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我在电厂工作,父亲交粮被验收员刁难,我直接拉了粮站电闸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02 00:31 1

摘要:几十年过去了,我闭上眼,还能看见父亲当时的样子。他愣在那儿,半弯着腰,手里还攥着那根磨得发亮的麻绳头子,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愕,然后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慌张和一丝快慰的复杂光芒。

粮站的电闸,是我亲手拉下来的。

那一声沉闷的“咔嗒”,在燥热的七月午后,像一声惊雷。

整个院子的喧嚣,连同那台嗡嗡作响的鼓风机,一瞬间全哑了。

几十年过去了,我闭上眼,还能看见父亲当时的样子。他愣在那儿,半弯着腰,手里还攥着那根磨得发亮的麻绳头子,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愕,然后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慌张和一丝快慰的复杂光芒。

那一刻,我这个在电厂管着全县灯火通明的技术员,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我手里的那点“本事”,原来也能为我爹,撑起一片天。

哪怕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第1章 厂里的电话

一九七九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发了脾气的炉子。

我们城南热电厂三号发电机组的厂房里,更是炉子里的炉膛。巨大的机器轰鸣着,把地板震得微微发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和灼热金属混合的味道。

我叫李卫东,二十六岁,是厂里的值班电工。

说白了,就是个伺候这些铁家伙的。但这活儿在当时,是十里八乡都羡慕的铁饭碗。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口兜里插着根试电笔,每天在这些轰鸣的机器中间穿梭,感觉自己就是全县光明的守护神。

那天下午,我刚处理完一个接触器的小毛病,正拿块破布擦手上的油污,车间门口,调度室的小王探进半个脑袋,冲我喊:“卫东哥,电话!你家的!”

厂里就一部电话,宝贝似的安在调度室,平时除了紧急公务,响得最多的就是各家报丧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破布掉在地上都忘了捡。

我爹娘都在乡下老家,离县城三十多里地,腿脚都还利索,能出什么事?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抓起那个冰凉又沉甸甸的话筒,话筒里“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搅得我心慌。

“喂?”

“是卫东吧?我是你三大娘。”

听见是邻居三大娘的声音,我心里松了一半。三大娘家是村里少数几个安了电话的,专门给全村人传话。

“三大娘,是我。家里咋了?”

“没咋,好着呢。你娘让我给你捎个话,说家里麦子收完了,也晒好了,你爹说明天就去交公粮。她问你,厂里忙不忙,不忙的话,能不能回趟家,帮着搭把手。”

我这下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交公粮,这是每年夏收后雷打不动的大事。我爹那个人,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把粮食看得比命都重。每年交公粮,对他来说,就像一场神圣的仪式。

“行,三大娘,我知道了。我跟我们主任请个假,明儿一早就回去。你让我娘放心。”

“欸,好,话我给你带到。”

挂了电话,我长长舒了口气。机器的轰鸣声重新灌进耳朵,但不再那么烦人了。

我们车间主任姓张,是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平时不苟言笑,但心热。我找到他,把家里的事一说,他二话没说,直接在我的请假条上签了字。

“去吧,家里的事要紧。你爹娘种一年地不容易,交公粮是大事,别耽搁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张主任。”

下了班,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二八大杠,先去副食品商店,凭票买了二斤槽子糕,又割了半斤猪头肉,用油纸包好,仔细地挂在车把上。

这是给我爹下酒的。

他那个人,就好这一口。

回到单身宿舍,我把东西放好,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就一身换洗的衣服。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小时候跟着我爹在麦田里的情景。

我爹叫李庚田,人如其名,一辈子都在跟田地较劲。他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农闲时会去城里找点零活干。他的世界,就只有那一亩三分地。

他总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你对地好,地就不会亏待你。

他伺候庄稼,比伺候自己都上心。从选种、犁地、播种到收割,每个环节都亲力亲为,容不得半点马虎。我们家的麦子,年年都是村里长得最好的,麦穗饱满得能把麦秆压弯了腰。

收麦子的时候最累。毒辣的太阳底下,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汗水顺着他脸上的褶子往下淌,滴进滚烫的土地里,蒸发出一股咸腥的土味。

那时候,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递个水,或者用小镰刀割些他够不着的边边角角。

他总会摸着我的头,用他那长满老茧、像砂纸一样的手,咧着嘴笑:“卫东啊,好好念书。以后进了城,当了工人,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他的手,粗糙得能把我的脸划疼,但那份温暖,我记了一辈子。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技校,毕了业分到电厂,成了村里第一个“吃商品粮”的,成了他的骄傲。每次我回家,他嘴上不说,但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得吓人。

他会把我拉到院子里,指着那台崭新的手扶拖拉机,中气十足地说:“看,这是你第一年寄回来的钱买的!好使!”

我知道,我能走出那片土地,是我爹用他弯下的脊梁,一锄头一锄头给我刨出来的路。

所以,每年交公粮,只要我能请下假,就一定会回去。

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在他最看重、最骄傲的时刻,站在他身边,让他觉得,他这个当工人的儿子,没忘本。

想着想着,不知不

觉就睡着了。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片金色的麦浪里,我爹在前面挥着镰刀,脊背宽阔得像一座山。

第2章 父亲的麦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蹬着自行车上路了。

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路两边的庄稼地里,收割完的麦茬整整齐齐,像一片金色的地毯。空气里,满是麦秆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这是城里闻不到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骑了快两个小时,远远地看见我们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我的心就踏实了。

进了村,不少早起的乡亲看见我,都热情地打招呼。

“哟,卫东回来啦?”

“是啊,王大伯,回来帮我爹交公粮。”

“你爹有福气啊,养了你这么个出息的儿子!”

我笑着一一回应,心里暖洋洋的。这种感觉,是在厂里住宿舍楼,邻居住了大半年还叫不上名字所体会不到的。

快到家门口,就看见我娘正拿着个大扫帚,在院子里扫地。我们家院子不大,但被她拾掇得干干净净。院子中央,一大片空地上,铺着一张巨大的芦苇席,上面摊着金灿灿的麦子。

“娘,我回来了!”我跳下车,喊了一声。

娘一回头,看见我,脸上的皱纹一下子笑开了花。“哎哟,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快,快进屋,外面热。”

她接过我车把上的东西,嘴里念叨着:“回来就回来,还买啥东西,乱花钱。”但那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我爹正从屋里出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手里拿着个簸箕。看见我,他只是“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在我身上停留了好几秒。

这就是我爹,一辈子不善言辞,所有的情感,都藏在那张被岁月刻满痕迹的脸上。

“爹。”我喊了一声。

“回来了。”他点点头,走到麦子跟前,弯下腰,抓起一把麦粒,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又凑到嘴边,用牙咬了一下。

“嘎嘣”一声,很清脆。

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对我说:“晒得差不多了,火候正好。你去屋里歇会儿,喝口水,等下咱们就装袋。”

我哪能歇着,放下东西,洗了把脸,就跟着我爹一起干活。

我娘拿来早就准备好的麻袋,我爹负责掌着袋口,我用铁锹一锹一锹地往里装。

我们家的麦子,真是好。

颗粒饱满,颜色金黄,没有一粒瘪的。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太阳的温度和一股好闻的麦香。这是我爹一年的心血,是他用汗水浇灌出来的宝贝。

我一边装,一边跟我爹说着厂里的事。我说我们新上了个什么设备,多厉害;我说我跟着老师傅学了个什么新本事,主任都夸我。

我爹就“嗯嗯啊啊”地应着,偶尔问一两句。我知道,他其实听不太懂那些什么“变压器”、“配电盘”的,但他喜欢听。

他喜欢听他儿子在外面过得好,有出息。

装了满满十大袋,每袋都鼓鼓囊囊的。我爹用麻绳把袋口扎得结结实实,打的结,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那种,又利索又牢靠。

“卫东,你去把咱家的‘铁牛’开出来。”我爹拍了拍手上的土,对我说道。

“铁牛”就是那台手扶拖拉机。我应了一声,跑到后院,熟练地摇响了拖拉机。伴随着“突突突”的轰鸣声,我把车开到院子里。

我和我爹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十大袋麦子全都搬上拖车。每一袋,都得有一百五六十斤重。搬完最后一袋,我累得气喘吁吁,可我爹,五十多岁的人了,只是额头见了些汗,气息匀得很。

看着他那依旧硬朗的腰板,我心里一阵踏实。

我娘端来两碗早就晾好的绿豆汤,里面放了糖,喝一口,从嗓子眼一直凉到心里。

“歇会儿,歇会儿再走。”娘心疼地用毛巾给我擦着汗,“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在厂里怕是没干过这么重的活儿吧?”

“娘,没事,我年轻,有的是力气。”我笑着说。

我爹喝完绿豆汤,把碗一放,站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布袋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那是我们家的“农业户口本”和“交售粮证”。

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包“大丰收”牌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我爹很少主动给我烟。

“拿着,路上要是遇上熟人,递一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到了粮站,要是人家工作人员口渴,也递一根,客气点。”

我接过来,点点头:“爹,我知道。”

他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走吧,趁着中午头,去粮站的人兴许能少点。”

我跳上拖拉机,发动了车。我爹坐在我旁边的拖车边上,守着他的粮食,就像一个守着宝藏的国王。

娘站在院门口,一直冲我们挥手,直到我们拐过村口的弯,再也看不见。

“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在乡间的小路上回响着。

路两边的白杨树,把斑驳的树影洒在我们身上。

那时候的我,信心满满。我觉得,凭我们家这麦子的成色,交公粮,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我怎么也没想到,前面等着我们的,会是那样一张脸。

第3章 粮站的“秤杆子”

乡镇粮站离我们村有七八里地,拖拉机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还没进大门,就看见院子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一辆辆拉着粮食的牛车、马车、手扶拖拉机,像一条长龙,从粮站的大磅秤一直延伸到门口。

空气里,除了麦子的香味,还混杂着牲口的骚味和人的汗味。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一边用草帽扇着风,一边大声地聊着天,抱怨着这鬼天气。

我把拖拉机停在队尾,熄了火。

我爹跳下车,走到队伍前面去打探情况。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咋了,爹?”我问。

“今天验收的,是那个姓钱的。”我爹皱着眉头,从兜里掏出旱烟袋,卷了一锅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姓钱的?

我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没什么印象。我常年不在家,对镇上的人不熟。

“这人怎么了?”

“不好说话。”我爹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压得很低,“手黑,心也黑。村里人背地里都管他叫‘钱扒皮’。去年,你二柱子叔家的麦子,就是被他给卡了,说是水分超标,硬是给压了三成的价。二柱子叔气得跟他吵,结果人家直接不收了。最后还是二柱子叔赔礼道歉,又托了人,才算完事。”

我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

“爹,咱家麦子晒得这么干,他还能挑出毛病来?”

“但愿吧。”我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

队伍前进得很慢,太阳越来越毒,晒得人皮肤发烫。我从车上拿了水壶,和我爹一人喝了几口。

等了差不多一个多钟头,总算轮到我们了。

我把拖拉机开到大磅秤上,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戴着眼镜,瘦得像根麻杆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从旁边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个本子和一支笔,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哪个村的?”他头也不抬地问。

“李家村的,李庚田。”我爹赶紧从车上跳下来,陪着笑脸迎上去。

他从兜里掏出那包“大丰收”,抽出两根,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钱站长,抽根烟,解解乏。”

那姓钱的斜着眼瞥了一下烟,又瞥了一下我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嘴角撇了撇,没接。

“不抽。”他冷冷地说了两个字,然后走到我们的拖车旁。

我爹的手,就那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我走过去,默默地站在我爹身后。

姓钱的绕着拖车走了一圈,然后随手解开一个麻袋的口子,伸手进去,抓了一把麦子。

他没像我爹那样用牙咬,而是拿出一个看着挺精巧的小仪器,把麦粒倒进去,拨弄了几下。

“水分十三点五,超标了。”他面无表情地宣布道,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院子里,却格外清晰。

我爹愣住了:“不可能啊!钱站长,我这麦子在院里摊开着,实实在在晒了四个大太阳,干得不能再干了。您是不是……看错了?”

“我的仪器会看错?”姓钱的把眼睛一瞪,把那个仪器举到我爹面前,“国家标准,十二点五以下。你这超了一个点,不合格。拉回去,重新晒。”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我知道,“拉回去重新晒”这六个字,对我爹意味着什么。

这十大袋麦子,一千五百多斤,卸下来,再摊开,再装回去,里里外外,又得折腾一整天。这还不算,万一赶上个阴雨天,这一年的收成可能就全砸手里了。

“钱站长,您再给看看,通融通融。”我爹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恳求,“您看我这麦子,成色多好,颗粒多饱满。就高了那么一点点,碍不了大事。”

“规定就是规定。”姓钱的把本子一合,“下一家!”

他转身就要走。

我当时就火了,一步跨上去,拦在他面前。

“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老农民辛辛苦苦种一年地,就挣这点粮食,容易吗?你说不合格就不合格,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我声音不小,周围排队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姓钱的被我拦住,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我穿着工人的衣服,不像个庄稼汉,语气里带了点讥讽。

“哟,这是谁啊?口气不小嘛。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城南电厂的。”我挺起胸膛。

“电厂的?”他冷笑一声,“电厂的怎么了?电厂的就能不讲规定了?我告诉你们,今天这粮,你们是交不成了。赶紧把车开走,别耽误后面的人。”

他说完,推开我,径直回了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们身上,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麻木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卫东,算了。”我爹拉了拉我的胳膊,声音沙哑,“咱……咱回去吧。”

我回头看着他。

他的脸,在毒辣的阳光下,显得那么苍白。额头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屈辱,还有一丝深深的疲惫。

那个在我心里,一直像山一样坚实的脊梁,在那一刻,仿佛被压弯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扶着我爹,一言不发地发动了拖拉机,把车从磅秤上开了下来,停到院子角落里。

一路上,我们爷俩谁也没说话。

拖拉机的轰鸣声,显得格外刺耳。

第4章 父亲的执拗

回到家,我娘看见我们拉着满满一车粮食回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这是……咋了?粮站没开门?”她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问。

我爹闷着头,从车上跳下来,一句话不说,径直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拿起他的旱烟袋,一锅接一锅地抽。

屋子里,很快就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我娘说了一遍。

我娘听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进屋,坐在我爹身边,拿起针线笸箩,低着头,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

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爹“吧嗒吧嗒”的抽烟声,和我娘针穿过鞋底的“咝咝”声。

那种压抑的气氛,让我喘不过气来。

“爹,娘,你们别这样。”我打破了沉默,“不就是粮食没交成吗?多大点事。那个姓钱的,不就是想要点好处吗?我明天去买两条好烟,再买两瓶好酒,给他送去。我就不信,他还能不收?”

在厂里待久了,这种事我见过。有些管事儿的,就喜欢拿手里的那点权力,来为难人。你把他哄高兴了,什么事都好办。

我以为我爹会同意。

没想到,他听了我的话,猛地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啪”地一磕,站了起来。

“不行!”他吼了一声,眼睛瞪得滚圆,布满了血丝,“我李庚田种了一辈子地,交了一辈子公粮,从来没求过谁!咱家的麦子,干干净净,凭啥要低这个头?给他送礼?我呸!他要是敢收,我还怕脏了我的粮食!”

他情绪很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你说咋办?”我也来了脾气,“就这么耗着?再说了,咱家的麦子明明是干的,他非说湿,这明摆着就是刁难人。咱跟他讲道理,他又不听。”

“那就晒!”我爹斩钉截铁地说,“他说湿,咱就再给他晒一天!晒到他挑不出半点毛病为止!”

“爹!”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这么大的太阳,再晒一天,麦子都快成爆米花了!到时候分量轻了,吃亏的还是咱自己!”

“分量轻了,我认!但我不能让人家戳着脊梁骨说,我李庚田的粮食,是靠送礼才交上去的!”我爹梗着脖子,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眼神,倔得像头牛。

我知道,我爹的牛脾气上来了。他说一不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是他作为农民,最后的,也是最硬的骨气。

他可以受累,可以吃亏,但不能受辱。他的粮食,必须是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地交上去的。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方面觉得他太固执,不懂得变通。另一方面,我又被他这种近乎顽固的坚守,深深地打动。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比金钱和利益更重要的。比如尊严,比如一个人的清白。

“行,爹,我听你的。”我最终还是妥协了,“你说晒,咱就晒!”

我爹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他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屋,走到院子里,解开拖车上的绳子,开始一袋一袋地往下卸粮食。

我也赶紧过去帮忙。

我娘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拿来扫帚,把院子又扫了一遍,生怕有一点土坷垃混进麦子里。

我们一家三口,在毒辣的太阳底下,默默地干着活。

卸下麻袋,解开袋口,把金黄的麦子重新摊在芦苇席上,摊得薄薄的,匀匀的。

做完这一切,我们三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了。

我爹直起腰,用那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着院子里那片金灿灿的麦子,眼神里,是一种我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执拗的坚定。

“卫东,你去屋里歇着吧。”他转过头对我说,“这儿有我看着就行。”

“爹,我跟你一起。”

“不用。你明天还得上班,别累着了。”他摆摆手,不容我分说,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院子的屋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麦子。

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尊雕像。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曾经在我眼中无比高大、能为我遮风挡雨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有些单薄和苍老。

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胀。

我突然意识到,我长大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而他,老了。

我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躲在他的身后。

我应该站出来,为他做点什么了。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地发了芽。

第5章 第二次交锋

第二天,我爹起了个大早。

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拿着个大木耙子,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着麦子。他说,这样能让麦子晒得更均匀,干得更快。

吃早饭的时候,我对他和我娘说:“爹,娘,今天交粮,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在家歇着。”

我爹一听,筷子往桌上一放:“那哪儿行?这是咱家的事,我得去。”

“爹,你听我说。”我耐心地解释道,“那个姓钱的,明摆着是冲着你来的。你去,他肯定还找茬。我一个年轻人,又是厂里的工人,他多少得给点面子。再说了,昨天他不是问我是哪个单位的吗?我今天就穿着我们厂的工装去,让他知道,咱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娘也帮腔:“他爹,卫东说得对。你就让孩子去吧,你在家我也不放心。”

我爹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最后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那你……机灵点。”他嘱咐道,“别跟他硬顶,能说好话就说好话。”

“我知道,爹,你放心吧。”

吃完饭,我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色工装,胸口的口袋里,还特意别上了我们电厂的厂徽。

装粮食的时候,我爹还是不放心,亲自上手,把每个袋子都装得冒尖,扎得结结实实。

临走前,他把我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两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拿着。”他眼神躲闪,有点不自然,“要是……要是实在不行,就……就递给他。”

我看着他手里的烟,又看了看他那张写满纠结的脸,心里一酸。

我知道,为了这些粮食,为了这个家,他最终还是放下了他那份固执的骄傲。

我把烟推了回去。

“爹,不用。我有办法。”

我没说我的办法是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我一个人,开着拖拉机,再次上路了。

这一次,我的心情和昨天截然不同。

昨天是充满希望,而今天,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到了粮站,院子里的人比昨天还多。我把车停在队尾,没着急排队,而是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我一边转,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粮站的院子不大,一排平房是办公室和仓库,院子中间是磅秤和一台用来清理杂质的鼓风机。所有的用电设备,电源都来自院子角落里的一根电线杆。

电线杆上,挂着一个老旧的铁皮电闸箱。

箱子没上锁,只是用一根铁丝胡乱地拴着。

我心里有底了。

我是干什么吃的?我就是个电工。整个县城的电,都是从我们厂里发出去的。这小小的粮站,用的电,也得管我们叫一声“祖宗”。

我回到车上,点上一根烟,耐心地排队。

轮到我的时候,那个姓钱的,又从办公室里晃了出来。

他看见是我一个人来的,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了然的冷笑。他大概以为,我爹是怕了,派我这个儿子来服软了。

“怎么又是你?”他明知故问。

“钱站长,我爹身体不舒服,我替他来。”我陪着笑,语气很客气。

“哦。”他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走到车前,还是老一套,解开袋子,抓了把麦子,放进他的那个宝贝仪器里。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这里。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昨天被打了回票的后生,今天能不能过关。

姓钱的盯着仪器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不行啊,小同志。”他摇了摇头,“水分还是超标,十二点八。比昨天是干了点,但还是不合格。”

我心里冷笑一声。

这麦子在我家院子里,在那种毒日头下,又结结实实地暴晒了一整天。别说十二点八,就是十一点八我都信。他这仪器,八成是有问题,或者说,是他想让它有问题。

“钱站长,您再仔细看看?”我依然保持着微笑,“我这麦子,干得都能当柴火烧了,怎么可能还超标呢?是不是您这仪器……”

“你什么意思?”他脸色一变,“你是说我的仪器不准?还是说我故意刁难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副被人冤枉了的样子。

“我没那个意思。”我赶紧摆手,“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把仪器往兜里一揣,“事实就是事实。不合格,就是不合格。拉走吧,别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了。”

他又想故技重施。

周围的人群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家人真倒霉,又被卡了。”

“这姓钱的,也太不是东西了。”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我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钱站长,我们老百姓种点粮食不容易,您是国家干部,是吃公家饭的,您得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啊。您不能凭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仪器,就断了我们一年的活路。”

“你这是在教训我?”姓钱的彻底被我激怒了,他指着我的鼻子,“我告诉你,今天这粮,我还就真不收了!你就是说到天上去,也没用!赶紧给我滚!”

他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爹让我别硬顶,让我说好话。

我试了。

但没用。

当一个人铁了心要为难你的时候,你所有的退让和恳求,在他眼里,都只是软弱可欺的证明。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我没再跟他争辩,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好。”我说,“我走。”

我转过身,发动了拖拉机,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把车从磅秤上开了下来。

但我没有开出大门,而是把车停在了院子中央。

然后,我跳下车,径直走向了院子角落里的那根电线杆。

第6章 那一声“咔嗒”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我的脚步移动。

他们不明白我要干什么。

那个姓钱的,也愣住了,站在磅秤上,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我走到电线杆下,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锈迹斑斑的电闸箱。

箱子大概有三米高,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在厂里,十几米高的脚手架我都爬过。

我后退了两步,一个助跑,双手扒住电线杆上的脚钉,三下五除二,猴子一样地蹿了上去。

我的动作,干脆利落,是在厂里千百次训练出来的本能。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后生要干啥?”

“他要爬电线杆?不要命了!”

姓钱的也反应过来了,他指着我,声色俱厉地大吼:“你!你给我下来!你想干什么?破坏国家财产,是犯法的!”

我根本不理他。

我稳稳地站在脚钉上,一手扶着电线杆,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解开了那根拴着电闸箱的铁丝。

我打开了铁皮箱的门。

里面,是一个硕大的黑色胶木电闸,旁边还有几个保险丝。线路的接法,简单得可笑,比我们厂里最简单的照明线路还要粗糙。

我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

他们都仰着头,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我。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姓钱的,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愤怒,变成了惊恐。

我冲他,咧嘴笑了笑。

然后,我伸出手,握住了那个冰凉的电闸手柄。

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我仿佛又看到了昨天,我爹那个被压弯的脊梁。

我仿佛又闻到了,我们家那片麦田里,阳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我爹,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用一生的辛劳,供我读书,让我走出那片土地,成了城里人,成了体面的工人。

他希望我过上好日子,不再像他一样,看天吃饭,看人脸色。

可到头来,在他最需要尊严的时候,我这个当儿子的,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个小人,肆意地羞辱。

我学了一身摆弄电的本事,我能让整个县城灯火通明,却点不亮我爹心里那盏憋屈的灯。

凭什么?

就凭他手里那个小小的仪器?就凭他身上那层“公家”的皮?

不。

今天,我就要用我的方式,告诉我爹,也告诉所有人。

时代不一样了。

庄稼汉的儿子,不再是只能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我们有知识,有技术,我们也有我们的力量和尊严!

我的手,猛地往下一用力。

“咔嗒!”

一声清脆而沉闷的响声,在整个粮站上空回荡。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正在运转的机器,都停了下来。

那台一直嗡嗡作响的鼓风机,哑了。

办公室里的电灯,灭了。

整个粮站,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和昏暗之中。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人群才像炸了锅一样,爆发出一片巨大的哗然。

“停电了!”

“天呐,他把电闸给拉了!”

“这下可闯大祸了!”

那个姓钱的,脸色惨白,指着我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从电线杆上,利索地滑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他面前。

“钱站长。”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关于我家的粮食,和我家拖拉机占你家磅秤的事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片混乱中,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第7章 事情的解决

粮站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从最里面的办公室里快步走了出来。

他就是粮站的马站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地问着,脸上满是焦急。

姓钱的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指着我,声音都变了调:“站长!他!就是他!他把咱们站的电闸给拉了!”

马站长的目光,立刻像两把利剑一样,射向我。

他上下打量着我,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小同志,是你干的?”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没有躲闪,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是我。”

“胡闹!”他低喝一声,“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在破坏生产!是严重的政治错误!你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

我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叫李卫东,城南热电厂的电工。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们粮站的验收员,钱同志,无故刁难,两次拒绝接收我们家的合格公粮。”

我的话,掷地有声。

周围的农民们,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马站长,我们都看见了。这小伙子家的麦子,干得都冒烟了,那个钱验收员,硬是说不合格。”

“去年我家的,也是被他这么卡着,硬是给压了价!”

“马站长,你得给我们做主啊!”

群众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向马站长。

马站长显然没想到,事情会牵扯出这么多问题。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姓钱的一眼。

姓钱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马站长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今天这事要是不处理好,捅了篓子,他这个站长也当不安稳。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重新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

“李卫东同志,是吧?你先去把电闸合上,恢复供电。有什么问题,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好说。我保证,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他的态度,很诚恳。

我看了他几秒钟,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一次。”

我转身,又一次爬上电线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新合上了电闸。

“嗡——”

鼓风机又响了起来,办公室的灯也亮了。

整个粮站,恢复了正常。

我从电线杆上下来,马站长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卫东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钱科长,你也过来!”

我跟着马站长,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姓钱的,则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跟在后面。

办公室里很简陋,一张办公桌,几个文件柜。

马站长让我坐下,亲自给我倒了杯水。

“李卫东同志,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跟我说一遍。”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从我爹如何精心晾晒麦子,到姓钱的如何用那个仪器两次判定不合格。

我说得很平静,但马站长听得很认真。

等我说完,他转头看向姓钱的。

“钱科长,他说的是事实吗?”

“站长,我……我那也是按规定办事啊。我的仪器测出来,就是超标了……”姓钱的还在狡辩。

“仪器?”马站长冷笑一声,“把你的仪器拿出来我看看。”

姓钱的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那个小仪器。

马站长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钱爱国!你别把我当傻子!这东西是日本货,我知道。我也知道,这玩意儿的精确度,跟环境湿度、温度都有关系!你这两天,是不是把它揣在汗湿的衬衫兜里了?”

姓钱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马站长没再理他,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很郑重地对我说:“李卫东同志,我代表粮站,向你,向你父亲,表示歉意。这件事,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是我们个别工作人员,思想出了问题。我向你保证,一定会严肃处理。”

然后,他拿起电话,摇了几下,接通了。

“喂,我是马建国。派个人,马上到我们粮站来,带上咱们局里最准的那个水分检测仪,对,马上!”

挂了电话,他对我说:“李卫东同志,你稍等一下。我们今天,就用最权威的设备,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新给你家的粮食做一次检测。如果合格,我亲自给你办手续。如果不合格,算我的,我个人掏钱,按最高标准,把你的粮食全收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处理。

我站起身,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马站长,谢谢你。”

半个多小时后,县粮食局的人来了。

当着院子里所有人的面,技术员从我的十个麻袋里,分别取样,然后用一台看着就比姓钱的那个高级很多的仪器,进行了检测。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水分含量,百分之十一。”技术员大声地宣布。

比国家标准,还低了一点五个百分点。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马站长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李卫东同志,让你受委屈了。”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院子里所有排队的农民,大声地宣布:“钱爱国同志,工作态度恶劣,方法简单粗暴,从今天起,停止工作,回家反省!等待组织处理!”

姓钱的,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了地上。

那天,我家的粮食,是马站长亲自给过的磅,亲自给开的票。

办完手续,我开着拖拉机,准备回家。

马站长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

“李卫东同志,今天这事,你虽然有理,但做法,还是太冲动了。”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以后遇到问题,要相信组织,要通过正规渠道反映。拉电闸这种事,可不能再干了。”

“我知道了,马站长。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今天,也算是给我们粮站,上了一课啊。”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拖车空了,我的心,却是满的。

第8章 父亲的酒

我开着拖拉机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我爹和我娘,就坐在院门口的石头上,一直朝着村口的方向望着。看见我开着空车回来,他们俩“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向我跑来。

“卫东,粮……交上了?”我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从车上跳下来,从兜里掏出那张盖着红章的“公粮收讫单”,递到他面前。

“爹,交上了。一千五百六十三斤,一斤不少。”

我爹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那双粗糙的手,微微颤抖着,凑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仔仔细细地看着。

看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眼眶,红了。

“好,好……好啊。”他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娘在一旁,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衣角,不停地擦着眼泪。

那天晚上,我娘做了一桌子好菜。

我把我从城里带回来的猪头肉切了一大盘,又开了瓶酒。

我爹的话,格外地少。

他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不停地给我倒酒。

我们爷俩,你一杯,我一杯,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地喝着。

酒过三巡,我爹的脸,红得像块红布。

他放下酒杯,看着我,看了很久。

“卫东,今天在粮站,你……你没跟人动手吧?”他问。

“没有。”我摇摇头,“我就是跟他们讲了讲道理。”

我没跟他说拉电闸的事。我怕他担心,怕他觉得我闯了祸。

“那就好,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喃喃自语,“咱是讲道理的人家,不能跟人动手。”

他顿了顿,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卫东啊,爹……爹没本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爹,你说啥呢。”我赶紧给他把酒满上,“你是我爹,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有你这么个爹。”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了面前的酒杯里。

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我爹哭。

一个像山一样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哭了。

我知道,他这一天,心里憋了多大的屈辱和煎熬。

我也知道,当他看到我拿着那张收讫单回来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多大的欣慰和骄傲。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后来,我听村里人说,姓钱的被调去看仓库了,再也没能干验收的活。而那个马站长,因为工作做得好,没过两年,就升到县粮食局当副局长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

从那以后,我爹在我面前,话明显多了起来。他会主动问我厂里的事,问我工作顺不顺心,甚至会跟我讨论一些村里的新闻。

我们爷俩,好像一下子,就跨过了那道无形的隔阂。

我明白,那一天,在粮站,我不仅是帮他交了一次公粮。

更重要的是,我让他看到了,他的儿子,长大了,有能力保护他了。

就像小时候,他用他宽阔的脊背,为我遮风挡雨一样。

现在,轮到我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也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我爹娘,也早就离开了我。

但每年夏天,闻到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麦香,我总会想起一九七九年的那个下午。

想起我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他那倔强的眼神,想起那张被泪水打湿的公粮收讫单。

还有,那一声清脆的,“咔嗒”。

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它告诉我,一个人的力量,或许很渺小。但为了保护你最珍视的人,有时候,你必须得拿出点,连自己都害怕的勇气来。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源:人尔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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