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因为,史书的本来面目从来不是记述事实、还原真相,而是统治者想怎么说,它才能怎么写。如果统治者想删改,那么有些事后世可能永远得不到真相。
(全文大约1万字)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说的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来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但是,史书却可以。
因为,史书的本来面目从来不是记述事实、还原真相,而是统治者想怎么说,它才能怎么写。如果统治者想删改,那么有些事后世可能永远得不到真相。
“玄武门之变”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以前,大多数史书都是告诉我们,李渊无主,优柔寡断;建成无能,只吃软饭;元吉无良,就会暗算。唯有秦王李世民,天纵奇才,沉毅机断,英明神武,玄鉴深远,战必克,攻必取,从举义太原到灭薛举、平王世充、擒窦建德,几乎凭一己之力就包揽了大半个大唐基业。
但是,即便如此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却一直在遭受着不公的待遇:大哥兼太子李建成摘桃子抢功劳,三弟齐王李元吉煽风点火助纣为虐,皇帝老爹李渊不主持公道还拉偏架,搞得李世民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做着全家人的饭,却挨着全家人的歁。
于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李世民纠合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战友,发动宫庭政变,推翻了偏心的窝囊老爹,干掉了狠毒的废物兄弟。
然后,“贞观之治”如期而至,盛世大唐隆重登场,成功地佐证了李世民废掉老爹是英明的,做掉兄弟是正确的,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天选之子。
完美的闭环!
但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诸多的细节却告诉我们,这场被史书塑造为周公诛管、蔡的“玄武门之变”,最终结局虽然如人所愿,但其过程和真相却与事实相去甚远。
种种迹象表明,在武德年间皇帝、太子+齐王以及秦王的三方博弈中,李世民不仅没有处于弱势、被动、受迫害以及毫无准备的地位。相反,在“玄武门之变”之前,李世民才是强势、主动、蓄谋已久、准备充分的一方:突发的政变,无论是皇帝李渊还是太子建成、齐王元吉,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终兄弟授首,老爹退位。
李世民的“夺嫡”之念,其实从很早就已经萌生了。
“玄武门之变”真相
要成大事,第一要素是人。
曹操说: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教员则进一步说:政治路线确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
李世民亦深得其中三味,一生都非常注意结交和吸纳特殊人才,无论是故人还是敌人,一律来者不拒。更重要的是,李世民性格、情商、能力全部在线,天生具备吸附特质,一时间四方人杰辐凑归之。
太宗幼聪睿,玄鉴深远,临机果断,不拘小节,时人莫能测也。
像刘文静,太原故人;房玄龄,投奔于起兵半道(渭北);杜如晦,投奔于长安;魏征,原属太子党;禇亮,来自薛举;尉迟敬德,降自刘武周;屈突通,隋朝降将;程知节与秦叔宝,来自瓦岗;高士廉,来自萧铣……等等,不一而足。
所有这些人,不管出身,只论才能。他们全部被留在了天策上将府,名义上是朝庭官员,实际上却是只服务且只忠于李世民的私人幕府。
世民以海内浸平,乃开馆于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出教以王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勖、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宇、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更日直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世民朝谒公事之暇,辄至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又使库直阎立本图像,褚亮为赞,号十八学士。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洲”。
事后来看,李世民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文学青年,他的每一笔人才储备也不是为了说话聊天,更不是讨论文学,而是带有明确的政治目的,确切说是为着某件大事而为的。所谓“文学馆”,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很多人对此心知肚明,不仅自投帐下,还身体力行,专意为李世民笼络各种人才。像房玄龄就一直致力于此,堪称秦王府第一“星探”。
玄龄既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贼寇每平,众人竞求珍玩,玄龄独先收人物,致之幕府。及有谋臣猛将,皆与之潜相申结,各尽其死力。
一位恢宏大度、能力出众且志在天下的带头大哥,一群志同道合、渴望建功立业、谋求富贵的文臣武将,在武德年间风云际会,表面上诗词唱和,谈经论道;实则潜谋密计,蛰伏待机。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将破壁而生,一飞冲天!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中国有句古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
就李世民而言,在太子表现中规中矩,没有任何过错和把柄的情况下,作为次子想去染指,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更没有任何机会,即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但李世民选择的是逆天改命,方式是通过宣传造势硬找理由、创造机会,他要让全天下以及后来人知道:太子之位本来就是他的,他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工具是一硬——武功、一软——宣传。可谓既有广告,又有疗效。
教员说,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意思是若论行军打仗,李世民在所有的皇帝中排名第一。
这还真不是盖的,无论哪个战场,李世民上就赢,不上就输,像打薛举、打刘黑闼,就这么魔性,不服还不行。所以,李唐的大半个天下都是李世民打下来的,这个没有半点争议,也没人敢争。李世民也凭此做到了大唐王朝第三号公民。
上以秦王世民功大,前代官皆不足以称之,特置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
这已经是作为臣子的最高点,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上面是太子和皇帝,继续走就得有人腾位置。
李世民还想往上走,于是宣传工作登场,中心意思是,太子之位,老爹最早是许诺给我的,是我让给了大哥而已。
经过胜利者的修改,李世民的话是真是假已无从探寻,只有现存史书告诉我们:自太原举义至武德九年,李渊至少三次提出要废太子、立秦王。
第一次是武德五年(622年)十月,回忆举义之初,李渊承诺,如果造反成功,当立世民为太子,李世民拒绝。后来其他人又重提旧议,被再次拒绝。
上之起兵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上谓世民曰:"若事成,则天下皆汝所致,当以汝为太子。"世民拜且辞。及为唐王,将佐亦请以世民为世子,上将立之,世民固辞而止。
第二次是武德七年(624年)六月杨文幹事件中,李渊让李世民稍作回避,等事一了结,便立其为太子,并嘱咐李世民今后要善待大哥建成。
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谋之,世民曰:"文幹竖子,敢为狂逆,计府僚已应擒戮;若不尔,正应遣一将讨之耳。"上曰:"不然。文幹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汝宜自行,还,立汝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脆弱,它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第三次是武德九年(626年)六月初二,也就是“玄武门之变”的前两天,李建成设下“鸿门宴”,差点把李世民毒死。李渊带着埋怨的口气对李世民说,大唐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我曾想立你为太子,可你坚决不同意。我打算让你到洛阳自立门户,就像西汉梁孝王那样,以免再起兄弟之争。
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且建成年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还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
第一次高风亮节,第二次差之毫厘,第三次则分庭抗礼,李世民把事情的“真相”和自己的“冤屈”昭告于天下和后世,意思就是为后来行动的正当与否予以定性。
这三次记载看上去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其实经不起任何推敲:太子为国之根本,一变则地动山摇,所以废长立幼自古以来就是取乱之道,为人主之所忌,周幽王、晋献公、秦始皇、隋文帝乱家亡国就是明证。高祖李渊能为开国肇基之主,其能力见识自是不凡,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错误,而且还是一犯再犯三犯?
有人说这应该是真的,因为从晋阳起兵到大唐开国都是李世民的功劳,李渊表现地昏聩无能,一直在坐享其成。
不错,正史还真是这么说的,但那是李世民的意思,不是李渊的。
李渊的真实情况和想法不在《新唐书》和《旧唐书》,而是记载在《大唐创业起居注》里——李世民在修改那段历史的时候,这本书基本被忽略,部分真相也就很幸运地保留了下来。
但是没办法,话语权没了,李渊有苦没地方说,只能由着李世民在那里掰。就像教员所说,思想这块阵地,如果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有了功劳,积攒了口碑,又通过宣传左右了人心向背,李世民心底积攒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
武德七年,他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发起了一次“夺嫡”试探,这就是“杨文幹谋反”事件。虽然最后行动失败,但却成功摸到了李渊的底线。
李渊的“许诺”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六月,大唐帝国发生了一件事:庆州都督杨文幹谋反。
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因为建国日短,人心未定,一直有人抱持观望首鼠两端,随时做着投入下一家的准备,所以经常发生一些类似事件,像幽州都督李艺甚至在武德九年时还加入了造反行列。
但是,杨文幹谋反事件却被严重低估甚至忽略,史书对此语焉不详且没有深入解读,疑点重重却被一笔带过。
这件事的特殊之处在于:
第一,第一次让太子和秦王的矛盾大白于天下;
第二,这一事件暴露了秦王的野心,不仅是对皇帝权威的一次挑衅,更是赤祼祼地对太子之位的觊觎。
确切说,这是是秦王李世民一次明目张胆的“夺嫡”试探!
我们先来看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六月初三,高祖李渊到新建成的仁寿宫避暑,李世民与李元吉陪同,太子李建成则留守长安。
李建成专门嘱咐李元吉,让他趁此行见机行事,做掉李世民。同时派人安排庆州都督、也是东宫故人的杨文幹负责接应,并送去一部分甲胄。
建成使元吉就图世民,曰:"安危之计,决在今岁!"又使郎将尔朱焕、校尉桥公山以甲遗文幹。
表面上看,这是一次太子主动挑起、秦王被动应战的宫、府较量,但是过程却十分诡异。
从起因看,李建成应该是有备而来,但是,他亲自安排去庆州联络杨文幹的两个人却中途反水,到仁寿宫向李渊揭发了李建成的这一计划。心腹亲信居然背叛主人,而且是在这种要命的大事上,这是第一个诡异之处。
二人(尔朱焕、桥公山)至幽州,上变,告太子使文幹举兵,使表里相应。
几乎同时,一个叫杜凤举的宁州人也跑到仁寿宫举报此事。
又有宁州人杜凤举亦诣宫言状。
李建成难道将要对秦王不利布告天下了,怎么连一个普通老百姓都知道?这是第二个诡异之处。
最后,李渊得知消息,先是派人控制李建成,同时由司农卿宇文颖去庆州召杨文幹进宫。结果,更加诡异的事发生:钦差大臣宇文颖一到庆州居然也背叛李渊,把实情告诉了杨文幹,导致杨文幹立即举兵造反。
遣司农卿宇文颖驰召文幹。颖至庆州,以情告之,文幹遂举兵反。
李渊闻讯大怒,立即手诏招建成问讯。建成还算识相,只身一人前来谢罪。正在气头上的李渊叫来李世民,让他暂时回避,并承诺事后改立其为太子。
李世民此时距离太子之位只差一步之遥!
但是,关键时刻,李渊却在封德彝等人的劝说下冷静了下来,他应该也同时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之处。接下来李渊没有拖泥带水,立即给太子恢复名誉,该干嘛干嘛。但也没再深入调查,扩大打击面,而是只简单处理了东宫和秦王府的几个属员,可谓各打五十大板。
世民既行,元吉与妃嫔更迭为建成请,封德彝复为之营解于外,上意遂变,复遣建成还京师居守。惟责以兄弟不睦,归罪于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天策兵曹参军杜淹,并流于巂州。
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雷声大、雨点小,这就是杨文幹事件的处理过程和李渊的处理态度。事情的真相虽然已经无从查询,但要想分辨罪魁祸首却并不难,最简单的逻辑就是:如果太子因此被废,最终的受益人大概率就是事件的发起者。
很明显,是秦王李世民。
为什么这么肯定?
看一下相关史料就会发现,这一时期,皇爹李渊、太子建成和秦王世民三者的地位和关系其实相当微妙。
证据一:太子李建成缺少安全感。
无论是《资治通鉴》还是《旧唐书》,在介绍杨文幹事件时第一句话都是:
杨文幹尝宿卫东宫,建成与之亲厚,私使募壮士送长安。
正是因为来自秦王府的威胁一天比一天大,而自己的东宫卫队不仅人数有限,还不固定,所以才让杨文幹偷偷地给自己募集私人安保。
这一点不是空穴来风,《通鉴》卷一九一就曾提到太子的处境,“建成与元吉曲意事诸妃嫔,谄谀赂遗,无所不至,以求媚于上”——以太子之遵,居然要通过贿赂父亲的小妾以取宠,其姿态之低、势力之弱、无可奈何之状可见一斑。
证据二:李渊没有深究。
既然明确太子无辜,说明主谋另有其人,那就应该穷究其事,以震慑别有用心者,并彻底还太子清白。但李渊却放弃了。
证据三:李世民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是因为李渊没有深究。是不想?不敢?还是不能?
我认为是既不敢、也不能。
原因很简单,秦王多年来一直专力于各种军事征讨,虽然看上去没有实际军权(随用随收),但却在军队乃至政府内部积累起了极高的威望,甚至已经培养起了极大的私人势力。无事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普通亲王,而一旦有事,就连李渊也不敢保证能否有效控制。
李渊也不是没有想过遏制李世民的势力,但无奈帝国草创,四方有事,朝廷离得了太子和齐王,却离不了秦王。
上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亦甚。
所以,这一事件充分表明,在武德七年的时候,整个大唐帝国已经没有人能撼动秦王李世民的地位,连其皇帝老爹也不行!
所以,此次试探虽然失败,李世民却并没有丧气,而是在认识到时机尚未成熟后,反而静下心来,更加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因为,他手里可打的牌还有多张。
比如政变所需的最核心的因素:军队,他也准备好了。
杨文幹事件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只要涉及阶级斗争,不管是阶级之间还是阶级内部,如果没有军队支撑,必将一事无成。
李世民看上去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局。
这是因为,在多数朝代,亲王一般不允许典兵,就连太子也不行。原因很简单,亲王典兵多成国家祸乱之源,像西汉的“七国之乱”、西晋的“八王之乱”以及明代的“靖难之役”。
因此,多数情况下,亲王只被允许拥有人数很少的护卫,如清代贝勒每人只设护卫36人,而且其中的监视功能还远大于保护。
太子因为身份特殊,在这方面的待遇稍高于其他亲王,但也不存在兵权问题,只是亲兵卫队数量稍大而已。因为皇帝也怕儿子如果势力过大,就可生出提前登基的觊觎之心。
像梁武帝萧衍,数十年的帝王生涯已经让他和权力融为一体,越老越怕失去,因此在晚年时还下令把太子萧纲的东宫卫队削减至两百人;
隋文帝杨坚在坚信杨勇已经不适合当太子后,就坚决地收回了所有的东宫宿卫;
“玄武门之变”前后,太子李建成所能掌握的兵力大约是多少呢?
唐代《唐六典》规定:“东宫置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凡六率府”。
《中国历代兵制》则进一步分析,各率府分领军府3至5个,兵力编制以千人为单位,所以,太子在名义上直接统辖的总兵力约在2万人左右。
看上去力量很强大,但实际情况却非如此,因为这2万人中,除了有大量的仪仗人员外,其他护卫侍从也并非全部值守东宫,而是分散驻扎长安城内外要地(像右翊卫大将军罗艺曾率东宫六率一部驻防泾州),东宫只分配有一小部分,而且是轮值。
研究表明,“玄武门之变”时,李建成直属的东宫驻军最多不超过2000人。
武德七年,面对来自秦王府的威胁,李建成曾两次有意偷偷扩充自己的护卫力量,但均为人所告(估计是秦王),计划流产。这两次除了前面提到的杨文幹外,还有可达志这一次。
建成擅募长安及四方骁勇二千馀人为东宫卫士,分屯左、右长林,号长林兵。又密使右虞侯率可达志从燕王李艺发幽州突骑三百,置宫东诸坊,欲以补东宫长上,为人所告。上召建成责之,流可达志于巂州。
即使太子府在卫队问题上捉襟见肘,但如果按照规定执行,东宫势力仍远胜秦王府,因为李世民连普通卫队都没有,所谓兵权更是随用随收,如虎牢关大捷后不等回军就被李渊迅速解除其兵权。
但是,史书却又实实在在地告诉我们,在政变之前,李世民手底下至少有八百人,而且还只是明面上的。
哪来的呢?
答案是“畜养”——所谓“畜”(通“蓄”),顾名思义,一是时间长,二是有计划——也就是说,李世民的准备工作不是一天两天,有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敬德曰:“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馀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高平陵之变”前司马师“阴养死士三千”的事。
初,帝阴养死士三千,散在人间,至是一朝而集,众莫知所出也。(《晋书》)
而且史书还同时显示,李世民能有效调动的军队远不止这八百,而是更多,比如东都洛阳方面。
这里还有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是,自武德四年平定洛阳王世充后,李世民就已经展开布局,把洛阳经营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秦王世民既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有隙,以洛阳形胜之地,恐一朝有变,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洛阳,遣秦府车骑将军荥阳张亮将左右王保等千馀人之洛阳,阴结纳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资治通鉴》)
会建成、元吉将起难,太宗以洛州形胜之地,一朝有变,将出保之。遣亮之洛阳,统左右王保等千余人,阴引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旧唐书·卷六十九》)
这段记载透露出以下几个问题。
首先,洛阳距离长安300多公里,不太近,但也不太远——这很重要:不太近,意味着可以偷偷地做事情而不容易暴露;不太远,一旦有急,数日可到。
其次,张亮到洛阳的时候,手底下至少有1000人。
第三,《旧唐书》则进一步告诉我们,张亮到洛阳的时间点,恰恰是“玄武门之变”前夕。
这几点同样说明了李世民的蓄谋已久和长期准备,中间虽然出了点差子,引起李元吉的怀疑,但好在张亮经受住了考验,计划并没有暴露。
元吉告亮谋不轨,下吏考验;亮终无言,乃释之,使还洛阳。
不过,这一事件应该是让李世民感到了危机,成为发动政变的一个引子。他认为,既然已经惊动了李渊和太子,那就不如提早动手,先发制人。
所以,“玄武门之变”,既是计划即将暴露时的图穷匕现,也是长期精心准备后的水到渠成。
万事具备,下一个出场的是秦王府谍报人员,这个人直接决定了政变的发动时间。
李世民经营洛阳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相比于以上各方面,李世民在政变之前的谍报和策反工作同样出色,不仅对太子宫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对皇宫也完成了绝对掌控。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六月初三,突厥入寇。若在平时,这肯定又是李世民的事,但这一次,太子却极力推荐齐王李元吉挂帅出征,并获得李渊同意。
李元吉提了一个要求,要借调秦王府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及秦叔宝四人随自己出兵——事后显示,这是太子和齐王有意拆解、分化秦王势力的计划之一。
就在这天晚上,一个神秘的身影敲开了秦王府的大门,向李世民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太子和齐王不仅通过抽调大将消弱秦王,还将借给李元吉出兵送行之机,联手做掉李世民。
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语齐王:'今汝得秦王骁将精兵,拥数万之众,吾与秦王饯汝于昆明池,使壮士拉杀之于幕下,奏云暴卒,主上宜无不信。吾当使人进说,令授吾国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
这个人名叫王晊,时为太子率更丞,是东宫一个从七品的小官,掌判礼乐刑罚。
此人职位不高,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反映出来的问题却是不小。而如果再联想一下杨文幹事件中的尔朱焕和桥公山,那么一个细思极恐的事实出现了:东宫,已经被秦王府深度渗透。
这个时候,如果还相信秦王李世民是弱势的、发动政变是被迫的、政变前也是毫无准备的,可真是见鬼了。
而且,秦王的谍报和渗透还远不止此,皇宫的情况更为严重。
如果说东宫还仅限于安插间谍的话,那么对于太极宫(皇宫),李世民已经通过收买和策反实现了完全控制。
被抹黑的李建成
删改过的史书虽然多经修饰,但“玄武门之变”仍然破绽百出,细看一下就会发现,整个政变过程就像发生在秦王府一样,李世民完全是主场作战。
第一个破绽:李世民伏兵于玄武门。
这句话是解开整个“玄武门之变”真相的钥匙。
庚申,世民帅长孙无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门。
说实在的,看到这话的时候我笑了:李世民背着皇帝老爹,带着上千名武装到牙齿的卫队,偷偷跑到世界上戒备最森严的皇帝家里打埋伏,老爹对此不仅一无所知,甚至连看门狗都没叫一声。这到底是太极宫还是秦王府?
第二个破绽:皇宫宿卫大将有给李世民开门的,也有替李世民守门的。
在“玄武门之变”中,明确被李世民成功收买的禁军将领有三个:敬君弘、吕世衡以及常何。
这三个人当中,敬君弘是李渊起事后的隋朝降将,先后授骠骑将军、黔昌县侯。唐开国后,又得授左屯营将军,掌管玄武门守卫,并加授云麾将军。这么一位深受皇恩和信任、本该担负起皇宫安全的宿卫大将不仅发生背叛,还毫不犹豫地和另外一位将领吕世衡当场为秦王死难,可见李世民对皇宫的渗透之功绝非一朝一夕!
翊卫车骑将军冯翊冯立闻建成死,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乃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谢叔方帅东宫、齐府精兵二千驰趣玄武门。张公谨多力,独闭关以拒之,不得入。云麾将军敬君弘掌宿卫后,屯玄武门,挺身出战,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观变,俟兵集,成列而战,未晚也。"君弘不从,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皆死之。
而常何呢?虽然史书中语焉不详,但上世纪二十年代出土、由李义府撰写的《常何墓志》却暴露了真相: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令(常何)总北门之寄。
北门即玄武门!
第三个破绽:政变期间李渊一直和人泛舟海池、喝茶聊天。
玄武门政变时,至少有三帮人在缠斗:秦王府、东宫+齐王府以及皇宫卫队。
战斗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兄弟三人相互逐杀,最终建成、元吉死;
第二阶段,东宫将士要为建成报仇,由冯立、薛万彻等率两千多人攻玄武门,甚至“鼓噪欲攻秦府”,秦王府将士与禁军拼死抵抗;
第三阶段,眼看胜负难分,尉迟敬德拎出建成、元吉的首级示众,才勉强镇住了场面。
人数虽然不详,但考虑到禁军,总数应该不少于五千。
高祖、太宗两朝及高宗前期,皇宫就是指的太极宫,其前身是隋文帝杨坚所修的大兴宫,总占地面积约1.5平方公里(即:约1200米见方)。
在这么个区域内,如果有五千人杀声震天鼓噪乱斗,房顶都要掀翻了,李渊居然啥也听不见,而且还能悠闲自得地与萧瑀和陈叔达海池泛舟聊天?
更何况,玄武门和海池仅一墙之隔(见下图)!
当尉迟敬德一身戎装前来汇报的时候,他才惊慌失措地问是谁在外面作乱,并质问尉迟敬德为什么未得允许就擅自闯入皇宫。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迟敬德入宿卫,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惊,问曰:"今日乱者谁邪?卿来此何为?"
这三个破绽带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在政变之前,李渊就已经被李世民提前软禁、身不由己了!
太极宫复原图
历史经验表明,在皇帝身体状态、执政状态完全正常的情况下,太子或者亲王叛乱没有半点胜算。
最典型的例子是汉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七月,太子刘据被江充发起的巫蛊案逼反,他趁武帝刘彻到城外甘泉宫疗养之际,捕斩江充,然后计划到甘泉宫告罪。结果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父子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刘据无奈将错就错,放出罪犯,在长安城大闹数日,死人无数,丞相、御史大夫出面也无济于事。而在城外的刘彻却不慌不忙,只安排了一件事就让太子一败涂地:把调兵符节上端加了一节黄旄,让原有的符节自动失效,太子也就完全失去了号召力。
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而随后的细节也证明了李渊的状态与当年刘彻相去甚远。
细节一:就在尉迟敬德向李渊汇报的时候,秦王府与皇宫、东宫及齐王府宿卫仍在酣斗,尉迟敬德让李渊写个手诏,让所有人停战并听秦王指挥。
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战犹未已,敬德请降手敕,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上从之。
尉迟敬德“请降手诏”,请问他哪来的胆量和资格教皇帝做事?
细节二:手诏由秦王府司马宇文士及对外宣布;
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自东上阁门出宣敕,众然后定。
宣敕自有宫人或其他专业人员,凭什么由秦王府属来做这件事?
细节三:由裴矩出面向东宫将士做好解释工作。
上又使黄门侍郎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卒,皆罢散。
太子被杀,东宫方面相关工作最难解释,所以才由皇帝近臣裴矩代表皇帝进行宣谕才更具说服力。
这三个细节都指向了一种解释:李渊已经没有话语权了。
“玄武门之变”的真相大抵如此。
唐太宗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四月初七,李世民正式下诏,立嫡三子、晋王李治为太子。
此时,李治上面还有嫡长兄李承乾、嫡次兄李泰,且都在二十多岁的大好年华,为什么这等好事会落到他的头上?
因为老大、老二争太子的故事又发生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承乾八岁时就被立为太子,一开始还中规中矩,但越大越不靠谱,不仅亲近宵小,更是经常做出夷族打扮,甚至立誓将来要到突厥可汗帐下当一名大将。
这让老二李泰看到了机会,他开始表演。一方面,不仅学着李世民建文学馆、修书,还日夜陪在李世民身边,绕膝侍奉;另一方面,通过给大哥李承乾挖坑、给三弟李治设套,让二人不断犯错,从而使李世民专意于己。
李世民心里的天平果然迅速倾斜,这时又传来太子承乾纠合侯君集造反的消息,于是李世民迅速废掉李承乾,并许诺立李泰为太子。
这一幕是不是很熟悉?
后来,李泰的野心暴露,废太子李承乾才敢向李世民坦白心迹。他说,我已经是太子了,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无非是面对李泰的威胁想办法自保,却被坏人钻了空子而已。您如果立李泰作太子,那就正好落入他的圈套。
承乾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
李世民大为震惊也大以为然,痛定思痛,他决定长、次两弃,改立性格敦厚的嫡三子李治为嗣。理由是:如果立李泰为太子,那么天下人会认为太子之位通过搞阴谋诡计即可获得,所以我才把老大老二全部放弃,并让后世引以为戒。更重要的是,如果李泰得立,凭他的为人,老大和老三不会有好结果;而立李治,老大老二则都能得善终。
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这一刻,不知道李世民是否想起了十七年前发生在玄武门的那场来自血亲兄弟之间的生死搏杀!
来源:废兴千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