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十年代后期的华夏大地,改革开放的浪潮早已席卷了都市的大街小巷,然而对于偏安在深山中的「陈家坳」而言,岁月的步伐好像总要迟缓一些。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图片源于网络,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01
八十年代后期的华夏大地,改革开放的浪潮早已席卷了都市的大街小巷,然而对于偏安在深山中的「陈家坳」而言,岁月的步伐好像总要迟缓一些。
从县里到村庄的道路,依然是那种晴日尘飞,雨日泥泞的土径。陈建军肩负着一只磨旧的帆布袋,足下踩着一双都市人早已摒弃的胶鞋,一步步踏在柔软的泥土上,卷起阵阵微细的尘埃。
他已然三十五岁。对一个男子汉来说,这个年纪本应是家庭和睦,事业兴旺的时候。可他陈建军,除了在都市建筑队积攒的那点薄薄家底,至今依然形单影只。倒不是没有媒婆牵线搭桥,但不知怎的,那些城市女子的容颜,在他眼中总是比不上记忆里那张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笑时露出两个浅浅酒窝的面孔鲜活。
那张面孔的主人,名叫李月。
是他的初恋,也是他这大半生心中唯一温暖过的人。
当年,他十八,她十七。两人是村里公认的天作之合。陈建军是十里八村闻名的好把式,浑身力气,农事样样拿手。李月则是村里最俊俏的丫头,手艺精巧,会做鞋垫,一对眸子如山涧清泉,透亮见底。

那时的情感,纯真得像这山中的清风。两人甚至未曾真正牵过手,最亲密的动作,不过是陈建军给她家担水时,她递来擦汗的布巾,指尖无意中轻触了一下。就那一触,让陈建军脸红心跳了大半夜。
他原以为,这一生就是她了。攒足了聘礼,就去她家求亲,然后生养一群孩子,像村中世世代代那样,守着这几分薄田度日。
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李月的父亲,村里的老书记,怎么都瞧不上他这个穷小子,硬是把李月许配给了邻村一个跑运输的「万元户」的公子。
定亲那日,陈建军在村头的古槐下坐了整夜。天明时分,他没向任何人告别,怀着几十块钱,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远房表哥奔向了都市。
这一去,便是十七载。
十七年,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少年蜕变成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汉子。陈建军的面庞上,烙印着与钢筋混凝土为伴留下的印记,眼神也变得深邃,不再有少年时的澄澈。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忘却那个叫李月的姑娘,忘却「陈家坳」这个让他心碎的所在。
可当长途客车将他抛在县城,当他一步步接近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山村时,那些封存的往事,就像被狂风撕开的堤坝,汹涌奔腾而来。
村口那株古槐,比记忆中更加粗壮,枝繁叶茂,如一把撑开的绿伞。树下,几位老者正摇着芭蕉扇闲聊。瞧见陈建军,浑浊的双眼中都透出几分困惑。
「这小伙子,看着陌生又有些眼熟......」一个缺牙的老汉眯眼端详着他。
「该不会是建军吧?陈老三家的那个建军?」另一个记性好些的老妇人试探着询问。
陈建军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点点头:「三婶,是我,我回来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
「哎呀!真是建军回来了!」
「发达了啊,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
「赶紧回家瞧瞧吧,你妈天天挂念你!」
乡亲们的热忱,让陈建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逐一打过招呼,这才朝家的方向走去。
家还是那个家,三间土房,一个用竹篱围成的小院。院中那株石榴树,还是他幼时种下的,如今已经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
推开半掩的院门,一个银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人正在院中择菜。听到响动,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良久,才颤巍巍地起身。
「是......是军儿?」
「娘,我回来了。」陈建军鼻头一酸,快步上前,搀扶住了母亲。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哭罢,陈母拉着他仔细端详,嘴里不停地唠叨着:「瘦了,黑了......在外头吃苦了吧?」
陈建军笑道:「没吃苦,城里伙食挺好。就是活儿多,晒得。」
他将带回的麦乳精、罐头和几尺涤纶布料摆在桌上。这些在城里人眼中已不稀罕的物件,在陈母看来却是顶好的宝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母抹着眼泪,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快歇歇,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手擀面。」
熟悉的乡音,熟悉的饭香,让陈建军绷紧了十几年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他坐在小木凳上,望着母亲在灶前忙碌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年,他如同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在都市的钢筋水泥中漂泊。他挣了些钱,长了些见识,可夜深人静时,心里总是空虚得厉害。
他明白,自己终究还是属于这里的。
晚饭后,消息灵通的村民们陆续登门探望。男人们递上旱烟,女人们则好奇地打听他在城里的生活。
「建军啊,在城里娶媳妇了没?」
「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面对这些善意的询问,陈建军只是憨厚地笑着,模糊地应付过去。
人群中,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他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十七年了,她应该早已儿女满堂,过着自己的日子了吧。
自己又何必再去打扰呢?
陈建军如此想着,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憋闷难当。
夜深了,村民们陆续告辞。陈建军帮母亲收拾好餐具,躺在自己幼时睡过的土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窗外,月色如银,洒在院中的石榴树上。耳畔,是熟悉的蛙声和虫鸣。
一切都与十七年前相同,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他不知道,这次归来,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02
翌日清晨,陈建军就被院中的鸡啼声唤醒了。
常年在工地养成的习惯,让他无法睡个懒觉。他穿好衣服,拿起院角的扁担和水桶,准备去村东头的古井担水。这是他少年时每日必做的事,如今做起来,依然得心应手。
清晨的村庄,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深深吸入。路上,偶尔遇到几个早起下地的村民,大家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建军回来了?真是稀客!」
「哟,还跟小时候一样勤快,这么早就去担水。」
陈建军一一笑着回应。这种久违的淳朴和热情,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古井旁,已经有几个妇女在排队打水了。她们一边摇着辘轳,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家常。看到陈建军这个「外来」的男人,她们的说话声小了些,眼神里却都带着几分好奇和打量。
陈建军默默地排在队尾,听着她们的闲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只是想再看一眼那张刻在心里的脸。
然而,直到轮到他打水,那张脸也没有出现。
他摇着辘轳,将满满一桶清澈的井水提上来,倒入自己的水桶。正准备挑起担子回家时,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
「是......建军哥吗?」
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份独有的温柔,陌生的是其中夹杂的岁月痕迹。
陈建军的身体猛地一僵,挑着水桶的扁担在肩上晃了晃,几滴水溅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缓缓地转过身。
晨光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上衣,身形略显消瘦的女人,正提着一个空桶,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她的肌肤依旧是健康的小麦色,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那双曾经如山泉般清澈的眼睛,此刻也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愁。
但那两个浅浅的酒窝,还在。当她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时,酒窝若隐若现,像两个小小的漩涡,瞬间就把陈建军的魂给吸了进去。
是李月。
真的是她。
十七年了,他曾在梦中无数次地勾勒过她的容貌,想象过重逢的情景。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可真当这一刻到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如雷鸣般激烈,喉咙也干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李月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有些干涩:「真的是你,建军哥。我刚才老远看着就像,还不敢确定。」
「......嗯,是我。」陈建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我回来看看我娘。」
「婶子身体还好吗?」
「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
简单的几句对话,却仿佛用尽了两人所有的力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疏离。
他们曾经是那么的亲密无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可现在,十七年的光阴,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李月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尴尬,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你......你先忙吧,我打点水就回去了。」
陈建军「嗯」了一声,挑起水桶,迈开脚步。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城里女人身上那种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淡淡的肥皂香,混杂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这是独属于她的,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味道。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她那个跑运输的男人对她怎么样,想问她有没有......有没有偶尔想起过自己。
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最平淡的询问:「你......一个人来的?」
李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她点了点头,眼神黯淡了几分:「他......他前几年在外面开车,翻到沟里,没了。」
陈建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孩子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有个儿子,今年十六了,在县里读高中,住校。」李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陈建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庆幸,还是该为她感到难过。
「那你一个人......」他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和那双因为常年干农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心里一阵发堵。
「习惯了。」李月勉强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家里几亩地,总得有人种。不说了,建军哥,你快回去吧,婶子还等着用水呢。」
说完,她不再看他,提着桶走到了井边。
陈建军站在原地,看着她有些吃力地摇着辘轳,瘦弱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单。
他想上前去帮她,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他怕。
他怕自己的靠近,会打破这层脆弱的平静,会让她为难,也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漩涡。
最终,他还是挑起了水桶,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了。
那满满两桶水,在他肩上,仿佛有千斤重。
03
接下来的几天,陈建军过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白天帮母亲修补了漏雨的屋顶,把院子的竹篱编得更加牢固,晚上就陪着母亲坐在院中,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村里的陈年往事。
母亲不止一次地提到了李月。
「......那丫头也是个命苦的。嫁过去没几年,男人就没了。一个女人家,拉扯着一个孩子,还要种那么多地,真是不容易。」
「她婆家那边也没个能帮忙的人,那家的公婆,身子骨比我还不如呢。」
「唉,要我说,还是她那个爹当年造的孽。要不是他势利眼,非要把月丫头嫁到邻村去,哪会有今天这事儿......」
每当这时,陈建军都只是默默地听着,手里一下一下地抽着旱烟,不发一言。
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总会飘回到那个清晨。李月那双黯淡的眼睛,和那个苦涩的笑容,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他也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了李月这些年的生活轨迹。
她的男人死后,婆家待她并不好,觉得她是个「扫把星」。要不是为了儿子,她恐怕早就待不下去了。为了供儿子上学,她一个人种着七八亩地,农忙的时候,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村里也有好心人给她介绍过对象,但她都拒绝了。有人说她是为了儿子,不想让孩子受委屈。也有人说,她心里还念着某个人。
每当听到这种传言,陈建军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痒。
他想去看看她,想去帮帮她,可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他们现在的关系,太尴尬了。他以什么身份去呢?一个分别了十七年的「老乡」?还是一个被她父亲赶走的「前任」?
他怕自己的出现,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流言蜚语。在这个小山村里,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
他就这样矛盾着,犹豫着,煎熬着。
这天下午,天气格外闷热,像是要下雷阵雨。陈建军正在家里帮母亲劈柴,就看到邻居家的张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建军,建军,不好了!」张婶一脸焦急,「李月家的那块玉米地,水渠堵了,眼看着水就要漫到别人家田里去了!她一个人在那弄了半天,也弄不好,急得直哭呢!」
陈建军手里的斧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拔腿就往村西头跑。
村西头那片地,是村里最偏僻,也是最难种的地。因为离水源远,全靠一条窄窄的水渠引水。
陈建军赶到的时候,只见李月正站在齐腰深的水渠里,浑身湿透,用一把破旧的铁锹,费力地挖着堵在渠口的淤泥和杂草。
她的头发被汗水和泥水浸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显然是体力不支,累到了极点。
看到陈建军跑过来,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建军哥,我......我搞不定了......」
「你先上来!」陈建军的声音有些严厉,但更多的是心疼。
他二话不说,跳进了水渠。渠里的水又凉又浑,夹杂着一股腐烂的草腥味。他顾不上这些,从李月手里接过铁锹,对她说:「你上去歇着,这里交给我。」
李月站在渠边,看着陈建军强壮的背影,看着他挥动铁锹,将那些她折腾了半天都纹丝不动的淤泥一块块地挖出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这些年,她一个人扛了太多。犁地、播种、施肥、收割......所有男人该干的活,她都咬着牙干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坚强,可当这个男人出现,当他用那宽厚的肩膀为她挡住所有困难时,她所有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
陈建军的力气很大,干活也利索。不到半个小时,堵塞的水渠就被他清理干净了。清澈的渠水,欢快地流向了下游干涸的玉米地。
他从水渠里爬上来,也成了个泥人。他脱下湿透的上衣,拧了拧水,露出了古铜色的,结实精壮的上半身。
李月急忙别过脸去,脸上飞起两抹红霞。
「谢谢你,建军哥。」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谢什么,乡里乡亲的。」陈建军把上衣搭在肩上,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你一个女人家,这么重的活,怎么不找人帮忙?」
李月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找谁帮忙呢?村里的男人,要么有自己的家,要么就得花钱请。她一个寡妇,不想欠人情,更不想惹闲话。
陈建军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她的顾虑。
「以后有重活,就来找我。我娘一个人在家,我也没什么事。」他说。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了。
李月也愣住了,她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陈建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急忙移开目光,指了指天边:「快下雨了,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说完,他像是怕她拒绝一样,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李月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把卷了刃的旧铁锹,又抬头看了看那片被渠水滋润着的,重新焕发生机的玉米地,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心里悄悄地融化了。
04
水渠事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建军和李月之间,也似乎在整个「陈家坳」里,都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从那天起,陈建军去李月家地里帮忙,就成了一件半公开的事情。
有时候是帮她除草,有时候是帮她给果树打药,有时候是修补一下被野猪拱坏的田埂。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恰当的理由,既不显得突兀,也不会让李月感到难堪。
他每次去,话都不多。只是默默地埋头干活,干完了,就拍拍手上的土,转身回家。李月想留他吃饭,他总是摆摆手拒绝。想给他工钱,他更是把脸一板,掉头就走。
李月拗不过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
她会趁着陈建军不在家的时候,给陈母送去一篮子自家种的新鲜蔬菜,或者几个刚下的土鸡蛋。有时候,也会做好一些拿手的吃食,比如玉米面的窝头,或者香喷喷的韭菜盒子,让隔壁的张婶帮忙送过去。
陈母看着儿子一天天早出晚归,人虽然晒得更黑了,但精神头却比刚回来时好了不知多少,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不止一次地对陈建军说:「军儿啊,我看月丫头是个好女人。你要是心里还有她,就大胆点。咱不图她什么,就是看她一个人太苦了,想拉她一把。」
陈建军每次都只是嘿嘿地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的人说,陈建军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李月。
有的人说,他们俩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现在兜兜转转,又要走到一起了。
当然,也有一些酸溜溜的声音。说李月是个寡妇,不吉利。说陈建军在城里待了那么多年,眼光怎么还这么差,放着城里的好姑娘不要,偏要回来捡这「破鞋」。
这些话,或多或少地都会传到陈建军和李月的耳朵里。
陈建军不在乎。他在城里工地待了十几年,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只要他自己心里坦荡,就不怕别人说什么。
但李月不行。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寡妇。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里,「名声」二字,比天还大。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陈建军。
陈建军再去找她,她要么说地里的活不重,自己能干。要么就干脆锁上门,假装不在家。
陈建军心里明白她的顾虑,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李月的心,就像一块被冰封了多年的土地,需要用足够的耐心和真诚,才能慢慢地把它捂热,让它重新变得柔软。
这天,是村里赶集的日子。
陈建军想着家里的盐不多了,就准备去镇上买点。刚走出村口,就看到李月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也正往镇上的方向走。
竹筐里装满了自家种的青菜,显然是准备拿去集市上卖了,换点油盐钱,也给上学的儿子攒点生活费。
那竹筐看起来很沉,压得她腰都有些弯了,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来帮你。」陈建军快走几步,赶了上去,不由分说地就从她肩上接过了竹筐。
竹筐入手,沉甸甸的。陈建军皱了皱眉,这至少有四五十斤重。从村里到镇上,十几里山路,她一个女人家,就这么背着去?
「你......」李月想拒绝,可看到陈建军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上。
一路无话。
只有陈建军坚实的脚步声,和李月略显凌乱的呼吸声。
走到一半,陈建军停了下来,从竹筐里拿出一根水灵灵的黄瓜,递给她:「歇会儿吧,吃根黄瓜解解渴。」
李月接过来,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低着头,小声说:「建军哥,以后......你别再来帮我了。」
陈建军正在擦汗的动作一顿,他看着她,沉声问:「为什么?」
「村里人......都在说闲话。」李月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想......不想连累你。」
「我不在乎。」陈建军说得斩钉截铁,「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受苦。」
李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水光闪烁。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看着他眼神里的坚定和心疼,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感动,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可我在乎!」她几乎是喊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是个寡妇!我不能不在乎!建军哥,你是个好人,你不该被我这样的女人拖累。你应该在城里娶个好媳妇,过好日子......」
「好日子?」陈建军自嘲地笑了笑,「在城里,我就是一个卖力气的。住的是工棚,吃的是大锅饭,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那样的日子,也好意思叫好日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了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李月,我问你,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些年,你......你后悔过吗?」
后悔吗?
李月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怎么可能不后悔。
在无数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夜里,在每一个孤枕难眠的深夜,她都会想起这个男人,想起十八岁那年,他在老槐树下对她说过的誓言。
如果当初,她能再勇敢一点,如果她爹没有那么固执......
可生活没有如果。
她别过脸,擦掉眼泪,声音却依旧哽咽:「都过去了。」
「过不去!」陈建军的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在我这里,就从来没有过去!李月,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李月的心里炸响。
她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哭泣,也忘了呼吸。
十七年了,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像一株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的野草,独自面对风雨,然后默默地枯萎。
她从没想过,那个她以为早已消失在人海中的男人,会再次出现,并且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山风吹过,吹动了路边的野草,也吹乱了她的头发。
陈建军看着她苍白而震惊的脸,知道自己有些太心急了。他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我知道,让你一下子接受我,很难。我也不逼你。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李月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死去的丈夫,长大的儿子,村里人的眼光,还有那该死的命运。
可情感上,她却又无比地渴望,渴望能有一个肩膀,让她依靠一下。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好。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要下雨了。
「先去镇上吧,把菜卖了再说。」陈建军打破了沉默,他重新背起竹筐,大步向前走去。
李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厚实的背影,为她挡住了前路的山风,也仿佛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她的心里,那片冰封了多年的土地,似乎,开始解冻了。
05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
陈建军和李月刚到镇上,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集市上的人们瞬间乱作一团,纷纷收拾东西,寻找避雨的地方。
陈建军眼疾手快,拉着李月躲进了一个卖农具的铺子屋檐下。他把竹筐放在地上,又用自己的身体,尽力为李月和那筐青菜挡住斜飘进来的雨水。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看着筐里那些被雨水打湿的青菜,李月的脸上写满了焦虑。这些菜要是卖不掉,淋了雨,很快就会蔫掉,一分钱都不值了。那儿子下周的生活费,可就没了着落。
「别急,等雨小点,我帮你吆喝,肯定能卖掉。」陈建军看出了她的心思,出声安慰道。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李月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好像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天大的困难,似乎也都能解决。
雨下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歇。
雨后的集市,一片狼藉。但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陈建军果然没有食言。他把竹筐搬到一个显眼的位置,然后就用他那洪亮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吆喝起来。
「卖青菜了!刚摘的青菜,新鲜水灵,便宜卖了啊!」
他一个在城里工地上混迹多年的大男人,做起这种小买卖,竟然也有模有样。再加上他身材高大,相貌端正,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这菜怎么卖啊?」一个大婶问道。
陈建军回头看了李月一眼,李月冲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一毛钱一斤!不贵,您看看这菜,多新鲜!」
陈建军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帮人称重,收钱。他的热情和实在,让生意出奇的好。不到半个小时,一整筐青菜就卖得见了底。
李月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看着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种被人保护,被人照顾的感觉,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了。
卖完了菜,陈建军把钱仔细地数了一遍,用手帕包好,递给了李月。
「拿着。」
李月看着那包得整整齐齐的钱,没有接,反而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半,要塞给陈建-军:「建军哥,这得有你的一半。」
陈建军把脸一沉:「你这是干什么?看不起我?」
「不是......我不能让你白帮忙。」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陈建军有些霸道地把钱塞回她的口袋,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走了,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布满了厚厚的茧子,握着她的手腕,像一把铁钳,让她无法挣脱。
李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长这么大,除了她那个死去的男人,还从没有哪个男人,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拉着她的手。
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想把手抽回来,可又使不上力气。
「建军哥,你......你要带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陈建军拉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在镇上唯一一家国营饭店门口停了下来。
李月一看那「国营饭店」四个大字,顿时就慌了,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建军哥,我不去!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我......」
「我请你。」陈建军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今天你赚了钱,我帮你卖的,你请我吃顿饭,天经地义。」
他换了个说法,半拉半拽地把李月带进了饭店。
饭店里人不多,服务员看到他们两个「泥腿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但还是过来招呼了。
陈建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个他认为最实在的硬菜:一个红烧肉,一个地三鲜,又要了两碗大米饭。
很快,菜就上来了。
红烧肉肥而不腻,香气扑鼻。地三鲜油光锃亮,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陈建军先给李月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她碗里:「吃吧,看你瘦的。多吃点肉,补补。」
李月看着碗里的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肉了。平时有点好吃的,都省下来给儿子。
她默默地夹起那块肉,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陈建军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心疼。他不停地给她夹菜,把她面前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你也吃啊,建军哥。」李月小声说。
「我吃着呢。」陈建军嘴里应着,筷子却还是伸向了李月的碗。
这顿饭,两人吃得都很沉默,但气氛却异常的温馨。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洒在陈建军的脸上,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吃完饭,两人一起走出了饭店。
回村的路上,李月的心情,像是雨后的天空,格外晴朗。刚才的那些烦恼和顾虑,似乎都被那顿热腾腾的饭菜和那个男人坚实的臂膀给融化了。
她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是时不时地,会偷偷抬眼看一看走在身旁的陈建军。
这个男人,像一座山,为她挡了风,遮了雨,把她这些年所受的苦,都一点点地抚平了。她心里那道因为害怕流言蜚语而筑起的高墙,正在一寸寸地瓦解。
走到一处僻静的拐角,离村子已经不远了。李月忽然停下了脚步。
陈建军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李月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都有些发白。她似乎在做一个极大的决定,胸口微微起伏着。
过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抬起头。她的脸颊绯红,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羞怯。她看着陈建军,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建军哥......我家后头还有块地,一直闲着。」
陈建军一愣,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风吹过,玉米地里「沙沙」作响。李月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把那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她的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帮我耕一下行不行?」
陈建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听到李月用几乎微不可闻,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补充了最后一句。
「都快旱死了。」
陈建军的呼吸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他明白李月话里的意思,那不仅仅是在说地里的活。十七年的分离,十七年的思念,十七年的压抑,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他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要碰到她了。李月的脸更红了,但她没有退缩,只是低着头,等待着他的回答。
「月儿......」陈建军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
李月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你的意思。」陈建军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我也知道你这些年有多难。」
「建军哥......」李月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满含泪水,「我真的很想......很想有个人能依靠一下。哪怕就一次也好。」
陈建军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这一抱,仿佛把十七年的时光都抱了回来。李月在他怀里失声痛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陈建军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像春风,「以后有我在,你不会再这么辛苦了。」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在夕阳西下的山路上,像两个失散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彼此。
06
从那天起,陈建军和李月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虽然两人依然保持着表面上的距离,但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却让村里的有心人都看在了眼里。
陈建军去李月家帮忙的频率更高了。除了农活,他还帮她修补屋顶,整理院子,甚至连坏了的农具都能修得焕然一新。
李月则更加细心地照顾着陈建军的起居。她会在他干活的地头放上一壶凉茶,会在他的口袋里偷偷塞上几个煮熟的鸡蛋,会在他衣服破了的时候悄悄拿回家缝补好。
这种相互关怀的模式,让两人都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但是,村里的流言蜚语也越来越多了。
「你们看,这俩人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一个大男人,天天往寡妇家跑,像什么样子?」
「李月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检点点,这不是给死去的男人丢脸吗?」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一点点地割着李月的心。
她开始变得忧郁起来,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愁苦。
陈建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是时候做个决定了。
这天晚上,他来到李月家,看到她正坐在院子里择菜,月光洒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柔美,却也格外孤单。
「月儿,我有话跟你说。」陈建军在她身边坐下。
李月放下手里的菜,抬头看着他,眼中有些不安:「什么话?」
「嫁给我吧。」陈建军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李月的手一颤,手里的青菜掉在了地上。她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我说,嫁给我。」陈建军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坚定,「我们领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让那些长舌妇没话可说。」
李月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用手捂着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可是村里人会说什么?」她哽咽着说,「我是个寡妇,还有孩子......」
「我不在乎。」陈建军握住她的手,「我只在乎你。至于孩子,我会把他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对待。」
「建军哥......」李月彻底哭出了声,「可我怕拖累你......」
「拖累?」陈建军笑了,「月儿,你知道这十七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在想你,想我们当年没能在一起。如果现在老天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我绝不会再错过了。」
李月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彻底倒塌了。
她点了点头,虽然还在哭,但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我嫁给你。」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月光下许下了迟到十七年的诺言。
07
消息传开后,整个「陈家坳」都炸了锅。
支持的人有,反对的人更多。
陈母是最高兴的一个。她拉着李月的手,眼泪直流:「好孩子,你们终于要在一起了。这是老天有眼啊!」
但李月的一些亲戚却不干了。
特别是她的大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直接闯到了李月家里大吵大闹。
「李月,你还要不要脸?」大伯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男人的坟头草都还没干呢,你就想着改嫁?你对得起我们老王家吗?」
李月被骂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陈建军推门而入。他看了看现场的情况,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骂人?」陈建军的声音很冷。
大伯看到陈建军,更加恼火了:「我是李月的大伯!我有权管她!你个野男人,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野男人?」陈建军冷笑一声,「那你又算什么东西?李月这些年受了多少苦,你们这些亲戚帮过她一次吗?现在她要过好日子了,你们反而跳出来反对?」
「你......你个外来的,懂什么规矩?」大伯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搬出所谓的「规矩」。
「规矩?」陈建军上前一步,逼近了大伯,「什么规矩?让一个女人一辈子当寡妇的规矩吗?」
大伯被陈建军的气势震住了,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李月的事,以后用不着你们操心了。」陈建军冷冷地说,「她有我照顾就够了。」
说完,他转身对李月说:「月儿,收拾一下,今晚就住到我家去。」
李月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大伯看到这情况,知道自己讨不到好,只能悻悻地离开了,临走还不忘放下狠话:「李月,你会后悔的!」
陈建军冷眼看着他离开,心里暗暗发誓,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李月。
08
第二天一早,陈建军就去了县里,准备办理结婚手续。
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负责办证的工作人员,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了看他们的情况,皱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一个是外地户口,一个是本地户口,而且女方还是再婚......」他推了推眼镜,「手续比较复杂,需要很多证明材料。」
陈建军心里一沉,但还是耐心地问:「需要什么材料?」
「男方需要提供城市户口迁移证明,工作单位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工作人员一口气说了十几样材料,「女方需要提供前夫死亡证明,户口本,还要有村委会的证明......」
听完这一大堆要求,陈建军的头都大了。这些材料,有些需要回城里去开,有些需要村里配合,还有些根本就不知道到哪里去弄。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李月小心翼翼地问。
「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工作人员摇了摇头,「说不准。」
从县政府出来,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月儿,别担心,再难我也会办下来的。」陈建军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李月点点头,但眼中还是有些担忧:「建军哥,要不......要不我们先不办证了?」
「不行!」陈建军断然拒绝,「我一定要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堂堂正正地做我的妻子。」
李月被他的坚决感动了,眼中闪烁着泪光。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妈!」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高瘦的少年正朝他们跑来。少年大约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眉眼间却和李月有几分相似。
是李月的儿子,王小强。
「小强?你怎么回来了?」李月惊喜地看着儿子,「不是说这周不回家吗?」
王小强气喘吁吁地跑到李月面前,脸上带着愤怒的神色:「妈,我听同学说,村里有人传你要改嫁?这是真的吗?」
李月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看了看陈建军,又看了看儿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建军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强,我是陈建军,你叫我陈叔叔就行。」
王小强看了看陈建军伸出的手,没有去握,而是冷冷地问:「你就是那个要娶我妈的人?」
「小强!」李月急忙制止儿子,「不许这样跟陈叔叔说话!」
「为什么不能?」王小强的情绪明显很激动,「妈,我爸才死了几年?你就忘了他了?」
这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了李月的心上。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身体都开始颤抖。
陈建军看不下去了,他走到王小强面前,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不能这样对你妈说话。」
「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爸!」王小强红着眼睛吼道。
「我确实不是你爸,」陈建军点了点头,「但我是真心想要照顾你和你妈的人。这些年,你妈一个人拉扯你长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有机会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作为儿子,你不应该支持她吗?」
王小强被说得哑口无言,但眼中还是带着敌意。
陈建军继续说道:「我不会取代你父亲在你心中的位置,我也不强求你叫我爸爸。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是真心对你们好的。」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王小强:「这是你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先拿着。」
王小强看着那叠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知道,家里确实很困难,妈妈为了他的学费已经愁了很久。
「我......我不要你的钱。」王小强虽然这样说,但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
「钱不是我的,是你妈的。」陈建军温和地说,「我只是帮她保管而已。」
李月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她走到儿子面前,轻抚着他的头发:「小强,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妈妈也需要一个人来依靠啊。」
王小强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心里的坚冰开始松动。
「妈,我......我只是怕别人说你的闲话。」他小声说道。
「傻孩子,」李月抱住儿子,眼泪又流了下来,「妈妈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妈妈只想过上安稳的日子,看着你健康长大。」
王小强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他终究还是个孩子,这些年虽然懂事,但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
陈建军看着母子俩相拥而泣,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要真正得到这个孩子的认可,还需要时间。
09
回到村里后,关于李月要改嫁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村里的老支书,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头,主动找到了陈建军。
「建军啊,我听说你要娶李月?」老支书抽着旱烟,慢慢地说。
「是的,支书。」陈建军老实回答。
「你们年轻时的事,我都知道。」老支书吐了口烟圈,「说起来,当年要不是她爸瞎了眼,你们也不会分开这么多年。」
陈建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老支书话锋一转,「李月是寡妇,还有孩子,你要娶她,村里人会有意见的。」
「支书,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真心要在一起,就要做好面对流言蜚语的准备。」老支书认真地看着陈建军,「你能承受得住吗?」
「能。」陈建军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她,什么我都能承受。」
老支书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有这句话就够了。明天我就给你们开证明,村委会这边我来搞定。」
「谢谢支书!」陈建军激动地握住老支书的手。
「不用谢我,」老支书摆摆手,「我只是希望好人都能有好报。这些年,李月吃的苦太多了,是该过上好日子了。」
有了村委会的支持,事情变得容易了很多。陈建军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各种材料。
他回了一趟城里,找到以前的工头,开了工作证明和收入证明。又跑了派出所,开了无犯罪记录证明。还去了户籍科,办理了户口迁移手续。
这一番折腾,足足用了半个月时间。
期间,李月也没闲着。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特意去县里买了一身新衣服。她要以最美的样子,成为陈建军的妻子。
王小强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陈建军不时地会找他聊天,给他讲城里的见闻,还答应带他去城里见识见识。
渐渐地,这个少年对陈建军的敌意越来越淡,甚至开始有些依赖这个即将成为继父的男人。
10
终于,所有的手续都准备齐全了。
这天,陈建军和李月再次来到县里,准备正式登记结婚。
这一次,办事员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他仔细检查了所有材料,确认无误后,开始填写结婚证。
「恭喜你们,」办事员一边填写一边说,「手续很齐全,证件马上就能办好。」
李月紧张地握着陈建军的手,心跳得像小鹿乱撞。
很快,两本崭新的结婚证就摆在了他们面前。
红色的封面上,印着金色的「结婚证」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陈建军颤抖着手,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本结婚证。上面贴着他和李月的合影,还有双方的身份信息。
最重要的是,在「配偶」一栏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李月的名字。
「月儿,我们......我们真的结婚了。」陈建军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月也拿起自己的结婚证,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十七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两人走出民政局,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月儿,」陈建军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你后悔吗?」
李月摇摇头,笑得像个孩子:「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那就好。」陈建军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会用一辈子来疼你,爱你,保护你。」
「我也是,」李月握住他的手,「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好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家。」
两人深情地拥抱在一起,仿佛要把十七年的分离都补偿回来。
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一幕,都投来善意的目光。爱情,无论在什么年纪,都是最美好的东西。
11
回到村里,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有些人祝福,有些人还是说闲话,但陈建军和李月都不在乎了。他们有了法律的保护,有了社会的认可,谁还能说什么呢?
这天晚上,陈建军正式搬进了李月的家。
这个他曾经无数次路过,却从未踏进过的院子,如今终于成了他的家。
李月早就把房间收拾得温馨整洁,还在床头放了一束野花。虽然简陋,但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建军哥,」李月有些羞涩地说,「这房子比较简陋,你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陈建军环顾四周,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感,「这是我们的家,再简陋我也喜欢。」
说着,他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李月:「这是我在城里给你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李月好奇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只银色的手镯,虽然不贵重,但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真好看,」李月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镯,「可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不贵,这是我用第一次给你卖菜挣的钱买的。」陈建军温柔地说,「我想,这样才有意义。」
李月被感动得眼眶发红,她让陈建军帮她戴上手镯,然后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银色的手镯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显得格外美丽。
「谢谢你,建军哥。」李月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这是她们结婚后的第一个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但却让两人都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了,王小强提着行李走了进来。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妈,陈......陈叔叔。」他有些别扭地打招呼。
「小强,你回来了。」李月急忙迎上去,接过儿子的行李,「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王小强点点头,然后看向陈建军,「陈叔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却让陈建军心里一暖。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小强,以后我们确实是一家人了。」陈建军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跟我说。」
「嗯。」王小强点点头,虽然还有些拘谨,但眼中已经没有了敌意。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聊天,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月光洒在小院里,石榴树的影子斑驳地映在地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美好。
这是陈建军十七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也是李月和王小强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保护。
结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秋天。
陈家坳的秋天,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山上的枫叶红了,田里的庄稼熟了,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
陈建军和李月的小日子过得很幸福。他们一起下地干活,一起照顾母亲,一起关心王小强的学习。
虽然偶尔还会有人说闲话,但大多数村民都已经接受了他们的结合。毕竟,看到李月脸上重新有了笑容,看到她家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善良的人们都为她感到高兴。
王小强也变化很大。有了陈建军的指导,他的学习成绩提高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陈建军教他修理农具,教他做木工活,还教他一些在城里学到的技能。
「小强,等你高中毕业,如果想继续读书,我支持你。如果想学门手艺,我也可以带你去城里。」陈建军认真地对王小强说。
「陈叔叔,我想考大学。」王小强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我要像您一样,做一个有本事的人。」
「好,有志气。」陈建军欣慰地点点头,「只要你好好学习,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
李月在一旁听着,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她知道,如果没有陈建军,儿子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天傍晚,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吃晚饭。
陈母也来了,她拉着李月的手,不停地夸奖她做的菜好吃。
「月儿啊,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建军这孩子有福了。」
「妈,您别夸我了,我脸都红了。」李月害羞地说。
「红什么红,你现在是我的儿媳妇,我夸你是应该的。」陈母笑呵呵地说。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陈建军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有爱人在身边,有母亲的疼爱,有孩子的陪伴,有温暖的家庭。
虽然日子还是有些清贫,但他们彼此相爱,互相扶持,这就足够了。
夜深了,陈母回到了隔壁的老房子,王小强也进屋学习去了。
陈建军和李月收拾好碗筷,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建军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李月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陈建军想了想,说:「可能我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李月被逗笑了,轻拍了他一下:「就知道胡说。」
「不过说真的,」陈建军认真起来,「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经历了这么多,我们更珍惜彼此了。」
「嗯,我也这么想。」李月点点头,「而且,我们还有小强,我们的家已经很完整了。」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坐,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院子里的石榴树上,还挂着几个红彤彤的石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这棵树,见证了陈建军的童年,见证了他的离别,也见证了他的归来。
如今,它又将见证一个新的开始。
「月儿,」陈建军忽然说,「我们再种棵树吧,就种在院子的角落里。」
「种什么树?」
「随你,你喜欢什么就种什么。」
李月想了想,说:「那就种棵桃树吧,明年春天就能开花了。」
「好,就种桃树。」陈建军点点头,「等树开花的时候,我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红火的。」
月亮渐渐西沉,夜更深了。
但在这个小院子里,在这个小山村里,有一对相爱的人,正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他们的爱情,经历了十七年的分离,经历了世俗的偏见,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但最终还是战胜了一切。
这或许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不是年少时的激情澎湃,而是经历风雨后的相濡以沫;不是海誓山盟的承诺,而是平凡日子里的相守相伴。
在这个金桂飘香的秋夜,在这个名叫「陈家坳」的小山村里,两颗相爱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而他们的故事,就像院子里那棵即将种下的桃树一样,虽然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开花,但爱的种子,早已在两人心中生根发芽。
时间会证明,真正的爱情,永远不会迟到。
来源:一遍真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