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兰,来迪拜的第一天,看着雇主家那片比我老家院子还大的草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叫陈兰,来迪拜的第一天,看着雇主家那片比我老家院子还大的草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地,要是能给我种菜,该多好。
草坪修剪得像一块绿色的地毯,完美,平整,没有一根杂草。可在我眼里,这片完美却了无生趣。阳光那么好,明晃晃地洒下来,晒在这片草上,我总觉得是种浪费。
我的雇主,埃弗琳太太,是个很讲究的女人。她三十多岁,金发碧眼,身材保持得像T台上的模特。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感,嘴角微微上扬,但笑意从未抵达眼底。
“陈,”她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叫我,“你的主要工作是照顾里奥,然后是打扫卫生。草坪和花园有专门的园丁,你不需要碰。”
我点点头,没说话。
里奥是她五岁的儿子,一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小男孩,但很挑食。几乎所有蔬菜,他都避之不及。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在里奥身后,变着法子哄他吃饭,然后在他去幼儿园之后,把这栋巨大的别墅打扫得一尘不染。
日子过得像这别墅里的中央空调,恒温,安静,没有波澜。
但我心里那片土地,却越来越渴望被翻动。
每次路过那片草坪,我都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用脚尖碾一碾那里的土。沙质土,太松了,保不住水。得掺点东西进去,比如厨房里的那些菜叶果皮,发酵一下,就是顶好的肥料。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像雨后的春笋,一个劲儿地往上冒。
我开始留意迪拜的阳光。这里的日照时间太长了,简直是植物的天堂。只要水跟得上,什么菜长不出来?黄瓜、番茄、茄子、辣椒……我想着想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来迪拜之前,我在国内的劳务中介培训了三个月,学了西餐、熨烫、英语口语,但没人教我怎么在异国他乡压抑一个庄稼人的本能。
我爸是个老农民,他说过,人离了土地,心就没地方放。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心悬在半空中,不踏实。
终于,在一个里奥又一次把西兰花从盘子里挑出来,并坚定地推开之后,我找到了机会。
埃弗琳太太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她捏着眉心,一脸的疲惫。
我收拾着桌子,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太太,其实小孩子不爱吃菜,有时候不是菜的问题。”
她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这里的蔬菜,都是超市里买的,看着好看,但吃起来没味儿。”我小心翼翼地措辞,“要是自己种的,刚摘下来就下锅,那味道,完全不一样。”
我至今都记得埃弗琳太太当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不解和一点点觉得我异想天开的复杂神情。
“自己种?”她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是的,”我鼓起勇气,“就在院子那个角落,阳光最好,也不碍事。只要一小块地方就够了。”
我指着落地窗外,那片紧挨着墙角的区域。
她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直接拒绝,然后告诉我,我的职责范围里不包括园艺。
“陈,”她缓缓开口,“你知道维护这片草坪,我们每个月要花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
“这片草坪是专门从澳大利亚进口的,每个喷头喷水的时间、角度,都是电脑控制的。我们请的园艺公司,是迪拜最好的。”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
我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这片草坪是身份的象征,是精致生活的体现。而我提议的菜园子,在她的世界里,大概等同于杂乱和不体面。
我的心沉了下去。
“太太,”我没有放弃,换了个角度,“里奥需要维生素。自己种的菜,没有农药,新鲜,对他的身体好。我可以种他喜欢的小番茄,那种红红的,挂在藤上像小灯笼一样,他可能会愿意尝试。”
提到里奥,埃弗琳太太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然后看着我,眼神里依然有怀疑:“你会种菜?”
我差点就笑了。
我一个在田里长大的孩子,你问我会不会种菜?这就像问一个鱼会不会游泳一样。
但我只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会。我从小就跟我爸在田里。”
她又沉默了。
那几分钟,我感觉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我的手心里全是汗,心里反复演练着如果她拒绝,我该怎么再说服她。
最后,她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大的让步。
“好吧,陈。就你说的那个角落,一小块。”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概就两三平米的样子,“但是,不能影响到草坪,不能弄得乱七八糟。如果我觉得不好看,你必须立刻恢复原样。”
我的心一下子就飞了起来。
“谢谢太太!您放心,保证弄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大概是被我过于激动的反应弄得有点意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上楼去了。
那天晚上,我激动得几乎没睡着。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我的小菜园了。这块地种黄瓜,要搭架子。那块地种番茄,得立杆。还要有辣椒、茄子、小青菜……
第二天,趁着里奥去幼儿园,我立刻开始了我的“开荒”大业。
埃弗琳太太说得没错,这草坪确实矜贵。我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小块草皮整个撬起来,卷好,放在一边。万一我的试验失败了,还能再给它铺回去。
草皮下的土露了出来,和我预想的一样,是沙土。我抓起一把,土从指缝里哗哗地流下去,一点黏性都没有。
这种土,种什么都白搭。
我早有准备。
我把攒了好几天的厨房垃圾——菜叶、果皮、咖啡渣、鸡蛋壳,全都倒进一个大塑料桶里,又去院子别处挖了些土混进去,浇上水,盖上盖子。这是最简单的沤肥方法。
但这需要时间。
我等不及。
我去了附近的社区花卉市场,连说带比划地跟一个印度小哥买了两大袋黑色的腐殖土。很贵,花了我小半天的工资,但我一点都不心疼。
我把腐殖土和沙土按照二比一的比例混合,又加了些买来的有机肥。我像个大厨一样,仔细地“调制”着我的土壤。我把手插进土里,感受着它的湿度和质感。当那捧土终于能在手里攥成团,轻轻一碰又能散开的时候,我知道,这土,活了。
我把这片小小的土地用捡来的石块围起来,做成一个整齐的菜畦。
从远处看,就像是绿色的地毯上,多了一块精致的巧克力补丁。
第一步,完成了。
接下来是种子。
迪拜的超市里有卖种子,但都是些我不认识的欧洲品种。我想种的,是家乡的那些老味道。
我给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妈,你把咱家去年留的那些黄瓜种子、辣椒种子,给我寄点过来。”
我妈在视频那头,背景就是我们家的小菜园,绿油油的一片。她一边擦手一边问:“你在那边要种子干啥?人家那么有钱,还缺你一口菜吃?”
“我想自己种点。这里的菜,吃不惯。”我看着她身后那片熟悉的绿,鼻子有点发酸。
“行,我明天就去给你寄。”我妈办事总是很利索。
在等待种子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
我去中国超市买了几根丝瓜和苦瓜,把里面的籽抠出来,晾干。又买了一把香菜,把根切下来,种在土里。
里奥对我的行为充满了好奇。
他会蹲在我的菜畦边,看我翻土,看我浇水。
“陈,你在做什么?”他用稚嫩的英语问我。
“我在给小蔬菜们盖房子。”我笑着回答,“等房子盖好了,它们就会从土里钻出来,跟你打招呼。”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小手也抓了一把土,然后又嫌脏似的赶紧拍掉。
埃弗琳太太偶尔会从落地窗前走过,往我这边看一眼,但什么也不说。我能感觉到,她依然在观察,在评估。
我的菜园子,还在她的试用期里。
我必须成功。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妈妈寄来的包裹。
里面不仅有各种各D种子,用纸包得好好的,上面还用笔写着名字,还有一小包家乡的泥土。
包裹里有张纸条,是我爸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兰,这是咱家菜园的土,带着菌,掺到那边的土里,菜能长得更好。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我捏着那包土,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把那包珍贵的家乡土,像撒播希望一样,均匀地撒进了我的小菜畦里。
然后,我种下了第一批种子。
我按照时令,点播了黄瓜、番茄和几棵辣椒。每一个小坑,我都挖得小心翼翼,每一粒种子,我都放得满怀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照看我的菜地。
早晚两次浇水,雷打不动。迪拜的太阳太毒,水一不留神就蒸发干了。
我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那些种子。
里奥成了我的小跟班。
他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菜畦边,趴在地上,学着我的样子,看土里有没有动静。
“陈,它们什么时候出来?”他每天都要问上八百遍。
“快了,快了。它们在睡觉,等睡醒了就出来了。”我总是这么回答。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的清晨,我惊喜地发现,土里冒出了几个嫩黄色的小芽,顶着两片小小的子叶,像刚出生的婴儿,脆弱又充满了生命力。
是黄瓜!
我高兴得差点叫出声来。
“里奥!快来看!它们醒了!”我冲屋里喊。
里奥趿拉着拖鞋就跑了出来,当他看到那些小芽时,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成了“O”型。
“哇!”他发出一声惊叹,然后伸出小手指,想去摸,又不敢。
“它们是活的!”他激动地对我说。
我笑着点头:“是啊,它们是活的。”
那天,埃弗琳太太也被我们的动静吸引了出来。她穿着真丝睡袍,端着咖啡杯,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
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那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她也在看那些新生的嫩芽,眼神里有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柔软的东西。
从那天起,我的菜园子,好像正式获得了这栋别墅的居住权。
菜苗们长得飞快。
迪拜的阳光简直是强效催化剂。黄瓜苗很快就抽出了藤蔓,我用竹竿给它们搭了架子。番茄苗也长高了,我用绳子把它们固定在小木棍上。
里奥每天都要来给它们量身高,然后兴奋地向我报告:“陈,黄瓜今天又长高了一厘米!”
埃弗琳太太也开始偶尔过来看看。
她不再只是远远地站着,有时会走到菜畦边,问我:“这个是什么?”
“这是辣椒。”
“那个呢?”
“那是茄子。”
她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叶子,眼神里充满了新奇。这是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真没想到,它们真的能长出来。”她喃喃自语。
我心里有点小得意。
我说:“太太,等结了果,您尝尝就知道了,味道跟超市里的完全不一样。”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很快,黄瓜藤上开出了黄色的小花,番茄也开花了。蜜蜂和蝴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在我的小菜园里飞来飞去。
这片原本死气沉沉的角落,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里奥对这些小昆虫着了迷。他会追着蝴蝶跑,会小心翼翼地观察蜜蜂采蜜。
他的话变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有一天,他指着一朵黄瓜花下面,那个已经初具雏形的小黄瓜,对我喊:“陈,这里有个小宝宝!”
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觉得我种的不仅仅是菜,更是一种快乐。
第一个成熟的果实,是一根顶花带刺的小黄瓜。
我把它摘下来,洗干净,递给里奥。
“尝尝?”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我,又看看黄瓜。在我的鼓励下,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清脆的“咔嚓”一声。
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甜的!”他惊喜地喊道。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根小黄瓜吃完了,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着黄瓜架上其他的“小宝宝”,问我:“它们什么时候也能吃?”
那天晚饭,餐桌上多了一盘凉拌黄瓜。
我只用了最简单的调料,盐、糖、蒜末和一点点香油。
黄瓜的清香味,弥漫在整个餐厅里。
埃弗琳太太的丈夫,大卫先生,一个常年穿着西装,表情严肃的金融精英,也难得地多吃了两筷子。
“这黄瓜不错,很新鲜。”他评价道。
埃弗琳太太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她也夹了一块,慢慢地咀嚼着。
“确实不一样。”她说。
我低着头,假装专心吃饭,但嘴角已经忍不住要扬起来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小番茄也红了。
一串串,挂在枝头,像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里奥得了我的允许,可以自己去摘。他提着一个小篮子,小心翼翼地把熟透的番茄摘下来,像献宝一样捧到我面前。
我们把番茄洗干净,放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碗里。
埃弗琳太太办下午茶派对的时候,把这碗小番茄也端了出去。
那些和她一样精致讲究的太太们,对这碗红得发亮的小番茄赞不绝口。
“埃弗琳,你家的小番茄是在哪里买的?口感太棒了!”
“是啊,又甜又多汁,比有机超市里的还好。”
埃弗琳太太端着红茶杯,脸上是矜持的微笑:“是我家的保姆自己种的。”
我当时正在厨房准备点心,听到这句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没有说“这是我家院子里种的”,而是说“是我家的保姆自己种的”。
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从那天起,我在这个家的地位,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的菜园子,从最初的两三平米,被默许扩大到五六平米,然后是十平米。
埃弗琳太太甚至让园艺公司的人帮我重新规整了菜畦的边界,用防腐木代替了我捡来的那些石头,看起来整洁又漂亮。
我的菜品也越来越丰富。
空心菜、生菜、小葱、香菜……一片绿意盎然。
我们家的餐桌,几乎每天都有来自菜园的新鲜蔬菜。里奥的挑食毛病,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好了很多。他甚至会主动要求吃我做的番茄炒蛋。
埃弗琳太太开始对我的“园艺事业”表现出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她会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
“为什么番茄的叶子要剪掉一些?”
“因为要打杈,这样营养才能集中供给果实。”
“为什么黄瓜藤要往架子上引?”
“因为它需要攀爬,这样才能更好地接受阳光,也方便采摘。”
我成了她的园艺老师。
我教她如何分辨杂草,如何制作环保酵素驱虫,如何给不同的蔬菜施不同的肥。
她学得很认真。
有时候,她会换上休闲装,戴上手套,和我一起在菜园里劳作。
她会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被虫子咬过的叶子,会饶有兴致地看蚯蚓在土里钻来钻去。
阳光洒在她金色的头发上,汗水从她光洁的额头渗出。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雇主,而是一个对土地充满好奇的学生。
有一天,她一边给番茄浇水,一边对我说:“陈,我以前觉得,生活就应该是干净、整洁、有序的。就像那片草坪。”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菜园。
“现在我发现,这种有点‘杂乱’的生命力,其实更动人。”
我看着她,笑了。
我知道,我种的菜,不仅喂饱了她们的胃,也开始改变她们的一些观念。
菜园的丰收,超出了我的想象。
蔬菜多得我们一家三口根本吃不完。
我开始把多余的蔬菜分给邻居。
我们的邻居,有来自英国的银行家,有来自法国的设计师,有来自印度的商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生活在这片沙漠里的异乡人。
他们对我种出的中国蔬菜,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很快,我的菜园子就在这个小小的社区里出了名。
大家不再叫我“埃弗琳家的保姆”,而是亲切地叫我“Chen, the Gardener”(园丁陈)。
每天下午,我带着里奥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总会有人过来,和我聊上几句。
“陈,你的黄瓜还有吗?我可以用我刚烤的苹果派跟你换。”
“陈,教教我,为什么我种的罗勒总是长不好?”
我的英语口语,就是在这一次次的交流中,突飞猛进。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说“Yes”和“No”的保姆。我可以用英语和他们讨论土壤的酸碱度,讨论不同植物的生长习性。
我发现,当我谈论我热爱并擅长的事情时,语言的障碍似乎就消失了。我的眼神里有光,我的话语里有自信。
这种自信,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
周五是迪拜的休息日。埃弗琳太太邀请了朋友来家里开烧烤派对。
其中一位客人,是附近一家高级意大利餐厅的老板,名叫隆巴迪。
他是个典型的意大利男人,热情,开朗,对美食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派对上,我用菜园里新摘的各种蔬菜,做了一大盘蔬菜沙拉。
罗勒的清香,芝麻菜的微苦,小番茄的酸甜,混合在一起,淋上最简单的油醋汁。
隆巴迪先生尝了一口,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直接冲进厨房,找到了正在忙碌的我。
“天哪!这沙拉里的罗勒,是你自己种的吗?”他拿着一片罗勒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我点点头。
“味道太正宗了!我在迪拜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过这么有风味的罗勒!”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还有这个芝麻菜,这个小番茄!我的上帝,它们简直是蔬菜里的艺术品!”
我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埃弗琳太太走了进来,笑着说:“隆巴迪,你吓到我的园艺大师了。”
隆巴迪看着我,眼神灼热:“女士,请问,你愿意把你的蔬菜卖给我吗?我出双倍的价钱!”
我愣住了。
卖菜?我从来没想过。
隆巴迪见我没反应,急切地对埃弗琳太太说:“埃弗琳,你一定要帮我劝劝她。我的餐厅,需要这样的蔬菜!这是灵魂!是我的家乡的味道!”
那天晚上,派对结束之后,埃弗琳太太把我叫到了客厅。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第一次让我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陈,隆巴迪先生是认真的。”她说,“他想和你长期合作,采购你种的蔬菜。”
我端着水杯,手心有些冒汗。
“可是,我只是种着玩的,量也不大……”
“量可以扩大。”埃弗琳太太说得很快,好像她早就想好了,“院子里的空地还有很多。我们可以把那边的草坪也改成菜地。我们可以雇人来帮忙,你来做技术指导。”
我惊讶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商人的敏锐和兴奋。
“陈,你有没有想过,这不仅仅是种菜,这可以是一份事业。”她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一份你自己的事业。”
我自己的事业。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来迪拜,是为了赚钱。我以为我的工作就是当保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攒够了钱就回家。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陈兰,一个来自中国农村的妇女,可以在迪拜,拥有自己的一份事业。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小型农场品牌,就叫‘陈的菜园’(Chen's Garden)。”埃弗琳太太越说越兴奋,“我们主打有机、新鲜、本地种植。迪拜有这么多追求高品质生活的外国人,这个市场非常大。”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你觉得怎么样?”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看着埃弗琳太太,这个曾经对我提议种菜不屑一顾的女人,如今却在为我的菜园规划着一幅宏伟的蓝图。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狂跳的心。
“太太,”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当然。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好好想一想。但是陈,你要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那天晚上,我再次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反复咀嚼着埃弗琳太太说的话。
“你自己的事业。”
“你有这个能力。”
我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国内已经是深夜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爸爸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爸?你在听吗?”
“在。”爸爸的声音有些沙哑,“兰,爸这辈子,就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我一直觉得,种地,是没什么出息的。我让你多读书,就是想让你跳出农门,不要再跟我一样。”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阵酸楚。
“但是现在,你告诉我,你在迪拜,靠种地,要干出一番事业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笑意,“好,好啊!我闺女,有出息!爸支持你!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挂了电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是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只是在种菜。
这是我从小耳濡目染,刻在骨子里的技能。
我从来没有觉得它有多了不起。
可是,就是这个我以为最平凡不过的技能,却在异国他乡,为我打开了一扇我从未想象过的大门。
第二天,我给了埃弗琳太太肯定的答复。
“太太,我愿意试一试。”
她笑了,那是我见过她最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陈!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了。”她说。
我们的行动力惊人。
埃弗琳太太负责商业运作。她很快就注册了一个公司,设计了品牌Logo,联系了包装供应商。
我则负责生产。
我们把院子里一半的草坪都改造成了菜地。
大卫先生对此毫无异议,他甚至还开玩笑说,以后可以省下一大笔草坪维护费了。
我们请了两个帮手,一个负责翻地,一个负责浇水。
我成了总指挥。
我每天穿着工作服,戴着草帽,在我的“农场”里巡视。
我教他们如何育苗,如何移栽,如何识别病虫害。
我的小菜园,变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小型有机农场。
隆巴迪先生的餐厅,成了我们的第一个客户。
每周一和周四,我会亲自挑选最新鲜的蔬菜,用印着“陈的菜园”Logo的环保纸箱装好,送到他的餐厅。
每次他见到我,都会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用他那夸张的意大利口音喊:“我亲爱的陈!我的蔬菜艺术家!”
很快,通过隆巴迪先生的推荐,我们又发展了好几个高端餐厅客户。
“陈的菜园”在迪拜的美食圈里,渐渐有了名气。
很多餐厅的主厨,会亲自开车来我们的“农场”参观,和我讨论他们需要的特殊蔬菜品种。
我根据他们的需求,开始尝试种植一些西餐里常用但迪拜很少见的香料和蔬菜,比如百里香、迷迭香、羽衣甘蓝。
我发现,学习是一件永无止境的事情。
我开始上网查资料,看各种园艺视频,学习无土栽培技术,研究如何在这片沙漠里,种出更多更好的东西。
我不再仅仅是一个凭经验种地的农民,我开始向一个现代农业技术人员转变。
埃弗琳太太,或者说,我的合伙人埃弗琳,也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沉迷于下午茶和购物,而是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我们的事业中。
她为我们的产品建立了社交媒体账号,每天在上面发布菜园的照片和视频,分享有机种植的知识。
我们的账号吸引了很多粉丝。
很多住在迪拜的妈妈们,开始联系我们,希望能订购我们的蔬菜。
于是,我们又推出了家庭配送业务。
每周,我们会根据客户的需求,搭配好一个“蔬菜盲盒”,配送到家。
这个业务大受欢迎。
因为我们的蔬菜,不仅仅是食物,它还代表着一种健康、自然的生活方式。
里奥成了我们菜园的“首席代言人”。
埃弗琳会在社交媒体上发他提着小篮子摘番茄的照片,发他大口吃蔬菜沙拉的视频。
这个曾经的“挑食宝宝”,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热爱自然的“小农夫”。
他会骄傲地告诉他的同学:“这些好吃的蔬菜,是我和陈一起种的!”
随着事业的发展,我越来越忙。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我走进我的菜园,看着那些挂着露珠的绿叶,闻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香,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踏实。
这片土地,治愈了我身在异乡的孤独,也给了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有一天,埃弗琳拿着一份财务报表给我看。
“陈,你看,这是我们上个季度的利润。”
我看着报表上那一长串的数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多?”
“是的。”埃弗琳笑着说,“除去所有成本,这是我们的净利润。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们一人一半。”
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是你的分红。”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赚到了我原本需要当五年保姆才能赚到的钱。
但这笔钱的意义,又不仅仅是钱。
它是我价值的证明,是我汗水的结晶,是我事业的起点。
“陈,”埃弗琳看着我,认真地说,“你已经不是我的保姆了。你是我的合伙人,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你可以搬到楼上的客房去住。”
我摇了摇头。
“谢谢你,埃弗琳。但我还是喜欢住在一楼,离我的菜园近一些。”
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雇主和保姆,也超越了合伙人。
我们更像是朋友,是战友,是一起在这片沙漠里创造奇迹的家人。
现在,我来迪拜已经三年了。
“陈的菜园”已经成了迪拜小有名气的有机农场品牌。
我们租了更大的地,建了温室大棚,雇了更多的员工。
我依然是技术总监。
我把爸爸也接了过来。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农场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像个孩子一样,在田埂上走来走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好,好啊!”他不停地说着这两个字,眼眶是红的。
他现在成了我的技术顾问,每天乐呵呵地在大棚里研究新的种植技术,比在国内的时候还有精神。
我用自己赚的钱,在老家给父母盖了新房子,也为儿子的未来存下了一笔可观的教育基金。
我的人生,因为一片小小的菜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时候,我站在我的农场里,看着眼前这一片由我亲手创造的绿色奇迹,依然会觉得像在做梦。
我常常想起三年前,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看着那片完美却冰冷的草坪时的情景。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保姆,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我想在这里种菜。
我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愿望,就像一粒种子。
当它被种下,被阳光和汗水浇灌,它不仅长出了果实,还长成了一棵可以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安身立命的参天大树。
我依然是陈兰,一个来自中国农村的妇女。
但我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陈兰。
土地给了我尊严,劳动给了我自信。
我在这片远离故土的沙漠里,用自己的双手,种出了属于我自己的,一片绿洲。
来源:敏锐星球P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