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回家(迈克·雷斯尼克)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0-03 17:44 1

摘要: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越来越烦心,风湿病还是关节炎?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他们可以治愈癌症,可以移植你身体上任何的鬼器官,你会认为他们肯定也能找到对付疼痛的办法。但我告诉你,衰老可不是专为胆小鬼准备的。

【美】迈克·雷斯尼克/著 北星/译

原载于《科幻世界》2011年9月刊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越来越烦心,风湿病还是关节炎?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他们可以治愈癌症,可以移植你身体上任何的鬼器官,你会认为他们肯定也能找到对付疼痛的办法。但我告诉你,衰老可不是专为胆小鬼准备的。

记得那天,我做了一个特别的梦,总之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我在爬我家门廊的那四级台阶,当我爬到第三级时,发现前面还有六级。等我爬上去,发现前面还有十级,如此这般。如果不是那个生物将我弄醒的话,我大概现在还在那里爬呢。

它站在我的床前,低头凝视着我。我眨了两下眼,努力让眼睛对上焦,然后凝视对方。我看到的,自然是我的梦境的一部分。

它大约六英尺高,皮肤闪着光泽,差不多是一种金属银。它的眼睛是红色的多面体,像昆虫一样。它的耳朵像蝙蝠一样尖尖的,两只可以各动各的。它的嘴向前突出两英寸,像根管子,看起来好像只能吸食液体。它的手臂很细,看不出哪里有肌肉。它的手指瘦瘦的,而且不可思议地长。整个形体就像我这些年在噩梦里常常见到的怪物。

终于它开口了,声音极像一组编钟发出的谐音。

“你好,爸爸。”它说。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这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我边叫边将双腿甩到床边坐了起来,“你来这里干吗?”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他回答。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边说边用脚去探寻我的拖鞋。

“我听到了妈妈的消息——当然不是从你这儿——我想最后看她一次。”

“你能用这些东西看吗?”我问。我是指他的眼睛。

“比你看得清楚。”

多么叫人吃惊啊。见鬼,任何人都比我看得清楚。

“你究竟是怎么来这里的?”我边说边站了起来。空气中有一丝凉意。我们家的壁炉就像我一样,老了,疲了。我穿上了我的长袍。

“从我离开到现在你都没有修改过前门的密码,”他环顾了一下房间,“你也没有粉刷过墙壁。”

“门锁应该会核查你的视网膜、DNA,或别的什么东西。”

“它核查了,这些都没变。”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变才见鬼呢。”

他好像打算回答的,但又改变了主意。最后他问:“她怎么样了?”

“时好时坏。”我答道,“每星期大概有两三次,每次一两分钟会变回原来的朱莉娅。她还能讲话,还认识我,”我顿了一下,“但她肯定不认识你。不过,你认识的人里面也没有谁认得出你。”

“她这样有多久了?”

“大约一年了。”

“你应该告诉我的。”他说

“为什么?”我问,“你自动放弃做她的儿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仍然是她的儿子,而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我瞪着他,“你不是我的儿子,不再是了。”

“你这么想,让我很遗憾。”他答道。他突然嗅了一下空气,“有股霉味儿。”

“陈旧的老房子就像疲惫的老人,”我说,“不是每零件都能运转的。”

“你可以搬到一个小点、新点的房子去。”

“房子和我,我们一起变老。不是每个人都想搬到阿尔法之类的鬼地方去。”

他朝四下看了一眼,“她在哪儿?”

“在你的旧房间。”

他转过身,走进大厅。“你还没有把这个换了?”他指着一张嵌在墙上的桌子问,“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有划痕了,还摇摇晃晃的。”

“不过是张桌子,只要上面的东西不掉下来就行了。”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涂料也脱落了。”

“我太老了,自己做不动了。请装修工是要花钱的,我可只有那点固定的收入。”

他没有回答,而是穿过了大厅。当我也走过去时,他正摆弄着门把手。

“门锁住了。”他说。

“她有时候会起来出去走走,然后就不记得怎么回来了。”我做了个苦相,“我大概还能再留她几个月,然后她就必须搬到某个作特别护理的地方去了。”

我输入密码,门开了。

朱莉娅靠着枕头,注视着房间对面的全息屏幕,毫不在意一缕耷拉下来挡住她左眼视线的灰白头发。她看的频道今晚的节目已经结束了,不过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她仍然自得其乐地看着那些闪烁的灰色方块。

我下指令打开床头灯,将她的头发轻轻地夹在脑后。随着房间被照亮,我看到我们的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他高中时打篮球以及他在毕业舞会上身着礼服的全息照片仍然挂在墙上,他在科学竞赛中获胜的奖杯放在衣柜上,落满了灰尘。奖杯上方的镜框里是他的大学毕业证书。墙边靠着他的其他相册和全息照片,上面的时间从他还是婴儿时一直延续到朱莉娅常称之为“他的改造”之前一个月。浏览这些纪念品时,他的脸抽动了一下,我几乎可以读出他的思想:他们将这鬼地方变成了神社。我觉得确实是这样——不过这是为了纪念他的过去,而不是他的现在。而我将朱莉娅搬到这里,只是因为她看着以前熟悉的东西会感觉舒服些,即使她现在已经叫不出这些东西的名字。

“嗨,乔丹。”朱莉娅笑着对我说,“你好吗?”

“我很好,朱莉娅。我可以关掉全息电视吗?”

“我正在欣赏呢。”她说,“你好吗?”

我下指令关闭了屏幕。

“现在到八月了吗?”她问。

“没有,朱莉娅。”我耐心地说,“现在是二月,和昨天一样。”

“哦,”她皱着眉说,“我还以为是八月呢。”然后她温和地笑了,“你好吗?”

突然,我们的儿子走上前去,“嗨,妈妈。”

她盯着他,笑着说:“你真帅啊。”

我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已经伸出那像树枝一样、长得难以想象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你,妈妈。”他说。他仿佛激动得有些哽咽,不过我不能确定,因为他的声音像音乐编钟一般没有变化。那声音跟人类的声音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所以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听得懂他。但是我们的确能听懂。

“万圣节到了吗?”朱莉娅问道,“你这是准备去参加化妆晚会?”

“不,妈妈。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觉得你很帅。”她停住了,皱了一下眉,“我认识你吗?”

他笑了。我感觉他笑得很悲凉。“你曾经认识我。我是你的儿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她是在努力回忆。“我想我曾经有一个小男孩,但是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我的名字是菲利普。”

“菲利普……菲利普……”她重复道。最后她摇了摇头说:“不对,我觉得是乔丹。”

“乔丹是你丈夫。”菲利普说,“我是你的儿子。”

“我想我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她说。她的脸茫然了一阵,然后又说:“万圣节到了吗?”

“不是的,”他轻声说,“请回去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聊。”

“那好吧。”她说,“我认识你吗?”

“我是你的儿子。”他说。

“我很久以前肯定有过一个儿子。”她说,“你好吗?”

我可以看到一滴水晶般的泪珠从他银色的面颊上流了下来。他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到床上,退了开来。我启动了全息电视屏幕,发现有个频道仍然在播出节目。我关掉声音,跟着菲利普离开房间来到客厅,关上身后的房门,留下她在里面幸福地盯着屏幕。

我们走到杂乱拥挤的厨房。里面满是陈旧的器具,还有三块破裂的瓷砖(我们每人弄裂了一块)。我觉得屋里温馨舒适,不过我见他正看着柜台上一处烧焦的印记。那是他孩童时代留下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对此感到有点内疚,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将那块印记修整好。

“你应该告诉我她的情况。”当他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后跟我说。

“你就不该离开的,也不该变成你现在这副模样。”

“见鬼,她是我妈!”钟声变大了。我想他是在吼叫。

“你什么也做不了。”我发出指令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啤酒,“在你返回你来的那个什么鬼地方之前,想来瓶啤酒吗?”我想了想,皱眉道:“你能喝人类的饮品吗?”

他没有回答,径直走过来抓起一瓶啤酒。我看到他的嘴不适合用啤酒瓶,便看着他,等他向我要玻璃杯或者要碗。他知道我在盯着他,不过他仿佛并不在意,而是从嘴里滑出一个东西——不是舌头,也不全是吸管——当它有几英寸长的时候,他将其插入啤酒瓶里。几秒钟后,他吞咽起来。我知道他已经设法将啤酒喝到了嘴里。

他放下啤酒瓶,盯着墙上的一面旧三角旗,那是我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插在那里的。

“你还是巨蟒队的粉丝吗?”他询问道。

“一直都是。”

“他们怎么样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真正地关心过这些,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自基督还有肉体的时代起他们就没有过像样的四分卫了。”

“但你还是支持他们。”

你不能因为一个队处境艰难就不再支持他们了。

一支球队,或一位家长。”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了:“我知道有治疗阿兹海默病的药。我想你已经试过了?”

“有各种各样的老年痴呆症,他们一律称之为阿兹海默病,但他们是不一样的……医生还不知道怎么治疗你妈妈得的那种。”

“在别的星球上有不同的专家,也许他们中的某位对此已经有所突破。”

“你是太空旅行者,”我嘲讽道,“在她还有可能被治愈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愤怒?我知道你曾经关心过我,但我从没有伤害过你,我大学毕业后没有从你这里拿一分钱,我从没有——”

“你抛弃了我们!”我说,“你抛弃了你的母亲,你抛弃了我,你抛弃了你的星球,你甚至抛弃了你的人种!客厅那边那个可怜的女人记不起她儿子的名字,但她还记得像你这样的‘人’只能出现在万圣节。”

“这是我的工作,见鬼!”

“在这地球上有成千的外星生物学家!”我喊道,“这么多人里我就知道只有一个变成了银皮红眼的怪物!”

“我得到的是全球只有几个人才能得到的机会,”他答道,“我接受了。”即使他的声音像钟声,也掩饰不了他声音里的怨恨,“大多数父亲都会为此感到骄傲。”

我瞪着他,惊讶他为什么还不明白。“我难道应该为你成为一个没留下一丝人类痕迹的东西而感到骄傲?”我最后说道。

他用他那具有许多小平面的昆虫眼睛瞪着我。“你当真认为我已经没有一丝人类的痕迹了吗?”他好奇地问。

“看看镜子吧。”

“在我小时候,难道你没告诉过我绝不能从封面去判断一本书的优劣吗?”

“是啊。”

“那么……”他说。

我刚刚看到你书里的一页滑出来喝了啤酒。

他深深地叹息着,声音变成精巧和谐的叮铃声,“如果我不能喝啤酒的话,你是不是会感到幸福点儿?”

我认真地考虑了一分钟。 “不,那不会使我更加幸福。”我掂量着我对他的答复,以便能使他听得明白,“你知道什么能使我更幸福吗?是一个我可以把家托付给他的、最终可以依赖的儿子,是儿孙满堂。我从没有叫你跟随我的脚印,上我的大学,加入我的公司,甚至是住在这座城里。难道身为父亲,我期望你想要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有他妈什么错吗?!”

“不,没错。”他承认道,“是好是歹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权利过我的生活。”

我摇着头,“你的生活在十一年前就结束了。你现在是在过一个异种生物的生活。”

他向一边歪着头好奇地审视着我,那样子好像一只鸟,“是什么使你烦恼?是我离开了地球,还是我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

“一半对一半吧。你知道你是你母亲生活的中心,而你却离开她跑到了星系的另一端。”

“还没有到另一端吧。”他说。从他那钟一般的声音里我听不出这话究竟是讥讽、嘲笑,还是直截了当的回答。“而且当我想去外面那里的时候,妈妈不会希望我留在这里。”

“你伤了她的心!”我叫道。

“如果这样,我真心地道歉。”

“她年复一年地苦思冥想这是为什么,那时她还可以思考,”我继续道,“我也一样。你那么有前途,有那么多的机会。见鬼!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只有天空是你的极限!”

“我成为了我想要成为的,”他轻声回答,“而且星星才是我的极限。”

“见鬼,菲利普!”我说,虽然我已暗自决定永远不再叫他人类的名字,“你在这里过一辈子也看不完地球上千分之一的东西。”

“确实如此。不过那些东西别人已经看过了。”他顿了一下,摊开他的手掌,做了一一个很像人类的手势,“我想看那些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我说,“但是会有多大的不同呢?是什么让你厌烦我们的山峦、沙漠和河流?”

他用一种调子很高的优雅铃声叹息了一声。“我十一年前就试着跟你解释。”他最后回答道,“你那时就不理解,你现在仍然不理解。”他顿了一下,“也许你就是不能理解。”

“也许永远不能了。”我表示同意,走到那个掉了把手的壁橱跟前,像往常一样用指甲插进门缝将门打开。

“你还没有换把手。”他看着我说,“我还记得我将把手拉出来的那一天,我以为要受到什么惩罚,而你只是笑了笑,好像我做了什么很讨人喜欢的事。”

“你应该看看那把手脱出来到你手上时你脸上的表情,好像你觉得我会将你送进大牢一样。”我感到一丝笑意涌到嘴边,我将它压了回去,“反正它还能打开。”我伸手进去,拿出两个小瓶子放进我的口袋。

“妈妈的药?”

我点点头,将它们拿出来,“她早上要服四种不同的药,晚上要服两种。”我拿出另一个瓶子。

“我记得你好像刚刚说过她只在晚上服两片药。”

“是的。”我说,我举起第三个瓶子,“这是糖片。我将它们放在抽屉里,好让她自己拿。”

“糖片?”他重复道,显出一副我认为是皱眉的迷惑表情。

“她以为可以自己服药。她当然不能啦。这些糖片可以给她还能自己服药的幻觉,而且如果她某天服了六片药,但第二天却忘记服任何药的话,那也没什么关系。”

“你想得很周到。”

“我爱了她将近半个世纪。”我回答道,“我可以将她送到护理室,每天或者每十天访问她一次,她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但我还是将她留在家里。因为我爱她。在她自己的房间,环绕着她过去生活里熟悉的物品,这样她一定会觉得更舒适些,即使她自己不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将她搬到你的房间,而不是客厅。照片、奖杯甚至那只旧棒球手套,这些就是你给她留下来的所有的东西了。”我瞟了他一眼,“我并没有从她的生活中离开十一年,而在她只能记得过去的我的时候才回来。”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回答。

“见鬼!”我叫道,“难道你就不能撒点谎,说你是去参加一项秘密军事任务吗?”

“你迟早会发现我是在撒谎。”

“我根本就不会去想你是在撒谎!我们会对你为你的国家、你的行星,或者你的其他什么鬼东西服务而感到骄傲。”

“是这样吗?”他突然生气起来,“如果你的儿子不去欣赏别的世界,如果你的儿子被别人枪杀了,你就可以坦然地失去他了?”

“我并没有这么说。”我辩解道。

“你正是这么说的。”他用他的昆虫眼睛盯了我一分多钟,“你永远不会明白的。她能够明白,而你不能。”

“那么你为什么从不告诉她?”

“我试过了。”

“好吧,你小子显然没有成功,”我讥讽道,“而现在再试已经太晚了。”

“她并不是在恨我。”他说,“在我的机会来临时,我已经搬出去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但你却仍然将我置于你的羽翼之下。我已经是独立的成年人了,住在六个州之外。”他顿了一下,“我仍然不知道是什么使你如此烦恼?仅仅是因为我离开了这颗星球,还是因为我是变成这个样子离开的?”

“你曾经是我们家里的一员,四个月后你连人类的一员都不是了。”

“我仍然是的。”他坚持道。

“看看镜子吧。”

他将他十二尺长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头,“究竟是不是人,要看这里。”

“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回答道,“你的眼睛属于昆虫。”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鬼事情?”他问道,“你要我跟你一起去经商吗?”

“不是,当然不是。”

“如果因为我不能生育而无法给你带来孙子,你会跟我脱离关系吗?”

“别说蠢话了。”

“要是我搬到地球的另一边又会怎么样?如果这样的话,我也许过十二年多才能看望你一次。你是不是也会像十一年前一样跟我脱离关系?”

“没有人跟你脱离关系,”我更正道,试图压住我怒火,“是你跟我们脱离了关系。”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至少我觉得他在叹息,对那些钟鸣一样的声音我没什么把握。

“你就从没想过问问我为什么吗?”他最后问。

“没有。”

“如果你对此这般烦恼,为什么不问问?”

“因为这是你的选择。”

我想他皱了下眉,不过对于他那张脸我不太确定。“我不明白。”

“如果这是必须的,比如你必须做点什么来救你的命,我会问的。但因为这是你的自由选择,不,我不管你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只关心你是不是这样做了。”

他紧紧盯着我很长时间,“在我住在这里的那些年里,甚至在离开之后,我一直认为你爱着我。”

“我爱菲利普。”我说着,然后皱了皱眉,“我不认识你。”

突然,我听到朱莉娅在轻轻地敲她的门,于是我走过陈旧的走道去开门。我没有注意到地毯有多么旧,也没有注意到墙上石灰的裂纹,但我注意到他在那里看着,于是我也看到了。我暗自决定哪天我得为此做些什么。

我说出密码。我说得很轻,这样门那边的朱莉娅就听不见。门开了。她站在那里,赤着脚,穿着睡衣,消瘦而虚弱。她的四肢皮肉萎缩,像牙签一样细。她显得很困惑。

“怎么了?”我问。

“我想我听见你在跟什么人争吵。”她的目光落到菲利普身上。“喂,”她说,“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非常轻柔地握着她的手,好像对她伤感地笑了笑,不过我对此不太确定,“很久以前。”

“我的名字是朱莉娅。”她抽出萎缩的满是褐色斑点的手。

“我的名字是菲利普。”

她那张曾经很漂亮的脸上的眉毛略微皱了一下。“我想我曾经认识一个叫菲利普的人。”她顿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你穿的化妆服真漂亮。”

“谢谢。”

“而且我喜欢你的声音。”她继续道,“听起来像是夏天的一阵微风拂过我们家门廊上的风铃。”

“很高兴我的声音能使你愉快。”那个曾经是我们的儿子的生物说。

“你能唱歌吗?”

他耸了耸肩,灯光辉映着他的身体,仿佛他的整个身体都闪耀着火花。“我还真不知道,”他承认道,“从来没试过。”

“你看起来好像是饿了。”她说,“我可以给你做点吃的吗?”

我戳了戳他。当他转头看着我的时候,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反对。在我开始通过外卖来点我们所有的食物之前,她已经两次让厨房着火了。

他立刻就领会了,“不用了,谢谢。我到这里之前已经吃过了。”

“那太糟了,”她说,“我可是个好厨师。”

“我敢打赌你能做美妙的丹佛布丁。”那一直是他最喜爱的点心。

“最好的。”她骄傲得容光焕发,“我喜欢你,小伙子。”然后她皱了下眉,“你是个男的,对吧?

“对,我是的。”

“现在是万圣节吗?”

“还没到呢。”

“那你为什么穿着化妆服呢?”

“你真想知道吗?”

“很想知道。”她说。她突然发了下抖,“不过我光着脚站在这门口觉得很凉啊。如果我在被子里跟你聊天的话,你不会太在意吧?你可以坐在我的床边,这样我们会很舒适自在的。乔丹,你能给我做点热巧克力吗?也许还可以给……我忘了你的名字。”

“菲利普。”他说。

“菲利普。”她重复道,皱着眉,“菲利普。我很久以前肯定曾经认识一个叫菲利普的人。”

“我也这么认为。”他柔声说。

“好吧,过来啊。”朱莉娅转过身,走回她的房间,爬到那张曾经是菲利普用的床上,垫上枕头,将毯子和鸭绒被拉到腋窝处。他跟着她站到床边。“你不用站着,年轻人。”她说,“拿张椅子来。”

“谢谢你。”他说着,拿过那张他用电脑写硕士论文时坐的椅子放到床边,坐在她边上。

“乔丹,我觉得我们想要点热巧克力。”

“我不知道他喝不喝这个。”我回答道。

“我非常想喝。”他说。

“好啊。”朱莉娅说,“你可以用托盘端两杯来,一杯给我,一杯给……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菲利普。”

“你得叫我朱莉娅。”

“为什么我不能就叫你妈妈呢?”他试探道。

她迷惑地皱着眉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叫呢?”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说:“不为什么,朱莉娅。”

“乔丹,我想我跟你要了热巧克力吧。”她转向菲利普,“你也想要点儿吗,小伙子?你是个男的,对吧?”

“是的……我也想要点儿。”

在她再次问我之前,我离开他们去做热巧克力。我来到厨房,做了一大盘热巧克力。我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么多,他们只有两个人,我自己并不喝这东西。我正准备将巧克力倒进两个玻璃杯的时候,突然想起他的手和指头的形状,觉得他用陶瓷杯的话可能更不容易溅出来,于是我找出那个他九岁还是十岁时,送给我做生日礼物的已经有点残缺了的旧的巨蟒队陶瓷杯。我想,为买这个杯子,他大概存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吧。我对着杯子看了一会儿,觉得很亲切,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认识它。马上我就意识到我是给谁——或是什么——在倒饮料,便倒了起来。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用了三到四分钟。我将玻璃杯和陶瓷杯放在托盘上,给朱莉娅的杯子里放了一根调匙,因为她喝任何东西不管需不需要总喜欢在里面搅一下。我叠了两块手巾纸,然后端起托盘回到卧室。

“把它放在桌子上就好了,乔丹。”她说。我将托盘放在她的床头桌上。

她转回头热切地看着菲利普,“它们长得像什么样子?”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一张像他这样的脸怎么能表示出怀念的表情,不过他现在的样子就是如此。“它们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他说,他的声音像精妙的合奏,“我想说它们是透明的,不过这并不准确。它们的身体事实上是棱镜状的,可以分解太阳的光线。它们飞行的时候,会在下面的地面上撒下上百种不同的色彩。”

“太美了!”朱莉娅说,她的脸庞鲜活起来。我好几个月没见她这样了。

“它们结群起来有成千上万只,看起来仿佛是一支几英里长的万花筒长出了翅膀,那变化万千的色彩能覆盖一块小城市那么大的地方。”

“多么奇妙啊!”她热切地说,“它们吃什么啊?”

他耸了耸肩,“没有人知道。”

“没人知道?”

“那颗行星上只有大约四十个男人和女人,而且我们中还没有谁爬过它们筑巢的水晶山。”

“水晶山?”她重复道,“多么漂亮的画卷啊!”

“这个世界不像你能想象得出的任何世界,朱莉娅,”他说,“那上面的植物和动物,人们连做梦都想象不到。”

“植物?”她问,“植物又能有多大的不同?”

“我看到在你的起居室里那架也许音调早就不准的钢琴边有些盆栽植物。”他说,“你有没有跟它们说过话?”

“当然说啦。”朱莉娅说,“不过它们从来都不回答我。”

“我的能。”

她用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怕他在跟她讲那些植物之前就离开似的。

“它们说些什么啊?”她问,“我敢打赌它们会谈天气。”

他摇了摇头,“它们大多数时间都在谈数学,偶尔也会谈谈哲学。”

“我曾经知道一点这些东西,”她说,然后又迷茫地补充道,“我想。”

“它们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所以它们不关心下雨和肥料。”菲利普继续道,“它们不关心自己是否被吃掉。它们用它们的智慧去解决那些抽象问题,因为对于它们来说,所有的问题都是抽象的。”

我忍不住插嘴问:“它们真的存在吗?”

“它们真的存在。”

“它们看起来像什么?”

“不像地球上的任何植物。它们大多开有半透明的花,几乎所有的都有硬的突起物,就像,我不知道,像小树枝一样,可以互相摩擦。它们就是这样交流的。”

“那么你用钟声说话,而它们用咔嗒咔嗒声说话?”朱莉娅问,“你们怎么能理解对方呢?”

“最初到那里的人花了半个世纪研究那些咔嗒声和摩擦的意义。现在我们都对着自己的电脑说,然后电脑将其翻译成对方的语言。”

“你对植物都说些什么?”我问。

“说得不多。”他承认道,“它们非常不一样。不过当你跟它们交谈,哪怕很短的时间,你就会明白,人为什么需要那么艰难地战斗才能生存下去。任何事物对于它们来说都无关痛痒,它们从不想取得任何成就,它们什么都不关心,连它们的数学都不关心。它们没有任何希望、任何梦想、任何目的。”他顿了一下,“但是它们很独特。”

“我想……”我欲说又止。我打算说我想看看一株这样的植物,但是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对他说的东西感兴趣。

这时,朱莉娅去拿她的杯子。但是,也许她的视力不对劲,也许她的手在发抖——她的视觉和手经常都不对劲——杯子开始摇晃,马上就要倒了。菲利普的手指飞动起来,动作快到我的眼睛根本看不清。他在第三滴饮料滴落到托盘之前,就扶正了杯子。

“谢谢你,小伙子。”她说。

“不客气。”他瞟我了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无论你认为我变成了什么,我刚才做的事在十二年前可做不到。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朱莉娅又开始说话,“现在是万圣节了吗?”

“还没到呢。”

“哦,对了!你穿的这套服装是某个外星球的。给我再多讲讲那里的动物吧。”

“有的很漂亮,有的巨大可怕,有的娇小精巧,它们全都跟你看过的和想象的不同。”

“那里有没有……”她皱着眉头,“我记不起词了。”

“别着急,”他用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来安慰她,“我有整个晚上的时间呢。”

“我记不起来了。”她几乎哭了起来。她寻找着那个大概会从她身边永远溜走的词的时候,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大的。”她最后说,“它很大。”

“一个很大的词?”他问。

“不。”她边说边摇头,“大的。”

他看起来很迷惑,“你是指恐龙?”

“对了!”她叫道,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因为那个失去的单词最后又回来了。

“那里没有恐龙。”他说,“它们只存在于地球。但我们那里有比曾经存在过的最大的恐龙还要大的动物,其中有一种如此之巨大,以至于它没有任何自然天敌。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它,它没有理由去躲避,所以它在夜晚会发光。”

“整晚吗?”她吃吃地笑着问道,“它能不能将光关掉,以便好好睡个觉啊?”

“它不需要。”菲利普说着,好像是在哄小孩。从某种角度说她确实是个小孩。“因为它一生都在发光,所以发光不会使它无法入睡。”

“它是什么颜色?”朱莉娅问。

“它饿的时候发深红色的光,当他生气的时候发蓝光。”他笑道,“而当他想吸引女朋友的时候,会变成你见过的最亮的黄色,而且还会发狂一般地闪烁,几乎像是一盏五十英尺高的闪光灯泡在一秒接一秒地闪。”

“哦,我真希望能看看它!"朱莉娅说,“你生活的这个世界一定是个奇妙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他看了看我,“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

“我愿意放弃我的一切去那里。”

“井不需要你的一切。”菲利普说。我试图想象如果他仍然是人类的话说这话的腔调。“……只需要大多数的东西。”

她好奇地盯着他,“你是在那里出生的吗?”

“不,朱莉娅。我不是在那里出生的。”在称呼她正式的名字时,不知怎的,他的脸上仿佛反射着无尽的悲伤,“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就是这栋房子。”

“那肯定是在我们搬来这里之前。”她耸了耸她瘦窄的肩,像是在将这个念头甩掉,“不过如果你是在这里出生的,为什么要穿着这套万圣节的化妆服呢?”

“我生活的地方人们长得就是这样。”

“那肯定是在某个郊区。”她确信道,“我不记得在超市或者医生那里看到过任何像你这样的人。”

“那是个非常遥远的郊区。”他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朱莉娅说,“那么你的名字是……”

“菲利普。”他说。然后,我在这个晚上第二次看到一滴闪亮的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菲利普,”她重复道,“菲利普,这名字真好。”

“很高兴你喜欢这个名字。”

“我肯定曾经认识过一个菲利普。”她忽然打了个哈欠,“我有些累了。”

“你希望我离开吗?”他关切地问。

“能劳驾你帮个忙吗?”

“什么忙都可以帮。”

“我爸爸在我睡觉时都要跟我讲个睡前故事,”朱莉娅说,“你可以跟我讲个童话故事吗?”

“你从来都没叫我讲过。”我脱口而出道。

“你又不知道什么故事。”她答道。

我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我很高兴为你讲故事。”菲利普说,“我们要不要将灯光调暗点——万一你睡着了……”

她点点头,将枕头摊开,将头靠在其中一个上面。

他将手伸到床头桌上方的那盏灯——那是他离开后我在这个房间里加的唯一的件东西。他没找到开关,这才醒悟过来这灯是由声音控制的,便命令灯光变暗。然后,在这个她以前每天给他讲童话故事的房间里,他给她讲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伙子。”他开始道。

“不对。”朱莉娅说。他停下来,困惑地看着她。“如果这是个童话故事的话,他应该是个王子。”

“你是对的,当然啦。从前有个王子。”

她点点头表示赞赏,“好多了……他的名字是什么?”

“你认为他的名字是什么?”

“菲利普王子。”朱莉娅说。

“你太对了。”他答道,“从前有个叫菲利普的王子。他是个行为端正的年轻人,一直努力遵照国王和王后的话去做。他学习骑术,马上的枪术,以及许多王子应该学的技艺。但当他的课上完,把武器擦拭好,吃完晚餐之后,他会回到他的房间,读那些关于奇妙世界的书,比如《OZ国历险记》和《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他知道这些地方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他希望它们能存在。每当他发现一部讲述新的地方的书或全息电影,他都会去读或看,并期待着某一天他能设法访问这样的地方。”

“我知道他的感觉!”朱莉娅说,她那张我仍然爱着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如果能在黄砖路上跟稻草人和铁皮人走在一起,或者跟柴郡猫对上话,或者去访问海象与木匠,那岂不很美妙吗?”

“那也是菲利普王子的想法。”他附和道。他突然戏剧般的将身体前倾过去,“而且有一天他有了一个绝妙的发现。”

她坐起来激动地拍着巴掌,“他发现怎么去OZ国啦?”

“不是OZ国,而是一个更加奇妙的地方。”

她向后靠去,突然因为专注而有些疲倦,“我很高兴!故事结束了吗?”

他摇了摇头,“不,没有。因为你看啊,这个地方没有人看着像王子和他的父母。他不懂生活在这里的人的话,这里的人也不懂他的,而且这里的人对看起来或者听起来跟他们不一样的任何人都感到害怕。”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她睡意蒙眬地说,她的眼睛闭了起来,“他是不是也穿着万圣节的化妆服?”

“是的。”菲利普说,“不过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化妆服。”

“哦?”她又睁开眼睛,“怎样不同?”

一旦他穿上去,就再也脱不下来了。”菲利普解释道。

“一件魔术化妆服!”她惊呼道。

“是的。不过这意味着他永远也不能做他父母国家的国王了,因此他的国王父亲非常非常生气,但是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别的机会去访问这个奇妙的国度了,于是他穿上了服装,离开他的宫殿去那个魔法的国度生活。”

“那服装是不是穿上去很不舒服啊?”她问,那一瞬间她的声音显得比以前警觉。

“非常不舒服。”他回答道。我还从没想过这事。“不过他从没有抱怨,因为他从没有质疑这样做是否值得。于是,他就去了这块神秘的土地,看到了成千种奇特而美丽的东西,每天都有新的惊奇,每晚都有不同的景象。”

“于是他就幸福地生活在那里啦?”朱莉娅问。

“直到现在。”

“那么他有没有跟一位美丽的公主结婚呢?”

“还没有。”菲利普说,“不过有希望。”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童话。”她说。

“谢谢你,朱莉娅。”

你可以叫我妈妈。”她说,她的声音清晰、明确。“你去得对。”她转向我,不知怎的,我知道那是原来的朱莉娅,真正的朱莉娅,在看着我,“而你最好是跟我们的儿子和平相处。

她话一说完,原来的朱莉娅便迅速地消失了,就像她经常出现的情况一样。她又变回到我这一年来已经熟悉的朱莉娅。她靠回到枕头上,再次看着我们的儿子。

“我忘了你的名字。”她抱歉道。

“菲利普。”

“菲利普,”她重复道,“真是个好名字。”她顿了一下,“现在是万圣节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睡着了。他倾过身去用他那畸形的嘴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我先走了。”在我跟着他走出她的房间后,他说。

“先别忙。”我说。

他以探询的眼光看着我。

“到厨房来。”我说。

他跟着我穿过破旧的过道。我们到厨房后,我拿出两瓶啤酒,打开来,倒进两个玻璃杯里。

“你变成这样时真有那么痛吗?”我问。

他耸了耸肩,“都是过去的事,已经结束了。”

“真的有水晶山吗?”

他点点头。

“还有会说话的花?”

“是啊。”

“跟我到起居室去吧。”我说着走出了厨房。到起居室后,我坐在一张简易的椅子上,示意他坐到沙发上。

“怎么了?”他问。

“这事真那么特别吗?”我问,“有那么高的荣誉?”

“有超过六千的候选人争夺这个工作,”他说,“我赢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肯定花了不少钱才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比你想象的多。”

我呷了一口啤酒,“我们聊聊吧。”

“我们已经谈过妈妈了,”他回答道,“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巨蟒队了,而我并没有继续关注他们。”

“还有别的。”

“哦?”

跟我聊聊那个奇境吧。”我说。

他留住了三天,住在那间很久没有使用的客房,然后就必须回去了。他邀请我去访问他,我答应了。当然我不能离开朱莉娅,而当她离去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太老、太虚弱了,而且那将是一次漫长、疲劳和昂贵的旅程。

不过,我知道如果我能够设法去那里的话,会受到一位亲爱的儿子的接待,而他会带着他的老人到处看看,讲述各处的风景,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来源:明月照耀历史光芒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