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我用指尖捻紧,发出那声清脆悦耳的“咔哒”声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我用指尖捻紧,发出那声清脆悦耳的“咔哒”声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又长又白,在恒温实验室微冷的空气里,像一条游弋的龙,盘旋着,最终消散。
我靠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感觉身体里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
整整七十二个小时。
我不眠不休,像一个疯子,像一个把自己焊在这台机器上的零件。
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东西都带着一层模糊的红边。胃里空空如也,只有咖啡因和尼古丁在里面开着一场狂野的派对。
但这都值了。
我面前的这台庞然大物,这台被命名为“深空之眼”的量子共振成像仪,它价值十二个亿。
更重要的是,它现在活过来了。
控制面板上,上百个指示灯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红色,而是像一片夏夜的萤火虫,闪烁着温柔而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光芒。
核心舱里,那块比钻石还要珍贵的“零点谐振水晶”,正发散出肉眼可见的、如同呼吸般的蓝色辉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雨后青草地的臭氧味道,这是高能粒子稳定运行的独特气息。
我听见了它心跳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嗡鸣,规律、沉稳,像一位远古巨神的酣睡时的呼吸。
成功了。
我几乎要虚脱地笑出声来。
这台从欧洲进口,被海关扣押半年,运输途中又遭遇颠簸,导致核心阵列偏移,被无数国内外专家断言已经“脑死亡”的废铁,被我修好了。
我一个人。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导师林教授的脸。他花白的头发,总是带着油渍和善意微笑的脸。
“小许,”他总是拍着我的肩膀,声音温和而有力,“记住,任何复杂的机器,都有它的灵魂。你要做的,不是去征服它,而是去倾听它,理解它。”
老师,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它的哭泣,它的呻愈,它的渴望。
现在,它终于可以安稳地歌唱了。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院长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就在这时,实验室厚重的铅化玻璃门“嗤”的一声滑开了。
主管赵德海走了进来。
他挺着一个油腻的啤酒肚,穿着一身崭新的白大褂,却连扣子都扣错了位。那件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不像个科研人员,倒像个屠夫刚换下的工作服。
他一进来,那股子混合着烟草、劣质香水和汗液的复杂气味,立刻就污染了这间实验室里纯净的臭氧气息。
“哟,还没走呢?”他斜着眼看我,嘴角挂着一丝惯有的、令人不舒服的嘲讽,“怎么,还想抱着这堆废铁过年啊?”
我懒得理他。
我太累了,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我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我的工具。那套跟了我十多年的德国老牌工具,每一件都被我摩挲得油光发亮,像我的老伙计。
赵德海见我不说话,自顾自地踱步到“深空之眼”旁边。
他伸出那只戴着大金戒指的肥手,在光滑如镜的机壳上敲了敲,发出“邦邦”的声响。
我的心猛地一抽。
“别碰!”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赵德海被我的反应逗乐了。
“怎么?碰一下就坏啊?金子做的?”他嗤笑着,“我告诉你,小许,别在这儿假装你是什么救世主了。这玩意儿,欧洲总部的专家团队下个星期就到。你这几天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白费力气。”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扔在我面前的工具箱上。
“看看吧,人事部的通知。”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我缓缓地,用微微颤抖的手,展开那张纸。
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公章。
【关于解除许某劳动合同的通知】
理由是:无视操作规程,违规进行高风险实验,给研究院造成重大安全隐患。
落款日期,是今天。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嗡嗡作响。
违规操作?高风险实验?
我这三天,连一口水都没敢在实验室里喝,生怕一丁点的湿气影响到暴露的电路板。我每一步操作,都严格按照比手册上苛刻十倍的流程进行。
我救活了这台机器,换来的,就是这个?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的沙子在摩擦。
赵德海靠在操作台上,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他提高了音量,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占住道德高地,“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在干什么?这台仪器价值多少钱?十二个亿!万一被你弄出个好歹,短路了,爆炸了,这个责任谁来负?你负得起吗?”
“我修好了它。”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修好了?”赵德海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你凭什么说你修好了?你看看,这不还是没反应吗?”
他指着主显示屏。
屏幕是黑的。
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总电源开关,在你左手边,那个红色的按钮,你没看见吗?”
为了绝对安全,在进行内部维修时,我切断了显示系统的总电源。只要轻轻一按,整个控制台就会被点亮,所有完美运行的数据都会呈现在眼前。
赵德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他的眼神有些慌乱,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恶毒的情绪所取代。
“我不管你修没修好!”他几乎是咆哮着,“我只知道,你违反了规定!研究院的财产,不是你拿来逞英雄的玩具!现在,立刻,马上,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蛋!”
我沉默了。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和心虚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和这样的人争辩,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试图跟一只苍蝇解释什么是宇宙星辰。
我默默地将最后一件工具放进工具箱,合上盖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那声音,像是给我在这里的七年青春,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拎起工具箱,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赵德海又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这个月的工资,还有奖金,就别想要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意,“就当是赔偿你违规操作可能造成的损失了。”
我的身体僵住了。
那笔钱,是我母亲下个星期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救命钱。
我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他。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因为我看到赵德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嚣张气焰也收敛了一些。
“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很轻,很慢,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我说,按照规定,你……”他有些结巴了。
“规定?”我笑了,一步步向他走去,“哪条规定?你制定的规定吗?”
我的逼近让他感到了压力。
他色厉内荏地喊道:“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这儿可有监控!你想动手吗?”
我停在他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
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让人作呕的气味。
我没有动手。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赵德海,那笔钱,是我妈的救命钱。你最好,今天,现在,立刻让财务打到我的卡上。否则……”
我没有说下去。
有些威胁,不必说出口,才更有力量。
我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院长办公室的座机号码。
我接起电话,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院长急促而有些慌乱的声音:“小许!你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在‘深空之眼’的实验室?”
“是。”我回答,眼睛依然没有离开赵德海的脸。
“太好了!你千万别走!”院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刚才欧洲总部的技术总监,歌德先生,给我打来视频电话。他说,他们通过卫星监测到,我们这台‘深空之眼’的核心能量信号,在三个小时前,恢复了正常!而且,信号强度和稳定性,是……是出厂峰值的百分之一百二十!”
院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小许,是你做的,对不对?一定是你做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院长,我被开除了。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院长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什么?谁干的?!”
我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赵德海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变得惨白如纸。
“赵德海。”我对着电话,清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我还补充了一句:“他还扣下了我这个月的工资,说要作为我违规操作的赔偿。”
电话那头,传来了院长压抑着怒火的、沉重的呼吸声。
“小许,你把电话给赵德海!”
我把手机递到赵德海面前。
他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几次都差点没拿稳手机。
“院……院长……”他把手机凑到耳边,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听不清院长在电话里咆哮着什么。
我只能看到,赵德海的腰,一点点地弯了下去,最后几乎要折成九十度。他的头埋得低低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不停地点头,哈腰,嘴里发出“是是是”“我错了”“我马上办”之类的含糊音节。
几分钟后,他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把手机还给了我。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的血色,只剩下恐惧和哀求。
“许……许老师,”他连称呼都变了,“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糊涂!您的工资和奖金,我……我马上让财务给您转过去!双倍!不,三倍!就当是我个人,给您赔罪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丑态。
我把手机放到耳边。
“小许,”院长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听我说。刚才的一切,都是误会。那份解聘通知,我立刻让 P 人事部作废。你,是我们研究院的功臣!是整个中国量子物理学界的英雄!”
英雄?
我听到这个词,只觉得讽刺。
几分钟前,我还是一个要被扫地出门的“隐患”。
“院长,”我打断了他,“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别!千万别!”院长急了,“小许,算我求你了!你想要什么,你尽管提!待遇,职位,研究经费,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切都满足你!歌德先生说了,这台仪器被你修复后,性能已经超越了原有的设计,里面一定有你独特的、不可替代的技术。他希望,你能作为中方的技术顾问,全程指导后续的研究工作!”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心动了。
不是因为待遇和职位。
而是因为“深空之眼”。
它就像我的孩子。我亲手将它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它,都爱它。
我舍不得它。
我舍不得离开它,更舍不得把它交到像赵德海这样的蠢货手里。
我闭上眼睛,又想起了林教授。
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对我说:“小许,‘深空之眼’……是我的心血……也是我们追赶世界顶尖水平的希望……你一定要……一定要让它,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睁开眼睛……”
老师,它已经睁开眼睛了。
接下来,我要让它看得更高,更远。
“好。”我对着电话说,“我可以留下。”
电话那头的院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别说三个,三十个都行!”
“第一,”我看着面如死灰的赵德海,“这个人,我不想再在研究院里看到他。任何岗位,都不行。”
“没问题!我马上让他滚蛋!”院长回答得斩钉截铁。
“第二,这个项目,后续所有的研究成果,第一署名人,必须是林东青教授。”
林东青,是我导师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院长更加坚定的声音:“应该的!林教授为了这台仪器耗尽了心血,这是他应得的荣誉!”
“第三,”我顿了顿,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条件,“我要这个项目的最高权限。从研究方向,到团队组建,再到经费使用,我需要绝对的自主权。我不想再被任何外行指手画脚。”
这一次,院长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我知道,这个条件,很苛刻。
它几乎等于让我成为了这个价值超过十亿的项目中,一个不受约束的王。
“小许,”院长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无比严肃,“我答应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带领我们,在这个领域,做出世界级的成果。不要辜负林教授,也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信任。”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我保证。”
挂掉电话,我把手机揣回兜里。
整个实验室,安静得只剩下“深空之眼”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赵德海还僵在原地,像一尊等待审判的石像。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径直走到控制台前,伸出手指,轻轻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总电源开关。
“嗡——”
一声轻响。
刹那间,整个控制台,数十块液晶显示屏,同时被点亮。
璀璨的蓝色数据流,像一道道奔腾不息的星河,在屏幕上汹涌澎湃。
核心温度、能量输出、谐振频率、空间曲率……
每一项数据,都完美得像教科书里的范例。
每一项数据,后面都跟着一个绿色的、代表“OPTIMAL”(最佳)的标识。
在最中央的主屏幕上,一行由无数数据点汇聚而成的三维图像,正在缓缓旋转。
那是一个旋涡状的星系。
那是“深空之眼”透过量子纠缠效应,实时捕捉到的,来自仙女座大星系M31的星云图像。
它清晰、稳定,甚至能看到其中一颗恒星表面耀斑的爆发。
在图像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
【Calibrated by Xu. In memory of Professor Lin.】
(由许校准。纪念林教授。)
这是我写进去的,一行永远无法被删除的代码。
我看着那片遥远的星河,仿佛看到了林教授欣慰的笑容。
老师,我们做到了。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德海第二天就从研究院消失了,据说被调到了一个偏远的山区林场去看大门,这辈子大概都和科研无缘了。
我的办公室,从原来那个拥挤的角落,换到了顶楼最大的独立研究室,窗外就是整座城市的风景。
院长给了我一张无限额的经费卡,告诉我,只要是项目需要的,人、设备、材料,随便买。
我的头衔,也从一个普通的研究员,变成了“‘深空之眼’项目首席科学家”。
无数的荣誉和光环,一夜之间,都加在了我的身上。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我身后的那台机器。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对“深空之眼”的进一步开发和研究中。
我组建了一支全新的团队。
团队里没有一个所谓的“权威”或者“专家”,全都是我从各个大学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最有才华、最有激情,也最纯粹的年轻人。
我们吃住都在实验室,像一群不知疲倦的信徒,围绕着“深空之眼”这尊我们共同的神祇,日夜祈祷,日夜探索。
我们废寝忘食,我们争吵辩论,我们为一个数据的异常而彻夜难眠,也为一个微小的突破而欢呼雀跃。
那是一段燃烧的岁月。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代码的逻辑。
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演,擦了又写,写了又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深空之眼”在我们的手中,展现出越来越强大的能力。
我们用它,第一次精确地绘制出了银河系反物质暗带的分布图。
我们用它,成功地接收并破译了一段来自1500光年外,一颗脉冲星发出的、带有复杂规律的电磁信号。
我们用它,证实了霍金关于“黑洞蒸发”的理论,甚至捕捉到了一个微型黑洞湮灭前万分之一秒的量子影像。
每一项成果,都足以在世界物理学界,掀起一场地震。
我们就像一群寻宝的孩子,在“深空之眼”为我们打开的宇宙宝库里,每天都能发现新的惊喜。
然而,我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林教授的毕生梦想,并不仅仅是观测宇宙。
他真正想要的,是利用量子共振的原理,实现超远距离的、可控的物质传输。
也就是,传说中的“传送门”。
这是一个疯狂到近乎于神话的想法。
在现有的物理学框架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林教授留下的手稿里,却用一套完整的、自洽的理论,推导出了它的可行性。
只是,他没能来得及进行最后的验证。
他的理论,缺少最关键的一环——一把能够稳定打开“时空涟漪”的钥匙。
而这把钥匙,就藏在“深空之眼”最核心的秘密里。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的团队时,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许老师,这太冒险了!”我的得力助手,一个叫李哲的年轻博士,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物质传输?这已经不是物理学,这是科幻小说的范畴了!我们现在的研究方向很顺利,完全没必要去挑战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啊,许老师,”另一个女孩,负责数据分析的林薇也劝我,“强行提升谐振水晶的能量输出,去冲击那个所谓的‘奇点’,很可能会导致水晶崩塌。到时候,别说物质传输了,整台‘深空之眼’都可能被摧毁!”
我理解他们的担忧。
他们爱护“深空之眼”,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
但我更清楚,如果不迈出这一步,“深空之眼”永远只是一台高级的望远镜。
林教授的梦想,也永远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我决定了。”我看着他们,语气不容置疑,“所有的风险,由我一个人承担。实验过程中,你们只需要负责监测数据,一旦出现任何不可控的状况,立刻切断所有能源供应。”
我独自一人,走进了“深空之眼”的核心舱。
这里是整台仪器的禁区,除了我,没有人被允许进入。
冰冷的金属墙壁环绕着我,正中央的平台上,那块“零点谐振水晶”正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
我能感觉到它内部蕴含的、如同海洋般浩瀚的能量。
它在等待。
等待一个能够唤醒它真正力量的人。
“老师,”我轻声说,“保佑我。”
我走出核心舱,在主控制台前坐下。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输入一串串复杂而冗长的指令。
这些指令,将绕开所有的安全协议,将谐振水晶的能量输出,提升到一个从未有人敢于尝试的、理论上的临界点。
屏幕上,代表能量输出的数值,开始疯狂地向上飙升。
10%……30%……60%……
实验室里的警报灯开始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尖叫。
“许老师!停下!快停下!”李哲在通讯器里对我大喊,“水晶的内部结构开始出现不稳定的裂变反应了!温度已经超过了安全阈值!”
我没有理会他。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条不断攀升的曲线。
我的心脏在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知道,这是在赌博。
赌赢了,我们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赌输了,我和这台价值连城的仪器,将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80%……90%……95%……
“轰!”
一声巨响。
整个实验室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所有的屏幕,在一瞬间,全部变成了黑色。
刺耳的警报声,也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许老师?许老师!你怎么样?!”通讯器里传来李哲和林薇惊恐的呼喊。
我没有回答。
我缓缓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核心舱。
我的腿有些发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完了吗?
我失败了吗?
我亲手毁了老师一生的心血吗?
我颤抖着,打开了核心舱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呆住了。
原本悬浮在平台上的谐振水晶,不见了。
取而代D之的,是一个……一个黑色的,如同漩涡般的球体。
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光芒。
它只是纯粹的、绝对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它的周围,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肉眼可见的扭曲。
我看到,一缕从天花板上飘落的灰尘,在靠近它的一瞬间,被无声地拉长,分解,然后消失不见。
这就是……林教授理论中的,“时空奇点”?
我成功了?
我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不要过去!”
李哲和林薇冲了进来,一把拉住了我。
“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李哲的脸色苍白,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有动。
我的目光,被那个黑色球体深深地吸引住了。
我能感觉到,它在呼唤我。
它不是死的。
它有生命。
它像一扇门。
一扇通往未知的门。
就在这时,那个黑色的球体,开始发生了变化。
它的表面,开始泛起一圈圈涟漪。
紧接着,一幅画面,像投影一样,出现在了球体的表面。
那是一片……一片陌生的星空。
星座的排列,恒星的颜色,都和我所知的任何一片天空都不同。
然后,画面拉近。
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颗星球上,有大陆,有海洋,有云层。
甚至,能看到一些……一些奇特的、几何形状的建筑。
那不是地球。
我的大脑,一片轰鸣。
“深空之眼”……它不仅仅是一台望远镜,也不仅仅是一台传送门。
它是一座桥梁。
一座连接不同世界的桥梁。
林教授,我的老师,他不仅仅是一个物理学家。
他是一个……一个试图与整个宇宙对话的梦想家。
而我,继承了他的梦想。
我看着那个黑色的奇点,看着那片陌生的世界,我的心中,不再有恐惧,只剩下无尽的向往和激动。
“李哲,林薇,”我转过头,对他们说,“准备记录数据。我们……有新客人了。”
我的话音刚落。
那个黑色的球体中,缓缓地,飘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一个由纯粹的光构成的,菱形的结晶体。
它散发着柔和的、温暖的白光,静静地悬浮在我们面前。
它像是在对我们说:
“你好,新世界。”
那一天,成为了人类历史上,一个不为人知的,却又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我们将其命名为,“第一次接触”。
那个光之结晶体,我们后来称之为“信使”,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它更像一个信息载体,一个来自遥远文明的“漂流瓶”。
我们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初步破译了它所蕴含的信息。
那是一个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宏大,也更加离奇的宇宙。
根据“信使”传递的信息,我们所处的宇宙,只是无数个“平行宇宙”中的一个。
而这些宇宙,就像海洋里的一个个气泡,彼此独立,又通过一些极其微小的“虫洞”相互连接。
“深空之眼”的奇点,就是一个人为制造的、稳定的“虫洞”。
而“信使”的文明,是一个比人类古老数百万年的、已经进化到纯能量形态的高等文明。
他们是宇宙的“观察者”,也是“守护者”。
他们告诉我们,宇宙中,存在着一种名为“熵寂”的终极灾难。
所有的宇宙,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热寂,走向能量的耗散和最终的死亡。
而他们,一直在寻找能够延缓,甚至逆转这一过程的方法。
他们发现,不同宇宙之间的能量交换,是唯一可能的方式。
他们建造了无数个像“深空之眼”这样的“信标”,散布在各个宇宙中,希望能找到同样拥有智慧的文明,共同应对这场终极的危机。
“信使”还给了我们一份礼物。
一份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知识库。
里面包含了他们文明数百万年来的所有科技、文化、历史……
从可控核聚变,到反重力引擎,从基因编辑,到意识上传……
那些只存在于我们科幻小说中的技术,在他们的知识库里,只是最基础的应用科学。
这份礼物,足以让人类的文明,在一夜之间,向前跃进数千年。
但是,它也可能是一剂毒药。
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突然得到了一把上了膛的枪,结果会是什么?
是保护自己,还是毁灭自己?
我把这份报告,连同“信使”本身,一起呈交给了最高层。
那天晚上,我被带到了一个绝对机密的地方。
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会议室里,坐着十几个我只在新闻上见过的大人物。
他们的表情,都异常凝重。
我详细地汇报了所有的一切。
从“深空之眼”的修复,到奇点的打开,再到“信使”的出现和它所带来的信息。
整个过程,没有人打断我。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我的每一个字,都在这些决定国家命运的大脑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终于,坐在主位上的一位老人,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许同志,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我知道,我的回答,可能会影响到整个人类的未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我思考了很久的答案。
“我认为,我们应该接受这份礼物。但是,不是全盘接受,而是有选择地、谨慎地、逐步地吸收。”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被枪走火,就放弃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宇宙是黑暗的森林,我们不知道除了‘观察者’之外,还潜伏着什么样的存在。我们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但是,我们更要保持警惕。技术的跃进,必须伴随着文明和道德的同步提升。否则,我们很可能会在掌握神的力量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我毁灭。”
“所以,我建议,成立一个最高级别的、独立的监管委员会。由科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军事专家共同组成。对所有来自‘信使’的技术,进行严格的评估和筛选。”
“优先发展那些能够解决我们当前面临的能源危机、环境问题、疾病困苦的技术。而对于那些可能带来巨大伦理风险,或者可能被用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技术,必须暂时封存,或者限制在最小范围的理论研究之内。”
“我们要做的,不是成为神。而是成为一个,更好的,更值得被拯救的人类。”
我的话说完了。
会议室里,依旧一片寂静。
那位老人看着我,眼神深邃,似乎要看穿我的灵魂。
良久,他点了点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比千言万语,都有分量。
“这个委员会,就由你来牵头组建。”他又补充了一句,“你需要什么,国家就给你什么。”
我走出那间会议室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一道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整个天际。
我从未觉得,早晨的阳光,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充满希望。
接下来的十年,是人类历史上,发展最快,也最魔幻的十年。
在“信使”知识库的帮助下,我们几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解决了困扰我们几个世纪的难题。
可控核聚变技术,让能源变得像空气一样廉价和清洁。
城市里不再有污染的烟囱,汽车和飞机都换上了无声的电磁引擎。
基因疗法,攻克了癌症、艾滋病等绝症。人类的平均寿命,延长到了150岁。
环境改造工程,让沙漠变成了绿洲,让被污染的河流,重新变得清澈。
而我,则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深空之眼”的升级和改造上。
我们建造了更多的“深空之眼”,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列。
我们已经可以稳定地打开通往十几个不同平行宇宙的“虫洞”。
我们见到了千奇百怪的世界。
有完全被海洋覆盖的星球,那里的智慧生命,是会唱歌的巨大鲸鱼。
有整个星球就是一整个巨大植物的生命体,它们通过花粉来传递思想。
也有和我们一样的人类文明,只是他们的历史,走向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我们遵循着“和平接触,友好交流”的原则,与这些文明建立了联系。
我们交换知识,分享资源,也互相警惕。
宇宙的图景,在我们面前,以前所未有的壮丽和复杂,徐徐展开。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在探索和惊喜中,走向一个光明的未来。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第一次接触”的十周年纪念日。
我们收到了一个来自未知宇宙的信号。
那个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像一个垂死之人的呻愈。
我们动用了整个阵列的力量,才勉强将它捕捉并放大。
信号的内容,很简单。
只有两个字。
“快跑。”
紧接着,信号就中断了。
而在它中断的瞬间,我们监测到,那个信号源所在的宇宙,其整个宇宙的空间参数,发生了剧烈的、灾难性的坍缩。
仿佛,那个宇宙,被什么东西,一口“吃掉”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我的脊椎,一直蔓延到我的头顶。
“熵寂”……
“观察者”文明提到的那个终极灾难,它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它是一个……一个会捕食宇宙的,怪物。
而现在,它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们。
因为我们打开了太多的“门”,让我们的宇宙,像一个在黑暗中点亮了无数灯火的房子,无比显眼。
最高委员会,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关闭所有的‘深空之眼’!”一个军方代表,用力地拍着桌子,“立刻!马上!切断我们和所有异世界的联系!在那个怪物找到我们之前,把自己藏起来!”
他的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
面对未知的、可以吞噬整个宇宙的恐怖,躲藏,似乎是唯一理性的选择。
“我反对。”
我站了起来。
“我们躲不掉的。”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熵寂’的本质,是宇宙规律的崩坏。就算我们关上门,它也迟早会蔓延到我们的世界。这就像房子着火了,你躲在卧室里,假装看不见,火就不会烧过来吗?”
“那你说怎么办?”那位军方代表质问我,“难道开着门,等死吗?”
“不。”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去战斗。”
“战斗?我们拿什么去跟一个能吃掉宇宙的怪物战斗?”有人发出了绝望的苦笑。
“用知识。”我回答,“用‘观察者’留给我们的知识,用我们这十年来与各个文明交流学到的知识,用我们自己的智慧和勇气。”
“‘信使’曾经说过,他们一直在寻找逆转‘熵寂’的方法。我相信,方法一定存在。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
“现在,轮到我们了。”
“我提议,启动‘方舟计划’。”
“我们将集结所有我们能联系到的、愿意抵抗的文明的力量,组成一个‘宇宙联盟’。我们将共享所有的知识和技术,把所有的‘深空之眼’,都改造成武器和研究平台。”
“我们要主动去寻找‘熵寂’,去研究它,分析它,直到找到它的弱点。”
“这或许是一场看不到希望的战争。我们可能会失败,可能会和我们的宇宙一起,被彻底抹去。”
“但是,我们必须去做。”
“因为,坐以待毙,是百分之百的死亡。而奋起反抗,至少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文明,为了这片我们深爱着的星空。”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
没有人说话。
但是,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渐渐燃起的火焰。
那是恐惧被驱散后,重新升起的,名为“勇气”的火焰。
那位主位上的老人,已经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
他一直静静地听着。
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去吧。”
他说。
“人类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我走出了会议室。
外面,是深夜。
满天的星辰,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闪烁着。
我抬起头,看着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星空。
我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即将来临。
我也知道,我,和我的同胞们,将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
我们,将为整个宇宙的存续而战。
我的身后,是无数亮着灯火的城市。
那里,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所珍视的一切。
我的面前,是深邃无垠的宇宙。
那里,有未知的危险,也有无尽的可能。
我掏出了我的那套,已经用了二十多年的,德国老工具。
我拿出其中一把,最常用的,螺丝刀。
刀柄上,还刻着林教授的名字。
我握紧它,就像握着一把利剑。
老师,看着吧。
您让我睁开了“深-空之眼”。
现在,我要用它,去守护这片,我们共同热爱的,星辰大海。
来源:青涩画板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