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边的新婚妻子,林晚的身上。
我妈把那叠崭新的红票子,当着所有亲戚的面,狠狠摔在了桌上。
“这声‘妈’,我受不起!我们陈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红色的钞票散开,像一摊刺眼的血,溅在油腻的红色桌布上。
满堂的喧哗,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边的新婚妻子,林晚的身上。
以及她那条,微微有些不便的左腿。
林晚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像墙上刚刷的石灰,毫无血色。她穿着大红的敬酒服,那红色越发衬得她脸上的苍白触目惊心。
她抓着我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固执的叶子。
我爸坐在主桌的另一头,猛地嘬了口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姐陈静,和我姐夫,赶紧过来打圆场。
“妈,你这是干什么?大喜的日子,亲戚们都看着呢!”
我妈冷笑一声,那笑声像淬了冰的刀子。
“看着?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着!我儿子,堂堂正正一个大小伙子,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偏偏要娶一个……一个瘸子!”
“瘸子”两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像两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林晚的心里,也钉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血,一下子就冲上了头顶。
“妈!”我吼了一声,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你说够了没有!”
“没够!”我妈也豁出去了,指着林晚,“我养你这么大,供你读大学,指望你光宗耀耀祖,你倒好,领回来这么一个货色!她能干什么?下地干活?还是出门应酬?走出去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我们陈家的脸,今天算是被你丢尽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从我决定要娶林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我和林晚是在城里打工时认识的。
那时候我在一个建筑公司跑项目,她就在我们项目部旁边的一家小餐馆当收银员。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安静。
那个小餐馆,中午的时候像个战场,工人们吵吵嚷嚷,老板娘嗓门洪亮,只有她,永远安安静静地坐在收银台后面,低着头,手指在计算器上按得飞快,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疏离的微笑。
后来我发现,她走路有点慢,左腿似乎不太使得上劲。
有一次下雨,我没带伞,就跑到餐馆的屋檐下躲雨。她正好下班,撑着一把淡蓝色的伞走出来。
看到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伞朝我这边递了递。
“你……没带伞吗?要不,我送你到公交站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雨幕里,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被水洗过的星星。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我开始每天都去她那儿吃饭,哪怕有时候项目部有盒饭。
我喜欢看她低头算账的样子,喜欢听她轻声细语地说话。
熟了之后我才知道,她叫林晚,比我小两岁,也是从乡下来的。
我们聊得很投机,从村里的鸡毛蒜皮,聊到城里的高楼大厦,从过去的苦日子,聊到对未来的憧憬。
和她在一起,我感觉特别踏实。
我追了她很久,她一直躲着我。
我心里明白是为什么。
有一次我送她回家,在她住的老旧小区的楼下,我鼓起勇气跟她表白。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很久才说:“陈阳,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我……我的腿……”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配不上你。”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林晚,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腿!它是什么样子,一点都不重要!”
那天晚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终于哭了,把头埋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从那天起,我们就在一起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逛街,看电影,在深夜的街边吃烤串。
她走路慢,我就迁就她的步子,慢慢地走。我从不觉得这是负担,反而觉得,能这样和她并肩慢慢地走下去,就是一种幸福。
她很体贴,也很能干。
她把我租的小单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会给我做很好吃的饭菜,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给我留一盏灯,和一碗热腾腾的面。
她从不提自己的腿,也从不让我为她花太多钱。
我给她买稍微贵一点的礼物,她总会说我浪费。
我知道,她心里有自卑,她怕拖累我。
所以我加倍地对她好,我想用我的爱,去填平她心里的那道坎。
谈了两年恋爱,我决定带她回家。
我知道,这会是一场硬仗。
我们村,思想保守,最重面子。谁家娶个媳妇,十里八乡都要议论个遍。
果不其然。
我妈第一眼看到林晚,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等林晚跟着我爸去院子里看我们家种的菜时,我妈一把将我拽进屋里。
“那个姑娘,腿咋回事?”
“小时候受过伤。”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受过伤?我看是瘸了吧!”我妈的声音一下子就尖利起来,“陈阳!你脑子进水了?城里那么多好姑娘你不要,你从哪儿给我领回来一个瘸子?”
“妈,她不叫瘸子,她叫林晚。而且,那只是走路有点不方便,不影响生活。”
“不影响?怎么不影响?以后生孩子怎么办?下地干活怎么办?亲戚邻居问起来,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我妈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我过日子,又不是过给他们看的!”
“你!”我妈气得指着我,“你这是要气死我!”
那天,我爸一句话都没说。
他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根接一根,屋子里烟雾缭绕。
我看到他看林晚的眼神,很复杂。
有同情,有不忍,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愧疚。
从那以后,家里的战争就没停过。
我妈到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把那些姑娘的照片一张张摔在我面前。
“你看看!这个是老师,那个是护士!哪个不比你那个瘸……林晚强?”
我姐也来劝我。
“弟,你别犯傻。过日子不是谈恋爱,风花雪月当不了饭吃。你得考虑现实问题。妈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为你好。”
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我认定的人,就是林晚。
为了让她安心,我用自己打工攒下的所有积蓄,在县城付了套房子的首付。
房本上,我写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我妈知道后,差点气晕过去。
她冲到县城,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败家子!你这是要把我们陈家的家底都掏空,去填那个无底洞啊!”
我铁了心。
“这婚,我结定了。你们同意,我们就风风光光地办。你们不同意,我们就自己去领证。”
最终,他们还是妥协了。
或许是怕我真的跟他们断绝关系。
婚礼办得很仓促,也很压抑。
我妈全程黑着脸,像谁欠了她几百万。
我以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慢慢就会接受。
但我没想到,她会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闹这么一出。
……
思绪被拉回现实。
婚宴现场,一片狼藉。
我妈还在声嘶力竭地哭诉着,控诉我的不孝,控诉林晚的“狐媚”。
亲戚们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假意劝解,但更多的,是看热闹。
他们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林晚身上。
林晚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心疼得像是被人用刀子在剜。
我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怕,有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看向我妈。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冷,冷得足以让整个屋子的人都听清。
“妈,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你要是认我这个儿子,就请你坐下,把这场婚礼好好地走完。”
“如果你不认,那也行。”
“从今天起,林晚就是我的家人。谁给她难堪,就是给我难堪。”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看热闹的亲戚。
“我们自己的家事,就不劳烦各位叔伯婶姨操心了。今天招待不周,改天我再一一登门赔罪。”
这番话,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一些亲戚脸上挂不住,尴尬地站起来,找了些借口,陆陆续ed续地走了。
我姐夫把我姐拉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我姐一脸为难地看着我妈,又看看我。
我妈见我态度如此强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陈阳!你长本事了!为了一个外人,连妈都不要了!”
“她不是外人!”我一字一句地说,“她是我妻子!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
“你……”
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捂着胸口,一副要犯心脏病的样子。
我姐赶紧扶住她:“妈,妈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我爸,突然站了起来。
他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摁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都别吵了!”
他这一声吼,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我妈。
我爸很少发火,平时在家里,都是我妈说了算。
他通红着眼睛,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林晚的身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像是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端起桌上的一杯白酒,手抖得厉害,酒都洒出来一些。
他走到林晚面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下意识地将林晚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我爸。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
他“扑通”一声,对着林晚,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爸!”
“老陈!”
我和我妈同时惊叫出声。
我赶紧去扶他,可他死死地跪在地上,身体沉得像块石头,我根本拉不起来。
林晚也吓傻了,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
“孩子……”我爸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对不起你……”
说着,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所有人都懵了。
“老陈你疯了!”我妈反应过来,冲上去就要拉他。
我爸一把推开她,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林晚,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在我印象里从没掉过一滴泪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孩子……你不该嫁到我们家来……是我们陈家……对不起你啊……”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爸,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快起来!”
我爸不理我,他只是看着林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妈也慌了神:“老陈,你中邪了?你给她跪下干什么?你快起来啊!”
“我中邪?”我爸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我是造了孽!我造了孽啊!”
他指着林晚的左腿,声音都在发颤。
“你们都骂她,嫌弃她,你们知不知道,她这条腿,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
“是为了我!”
“是为我这个没用的爹才断的!”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响。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爸,又看看身边的林晚。
林晚的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她浑身都在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也愣住了,喃喃道:“你……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我爸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五年前!五年前我在城里的工地上出事,脚手架塌了!是我!是我被压在下面!”
“是这个姑娘!是她!她当时就在旁边的小卖部里,她冲过来,用她那么瘦的身体,拼了命地把我往外拖!”
“钢筋砸下来,她把我推开了……”
“砸中的是她!是她的腿啊!”
我爸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五年前……
工地……
脚手架……
我猛地想起来了。
五年前,我还在上大学。暑假的时候,我爸打电话给我,说他在工地上干活,出了点意外,脚崴了,让我别担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他回家休养了两个月,走路一直有点不自在,但慢慢也好了。
我从来没怀疑过他说的话。
我怎么也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我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林晚。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我爸从第一次见到她,眼神就那么奇怪。
怪不得,他从头到尾,不管我妈怎么闹,他都一言不发。
原来他不是默许,他是愧疚!他是没脸开口!
而林晚……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救了我爸,这么大的恩情,她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提?
我扶着她,感觉她的身体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小心翼翼,为什么总觉得配不上我。
她不是自卑。
她是善良。
她怕我知道真相后,会对她好,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报恩。
她怕我们的感情,掺杂了这沉重的愧疚和责任。
这个傻姑娘……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到难以置信。
她看着我爸,又看看林晚,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姐和我姐夫,也彻底傻眼了。
我爸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医生说,要是晚送去半小时,她这条腿就废了……就算是做了手术,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
“我当时想给她补偿,我想给她钱……可她家里人说什么都不要……”
“他们说,救人一命,是积德,不能要钱……”
“我没脸啊!我没脸见他们!我连个像样的道歉都没有……”
“后来,我听说她也来城里打工了,我找了她好久,都没找到……”
“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阳阳,你带回来的……竟然是她……”
我爸的话,像一把刀,把这个被掩盖了五年的真相,血淋淋地剖开。
我妈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我姐赶紧扶住她。
她的脸色,从煞白,变成了灰败。
她看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悔恨。
她刚才那些刻薄的话,那些伤人的词,现在都变成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她自己的脸上。
“不……不会的……”她还在喃喃自语,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老陈……你不是说……你只是脚崴了吗……”
“我要是说了实话,你们会让我把家里所有钱都拿出去赔给她吗!”我爸红着眼睛吼道,“你连阳阳娶她都容不下,你会愿意倾家荡产去报这个恩吗!”
我妈被吼得一个哆嗦,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
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
她只会觉得,这是个无底洞,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我爸的隐瞒,和我妈的刻薄,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巨大而荒谬的讽刺。
我扶起还在发抖的林晚,用我的袖子,轻轻地帮她擦掉眼泪。
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晚咬着唇,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我怕……”
“怕什么?”
“我怕你知道了,会可怜我,会因为感激才和我在一起……我不想那样……陈阳,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
我抱着她,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我欠她的,我们陈家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慢慢地松开她,然后,我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我爸面前。
我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爸,你起来。”
然后,我拉着林晚,一起,对着我爸和我妈,郑重地跪了下去。
“爸,妈。”
我磕了一个头。
林晚也跟着我,磕了一个头。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我抬起头,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母亲。
“林晚,她不是我们陈家的债主,她现在,是你的儿媳妇。”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也不要求你现在就跟她道歉,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拉不下这个脸。”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
“但是,妈,我希望你记住。”
“家,不是一个审案子的地方,不是一个讲谁对谁错,谁欠谁还的地方。”
“家,是讲爱的地方。”
“你今天对她做的,说的,已经把我们之间那点所剩无几的亲情,消磨得差不多了。”
我站起身,也把林晚扶了起来。
我从桌上,捡起那些散落的钞票,一张一张,叠得整整齐齐。
然后,我走到我妈面前,把那叠钱,塞进了她的手里。
“这笔钱,叫改口费。”
“是晚辈孝敬长辈的心意,不是交易。”
“她今天叫了你一声‘妈’,是出于对我的爱,出于对这个家的尊重。”
“你接,或者不接,她都是我的妻子,是我们陈家的媳妇。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我妈握着那叠钱,手抖得像筛糠。
她看着我,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张平日里总是充满刻薄与精明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茫然和羞愧。
我不再看她。
我牵起林晚的手,转身,对着还留在原地的几个亲戚,微微鞠了一躬。
“各位,今天让大家看笑话了。”
“家丑不可外扬,但今天这事,不说清楚,对我媳,对林晚,不公平。”
“她是我陈阳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认定了要过一辈子的人。她的腿,不是她的缺陷,那是我们陈家欠下的恩情,是她的勋章。”
“以后,谁要是再拿这件事,在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别怪我陈阳不念亲戚情分。”
我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
那些平日里最爱说长道短的婶子大娘,此刻都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
说完,我拉着林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婚宴大厅。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晚风吹在脸上,很凉,却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林晚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牵着她。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我们走到了停车场,我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我也坐进驾驶座,却没有发动车子。
车厢里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我才转过头,看着她。
“还疼吗?”我问。
我知道,我问的不是她的腿。
林晚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她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不安,都哭了出来。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对不起……陈阳……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我吻了吻她的头发,“我知道,你这个傻姑娘。”
等她哭够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我发动车子,开往我们在县城的新家。
那是一个干净、明亮的两居室,是我们未来的开始。
回到家,我让她去洗个热水澡。
我给她找好睡衣,然后去厨房,给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等她出来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水汽,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我让她坐在餐桌前,把面推到她面前。
“吃点吧,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她拿起筷子,默默地吃着面。
我坐在她对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心里五味杂陈。
有心疼,有愤怒,有庆幸,但更多的,是爱。
一种比以前更深沉,更厚重的爱。
“陈阳,”她吃了几口,抬起头看我,“你……会不会觉得,你娶我,是娶了个大麻烦?”
我笑了。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
我抬头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林晚,你听着。”
“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不是因为你救了我爸,而是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这件事,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任何事。它只会让我更爱你,更心疼你。”
“以后,换我来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给你一丁点的委屈。”
她的眼圈又红了。
她放下筷子,也蹲下来,抱住我。
“谢谢你,陈阳。”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她告诉了我五年前事故的全部细节。
她说,她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看到有人被压住,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救人。
她说,她后来知道那是我爸,也很惊讶。
她说,她父母不让要钱,是因为他们觉得,女儿做了好事,不能用钱去玷污这份善意。
她说,她来城里打工,一部分原因也是想离我近一点,但又不敢来找我。
她把所有的心事,都摊开在了我的面前。
而我,也告诉了她我所有的想法。
我告诉她,我爱她的善良,爱她的坚韧,爱她身上那股安安静静的力量。
我们之间的那最后一丝隔阂,也彻底消失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我姐的电话。
“弟,妈……病了。”
我心里一沉。
“怎么回事?”
“昨天回去就一直不说话,饭也不吃,今天早上就起不来了,发高烧,说胡话。”
我沉默了。
“你……你和林晚,回来看看吧。爸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看了看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林晚。
她听到了电话内容,对我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
“好,我们马上回去。”
血缘,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东西。
哪怕伤得再深,也无法真的割断。
我和林晚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开车回了村里。
一进家门,就感觉气氛无比压抑。
我爸蹲在院子里抽烟,脚边一地烟头,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看到我们,他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你们……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林晚对他笑了笑,很轻,但很温暖。
“爸,我们回来看看妈。”
这一声“爸”,叫得自然又亲切。
我爸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妈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
我姐在旁边给她擦着额头。
看到我们进来,我妈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把头扭到了一边。
林晚没有说话,她走过去,很自然地从我姐手里接过毛巾,放进冷水里浸湿,拧干,然后轻轻地敷在我妈的额头上。
我妈的身体僵了一下。
林晚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然后对我说:“烧得很厉害,得去医院。”
我点了点头:“我去开车。”
我妈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我……我不去……”
她的眼睛,偷偷地瞟着林晚。
林晚把毛巾重新放好,柔声说:“妈,生病了就得看医生。身体要紧。”
她没有提昨天的事,一个字都没提。
就好像,那场难堪的闹剧,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妈看着她,眼神复杂。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我和我爸,把我妈扶上车,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医生检查后,说是急火攻心,加上着了凉,没什么大事,打几天点滴就好了。
在医院里,我妈一直很沉默。
林晚忙前忙后,给她倒水,给她掖被子,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要细心。
我爸和我姐,都看在眼里。
到了晚上,我让爸和姐先回去,我留在医院陪夜。
林晚坚持要和我一起。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突然开口了。
“林……林晚……”
她叫她的名字,有些别扭。
“妈,我在。”林晚立刻应道。
我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我听到了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对……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斤。
林晚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走到病床边,坐下,轻轻握住我妈的手。
“妈,都过去了。”
“您好好养病,我们……都是一家人。”
我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林晚的手。
那一刻,我知道,我妈心里那块最坚硬的冰,开始融化了。
然而,我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一道裂痕一旦产生,想要完全愈合,需要漫长的时间。
我妈出院后,对林晚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不再冷嘲热讽,甚至开始主动关心她。
她会炖鸡汤,让我给林晚送去县城。
会打电话,问她腿疼不疼,天冷了要多穿衣服。
但这种转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补偿。
我爸,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看林晚的眼神,永远带着深深的愧疚。
他把家里的积蓄,一张存折,硬要塞给我们,说是给林晚的补偿。
我们说什么都不要。
这个家,因为那个被揭开的秘密,笼罩上了一层沉重而尴尬的气氛。
我和林晚,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县城。
我们努力地经营着我们的小家,努力地让生活回到正轨。
但每个周末,我们还是会回去。
我知道,逃避不是办法。
这个家,需要我们一起,用时间和爱,去慢慢地修复。
我以为,日子就会在这样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慢慢地过下去。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是林晚的表哥。
他的语气很冲,充满了愤怒。
“陈阳是吧?你给我老婆出来!你们陈家,还要不要脸了?”
我一头雾水。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妹妹为了救你爸,腿都瘸了!你们家倒好,一分钱不给,就想把人娶回去当牛做马?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的?我小姨,就是林晚她妈,前几天来我家,亲口跟我说的!她说你们家在婚礼上羞辱林晚,说你们家从头到尾就没给过一分钱的补偿!”
“我告诉你,这事没完!当年我小姨他们老实,不懂法,被你们家糊弄过去了!现在不一样了!”
“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们就法庭上见!”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我知道,更大的风暴,要来了。
这个迟到了五年的“补偿”,终究还是以一种最难堪的方式,找上了门。
而这一次,它考验的,将不仅仅是我和我妈的关系。
它考验的,是我们这个刚刚开始缝合的家,和我和林晚之间,那份看似坚不可摧的爱情。
我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知道,这个家的夜晚,还很长。
来源:一往无前溪水p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