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对面坐着的姑娘,指甲做得精致,是那种亮晶晶的粉色,正灵巧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
“陈默是吧?我妈说你人老实,就是话少了点。”
对面坐着的姑娘,指甲做得精致,是那种亮晶晶的粉色,正灵巧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
我点点头,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水有点凉,玻璃杯壁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我这人比较直接,”她头也没抬,像是跟手机里的人聊天,顺便分了一点注意力给我,“咱们这个年纪,都不是小孩子了,绕弯子没意思。”
“嗯。”我又应了一声。
其实我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相亲这种事,我妈替我张罗了不下十次,每次的开场白都大同小异。对方要么问我的工作,要么问我的房子,要么,就像今天这位一样,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我在市档案馆工作,听着体面,其实就是个管着一堆故纸堆的闲差。每天的工作是修复、归档,跟那些不会说话的纸张打交道,时间长了,人也变得跟那些纸一样,安静,甚至有点乏味。
“我呢,在一家外贸公司做跟单,忙起来脚不沾地,所以希望另一半能顾家一点,稳重一点。”她终于放下手机,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你的情况,介绍人阿姨都跟我说了。工作稳定,有房子,不抽烟不喝酒,这几点都挺好的。”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就是……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比如健个身,玩个户外,或者看看电影也行。”
我认真地想了想。
我的爱好,好像就是下班后回家,侍弄一下阳台上的那几盆花,或者去旧书市场淘几本老书。这些话说出来,大概只会在“沉闷”的标签上再加一笔。
“我喜欢……看书。”我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她脸上那种公式化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ăpadă的凝滞。
“哦,看书好,有内涵。”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话锋一转,“对了,我下个月准备跟闺蜜去趟泰国,你觉得普吉岛好玩还是清迈?”
这个问题,我更答不上来了。
我最远就去过邻省出差,还是单位组织的。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单位和家那两点一线,以及中间那条走了快十年的路。
我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没出过国,不太了解。”
这下,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她重新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在上面点着,对话的兴致显然已经降到了冰点。
“行吧,那今天就先这样?我晚上还有个会,得早点回去准备。”她说着,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小包了。
“我送你。”我站起身。
“不用了,我朋友开车来接我。”她摆摆手,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我一个人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儿,把那杯柠檬水喝完,才去结了账。
服务员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
走出咖啡馆,傍晚的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我没坐公交车,沿着滨江路慢慢往家走。
这条路我走了很多年,熟悉每一块路砖,熟悉江风的味道,熟悉远处跨江大桥上流动的车灯。
我心里谈不上多难受,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平静。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在别人眼里,我大概就是“无趣”的代名词。
我妈总说我:“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嘴巴笨。跟姑娘家说话,要会哄,要有趣。”
可“有趣”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像是另一种语言。我学不会。
江边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柳树的枝条狂乱地摇摆。几个夜跑的人从我身边经过,带着风和汗水的味道。
走到一座小拱桥附近时,我忽然听到“噗通”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桥下的光线很暗,江水黑沉沉的。一开始我什么也没看见,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紧接着,水面上传来了一阵扑腾声,还有一个女人含糊不清的呼救。
“救……”
声音很微弱,几乎要被风声和水声盖过去。
我心里一紧,快步跑到桥边,探头往下看。
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我看到一个人影在水里挣扎,离岸边大概有四五米远。她的动作越来越无力,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夜跑的人早就跑远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没有犹豫,也没有权衡。
我把外套和背包扔在地上,翻过半米高的护栏,直接跳了下去。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我,刺骨的寒意从皮肤一直钻到骨头里。
我算不上会游泳,只是小时候在老家的水库里瞎扑腾过,懂点换气的法门。
江水比我想象的要深,也更急。我呛了好几口水,又咸又涩,拼命稳住身形,朝着那个挣扎的人影游过去。
离得近了,我才看清是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风衣,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凭着本能还在挥舞着手臂。
我从她身后靠近,一把揽住她的胳it,用尽全身力气往岸边拖。
她似乎受到了惊吓,在我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乱打。她的手肘撞在我的下巴上,一阵生疼。
“别动!想活命就别动!”我憋着一口气,大声吼了一句。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说话最大声的一次。
她好像被我吼得愣了一下,真的不动了。
我松了口气,拖着一个人的重量,游泳变得异常艰难。每划一下水,都感觉肺里像火烧一样。
好不容易才靠近岸边,岸边是湿滑的斜坡,长满了青苔。我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
最后,我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排供人垂钓的石阶,便咬着牙,把她往那边推。
把她推上石阶后,我自己也脱力了,整个人瘫在水里,手脚都开始抽筋。
我趴在石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那个女人躺在台阶上,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
我缓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爬上岸,瘫坐在她旁边。
晚上的风一吹,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我顾不上自己,先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有气。
我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急救知识,把她侧过来,拍她的后背。她“哇”的一声,吐出几口江水,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在寂静的江边显得格外清晰。
她咳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缓过劲来,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很大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迷茫和惊恐。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你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我路过。”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又看了看同样狼狈的我,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的包……”她忽然叫了一声,开始在身边摸索,“我的包呢?”
我这才想起来,她落水的时候,好像是背着一个包的。可现在,哪里还有包的影子。
“可能……掉水里了。”我说。
“掉水里了?”她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怎么会掉水里了?你救我的时候没看到吗?”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讲道理的质问,好像包是我弄丢的。
我有点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当时只顾着救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包。
“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公司的账本,还有……还有客户的资料!丢了我就完了!”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越哭声音越大。
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地面,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身上的寒意一阵阵袭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想安慰她几句,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说不来那些“别难过”、“会没事的”之类的话。
最后,我只是默默地脱下自己湿透的衬衫,拧了拧水,然后走过去,披在她身上。
她哭声一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干什么?”
“你穿着,会暖和一点。”我说。
她看着我光着的上身,又看了看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忽然一把将衬衫扯下来,扔在地上。
“谁要你的破衣服!你是个坏蛋!”她冲我喊。
我彻底愣住了。
我救了她,她却说我是坏蛋。
江边的风吹过,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里到外。
她还在哭,但声音小了些,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我的账本……我这个月的心血……全完了……”
我看着她缩成一团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误解而产生的委屈,忽然就散了。
她不是在怪我,她只是在害怕。
我重新捡起那件衬衫,拍了拍上面的土,再次披在她肩上。
这次,她没有再扔掉。
“我先送你去医院。”我说着,拿出自己那只老旧的,但幸运的是还能开机的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
“我不去医院!”她立刻拒绝,“我没钱。”
“我来付。”
“我不要你付!你离我远点!”她又开始激动起来。
我没理会她的抗议,直接拨了电话。
等待救护车的时候,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有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只能不停地原地踏步,活动身体。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看向她。
“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我就是……有点控制不住。”
“没关系。”我轻声说。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医护人员给我们俩都裹上了毯子。上了车,暖气一吹,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在医院,医生给我和她都做了检查。我只是有点着凉,没什么大碍。她也一样,只是受了些惊吓。
我用手机支付了所有的费用。看着账户里少了一截的数字,我心里没什么波澜。钱嘛,再赚就是了。
她在病床上挂着点滴,脸色还是很苍白。
我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她接过去,捧在手里,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林晚。”
“我叫陈默。”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我,眼神很复杂。
“陈默……今天的事,谢谢你。但是,我那个包真的很重要,比我的命都重要。”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我明天去江边帮你找找看。”
“真的?”她眼睛里亮起一丝光。
“嗯。”
“可是……那么黑,水又那么急……”她又泄了气。
“总要试试。”我说。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假。一大早就去了昨晚的江边。
江水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任何昨夜的痕迹。我沿着岸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眼睛都看花了,也没看到包的影子。
我想,大概是被水冲走了。
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下游不远处有个环卫工正在打捞江里的垃圾。
我跑过去,跟他说明了情况。
老师傅人很好,他告诉我,每天早上他们都会清理这一段的江面。有时候会捞上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带着我去了他们的临时存放点。
在一个堆满了水草和塑料瓶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女士背包。
包已经湿透了,上面沾满了泥沙,但样式和林晚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喜,跟老师傅道了谢,拿着包就往医院赶。
到了病房,林晚正呆呆地看着窗外。
“找到了。”我把包递到她面前。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抢过包,拉开拉链。
里面的东西都湿了。几本账本泡得发了胀,字迹也有些模糊。但好在,东西都还在。
她把那些湿漉漉的账本一本本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忽然趴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又哭了。
这一次,不是昨晚那种绝望的哭,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我没打扰她,只是默默地去打了一盆热水,拿了毛巾。
等她哭完了,我把毛巾递给她。
“擦擦吧。”
她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陈默,”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这个恩,我记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嗯”了一声。
“医药费多少钱?还有你请假的工资,都算上,我还给你。”她从床头拿起自己的手机。
“不用了。”
“那怎么行!”她态度很坚决,“你救了我,我已经欠你很大的人情了。钱,必须得还。”
我拗不过她,只好把费用告诉了她。
她很快就把钱转给了我,还多转了一些。
“多的,就当是……谢谢你帮我找回包。”
我看着手机上的转账信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感觉,她是在用钱,来划清我们之间的界限。
好像钱还清了,人情也就两讫了。
“账本都湿了,里面的字还能看清吗?”我岔开了话题。
提到账本,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有些地方已经花了,麻烦了。”她叹了口气,“这个月月底就要审计,要是交不上去,我这个月的奖金就全泡汤了。”
她是一家小公司的会计,工作特别繁琐,压力也大。昨晚就是因为加班到深夜,精神恍惚,在桥边接电话的时候,脚下一滑才掉下去的。
我看着那些湿透的账本,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或许,我能试试。”我说。
“你?”林晚疑惑地看着我。
“我在档案馆工作,经常跟一些破损的旧文件打交道。修复字迹,也算……专业对口。”
这话说得有点大了。我平时修复的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档案,用的是专业工具和化学药剂。她这个,顶多算是物理性泡水。
但看着她发愁的样子,我就是想帮她。
林晚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真的可以吗?”
“我尽力。”
于是,我把那些湿漉漉的账本,全部带回了家。
我妈看我拎着一堆还在滴水的本子回家,吓了一跳,问我怎么回事。我只说是朋友的,不小心弄湿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开台灯,像对待那些珍贵的历史档案一样,开始处理这些账本。
我先用吸水纸小心地把每一页的水分吸干,然后用重物把书页压平,防止起皱。
这个过程很漫长,需要极大的耐心。
等账本干得差不多了,我就开始对照那些模糊的字迹,进行辨认和誊抄。
林晚的字很娟秀,但因为泡了水,很多数字和文字都晕染开来,像一幅幅抽象画。
幸好,我的工作让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我能从墨水晕染的细微痕迹,判断出原来的笔画走向。
一连好几天,我下了班就回家弄这个,有时候一弄就到半夜。
我妈看我天天熬夜,心疼得不行,总劝我早点休息。
“什么朋友这么重要啊?让你这么上心。”
我没法跟她解释。
这期间,林晚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问我进展怎么样。
她的语气很客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能感觉到,她不相信我真的能弄好。
我也不确定。我只是在做一件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把所有的数据都整理了出来,重新誊抄在一本新的账本上。
看着那本字迹工整的新账本,我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约了林晚在一家快餐店见面。
当我把新旧两本账本都推到她面前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拿起那本新的,一页一页地翻看,眼睛越睁越大。
“这……这都是你弄的?”她抬头看我,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我点点头。
“天哪……”她喃喃自语,“你怎么做到的?好多地方我都看不清了。”
“习惯了。”我说。
她就那么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陈默,你真是个怪人。”她说。
“嗯?”
“你这人,平时看着闷闷的,话也不会说。可做起事来,怎么就……这么可靠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低头喝可乐。
“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吃饭吧。”她说,“正经的,不是快餐。”
我本想拒绝,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跟女孩子聊天,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林晚是个很爱笑的姑娘,性格开朗,跟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跟我讲她工作中的趣事,讲她那个“奇葩”老板,讲她想去旅游的梦想。
我大多数时候都在听,偶尔插一两句话。
但我觉得很舒服。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频繁地联系。
有时候是她约我,有时候是我鼓起勇气约她。
我们会一起去看电影,去逛公园,去吃路边摊。
我发现,她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其实心思很细腻。她知道我不爱说话,就总会找一些我感兴趣的话题,比如历史,比如古籍。
而我,也开始慢慢地学习怎么去表达。
我会把我看到的一些有趣的老故事讲给她听,会把我修复的一份残破档案的照片发给她看。
我妈看我最近总是对着手机笑,觉得很奇怪。
“你这孩子,最近转性了?跟谁聊天呢?”
“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女的。”
我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什么时候带回家给妈看看?”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甜。
我和林晚的关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
像朋友,但又比朋友多一点什么。
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不敢。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那么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而我,只是一颗围绕着她转的,不会发光的行星。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
那天,林晚的公司组织团建,要去郊区爬山。她问我,家属可不可以参加。
我当然想去。
团建那天,我见到了她的同事们。
他们都很热情,但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好奇。
“小晚,这就是你那个‘救命恩人’啊?”一个跟她关系很好的女同事打趣道。
林晚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推了那个同事一把:“别胡说!”
爬山的时候,林晚很照顾我。她知道我平时不怎么运动,体力不好,总会放慢脚步等我。
她的一个男同事,好像一直在追她,一路上不停地献殷勤。一会儿递水,一会儿递纸巾。
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敌意。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我只是默默地跟在林晚身后,帮她背着包。
下午,公司组织搞活动,玩一个叫“两人三足”的游戏。
林晚被同事们起哄,推了出来。
那个男同事立刻就站到了她身边。
“小晚,我跟你一组吧!我玩这个很厉害的!”
林晚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笑了笑,示意她没关系。
可就在这时,林晚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我跟他一组。”她对着所有人宣布。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男同事,也包括我。
我的手心瞬间就出汗了。她的手很软,很暖。
“小晚,你……”那个男同事的脸都绿了。
“就这么定了!”林晚不理他,拉着我走到一边,拿绳子把我们俩的脚绑在了一起。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游戏开始后,我才发现,我跟她一点默契都没有。我往左,她往右。我抬脚,她也抬脚。我们俩几乎是寸步难行,惹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
“陈默!你笨死了!”林晚一边笑,一边嗔怪我,“喊口号啊!一二一!一二一!”
在她的指挥下,我们俩总算能勉强走起来了。
虽然最后还是拿了倒数第一,但我们俩都笑得特别开心。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默,”她忽然开口,“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肯陪我来。”
“是我该谢谢你,邀请我来。”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让你很没面子?”
我摇摇头:“没有。”
“那个男生,是我们部门的。他追了我很久,但我对他没感觉。”她解释道,“我今天拉你过来,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我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我只是个挡箭牌。
那点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就熄灭了。
“哦。”我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落。
“你……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
“你就有!”她忽然凑近,盯着我的眼睛,“你的眼睛里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字。”
我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只好转过头去。
她却不依不饶,绕到我面前,继续盯着我。
“陈默,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问题太直接了,像一颗石子,在我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沉默,似乎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忽然笑了,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我就知道。”
然后,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踮起脚,飞快地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
很轻,很软,像羽毛拂过。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现在,你被我盖章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她宣布道,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
“从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骂你坏蛋,你还不生气,还把衣服给我穿的时候,我就决定了。”
“从你为了帮我,熬了好几个通宵,修复那些连我都看不清的账本的时候,我就决定了。”
“陈默,你这个人,看着是挺木讷的,但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
“我不要什么会说花言巧语的,我也不要什么浪漫有趣的。我就要你这样的。”
“因为,你让我觉得安心。”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我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能动。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
原来,我那些自己都觉得微不足道的“好”,在她眼里,是这么的珍贵。
原来,我不是不会发光的行星。
在她的世界里,我也可以是太阳。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看我半天没反应,林晚有点急了,推了我一把。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晚,”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特别认真,“我愿意。”
我妈知道我们俩在一起之后,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第一次见到林晚,就拉着人家的手不放,一个劲儿地夸。
“好姑娘,真是好姑娘!我们家陈默能找到你,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晚被我妈夸得脸都红了,但还是甜甜地叫着“阿姨”。
我看着她们俩相处融洽的样子,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就这么一直幸福下去。
但是,生活总会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给你一记重击。
林晚的父亲,生病了。
是肝癌,晚期。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把我们所有人都打蒙了。
林晚的家在邻市的一个小县城,她父亲是当地一个中学的老师,母亲没有工作,家里还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弟弟。
她家里的条件,很一般。
为了给她父亲治病,家里很快就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林晚开始疯狂地加班,接私活,想尽一切办法赚钱。
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以前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看着她这样,心里特别难受。
我把我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一共十万块钱,交到她手上。
“拿着,先给你爸治病。”
林晚看着那张银行卡,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陈默,这钱我不能要。”她把卡推了回来,“这是你的婚房钱。”
我家的房子是老房子,我一直想攒钱换个新的,当做我们以后的婚房。这件事,我跟她提过。
“房子不重要,叔叔的病才重要。”我把卡又推了回去,握住她的手,“我们是一家人,不要分得那么清。”
她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陈*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值得。”
那段时间,我只要一有空,就陪她去医院。
林叔叔是个很和蔼的人,虽然被病痛折磨得很虚弱,但见到我,总是会露出笑容。
他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说:“陈默啊,我们家小晚,脾气不好,以后……就要多麻烦你照顾了。”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都酸酸的。
为了筹钱,我们想了很多办法。
林晚甚至想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不行!”我立刻阻止了她,“那是叔叔阿姨唯一的家,卖了他们住哪儿?”
“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林晚的情绪很激动。
“会有办法的。”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相信我。”
我开始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去查阅大量的医学资料和相关的政策。
我在档案馆工作,最擅长的就是从海量的信息里,找到有用的东西。
我发现,有一种新的靶向药,对林叔叔的病症,可能有效果。但这种药非常贵,而且没有进医保。
不过,我又查到,有一个临床试验项目,正在招募志愿者。如果能申请成功,就可以免费用药。
这个消息,让我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帮着林晚,准备了所有的申请材料。那些复杂的医学报告和病历,我一页一P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
我们把申请寄出去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那段时间,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
林晚的压力很大,脾气也变得很暴躁。有时候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我发火。
“都怪你!要不是你让我申请这个什么破项目,我们早就想别的办法了!现在倒好,时间都耽误了!”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在怪我。她只是太焦虑了。
我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抱着她,让她发泄。
等她冷静下来,她又会抱着我哭。
“对不起,陈默,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害怕了……”
“我懂。”
终于,我们等来了好消息。
林叔叔的申请,通过了。
接到电话的那天,林晚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那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她,因为开心而哭。
林叔叔开始用新药,病情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虽然医生说,这并不能根治,只能是延长生命,但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家里的经济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有一天晚上,我们俩在外面散步。
林晚忽然对我说:“陈默,我们结婚吧。”
我愣住了。
“现在?”
“嗯,现在。”她看着我,眼神特别坚定,“我不想再等了。我想嫁给你。”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你……想好了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存款,也没有新房子。”
“我不在乎。”她说,“以前,我可能会在乎这些。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才发现,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
“陈默,我爸生病那段时间,我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撑着我,陪着我。”
“是你让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是一个人。”
“我以前总觉得,安全感是房子和钱给的。现在我才知道,安全感,是一个人给的。”
“而你,就是我的安全感。”
那天晚上,我向她求婚了。
没有戒指,没有鲜花。
我就在那个我们曾经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路灯下,单膝跪地。
“林晚,你愿意嫁给我这个,又闷又无趣的陈默吗?”
她哭着点头。
“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盛大的仪式。
就只是请了两家的亲戚朋友,在一起吃了顿饭。
婚礼上,林叔叔作为家长发言。
他那天精神特别好,穿着一身新西装,站在台上,拿着话筒,手有点抖。
他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养了小晚这么个好女儿。”
“今天,我把我的宝贝女儿,交给你了,陈默。”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要替我,好好爱她,一辈子。”
他说着,声音哽咽了。
台下的我们,也都红了眼眶。
我牵着林晚的手,走到他面前,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
“爸,您放心。我会的。”
婚后的生活,平淡,但很幸福。
我们住在我的那间老房子里。虽然不大,但被林晚收拾得很温馨。
她喜欢在阳台上种满花花草草,把家里弄得生机勃勃的。
我还是在档案馆上班,她也还在那家小公司当会计。
我们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她会做好晚饭等我,我会陪她看她喜欢的电视剧。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回她家,或者回我家,陪陪老人。
林叔叔的身体,在药物的控制下,一直维持得还不错。虽然不能痊癒,但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
有时候,林晚会靠在我怀里,问我:“陈默,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娶了我啊。我家里情况这么复杂,还把你的钱都花光了。”
我会摸着她的头,跟她说:“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第一件,是那天晚上跳下水救了你。第二件,就是娶了你。”
她会把头埋在我怀里,咯咯地笑。
我的人生,就像我工作的地方那些被修复的档案。
曾经,它残破、乏味,甚至有点灰暗。
是林晚的出现,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她用她的热情和善良,一点一点地,把我生命中那些残缺的部分,都填补完整。
她让我明白,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有多“有趣”,而在于他有多“可靠”。
爱,也不是花前月下的浪漫,而是风雨同舟的担当。
那天,又是我们相识的纪念日。
我们又回到了那条滨江路。
晚风习习,江水滔滔。
“喂,陈默。”林晚忽然捅了捅我。
“嗯?”
“你说,我要是那天没掉下去,咱们俩是不是就错过了?”
我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她:“不会。”
“为什么?”
“因为,就算那天你没掉下去,我也会在某个转角,遇到你。”
“然后呢?”
“然后,我还是会喜欢上你。”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她挽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陈默,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会哄人了?”
“跟你学的。”
我们俩相视一笑,继续沿着江边,慢慢地往前走。
前面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她,我就什么都不怕。
因为我知道,这个曾经骂我是“坏蛋”的姑娘,已经成了我生命里,最甜蜜的“负担”。
而我,愿意为她,负责一辈子。
来源:成熟辰星4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