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凯指着我,手指都在抖,“林岚,我到今天才看明白,你这才是报复,最狠的报复!”
陈凯指着我,手指都在抖,“林岚,我到今天才看明白,你这才是报复,最狠的报复!”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那张曾经让我心动的脸,如今因为激动而扭曲着。
报复?
我心里平静得像一口老井,风吹不起半点涟漪。十年了,这口井里,早就沉淀了太多东西,有泥沙,有落叶,也有冰冷的月光。
我没想过报复谁。
我只是在教一个孩子,怎么堂堂正正地做人,怎么用一双手,挣一口干净的饭。
如果这也算报复,那只能说,他陈凯的世界里,除了输赢,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第一章 风雨夜归人
十年前那个晚上,雨下得特别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像要把我那间小小的裁缝铺子给拆了。我刚给一件旗袍锁好最后一个盘扣,准备收工,门就被“哐”地一声推开了。
一股夹着雨水的冷风卷了进来,吹得挂在架子上的布料哗哗作响。
是陈凯。
他浑身湿透了,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怀里死死抱着一个什么东西,用他那件昂贵的风衣裹着。
“岚,岚岚……”他声音发颤,嘴唇都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上去,“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我接过来,风衣沉甸甸的,还带着温度。掀开一角,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个婴儿,很小,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小小的拳头攥着,脸蛋红扑扑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根弦,嘣地就断了。
“谁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陈凯不敢看我,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砸在地板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我的。”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的意思是,孩子他妈是谁?”我一字一句地问,手却下意识地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生怕这穿堂风冻着他。
陈凯沉默了。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话都伤人。
我全明白了。
我跟陈凯结婚八年,从他蹬着三轮车跑业务,到他开上自己的小公司,买了这套带铺面的房子,我一直陪着他。我这间“林岚制衣”的小铺,当初还是他东拼西凑给我开的,他说,“岚岚,你手艺这么好,不能埋没了。以后我挣大钱,你就在家做你喜欢的东西,不受气。”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光,看我的时候,亮晶晶的。
我们一直没孩子。去医院查过,是我的问题。那几年,我喝的中药比我喝的水都多,家里常年飘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可肚子就是没动静。
后来我累了,也认命了,跟他说,“要不,我们领养一个?”
他当时抱着我,说,“傻瓜,我爱的是你,有没有孩子,我们都好好过。”
我信了。
可现实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那个雨夜,我抱着那个孩子,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屋外的雨声,屋里陈凯局促的呼吸声,还有孩子轻微的鼾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在中间。
“她……她人呢?”我终于又开了口。
“走了。”陈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生下孩子就走了,去了南方,再也不回来了。她说她还年轻,不想被孩子拖累。”
“钱给够了?”我问得冷静。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羞愧,“岚岚,我……”
“别说了。”我打断他,“孩子饿不饿?有没有奶粉?”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有有有,都在车里,我马上去拿!”
他转身跑进雨里,背影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我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小生命。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嘴动了动,皱了皱眉。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可看着他无辜的睡颜,那点恨意,又慢慢化成了一滩柔软的酸楚。
他有什么错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面对的是怎样一对“父母”。
陈凯很快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奶粉、尿布、小衣服,一应俱全,看得出是提前准备好的。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那天晚上,我没哭也没闹。我只是沉默地接过东西,学着说明书上的步骤,笨手笨脚地给孩子冲奶粉,换尿布。
孩子很乖,不哭不闹,喝完奶就又睡了。
我把他放在里屋我们的大床上,盖好被子。
陈凯就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岚岚,你打我吧,骂我吧。”他哑着嗓子说。
我摇摇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陈凯,我们谈谈。”
他眼里的慌乱更甚。
“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他是我的儿子,我得养着他。”
“好。”我点点头,“那我们呢?”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离婚吧。”我说出这三个字,感觉像是把心里的一块肉活生生剜了下来。疼,但是也松快了。
“不!”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岚岚,我不能没有你!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可这个家不能散!求你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一个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大老板,就那么跪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扇自己耳光。
我没去拉他。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荒唐。
“不离婚,我怎么面对这个孩子?陈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把他当成亲生的?看见他,我就会想起你是怎么背叛我的。”
“我会补偿你,我把公司股份都给你,房子车子都写你名字,我什么都给你!”他语无伦次。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陈凯,你还是不懂。”我摇着头,“我跟你的时候,你有什么?我图你这些东西吗?”
他愣住了。
是啊,他不懂。他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能弥补所有裂痕。
可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我看着里屋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离了,这个家就散了,我这半辈子好像就成了一个笑话。这个孩子怎么办?交给陈凯这么个大男人,他能带好吗?
不离,这根刺就会永远扎在我心里,日日夜夜地疼。
雨还在下。
我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麻了。
最后,我说:“好,不离。”
陈凯眼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
“但是,我有条件。”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这个孩子,我来养。他管我叫妈,管你叫爸。他的吃穿用度,教育成长,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做主。”
“行!都行!你说了算!”他忙不迭地答应。
“第二,”我深吸一口气,“你,搬去客房睡。这个家,有你住的地方,但没有你丈夫的位置了。”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他亲生母亲一个字。他就是我林岚的儿子,从我怀里抱大的。你要是敢让他知道真相,让他受半点委屈,我们就立刻离婚,我带着孩子走,让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他。”
陈凯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最终颓然地点了点头。
他可能以为,我这是大度,是原谅。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不是。
我只是在那一刻,为自己找了一条活下去的路。一条看起来不像笑话的路。
第二章 一个名字,一个承诺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了。
陈凯搬进了客房,像个寄宿的租客。他每天早出晚归,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生意上,好像只有不停地赚钱,才能让他心里的愧疚少一点。
家里的钱,他大把大把地往回拿,给我买了新车,给我换了最新款的缝纫机,还请了个保姆,说要帮我带孩子。
保姆我没要。
我说,“我自己的儿子,不用外人插手。”
陈凯没敢犟,默默地把保姆辞了。
我的裁缝铺暂时关了门,每天的生活,就围着这个小家伙转。
给他取名字的时候,我跟陈凯又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面的争执。
他想叫“陈思源”,意思是思念源头。
我一听就火了。
“什么源头?他有什么源头好思念的?一个生下他就跑了的女人,值得他思念一辈子?”我抱着孩子,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
陈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冷冷地看着他,“陈凯,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想让他一辈子活在阴影里,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最后,我给孩子取名叫“陈念”。
思念的念。
陈凯以为,这还是带了那个意思。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念”,是我对过去那个天真的林岚的告别,也是我对未来日子的一点念想。我得给自己找个念想,才能撑下去。
我叫他“念念”。
念念很乖,好像知道自己来路不光彩,从小就不爱哭闹。饿了就咂咂嘴,尿了就哼唧两声。
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每天用温水给他擦身子,他的皮肤总是干干净净,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我学着做各种辅食,南瓜泥,苹果泥,蛋黄羹,一勺一勺喂他。
我的手,是拿针线的手,稳。喂饭也稳。
陈凯有时候下班早,会站在门口看。
他想抱抱念念,眼神里满是渴望。
一开始,我心里膈应,总是找借口把他支开。
“你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有灰,别把孩子弄脏了。”
“你抽烟了,离孩子远点,对肺不好。”
他就像个被罚站的学生,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然后默默地走开。
有一次,念念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五,小脸通红,浑身滚烫。
我吓坏了,抱着他直奔医院。
那天晚上,陈凯也守在医院,跑前跑后地挂号、缴费、拿药。念念打点滴的时候,小手扎着针,哭得撕心裂肺。
我抱着他,心都碎了。
陈凯站在旁边,眼圈红了,一个劲儿地捶自己的脑袋,“都怪我,都怪我……”
我没理他。
我只是轻轻地拍着念念的背,一遍一遍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那是我小时候,我妈哄我睡觉时唱的。
后来,念念睡着了,呼吸也平稳了些。
我累得靠在椅子上,几乎要散架。
一件外套轻轻地披在了我身上。
是陈凯。
他给我递过来一杯热水,“喝点吧,暖暖身子。”
我没接,也没拒绝。
他就那么举着。
过了很久,我才哑着嗓子说:“你也坐会儿吧。”
从那以后,我不再明确地阻止他接触念念。
他可以抱抱孩子,但必须先洗手,换衣服。他可以陪孩子玩,但不能超过半小时,因为孩子要睡觉了。
他遵守着我定下的所有规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们的关系,不像夫妻,也不像朋友,更像是一种奇怪的合伙人。
我们共同抚养着一个叫陈念的孩子。
念念会说话了,第一个叫的,是“妈妈”。
那天我正在熨一件旗袍的领子,他在我脚边的爬行垫上玩积木。
他仰着小脸,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妈妈。”
我手里的熨斗一抖,差点烫到自己。
我蹲下身,把他抱进怀里,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声“妈妈”,我等了太久了。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他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是我 sleepless nights and endless worries.
他就是我的儿子。
陈凯那天正好在家,听见了,激动得冲过来,想把念念抱过去。
“念念,叫爸爸,快叫爸爸。”
念念却怕生似的,把头埋在我怀里,不肯看他。
陈凯的表情,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我心里说不出一丝快意,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从我决定留下念念的那一刻起,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争夺的,是一个孩子的心。
第三章 布料的香气,锤子的声音
念念三岁的时候,我重新开张了我的裁缝铺。
铺子就在家楼下,我把里外打通了,前面是店面,后面是我的工作间。这样,我一边干活,一边就能看着念念。
我的手艺在街坊里是出了名的。做的旗袍,盘扣精致,滚边细密,穿在身上,最能显出女人的身段和韵味。
很多老顾客都回来了,生意比以前还好。
念念从小就在我的工作间里长大。
他最早的玩具,不是小汽车和变形金刚,而是我那些五颜六色的布头和线轱辘。
他会把不同颜色的布块拼在一起,告诉我这是花园,那是大海。
他喜欢听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
我干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安安静静地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的工作台,他从来不乱动。他知道,那些剪刀、尺子、画粉,都是妈妈吃饭的家伙,碰不得。
他很小就学会了穿针引线。虽然穿得歪歪扭扭,但他特别有成就感。
有时候,我会给他一小块布,一把圆头的儿童剪刀,让他自己剪着玩。
他剪得很专注,小小的眉头皱着,像个小大人。
陈凯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忙。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酒气和烟味。
他会给念念买很多昂贵的玩具,遥控飞机,乐高城堡,堆满了客房。
可念念对那些东西,似乎兴趣不大。玩两天就扔在一边,还是喜欢待在我的工作间里,闻着布料和熨斗蒸汽混合的独特香气。
陈凯对此颇有微词。
“岚岚,你别老让孩子待在铺子里,都是些女人的东西。男孩子,应该多出去跑跑,玩点阳刚的。”他有一次皱着眉说。
我正在给一块真丝面料画线,头也没抬,“他喜欢待在这儿,我能怎么办?把他绑出去吗?”
“你可以带他去游乐场,去科技馆啊。我给你钱。”
“我没时间。”我回答得很干脆,“店里一堆活儿等着我。你要是有时间,你自己带他去。”
陈凯被我噎住了。
他哪有时间。他连跟儿子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很少。
他试图用他的方式来影响念念。
他会在饭桌上,跟念念讲他公司里的事,讲商业谈判,讲市场前景。
念念总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然后问:“爸爸,什么是‘资本运作’?”
陈凯就来劲了,唾沫横飞地解释半天。
念念听完,点点头,然后扭头问我:“妈妈,你今天那个旗袍的牡丹花绣好了吗?我想看。”
陈凯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他觉得,是我把孩子教得“”,没有一点男孩子的样子。
有一次,他带念念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
回来的路上,念念闷闷不乐。
我问他怎么了。
他憋了半天,小声说:“爸爸的朋友,都笑我。”
“笑你什么?”
“他们问我长大想做什么,我说我想跟妈妈一样,做个裁缝。他们就都笑了。爸爸也笑了,虽然他笑得不好看。”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把念念搂进怀里,摸着他的头,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念念,别听他们的。做裁fenr,不丢人。用自己的手艺吃饭,养活自己,是天底下最光荣的事。你爸爸的公司,盖那么高的楼,也是靠工地上那些叔叔一砖一瓦砌起来的。砌砖的,和做衣服的,都一样,都是靠手艺。记住了吗?”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脸埋在我怀里,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跟陈凯发了火。
等念念睡着了,我走到客房门口,敲了敲门。
陈凯开了门,带着一身酒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裁缝,给你丢人了?”我开门见山。
他愣了一下,随即摆手,“没有,岚岚,我怎么会那么想。”
“那你为什么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笑话你自己的儿子?”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沉默了,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陈凯,我告诉你。”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可以不认同我的活法,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手艺,更不能扭曲孩子的志向。他想做什么,是他的自由。只要他堂堂正正,不偷不抢,做什么都值得尊重。”
“我……我只是觉得,一个男孩子,做针线活,说出去不好听……”他小声辩解。
“不好听?”我冷笑一声,“那什么好听?像你一样,天天在酒桌上陪人笑脸,喝得胃出血,就好听了?还是像你那些朋友,今天赚一笔,明天就可能赔个精光,就好听了?”
“我这是为了这个家!”他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也是!”我寸步不让,“我守着这个铺子,一针一线,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我陪着孩子,教他懂事,教他明理。陈凯,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这个家,到底是谁在撑着?”
他彻底没话了。
那一刻,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他拥有了越来越多的钱,却离生活越来越远。他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却不知道,这个家的根,早就被他亲手砍断了。
而我,和念念,是后来重新长出来的新芽。
我们扎根的地方,是这间小小的裁缝铺,是那些布料的香气,和剪刀开合的清脆声响。
第四章 十字路口的抉择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念念就上初中了。
他个子蹿得很快,已经快赶上我了。眉眼间,渐渐有了陈凯的轮廓,但气质却完全不同。
陈凯是张扬的,意气风发的。而念念,是内敛的,沉静的。
他像一块上好的棉布,质地温润,不扎人。
他的手很巧,从小跟着我耳濡目染,对针线活有着惊人的天赋。
小学的时候,他的美术手工作业,永远是班里最出色的。他会用碎布头拼贴出一幅画,或者用毛线给自己织一条围巾。
他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特别喜欢他,还专门穿着我给她做的旗袍,来我店里夸念念:“林姐,你家陈念真是个宝藏男孩,心细,手巧,还特别有耐心。”
我听着,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可这些,在陈凯眼里,都成了“问题”。
念念上了初中,陈凯对他的“改造”计划也变本加厉。
他给念念报了各种补习班,奥数、英语、物理,把念念的周末排得满满当G。
他还给念念请了高尔夫球教练,说这是“上流社会的运动,以后谈生意用得着”。
念念不喜欢,但也没明确反抗。他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
他不再有时间来我的工作间了。
有时候我半夜起来喝水,还能看见他房间的灯亮着,在写那些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
我心疼,去找陈凯谈。
“你别把孩子逼得那么紧,他才多大。”
“现在竞争多激烈,不逼行吗?我这是为他好,为他的将来铺路。”陈凯振振有词,“我辛辛苦苦打下这份家业,不都是为了他?他将来是要继承公司的,现在不学点东西,以后怎么管那么多人?”
“谁说他一定要继承你的公司?”我反问。
陈凯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不继承我的公司,他能干什么?难道真跟你一样,当个裁缝?”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心凉了半截。
原来,十年了,他还是看不起我的手艺。
我们的矛盾,在念念初三那年,彻底爆发了。
中考结束,念念的成绩很好,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绰绰有余。
陈凯却已经为他规划好了未来。
“我已经联系好了,送念念去澳洲读高中,然后在那边念大学,学工商管理。那边环境好,教育资源也好,回来正好接我的班。”他在饭桌上宣布,语气不容置喙。
我愣住了。这件事,他根本没跟我商量过。
我看向念念。
念念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言不发。
“我不去。”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看着陈凯,轻轻地,但很坚定地说了三个字。
陈凯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去澳洲。”念念的声音大了一点,“我不想学什么工商管理,我也不想接你的班。”
“混账!”陈凯一拍桌子,碗筷都跳了起来,“你翅膀硬了是吧?我为你花了多少心血,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你不接我的班,你想干什么?!”
念念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跟妈妈学手艺。我想做个裁缝。”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凯的脸,从涨红变成了铁青,又从铁青变成了煞白。
他死死地盯着念念,又猛地转向我,眼神像刀子一样。
“林岚!是不是你教他的?是不是你天天在他耳边吹风,让他干这种没出息的事?”
我还没说话,念念就挡在了我面前。
“不关妈妈的事!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他梗着脖子,毫不退让,“我觉得做裁缝就很好,比你天天喝酒应酬有意思多了!妈妈做的衣服,能让人变漂亮,能让人开心。你呢?你赚的钱,能买来开心吗?”
这番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陈凯的脸上。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念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他喃喃自语,然后突然抄起桌上的一个盘子,就朝地上砸去。
“啪”的一声脆响,盘子四分五裂。
念念吓得一抖,但还是倔强地站着。
我把他拉到我身后,冷冷地看着状若疯狂的陈凯。
“陈凯,你发什么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好好说?”他指着我,眼睛通红,“林岚,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养了他十年,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就是为了今天!你把他教成这个样子,让他跟我作对,让他放弃我给他铺好的康庄大道,去当一个臭裁缝!你这根本就不是大度,你这是在报复我!”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带着绝望和愤怒。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平静。
原来,在他心里,我所有的付出,都只是为了报复。
原来,在他眼里,我坚守的手艺,是“没出息”的,是“臭”的。
原来,我们之间的鸿沟,已经深到无法逾越了。
“是,我就是报复你。”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报复你的方式,就是把你的儿子,教成了一个正直、善良、懂得尊重劳动、有自己思想的人。而不是一个像你一样,被金钱和欲望捆绑,连自己儿子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说完,我拉着念念的手,转身回了房间。
身后,是陈凯粗重的喘息声,和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这个家,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扯下来了。
第五章 一件作品
那次争吵之后,家里陷入了长久的冷战。
陈凯开始夜不归宿。我猜,他大概是觉得,在这个家里,他成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和局外人。
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念念最终没有去澳洲,而是顺利地升入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开始主动帮我打理铺子里的杂事,学着接待客人,量尺寸,甚至帮我踩缝纫机的线。
他的学习也没落下,成绩始终在班里名列前茅。
他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书我会好好读,手艺我也要学。两样我都不耽误。”
我摸着他的头,眼眶有些湿润。
我知道,这孩子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让我安心。
高一的寒假,念念正式提出,想拜我为师。
不是母子间玩闹式的教学,而是真正师徒相传的那种。
我找了个晴朗的日子,铺子里点了三炷香,供的是我们这一行的祖师爷轩辕黄帝。
念念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恭恭敬敬地给我磕了三个头,敬了一杯茶。
“师傅。”他叫我。
我接过茶,喝了一口,把他扶起来,“好。从今天起,我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那一刻,我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有自己的孩子来继承这门手艺,却没想到,上天用这样一种方式,给了我一个徒弟,一个儿子。
我教得很严。
从认识各种布料的经纬、缩水率,到如何使用针、剪、尺、斗,每一步,都要求他做到极致。
画线,要一气呵成,不能有断点。
下剪,要稳准狠,不能有毛边。
推熨,要掌握好温度和力度,不能留下一个死褶。
最难的,是练习手针。
我让他每天练习缝直线,在一块白布上,用黑线缝。针脚要均匀,间距要一致,正反两面看,都要像机器印上去的一样。
这很枯燥。
常常一练就是几个小时,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眼儿。
但他一声不吭,眉头都不皱一下。
有时候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会有些恍惚。
这个少年,是我养大的。他的骨血里,流着陈凯的基因,但他的灵魂里,却刻着我的印记。
高二那年,学校办艺术节,要求每个班出一个手工作品。
念念决定,要做一件旗袍。
他自己选了料子,一块月白色的真丝,上面有淡雅的竹叶暗纹。
他说,这块料子,像他班主任的气质,温婉又坚韧。
从设计图稿,到量体裁衣,再到缝制盘扣,每一步,他都亲力亲为。
我只在旁边看,偶尔提点一两句。
他第一次独立制作,遇到了很多难题。
光是一个领子,他就拆了缝,缝了拆,反复了五六次,才做到完全服帖。
做盘扣的时候,要把细细的布条盘成花样,更是考验耐心和技巧。他的手指都磨红了。
那半个月,他几乎天天熬到半夜。
终于,在艺术节的前一天,那件旗袍完成了。
月白色的旗袍,挂在衣架上,线条流畅,做工精细。领口和袖口,用同色的线,绣了简单的回形纹。盘扣做成了竹节的形状,小巧又别致。
整件衣服,透着一股素净雅致的书卷气。
虽然还有些许稚嫩,但已经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和灵气。
“妈……师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看看,行吗?”
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面料,指尖划过他一针一线缝出的滚边。
我的眼睛,有点模糊了。
“行。”我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比我当年做的第一件,强多了。”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
艺术节那天,他的班主任穿着这件旗袍,上台做主持人。
灯光下,她身姿窈窕,气质如兰,引来全场一片惊叹。
当她宣布这件旗袍出自本班学生陈念之手时,台下更是掌声雷动。
念念站在人群里,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天,陈凯也去了。
是他们学校邀请的“优秀企业家家长”。
他就坐在第一排。
我不知道他看着台上穿着自己儿子亲手制作的旗袍的老师,听着周围人对自己儿子的赞美,心里是什么滋味。
活动结束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车走掉。
他走到了我的铺子门口。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铺子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工作灯。
念念正在帮我整理布料。
陈凯就站在门口,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
他没有进来。
站了很久,他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看起来,有些萧索,也有些……落寞。
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低头,帮念念把一匹云锦卷好。那是我给他准备的,等他手艺再纯熟些,就让他用这最好的料子,给自己做一件长衫。
我的手艺,我的铺子,我的一切,将来都是他的。
血缘,有时候,真的那么重要吗?
或许,日复一日的陪伴,一针一线的传承,才是这世上最无法割舍的羁绊。
第六章 不速之客
日子就像缝纫机下的布料,平稳地向前走着。
念念考上了本地一所很好的大学,学的不是服装设计,而是历史。
他说,想把中国的传统服饰文化,从根上研究透。他说,手艺是“术”,文化是“道”,术业有专攻,但道不能不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我知道,这孩子,心里有自己的丘壑。
大学期间,他一有空就泡在我的铺子里。他的手艺,在理论知识的加持下,进步神速。他做的旗袍,不仅有形,更有神。开始有懂行的客人,专门点名要“小陈师傅”的作品。
陈凯似乎也认命了。
他不再逼着念念去学管理,不再提继承公司的事。他只是会隔三差五地,给念念的卡里打一大笔钱。
念念从来不用。
他说:“妈,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他的钱,我不要。”
我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他挣的钱,都给他存了起来,将来给他娶媳妇用。
我们俩的生活,平静而富足。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那天下午,店里没什么客人,我和念念正在研究一个民国老旗袍的版型。
门口的风铃响了。
我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时髦,但面容憔悴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保养得还算不错,但眉宇间带着一股风霜之气。
“请问,林岚师傅在吗?”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就是。”我站起身,“请问您想做点什么?”
她没有看我摆出来的那些布料,而是目光灼灼地,死死盯住了我身后的念念。
念念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过来。
“你是……念念?”女人颤抖着声音问,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念念愣住了,“阿姨,您认识我?”
女人没回答,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她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哭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你是谁?”我挡在念念身前,警惕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又看看念念,嘴唇哆嗦着,说出了一句让我和念念都如遭雷击的话。
“念念……我……我是妈啊……”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念念的脸,“唰”地一下,白得像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女人,又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迷茫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慌。
“妈?”他叫我,声音都在发颤。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位女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看着那个女人,冷冷地说,“这是我儿子,陈念。他妈妈是我。”
“我没认错!我不会认错的!”女人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他眉毛这里,有一颗小小的痣,跟他爸爸一模一样!他是我生的,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她指着念念的眉心。
那里,确实有一颗很淡很淡的褐色小痣。
念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身体晃了一下。
我知道,瞒不住了。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把念念护在身后,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气。
“我……我没想干什么。”女人哭着说,“我就是想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我当年……我也是有苦衷的……”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她的故事。
无非是当年年轻不懂事,跟了陈凯,后来发现陈凯有家室,自己又意外怀孕。生下孩子后,拿了陈凯一笔钱,就去了南方闯荡。这些年,生意失败,男人也靠不住,过得很不如意。最近查出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这才走投无路,回来找陈凯。
她说得声泪俱下,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命运多舛的苦情角色。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半点同情。
一个为了钱就能抛弃自己亲生骨肉的女人,不值得任何同情。
“说完了吗?”等她哭够了,我才冷冷地开口,“说完了就请你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
“不!念念!你不能不认我啊!”她绕过我,想去抓念念的手。
念念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他看着这个自称是他亲生母亲的女人,眼神里没有孺慕,只有陌生和抗拒。
“我妈妈只有一个。”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她叫林岚。”
女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念念……”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念念说完,拉着我的手,转身就往里屋走,再也没有看那个女人一眼。
那个女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以为她会就此罢休。
但我低估了她的无耻。
第二天,她直接找到了陈凯的公司。
陈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暴躁。
“她来了。管我要五十万,不然就把事情捅到念念学校去,捅到媒体那里去!”
我心里一阵发冷。
“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给她钱,让她滚蛋!”陈凯在电话那头咆哮。
“陈凯。”我平静地说,“钱能解决第一次,就能解决第二次。这是个无底洞。”
“那你说怎么办?!”
“把念念叫上,我们三个,跟她当面谈一次。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解决。”
第七章 最后的摊牌
我们约在了一家茶馆的包间里。
我和念念先到的。
念念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脸色一直很沉。我知道,这件事对他冲击很大。
“念念,”我握着他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你记住,你是我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抬起头,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很快,陈凯带着那个女人来了。
女人叫张燕,化了妆,但依然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和贪婪。
陈凯的脸色也很难看,坐下来就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凯开门见山,语气很冲。
张燕瞟了一眼低着头的念念,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陈总,我们也是老相识了,别这么大火气嘛。我的要求很简单,五十万,给我治病。另外,我毕竟是念念的亲妈,以后,我要定期来看他。”
“你做梦!”陈凯还没说话,我先开了口。
张燕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挑衅,“林女士,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我跟我儿子他爸谈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外人?”我气笑了,“你把孩子像垃圾一样扔给他,自己拿着钱潇洒了十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做人做事。现在,你跟我说,我是外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张燕的脸色变了变。
陈凯烦躁地掐灭了烟,“行了,都别吵了!张燕,钱,我可以给你。但你看孩子,不行。以后,你也不准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可不行。”张燕冷笑一声,“陈总,你现在家大业大,最重面子。这要是让你生意上的伙伴,让你公司里的员工知道,你有个私生子,还对他亲妈这么无情无义,你说,对你的声誉,会不会有影响?”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陈凯气得脸都紫了,一拳砸在桌子上,“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张燕有恃无恐。
包间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念念,突然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张燕,也没有看陈凯,而是看着我。
“妈,”他叫我,声音很平静,“我的学费,生活费,这些年都是你出的,对吗?”
我点点头,“是。”
“我穿的衣服,吃的饭,都是你用开铺子挣的钱买的,对吗?”
“是。”
“我生病的时候,是你在医院陪着我。我闯祸的时候,是你去学校给我道歉。我拿奖状的时候,是你最高兴。对吗?”
我的眼圈红了,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他转过头,看向陈凯。
“爸,这些年,你除了给我钱,还给过我什么?你教过我写一个字吗?你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吗?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害怕什么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陈凯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念念的目光,落在了张燕身上。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至于你,”他缓缓开口,“你给了我生命,谢谢。但从你抛下我的那一刻起,你和我,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你……”张燕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念念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是因为我没有,也不是因为我舍不得。而是因为,你不配。”
“我的钱,只会给我该给的人。只会给我妈,林岚。”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我面前。
“妈,这里面是我上大学这几年,帮你做衣服、还有拿奖学金攒下的钱,不多,只有五万块。你先拿着。以后,我养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个我养了十年的孩子,在我最需要支撑的时候,像个男人一样,挡在了我的身前。
“你……你们……”张燕指着我们,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凯也呆住了。
他看着念念,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慌。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他一直想用钱来控制的儿子,心里,竟然对他没有丝毫的留恋。
而我,这个他以为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女人,却成了儿子心中最重要的人。
那天的谈判,最后不欢而散。
张燕撂下狠话,说要让我们好看。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因为陈凯给了她钱。不是五十万,而是一百万。
我知道,陈凯怕了。
他怕的不是张燕去闹,而是怕彻底失去念念这个儿子。他想用钱,最后一次,来维系这脆弱的父子关系。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买不回来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陈凯第一次,敲响了我房间的门。
我打开门,他站在门口,像十年前那个雨夜一样,局促不安。
“岚岚,我们……能谈谈吗?”
我让他进了屋。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踏进这个房间。
屋子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再也没有了他的气息。
“念念……他……”陈凯开口,声音沙哑,“他是不是,心里特别恨我?”
“他不恨你。”我平静地说,“他只是,不爱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陈凯的心里。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同情。
我们之间,早就只剩下念念这一个连接点了。
而现在,这个连接点,也牢牢地,握在了我的手里。
这或许,就是他口中,那场长达十年的,“最狠的报复”吧。
第八章 风暴过后的平静
那次摊牌之后,念念大学毕业了。
他没有去考公务员,也没有去大公司,而是回到了我的裁缝铺。
他把铺子重新装修了一下,保留了原有的古朴韵味,又增加了一些现代的设计元素。他还注册了网店,开了社交账号,把我们的旗袍,卖到了全国各地。
他设计的旗袍,既有传统工艺的精髓,又有年轻人的巧思,很受欢迎。
“林岚制衣”的招牌,在他的手里,变得更响亮了。
而我,也乐得清闲,退居二线,给他打打下手,或者在后院的躺椅上,晒晒太阳,喝喝茶。
陈凯的公司,这两年似乎不太顺利。市场变化快,他的那套老办法,越来越不管用了。
他老得很快。两鬓添了许多白发,背也有些驼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来铺子的次数,变多了。
不再是站在门口张望,而是会走进来,坐一会儿。
他话不多,通常只是看着我和念念忙活。
有时候,念念会给他倒杯茶。
他会受宠若惊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喝着。
他再也没提过让念念去公司帮忙的话。
有一次,他看着念念熟练地用熨斗给一件旗袍定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他对我说:“岚岚,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犯那个错,我们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你会不会,也把他教得像念念这么好?”
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说,“人生没有如果。”
他听了,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念念之所以成为今天的念念,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教育,更是因为那段特殊的经历。
正是因为从小就感受过家庭的残缺和父亲的疏离,他才更懂得珍惜我给他的温暖,更懂得一份手艺的踏实和安稳。
他的成长,是我和他,用十年的光阴,共同完成的一件作品。
而陈凯,只是一个提供了原材料,却缺席了整个制作过程的人。
他现在看到的,只是成品的光鲜,却无法体会其中一针一线的艰辛与情感。
前几天,是我五十岁的生日。
念念关了铺子,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
他还送了我一件礼物。
是一件他亲手为我做的旗袍。
深紫色的丝绒面料,上面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手工盘扣做成了如意的形状。
华贵,但不张扬。
“妈,生日快乐。”他笑着对我说,“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换上旗袍,不大不小,刚刚好。像是长在我身上一样。
镜子里,我看着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头发里也夹杂了银丝。
可我的眼神,是亮的,是安宁的。
陈凯也来了,还带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
他看着穿着旗袍的我,眼神有些发直。
“岚岚,你穿这个,真好看。”他由衷地说。
我对他笑了笑,是那种很淡然的笑。
我们三个人,像一个普通的家庭一样,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饭后,陈凯要走的时候,念念送他到门口。
我听见陈凯对念念说:“念念,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
念念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很平静。
报复?
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看淡了。
我从没想过要报复谁。
我只是用我的方式,守护了我想要守护的东西。
守护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让他成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守护了一门手艺,让它得以传承下去。
也守护了我自己,一个普通女人,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如果说,陈凯的背叛,是一场席卷我人生的风暴。
那么念念,就是风暴过后,老天爷赔给我的一道彩虹。
现在,风暴已经过去,彩虹高悬。
我的人生,风平浪静,岁月安好。
这就够了。
至于陈凯,他是否真的懂了,是否真的悔了,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人生,是他的功课。
而我,已经交上了我的答卷。
来源:檐下听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