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我跟您说了,微微今天过来,您就当家常便饭,别搞得太正式。”江帆在电话这头压着嗓子,眉头拧着。
“妈,我跟您说了,微微今天过来,您就当家常便饭,别搞得太正式。”江帆在电话这头压着嗓子,眉头拧着。
我坐在副驾上,假装看窗外的风景,耳朵却竖得老高。
车里的空气有点闷,我悄悄开了条窗缝,初冬的风一下子就溜了进来,带着点清冽的干爽。
“不用特意准备什么,她不挑食的。”他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安抚,又有点无奈。
我转过头,对他笑了笑。他也回我一个笑,腾出一只手,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说“别紧张”。
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这可是第一次上门,见他爸妈。
我们谈了一年了,从陌生到熟悉,从试探到确认,每一步都走得挺稳。江帆是个温和的人,做事有条理,情绪也稳定,对我很有耐心。跟他在一起,我感觉自己那颗漂了很久的心,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码头。
所以,见家长这件事,虽然让我手心冒汗,但心里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我觉得,这是我们关系要进入下一个阶段的信号。
为了这次见面,我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了。
礼物是我精心挑选的。一盒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是我托苏州的朋友寄过来的,给叔叔。一套真丝的披肩,颜色是我对着阿姨的照片反复比对过的,显得气色好又不张扬。不贵重,但处处都是心思。
我妈说,第一次上门,礼数要周全,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小家子气。
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她总跟我说,女孩子在外面,别的不求,但求一份体面,一份尊重。
车子拐进一个老小区,楼是那种九十年代的红砖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楼下的冬青和香樟树长得很好,给这片老旧增添了几分生气。
“到了。”江帆停好车。
我深呼吸了一下,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又检查了一下妆容,这才跟着他下车。
他家在三楼,楼道有点暗,能闻到邻居家飘出来的饭菜香。
门开了,开门的是江帆的妈妈,张阿姨。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要清瘦一些,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穿着一件深色的羊毛衫,很干净利落的样子。
“阿姨好。”我赶紧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脸上挂着练习了很久的笑容。
“哎,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张阿姨客气地接过,但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很快速地扫了一下我的穿着。
那种目光,不带什么情绪,却像一把精准的尺子,从头到脚丈量了你一遍。
“快进来坐。”江帆的爸爸从客厅里站起来,他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叔叔好。”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收拾得很整洁。家具都是老款式,深棕色的,擦得锃亮。客厅的沙发是那种皮质的,但皮面已经有了不少裂纹,上面铺着一块米色的钩花坐垫。
我被安排着在沙发上坐下,背挺得笔直。
张阿姨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就和江帆一起进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叔叔,他话不多,问了问我的工作,我说我是做平面设计的。
他“哦”了一声,点点头,然后就拿起桌上的报纸,慢慢地看了起来。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和油烟机的嗡嗡声。
我有点局促,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该看哪里。
江帆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在我身边坐下,小声说:“我爸就这样,不太爱说话。”
我点点头,拿起一块苹果,小口地吃着。
饭菜很丰盛,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
饭桌上,张阿姨终于开始跟我说话了。
“微微是哪里人啊?”
“阿姨,我是隔壁市的。”
“哦,那也不远。”她点点头,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你这工作,平时忙不忙?加班多吗?”
“还好,项目紧的时候会加加班,平时都正常。”
“那收入应该挺稳定的吧?”
这个问题有点直接,我顿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嗯,还可以。”
“你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就我一个。”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这个问题,我和江帆提前对过词。
我说:“我妈妈是退休老师,我爸爸……他走得早。”
张阿姨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哦,这样啊。那你妈妈一个人带大你,也真是不容易。”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我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这顿饭,我吃得小心翼翼,味同嚼蜡。
饭后,我主动要去洗碗,被张阿姨拦住了。
“不用不用,你第一次来,哪能让你动手。”她把我推到客厅,让我看电视。
江帆也说:“妈,我来洗吧。”
最后是他们母子俩在厨房里忙活,水声哗哗的,夹杂着他们低低的说话声,听不真切。
叔叔依旧在看他的报纸。
电视里放着一部家庭伦理剧,婆婆和媳妇吵得不可开交,声音尖锐,显得客厅里更加安静。
我坐立难安。
差不多八点的时候,我起身告辞。
江帆送我到门口。
张阿姨也跟了出来,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塞到我手里。
“微微,第一次来,阿姨也没准备什么特别的。这个你拿着,一点心意。”
我连忙推辞:“阿姨,这怎么行,我不能要。”
“拿着拿着,这是规矩。”她的手很有力,不容我拒绝,硬是把那个红包塞进了我的包里。
江帆在旁边说:“微微,你就收下吧,是我妈的一片心意。”
我只好收下了,心里想着,回头再让江帆还给他妈妈。
“那阿姨,叔叔,我先走了。”
“路上慢点。”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江帆送我回家。
路上,他问我:“怎么样?我爸妈人还行吧?”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灯火,说:“挺好的,叔叔阿姨都很客气。”
他好像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妈就是有点爱打听,你别介意。”
我没说话。
有些东西,不是一句“别介意”就能过去的。
回到我租的公寓,江帆没有上楼,说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我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房间,脱掉高跟鞋,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今天这一晚,像一场漫长的面试,而我,是被考核的那个。
我想起那个红包,从包里拿了出来。
红包是崭新的,上面印着烫金的“福”字。
我捏了捏,感觉很薄。
也许是现金不多,放了张卡?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
指尖划开封口,我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两张红色的百元钞票。
就两张。
我盯着那两张钞票,看了很久很久。
外面的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透进来,把一切都照得模模糊糊。
二百块。
在我们这个城市,第一次见男朋友家长,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过年的时候,给小区里不太熟的邻居家小孩,封个红包也是这个数。
去参加一个普通同事的婚礼,随份子钱都比这个多。
这二百块,像一个无声的巴掌,不重,但足够清晰。
它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在他们眼里,我的价值,或者说,我和他们儿子的这段关系,就值这个价。
我拿起手机,给江帆发了条消息。
“你到家了吗?”
他很快回复:“到了,刚洗完澡。怎么了?”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沉。
我该怎么说?
说你妈给的红包太少了,我看不起我?
这样的话一出口,就显得我多物质,多计较。
可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默认了,那股气又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不是矫情。
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人可以穷,但不能没有骨气。别人给你的尊重,你要接着。别人不给你的,你不能上赶着去要。
我把那两百块钱,重新塞回红包里,抚平了封口的折痕,让它看起来像没被拆开过一样。
然后,我给江帆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他接了。
“喂,微微?”
“江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妈妈今天给我的红包,我看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嗯,看到了就好,是我妈的一点心意。”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就是这种轻松,让我心里的那团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江帆,你知道里面是多少钱吗?”
“多少?我没问。我妈做事有分寸的。”
“二百。”我轻轻地说出这个数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长。
我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细微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二百……是不是有点少?”
“不是有点少,”我纠正他,“是非常少。少到像是在打发人。”
“微微,你是不是想多了?”他的声音开始变了,带上了一点防备,“可能我妈就是比较节俭,她平时对自己也很省的。就是一个意思嘛,你别太在意这个数字。”
“我不在意数字,我在意的是数字背后的意思。”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江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这个红包代表了什么,你真的不懂吗?”
“不就是一个红包吗?能代表什么?”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微微,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看重钱的人。我们在一起一年了,我以为你了解我,也了解我的家庭。我们家就是普通工薪家庭,没那么多讲究。”
“这不是讲究,这是尊重。”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今天上门,带的礼物花了多少钱,这个不提。我从头到脚,穿着打扮,有没有失礼的地方?我说话做事,有没有不周到的地方?我拿出了我百分之百的诚意,去见你的父母,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结果呢?我得到的就是一个二百块的红包,和你一句‘是你想多了’。”
“那你想怎么样?”他反问我,“让我去找我妈,跟她说你嫌红包太少,让她给你补一个?微微,你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
“不讲道理”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
原来在他眼里,我维护自己的尊严,是在不讲道理。
我突然觉得很累。
那种累,是从心底里升起来的,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不想怎么样。”我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现在,我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帆,我今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们之间,可能隔着的不是一点半点的距离。”
“什么距离?不就是钱吗?”他好像认定了我是个物质的女人。
我没有再跟他争辩。
和不懂你的人争辩,是这个世界上最消耗能量的事情。
“我累了,先这样吧。”
我没等他回话,就挂了电话。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把那个红包放在茶几上,红得刺眼。
我和江帆冷战了。
整整三天,我们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
这在我们交往的一年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以前我们也有过小摩擦,但最多几个小时,他就会主动来找我,说几句软话,我们就和好了。
但这次不一样。
我心里清楚,这次的问题,不是几句软话就能解决的。
这三天里,我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画图,改稿。
但我的脑子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
我反复回想那天晚上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看重钱的人。”
“你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
这些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开始反思,真的是我错了吗?是我太敏感,太小题大做了吗?
为了找到答案,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办公室里一个刚结婚不久的同事,小琳。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她:“小琳,你当初第一次去你老公家,他爸妈给了多少见面礼啊?”
小琳是个爽朗的姑娘,她想都没想就说:“给了六千六,说是图个吉利。怎么了,微微姐,你跟男朋友也到这一步了?”
我含糊地笑了笑:“随便问问。”
我又问了另一个朋友,她家境一般,男朋友家也是普通家庭。
她说:“我婆婆给了两千,她说家里条件不好,让我别嫌少。钱不多,但那个心意我收到了,挺开心的。”
看,两千块,在她看来,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所以,问题根本不在于数字本身,而在于数字背后所传递的态度。
是重视,是轻视,还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警告。
我越来越确定,张阿姨那二百块,就是第三种。
想通了这一点,我反而不那么难受了。
我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江帆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
他不是一个不聪明的人,他不可能真的不明白这二百块的含义。
他之所以那样说,只有一种可能:他在逃避。
他在逃避他父母对我的不满意,也在逃避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巨大鸿沟。他选择用“你太物质”来指责我,这样,他就可以把问题从他自己和他家庭的身上,推到我的身上。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伤人的做法。
到了第四天晚上,江帆给我发了信息。
“还在生气吗?”
我看着那五个字,没有回复。
过了几分钟,他又发来一条。
“我知道那天我说话有点重,我给你道歉。但红包的事,你能不能别放在心上了?我妈那个人就是那样,一辈子省吃俭用惯了。”
他还在试图把这件事归结为“节俭”。
我回了他一句:“这不是节俭,这是不尊重。如果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立刻打了电话过来。
我接了。
“微微,你非要这么钻牛角尖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没有钻牛角尖,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好,就算我妈做得不对,那你想怎么样?我们因为这点事就分手吗?”
分手。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我的心还是抽动了一下。
我沉默了。
我真的要因为一个红包分手吗?
我们在一起的一年,那些快乐的时光,那些互相扶持的日子,难道都因为这二百块就一笔勾销了吗?
我开始犹豫了。
也许,他只是一时糊涂?也许,他只是太孝顺,不敢忤逆他妈妈?
也许,我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我们这段感情一次机会。
我的态度软了下来。
“江帆,我没有想过要分手。我只是……觉得很委屈。我觉得我没有被你的家人接纳和尊重。”
他听出了我语气里的松动,立刻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委'屈。你放心,以后我会慢慢做我妈的思想工作,让她了解你,接受你的。她只是对你不了解,所以才会有误会。”
“真的吗?”
“真的。微微,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
他的声音很诚恳。
我想了想,答应了。
“好。”
那次通话之后,我们和好了。
江帆对我比以前更体贴了。
他会特意绕远路来接我下班,会记得我随口提过想吃哪家店的蛋糕,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他用行动来弥补那件事给我带来的伤害。
我也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个红包,忘记那些不愉快。
我告诉自己,看人要看长远,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定一个人。江帆的本质是好的,他只是在处理家庭关系上,还不够成熟。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
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超市,一起规划着我们的未来。
我们聊到以后要买个什么样的房子,要养一只猫还是一只狗,甚至聊到了以后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到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那个二百块的红包,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但是,梦总有醒的时候。
转眼到了年底,公司要办年会。
年会要求带家属,我自然想到了江帆。
我提前好几天就去挑了礼服,还预约了做头发。我想在那天,把他正式地介绍给我的同事们。
年会前一天,我开心地打电话给他:“明天下午五点,我来接你还是你来接我?”
电话那头,他沉默了一会儿。
“微微,明天……我可能去不了了。”
“为什么?你不是早就答应我了吗?”
“我妈……她明天生日,让我晚上必须回家吃饭。”
我愣住了。
“阿姨生日?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我……我忘了。”
这个理由太拙劣了。
我追问:“是叔叔阿姨一起过,还是有别的亲戚?”
“就我们一家人。”
“那我跟你一起去给阿姨过生日吧,正好我也准备一份礼物。年会不参加也没关系,阿姨生日更重要。”我退了一步。
“别!”他立刻拒绝了,“不用了,你别过来了。我妈她……她不喜欢在外面过生日,就想在家里简单吃个饭。”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慌乱。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江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妈不想让我去?”
他又沉默了。
这种沉默,就是默认。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她还在为上次红包的事情介意吗?”
“不是……”他还在否认,“微微,你别多想。真的就是我妈她……她比较传统,觉得生日就是一家人自己过。”
“一家人?”我抓住了这三个字,“所以,在你妈妈眼里,我还不是一家人,对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红包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张阿姨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我。而江帆,他一直在做的,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在两头隐瞒,粉饰太平。
他以为只要对我好一点,只要我们俩的感情不变,那些来自他家庭的阻力,就可以被忽略不计。
他太天真了。
或者说,他太自私了。
他只想享受爱情的甜蜜,却不想承担解决矛盾的责任。
“江帆,”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你不用再编理由了。我都知道了。”
“微微,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我打断他,“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心里,我和你妈妈之间,如果必须要做一个选择,你选谁?”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问题,但我必须问。
因为这关系到我未来几十年的生活。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我没有催他。
我在等他的答案,也在等我的死心。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艰涩:“微微,她是我妈。”
就这四个字,足够了。
我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味道。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我脱下那件为了年会精心挑选的礼服,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了衣柜的最深处。
然后,我坐在梳妆台前,一点一点地卸掉了脸上的妆。
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又陌生。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在犯一个错误。
我总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要我们足够相爱,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但现实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
一个男人处理原生家庭矛盾的方式,就是他未来处理婚姻矛盾的方式。
一个在母亲和伴侣之间,下意识选择“她是我妈”的男人,他永远也学不会把你当成“我们”,而只会把你当成一个需要他去“管理”和“安抚”的外人。
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我不想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为了让他“一碗水端平”而耗尽心力。
我不想我的每一次委屈,换来的都是一句“她是我妈,你多担待点”。
我的妈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不是为了让我在另一个家庭里学着“担待”和“忍耐”的。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犹豫、不舍、和侥幸,都消失了。
我不再被动地等待,不再纠结于他到底爱不爱我。
我开始主动地思考一个问题: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是一份平等的,被尊重的感情。
我想要一个能够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风雨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在我前面,让我去迁就他身后整个家庭的“孝子”。
江帆,给不了我这些。
想明白这一点,我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就像一个一直背着沉重包袱走路的人,终于决定把包袱卸下。
虽然前路未知,但至少,我能走得轻松一点了。
我给江帆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明天中午,我们见一面吧,把事情说清楚。”
他回了一个“好”。
第二天,我们约在一家我们以前常去的咖啡馆。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街边的梧桐树。
冬天了,树叶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江帆比我先到。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他给我点了一杯我常喝的拿铁。
我没有喝。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红色的信封,推到他面前。
那个红包,被我保管得很好,平平整整,就像新的一样。
他看着那个红包,眼神很复杂。
“微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地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喜欢我的独立和清醒。我想,我现在应该用这种清醒,来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
“红包的事,我们可以不提了吗?我知道是我妈做得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他伸出手,想来拉我的手。
我把手收了回来。
“江帆,这不是红包的问题。红包只是一面镜子,它照出了很多我以前没有看清楚的东西。”
“照出了什么?”
“照出了你妈妈对我的态度,也照出了你处理问题的态度。”
我顿了顿,继续说:“我曾经以为,只要你爱我,你的家人迟早会接受我。但现在我明白了,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不会因为我的努力而改变的。你妈妈不满意我的家庭,不满意我的出身,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的选择。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怎么了?我不是一直在努力让你开心吗?”他有些激动。
“你那不是努力,是和稀泥。”我毫不客气地指出来,“你不敢在你妈妈面前为我争取应有的尊重,你也不敢在我面前,承认你妈妈对我的轻视。你两边都想讨好,两边都想维持表面的和平。所以你选择对我进行情感补偿,同时要求我‘别多想’‘别计较’。”
“江帆,这不公平。凭什么要我用我的委屈,去成全你的‘孝顺’和‘安宁’?”
我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假象。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微微,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事实有时候就是不那么好听。”我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留恋也消失了。
“在你妈妈生日这件事上,我才彻底想明白。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我真正地纳入你的‘一家人’里。在你的潜意识里,我永远是那个需要被你的家庭去‘考察’‘筛选’的外人。而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握着评判权的人。”
“我没有!”他提高了音量。
“你有。”我打断他,“你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会迫不及待地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全世界,会骄傲地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女人’。而不是像你这样,藏着掖着,生怕她给你惹麻烦,生怕她让你在妈妈面前难做人。”
咖啡馆里很安静,邻座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江帆的脸涨得通红。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温和的我,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话。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他终于败下阵来,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微微,我承认,我……我是在处理我妈和我之间的关系上,有很多问题。我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听她的。我爸那个人你也看到了,家里什么事他都不管。我妈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很辛苦,所以我不想让她不高兴。”
他开始跟我解释他的家庭。
他的父亲,曾经做生意失败过一次,赔了不少钱。从那以后,就一蹶不振,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靠他妈妈一个人操持。
所以,他妈妈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强势,也越来越看重钱,对人对事都充满了戒备。
她觉得,像我这样,从外地来的,单亲家庭的女孩子,目的都不单纯,是图他们家的房子,图江帆这个本地户口。
“她甚至觉得,你妈妈一个人把你养大,以后肯定会成为我们的负担。”江帆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是这样的。
我努力工作,认真生活,我靠自己的能力在这个城市里立足,我从不依靠任何人。
可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外地女孩”。
而我的妈妈,那个我心中最坚强最伟大的女人,在他们眼里,成了一个未来的“负担”。
这是我完全无法忍受的。
“她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我盯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江帆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我跟她解释了,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信了吗?”
他没有回答。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妈妈不会接受我。你带我回家,只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希望我能表现得很好,让她改观。结果,一个红包,就让你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从那以后,你就再也不敢让我和你的家人接触了,对吗?”
他痛苦地点了点头。
“微微,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
这一刻,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了怨,也没有了气。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爱与不爱那么简单了。
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是两个无法融合的家庭。
继续走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都遍体鳞伤。
我把那个红包,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分手吧,江帆。这个,还给你。”
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错愕和不信。
“微微,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我又重复了一遍。
“就因为这点事?就因为我妈?微微,我们可以一起努力的,我可以改的!”他急切地说。
我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你妈妈,是因为你。江帆,我想要的爱,是两个人并肩作战,而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另一个人在旁边犹豫不决。我需要的是一个队友,而不是一个需要我去改造的对手。”
“我给你时间,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几乎是在哀求。
“不了。”我站起身,“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信任是,尊严也是。”
我拿起我的包,准备离开。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眼睛红了。
“微微,别走。我们在一起一年了,难道你一点都不留恋吗?”
我看着他,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一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那些点点滴滴的温暖和甜蜜,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光有这些,是不够的。
我轻轻地,但很坚定地,把他的手掰开。
“江帆,我留恋的,是那个曾经让我觉得可以依靠的你。但现在,我发现那只是我的想象。对不起。”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没有打车,而是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哪里。
直到手机响了,我才停下脚步。
是妈妈打来的。
我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喂,妈。”
“微微啊,吃饭了没?今天降温了,有没有多穿点衣服?”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暖。
“吃了。穿了,穿了羽绒服呢,不冷。”我的鼻子有点堵,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怎么了?感冒了?”妈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没有,就是……有点累。”
“工作别太拼了,要注意身体。钱是赚不完的。”
“嗯,我知道。”
我和妈妈聊了些家常,她没有追问我到底怎么了。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告诉我她今天去菜市场买了什么菜,邻居家的猫又生了一窝小猫。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声音,我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好像慢慢地落回了实处。
挂了电话,我站在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
这个城市很大,也很冷漠。
但只要一想到,在那个不远的小城里,有一个人,永远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我就觉得,自己什么坎都能过得去。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
她这一辈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在我爸走后,有多少闲言碎语,有多少不怀好意的目光。
但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她总是挺直了腰杆,告诉我:“微微,别人怎么看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怎么看自己。我们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做人要有志气。”
志气。
这两个字,她教了我很多年。
我以前一直觉得,志气就是好好学习,找个好工作,不让她操心。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志气,不是要多有钱,多有地位。
而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自己的尊严。
是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轻视和慢待。
是懂得及时止损,勇敢地离开那个消耗你,不尊重你的人。
那个二百块的红包,不是对我的考验,而是对江帆的考验。
他没有通过。
而我,也不想再给他补考的机会了。
想通了这一切,我心里最后的一丝难过和不甘,也烟消云散了。
我走进路边的一家便利店,给自己买了一瓶热牛奶。
暖暖的液体流进胃里,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回到家,我把那个红包,连同所有和江帆有关的东西,都收进了一个箱子里,然后把它塞进了储藏室的角落。
我没有删掉他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把他拉黑。
我觉得没有必要。
真正的放下,不是形式上的断绝,而是心里的平静。
他,于我而言,已经翻篇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同事看到我,关心地问:“微微姐,昨天的年会你怎么没来啊?我们都以为你会带男朋友来呢。”
我笑了笑,说:“临时有点事,耽搁了。”
生活还在继续。
我的工作,我的朋友,我的爱好,都还在。
失恋,只是从我的生活中,拿走了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接了一个很有挑战性的项目,每天加班到很晚,虽然累,但很充实。
当我的设计方案得到客户高度认可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人都给不了我的。
周末的时候,我不再宅在家里。
我报了一个瑜伽班,去学了插花,还和朋友一起去周边的小镇短途旅行。
我认识了很多新的人,看到了很多新的风景。
我的世界,并没有因为离开了一个人,而变得狭窄。
反而,更开阔了。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意外地在一次行业交流会上,又见到了江帆。
他瘦了,也憔悴了,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
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微微。”
“好久不见。”我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我……不太好。”他苦笑了一下,“微微,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江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他眼里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是因为我妈吗?我……我后来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我说,如果她不接受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我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这些话,如果早两个月说,我可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但现在,太晚了。
“这不是谁的错。”我说,“只是我们不合适。你想要的,是一个能完全融入你家庭,并且毫无怨言的妻子。而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和我一起,创造一个新家庭的丈夫。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他沉默了。
交流会结束,我走出会场,外面阳光正好。
冬日暖阳,照在身上,很舒服。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阳光的味道。
手机响了,是我妈发来的视频通话。
我接起来,屏幕里是她笑意盈盈的脸。
“微微,看我今天包的饺子,韭菜鸡蛋馅的,你最爱吃的。”
“妈,看着就香。”
“等你过年回来,妈天天包给你吃。”
“好。”
我看着视频里,妈妈身后那个温暖明亮的小屋,那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我永远的港湾。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富有。
我有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有爱我的家人和朋友,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还有不委屈自己的底气。
至于爱情,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遇到那个真正对的人。
他会懂得我的珍贵,会尊重我的家人,会和我站在一起,面对生活的所有风雨。
他给我的,一定不是一个二百块的红包,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叫做“余生”的承诺。
而在此之前,我要做的,就是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挂了电话,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心里一片澄澈。
那个价值二百块的红包,最终没有买走我的爱情,却让我买回了更贵重的东西。
那就是清醒,和尊严。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