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谦益把辞呈拍在夏元面前那天，账房刚算完守元药庄上半年红利，数字够买下半条祁州街，他眼皮没抬一下，转身去库房帮韶华点收那十张被雨水泡过的老契纸。

高谦益把辞呈拍在夏元面前那天，账房刚算完守元药庄上半年红利，数字够买下半条祁州街，他眼皮没抬一下，转身去库房帮韶华点收那十张被雨水泡过的老契纸。

夏元盯着他的背影，算盘珠咔哒一声断了线，像谁把喉咙掐住。

二十年前他让褚家卖掉迟春堂招牌，如今同一个人亲手把招牌从火里拖回来，代价是放弃每年上万银元的分红，这账怎么算都亏，可高谦益就是干了。

祁州药市每天成交的虫草、牛黄、血竭堆成小山，日商洋行开出的收购价高出市价三成，条件是秘方交底。

夏元把合同压在袖里，准备第二天让韶华在公堂上签字，结果高谦益提前一晚把真契约塞进县商会档案袋，留下假的那份让夏元自己咬钩。

县商会会长翻开骑缝章，发现红印油没干透，日期却是民国五年，当场把夏元的手按在桌面上，问他要不要请日本领事来作保。

夏元脸色青得能刮下半斤胆汁，却不敢接话，因为领事来了先得问一句：守元药庄去年那批被日本药典除名的“万灵丹”残渣，是不是你亲手交出去的样品。

高谦益离开药行时只带走两件东西：一本手写的《祁州药市舞弊录》，封面写着“留给后人照妖”；一封没拆的聘书，是日本东洋药房请他做华北总办，月薪折合现大洋八百块。

他把聘书对折，塞进万灵丹炮炉的通风口，让火舌一点点啃掉洋文墨迹。

旁人看得肉疼，他盯着火苗说：钱能买走配方，买不走病人喊疼的声。

这句话三天后传进韶华耳朵，她正把药碾子推得嗡嗡响，听完把铜筛一拍，决定把万灵丹原价降三成，专售给穷苦人，账本上的赤字当月扩大七百银元，却换来祁州城外三十里药农连夜把最好的当归、川芎送到迟春堂门口，堆得比柜台还高。

夏元没死心，他算过，只要迟春堂连续亏损六个月，银行就会抽贷，韶华只能押秘方。

他让守元药庄把同样成分的丸药改名“复灵丹”，售价低过成本，打算用三个月亏空拖死对手。

算盘打得精，却漏掉一条：祁州药商行会有一条老规矩，谁家恶意压价倾销，全行停供原料。

夏元去赊桔梗，药农一句“行会打招呼，不敢卖”，把他挡在田埂上。

复灵丹的炉子熄火那天，高谦益正在乡下免费给村童种牛痘，消息传来，他把酒精灯拧小，自言自语：药是救人的，不是勒脖子的绳子，有人偏要拿来上吊，拦也拦不住。

现在轮到夏元站在十字路口。

继续勾日商，他得先交出守元药庄的进货底账，日本人才肯追加贷款；底账一交，等于把华北药材流通的整条线送人，日后想翻身，得看外人脸色。

不交，银行催债函已经拍到门上，七天后不还，药庄就要被拍卖。

夏元在账房坐了一夜，把算盘珠拨得噼啪乱响，算到最后，珠子全扒到一边，框里只剩空荡的零。

他忽然明白：高谦益当年不拦他陷害褚家，是怕毁了药行；今天拦他，是怕毁了国。

这一步差，隔了整整二十年，利息高得用命都偿不起。

韶华那边也没松气。

她派人去天津卫，把万灵丹送检英租界工部局化验室，拿到一份洋文报告，成分栏写着“与日本药典记载一致，但纯度高出12%”。

她把报告复印百份，贴在祁州四城门，旁边加一行手写小字：洋人都认的方子，中国人自己不能保？

百姓看完，把迟春堂的门槛踩矮了一寸。

夏元派人去撕，刚动手，就被路人指着脊梁骂：你卖日货，还有脸撕告示？

一句话把他钉在原地，动也不是，走也不是。

高谦益没再回药行，他在城南破庙办了个夜校，教药农认字、记账，黑板上写的第一句就是：秘方不是金蛋，是命根子，送出去，脖子就勒在别人手上。

学生里有守元药庄的学徒，晚上听课，白天把夏元的新动作传出来：账房正把库存虫草打包，准备连夜运往天津日商仓库。

韶华得信，带着药行会的人堵在城门，把货拦下，开箱一看，虫草条上贴着守元药庄的封条，日期是明天。

人赃俱获，夏元被会长的拐杖指着鼻子，只吐出一句：我卖的是货，不是国。

会长回他：货离了国，就是帮别人递刀。

当天傍晚，祁州药市挂出公告：守元药庄停市整顿，直至查清资方背景。

公告贴出那一刻，高谦益在破庙点起煤油灯，把《舞弊录》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旁边注了一行小字：夏元到死都想不通，钱买得走人心，却买不回人心。

写罢，他把册子合上，灯芯啪地爆了个花，像给谁送行，又像给谁庆生。

药市大门外，夏元站在被贴封条的货箱旁，风把告示吹得哗啦响，他抬头看天，黑得连颗钉子都钉不进去。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把假契约塞进褚家门槛，同样黑的天，同样没人给他打灯。

那一刻他赢了，却也把路赢到了尽头。

如今高谦益不拿一分红利，却换来整条街的药农自愿给迟春堂留最好的货；他夏元拿着高薪聘书，却连一箱虫草都运不出去。

账本可以造假，人心算不过来。

迟春堂柜台前，韶华把新出炉的万灵丹递给排队的老太太，药丸滚进纸包，沙沙作响，像在说：秘方留在自家锅里，苦也是回甘；交到外人手里，甜也是毒药。

高谦益在远处看着，没上前，也没离开，像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树，枯皮里藏着新芽。

他下一步会干啥，没人知道，但祁州药市的人已经传开：谁再敢把药方往外送，先过老高那盏煤油灯。

夏元还有七天时间，拍卖槌一响，守元药庄的招牌就要被摘下来。

他会不会把底账交给日本人换一笔救命钱，还是学高谦益把聘书扔进火里，给自己留一点回头路？

七天之后，答案揭晓。

可有一条已经写定：把秘方当筹码的人，最后连赌注都会输光；把秘方当命的人，命反而被众人托住。

这个道理，夏元到今天都没算清，也许到死也算不清。

算盘珠可以拨回原点，人心拨不回去。

你把秘方交出去，换回来的到底是钱，还是套在脖子上的绳？

来源：优雅海燕d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