,高大的家伙。
它缓缓转过头,冲着我笑了,
9
想象中的安全并没有出现。
夜游神掀翻了房顶。
我在倒塌的土块泥墙中爬出去,咬着牙往村长家的方向跑。
乌鸦在我头顶飞着,我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的树林中传出,离我越来越近。
我不能死。
我还不想死。
我被沟壑绊住脚,摔倒就又爬起来,指甲自中间断裂,鞋子也跑掉了。
可惜夜游神依旧在我身后紧追。
我太害怕了。
于是我敲响了沿途的房子洞门,头也不回得听见那些人的惨叫。
他们保持安静了。
但我为了活命把夜游神引给他们,只为了能给我自己增加点逃跑的时间。
那些人顺着我的方向四散而逃。
有的离我很近,我能感受到有腥热的血肉溅在后背上。
跑得比我快的将我远远落在身后,我勉强回头看了一眼。
高大的夜游神连手都没动,所过之处人们都化成了几滩肉泥。
我又惊恐得发现,给我垫背的没几个人了。
心中的愧疚一闪即逝。
我不断地告诫我自己,我只是为了活命。
村长家就在不远处。
我知道一旦我敲响他的洞门,势必会将夜游神引给他。
只是村长那么大岁数了,他跑不动的吧?
想到这儿,我用尽浑身力气扑在村长洞门口,一边发出尖叫声一边猛拍洞门。
可下一刻,四周寂静异常。
没有乌鸦、没有夜游神、更没有逃命的人群。
他们就像被固定在原地,身子在慢慢重塑。
拐杖敲击地面。
村长身后跟着发呆的小娟,两个人缓缓向我靠近。
“夜游神因你们存在,村子的诡异也都是因为你们。
阿珠,你想起你做的孽了吗?”
村长的声音苍老无力,又夹杂着哀叹。
我抿住嘴,硬挤出两滴眼泪:“村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有些惊讶:“你很聪明,你猜到了他们不是你的爹娘,而是歌谣里的夜哭郎。
你又很果断,毫不犹豫将他们推给了夜游神。”
“阿珠,即使是这样你依旧没想起来你犯了什么错吗?”
我摇摇头,脚跟悄悄向后移动。
“故事一开始,我让你破身,我告诉你不遵守村规会让所有人陷入危险的境地,可你还是和小娟、杨毛子一样的选择。”
“你骗了夜游神,你甚至还想欺骗我。”
我在村长的质问下不断后退,哭得更厉害了:“小娟说夜游神就在这里。
村长,你就是夜游神对不对?”
他晃晃脑袋,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
但这一切确实因你们而起。”
我将行凶的木棍从身后拿出来,谨慎得看着村长向我靠近。
他衰老导致的浑浊眼眸有着异样的情绪。
可他还是向我靠近了。
在打晕他的那一刻,其实我是有些难受的。
毕竟他一倒下,夜游神和那群人又恢复行动了。
小娟紧紧跟在我身后,生怕被我扔下似的。
我注意到天空在发生变化,周遭的一切变得炎热起来。
起火了。
小娟发出痛快得大笑:“阿珠!我们快逃出去了!你也知道了咱们的真实身份是不是?”
我减缓了速度,疑惑得回头看着她:“什么真实身份?”
10
“你不知道?女孩之所以要用木棍破身,是因为咱们用棍子打死不少不听话的女娃。
男孩要用石圈,也是杨毛子砸死了好几个孤儿。”
“我唱的歌谣就是从被咱们害死的小孩嘴里学来的。”
“阿珠你还没反应过来吗?”
“只有在鬼的眼中,夜游神才是可怕凶恶的。”
“我们有罪,我们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
小娟说完,身后的夜游神紧紧追了上来,她灵活得往村头的山坡上爬。
我再也不管什么村规、夜游神之类的,踩着小娟的脑袋向上攀。
她发出刺耳的叫喊,双手攥住我的脚踝把我往下拽。
我蹬着她的脸,咒骂出声:“你给我滚开!”随即一用力,我成功爬到了山顶。
而小娟仰起头,正哭喊着求我:“阿珠,你拽我上去好不好?我好怕……”
可惜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我一脚踹在她胸口窝。
小娟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漆黑漂亮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直直掉了下去。
没等她爬起来,夜游神一靠近,小娟就如同烟一样消散了。
我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死里逃生的侥幸感让我不由自主的笑出声。
嗓子因为过于运动变得嘶哑难听,我几乎笑到眼角湿润。
我终于从那个诡异的村子和夜游神的手中逃出来了。
我想着,缓缓站直身子。
笑容也在这一刻凝固在嘴角。
整个天空都是红褐色,地平线升腾起无数个触手般细长的黑雾,汇聚在一起像张大网,正逐渐向我的方向蔓延。
地狱般的烈火将四周的树林烧成灰碳颜色,斑驳影子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乌鸦在我们村子上空盘旋,叫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热气扑面,皮肤被灼烧的刺痛难忍。
双脚注水似的动弹不得。
我站在高处才发现,村子里那些房子,是一个又一个坟包。
我低下头,火光越来越盛,映出我早已化成白骨的身体。
耳边传来了村长的话语。
“夜游神,会在夜晚出现,铲除罪孽,上报天庭。
它们驱邪避晦,会长得奇异诡怪。”
“你们要安静,不要让夜游神听见邪祟作孽。
黑夜降临,你们不能出门,因为你们就是恶鬼。”
“坟墓当然不会有门窗,乌鸦自会报丧。”
村长缓慢走到我的身边,他手中的拐杖划过地面,我想逃跑的心思瞬间没了。
我终于知道村长是谁了。
他苍老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轮回了这么多次,逃了这么多次,你甚至忘记了你做过的孽,但本性却没变。”
我身上还沾着其他人的血。
虽然我没想起来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我依旧用绝望恳求的语气说道:“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害怕,我吓坏了……”
村长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他伸出手,在我背后轻轻一拍。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我掉落下去,周身被滚烫的烈火灼烧。
“罪人的忏悔,源于贪生怕死。”
“你走不出去的,你要困在这里,一遍又一遍,为因你而死的人赎罪。”
村长垂眸看着我,这是我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几句话。
我明明,差一点点就能逃出去了……
11
……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没有门窗的房子。
“我娘”站在我的身边,“我爹”正给我雕刻着木棍。
我看到“我娘”脸上都是泪水,她不住得心疼劝慰:“阿珠,一定要把身子破了!”
是啊,我们村的夜游神最忌讳处子。
女孩要用木棍,男孩要用石圈。
破了身才能活命。
过几天我就要成年了……
番外1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摇晃着葫芦晒太阳,听着孩子们用稚嫩声线唱出的歌谣。
这是唱给夜游神听的。
小萝卜头掏鸟蛋,炸鸡窝,最是调皮。
裤子半挂在屁股上,他转过身子吹了个口哨:“只要哭一哭,夜游神就能来吗?”
其他孩童相视一笑,扑上去扒了他的裤子做鬼脸四散而逃。
“夜游神是保护我们的!你这么胆小,哭一哭,说不准就来保护你了呢!”
远处,风吹起翠绿的绒毛草,阳光映照在波澜的河面上,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地平线飘过洁白的云朵,他们手中的纸风车呼呼转着。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突然觉得要是退休了,这样也不错。
只是这个念头没坚持多久就被我打消了。
因为跟在孩子身后的几只土黄色小狗叼走了我碗里的贡品。
我坐在破败的土地庙前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有几口干粮,我岁数大了牙口不好,还没吃完呢。
可不一会儿,几个小孩推着小萝卜头就给我递来了新的热乎干粮。
“土地公爷爷,小狗不乖,吃了您的干粮,您不要生气。”
我砸吧砸吧嘴。
算了,不跟小孩儿计较。
时间很快,一眨眼,这几个小孩儿就长成了少年模样。
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听说,是有比鬼还可恶的东西正在人间横行。
月色明亮银河璀璨,点点星光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盘膝而坐,畅想着未来的美好。
“我们会像这些照亮夜空的星星一样,迟早有一天会把那些狗东西赶出这片土地!”
可惜少年们的抱负没有实现。
又是一转眼,村庄血流成河。
据说是有人贪生怕死泄了密,把位置暴露给了那群恶魔。
小萝卜头躲在谷仓里逃过一劫。
我看到他穿着单薄破烂的衣衫,抱着好友支离破碎的身体大哭。
夜晚降临,小萝卜头嘴中不断念叨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夜游神,来救救我们呀……”
小萝卜头到底是个孩子。
他爬起来,趁着夜色走了很久很久,最终倒在城墙根底下。
第二天,有两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一唱一和,听得小萝卜头几乎没有了思考能力。
“阿珠,瞧我遇见个什么?”
“小娟,你听说过没?好多地方闹瘟疫,据说是什么细菌,黑盔帽活刨人的肚子做研究,死了好些人啊!”
小萝卜头感受到有不怀好意的眼神在他身上定了定,接着又听见那人说:“你知道没破身的处子血吗?听说可以治病,我不想死……”
小萝卜头反应过来了。
他转身想跑,却被一块石圈砸中脑袋晕了过去。
窑子里关了许多人。
男人站在中间,像杀猪匠,疑惑着先拿谁开刀。
“杨毛子,你完事儿没?都这个节骨眼了,处子可相当重要!”
男人随口应了一声,转着刀柄划破一个姑娘的喉咙接血。
小萝卜头用好几天的时间才理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
好些城市闹瘟疫,这几个人不去反抗,而是立了个药房招摇撞骗。
不听话的姑娘被阿珠用木棍活活打死,反抗的小孩被石头砸成肉泥。
而这三个人却说,他们好害怕,害怕死。
只能让别人去死了。
有时候,阿珠会装扮成小萝卜头的娘亲,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
偶尔有路过的年轻学生想带走小萝卜头,却被阿珠一通臭骂:“你想死别拉着我!”
学生们气得失语,被赶走之前还不舍得望着小萝卜头。
他们碎碎念道:“笔杆子在这个黑暗的年代没有枪杆子好用。”
几天之后,学校没了学生,城门口多了热血的新青年。
番外2
瘟疫蔓延的速度太快了,有人说是鼠疫,有人说是霍乱痢疾……
都乱了。
菜市场有个老妇人一直在卖奇怪的肉,她说要给孙子攒钱。
因为便宜,阿珠买了好些回去。
她嘲笑妇人重男轻女,她看见过不下五次,那老妇人淹死了好几个孙女。
大街上随处可见病死的人。
连着好些日子,天空中飘散着白色大气球一样的东西。
黑盔帽在利用菌液布撒器散播瘟疫。
有了这物件,路边的尸体要堆不下了,到处是尸臭和艾草雄黄的味道。
小萝卜头被关在不足半人高的笼子里,隔一段时间那三个人就来划他的胳膊取血。
“阿珠,我好怕,我还不想死……”
“你以为我想死吗?你要不也去学着那些死读书的,好日子不过上战场?”
“阿珠,你说话那么冲干什么?小娟胆子小,又不是什么恶人。”
“杨毛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背着我搞在一起,我要是死了也会把你们两个当垫背的!”
这三个人吵起来了。
小萝卜头静静地看着热闹,直到那个叫杨毛子的男人掐着阿珠的脖子把她压在桌子边。
阿珠脸色逐渐青紫,眼球鼓了起来。
小娟跪坐在地上边咳嗽边呕血,她在几天前就感染了瘟疫,却不忘寻找利刃:“婊 子,你想拿我当垫背的……你先死吧!”
她低估了阿珠的恶毒。
一个自私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惜夺走他人生命的家伙,是没有什么良知的。
阿珠用尽力气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刺进杨毛子的眼窝。
杨毛子一声惨叫。
没等他站直身子,阿珠连滚带爬,从床底下掏出土枪对准杨毛子的胸口。
“砰——”
血肉四溅,小娟捧着刀惊声尖叫。
小娟想逃,她折断脆弱的指甲,艰难得爬向门口,却被阿珠一把薅着头发仰起头。
两个人都为了活命,厮打缠斗。
混乱之中,土枪被一脚踢远,阿珠去抢,小娟将利刃剜进她的肚腹。
阿珠咬着牙将双手抠进小娟眼睛里,终于占了上风。
小娟在临死之前不断低声诅咒:“你会下地狱!永不超生!”
阿珠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咧开嘴笑:“你还信这种东西?再过20年老娘再做好人……”
可她没得意多久。
小娟刚没了动静,阿珠就开始大口大口吐血。
笼子里被关着的孩子瑟缩着,看着阿珠拼命去捡土枪。
“才不让你们见到好日子……凭什么我死了,我努力活了这么久……”
她没说完就咽气了。
土枪掉在血泊中,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学生们高昂斗志的声音。
小萝卜头疯魔般踹着笼子,终于爬了出来。
他快速得打开那些笼子,将受害已久的孤儿们放出来。
他又捡起了那把沾染血污的土枪,点一把火烧了这间屋子。
那双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摇曳的火苗。
热浪扭曲少年瘦弱的身影,他想起和好友们的约定。
小萝卜头走了。
他和那些学生一起走了。
然后,他们都再也没回来过。
……
一眨眼,蓝天白云,飞机飞过,雪花一样的投降书洒在大街上。
我坐在土地庙门口,看着新一批小孩抓着投降书跑来跑去。
恍然间,我好像看到了小萝卜头他们。
少年郎坐在嫩绿的绒毛草丛里,吹着蒲公英说,他们要一起见证新时代的来临。
番外3
我是土地公。
也是村长。
我在野坟地建立了一个新的村子。
一个恶鬼永远逃不出去,要经历千遍万遍受害人生前痛楚的村子。
我记得夜游神刚将这些罪大恶极的恶鬼抓过来时,阿珠嘶哑着嗓子尖叫:“我没错!我只是害怕!怕死也有错吗!”
“凭什么抓我!我生来就胆小,应该去找生我的人!谁让他们把我生得这么胆小的!”
“我现在死了,死了也不让我消停吗!”
我没再听阿珠那些扭曲的话,将她扔进村子开始了第一次的轮回。
我高估了恶鬼的良知。
一年又一年,轮回了一次又一次,我看着阿珠要么踢飞所谓的爹娘,要么推开小娟的手……
总之,恶鬼反反复复,被夜游神抓住、被我扔回村子。
哪怕有一个恶鬼站出来说它真心错了呢。
没有。
直到有一次,阿珠爬上来见到我气急败坏得呛声:“造成那一切的根源你不处理,就揪着我不放?”
“神也不过如此。”
我捋着胡须开怀大笑:“你以为村子底下又压着什么?”
看到她脸上的恐惧神色,我将她扔了回去。
村子一直在扩建,不断有新鲜的恶鬼加入。
拐卖人口的人贩子、杀妻杀子的负心汉、唯利是图的承包商……
夜游神曾打趣我,说我给这些恶鬼安排了一场人间的剧本杀。
我摇着葫芦叹气:“可惜这剧本杀没有结局。”
看见过那些恶鬼生前的为人,我想,还有什么比鬼更可怕的呢?
……
时过境迁,我得空回到被人重修的土地庙。
孩童手中牵着风筝,商讨集会做什么活动。
烟花绽放,漫天流火下坠,我身边仿佛坐下了几个人。
少年嬉笑着玩弄我的葫芦,又指着不远处的陵园夸赞修得有多好。
我听见老熟人在我耳边说:“原来真的有神啊,夜游神也都存在。
我一开始以为是哄我玩的呢。”
我放声大笑:“傻孩子,当然有神了。”
这世上有良知的人,敢于牺牲自己甘愿奉献的人,就是在世神。
而那些比鬼还可怕的,要反复经受痛苦折磨。
毕竟,善恶到头终有报。
【全文完】
来源:向阳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