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从一片乱葬岗中坐起身,低头打量着这具来之不易的人形肉身——光洁溜溜,未着寸缕。
意识回笼时,鼻尖萦绕的是腐土与枯草的气息。
我从一片乱葬岗中坐起身,低头打量着这具来之不易的人形肉身——光洁溜溜,未着寸缕。
山里的素和姐姐曾提过,凡人总爱用布料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名曰“羞耻”。
我不懂何为羞耻,但入乡随俗的道理总归是明白的。
环顾四周,除了横七竖八的枯骨,只有一个趴着的男人尚算完整。
他身上的衣物,似乎能解我燃眉之急。
他像是断了气,一动不动。
那张脸倒是生得俊朗,剑眉星目,就这么死了,可惜了。
凡人的衣物当真繁琐,我手忙脚乱地解着衣带,好不容易才将他的外袍、中衣一一剥下。
仅剩最后一件亵裤时,我停住了。
那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
我眨了眨眼,好奇心起,再低头看看自己,平坦一片。
莫非是什么稀世珍宝,藏得如此隐秘?
我蹲下身,正要伸手一探究竟,一只滚烫的手却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不许碰!”
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痛苦。
我一惊,抬眼便对上了一双起了水雾的眸子。
他不知何时醒了,或许是我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俊朗的五官因剧痛而扭曲。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刀伤剑伤交错,新旧叠着,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他见我呆呆地盯着他的伤处,眼神掠过一丝不自然,别过头去,手上的力道却分毫未减。
素和姐姐说过,君子不强人所难。
他既然护得这般紧,想来那“宝贝”对他至关重要,我便不该强求。
看他面白如纸,气息奄奄,我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我拿了他的衣裳。
我思忖片刻,问:“你自己还能走吗?”
他咬着牙,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使出浑身力气将他从地上架起来。
“罢了,我带你下山吧。
素和姐姐医术高明,她定有法子救你。”
这男人瞧着清瘦,分量却一点不轻,一身硬邦邦的肌肉硌得我生疼。
“我叫姜姜,你呢?”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宋玉。”
我点点头,心想,这名字可比我的好听多了。
2
素和姐姐已修得人形百年,却始终未离开这座万重山,只因她在等一个归人。
她总对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出神。
她说,那是他留下的信物,是他日后前来迎娶她的凭证。
当我扛着宋玉出现在竹屋前时,她正临窗发呆,见了我,清冷的脸上顿时漾开笑意。
“姜姜!你总算修成了!”
我正欲上前与她拥抱,肩上的人却闷哼一声,彻底没了动静。
这一路颠簸,他终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姐姐,快!我路上捡了个人,你快瞧瞧他还有没有救!”
素和的目光落在我肩上赤条条的男人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在我与他之间来回打转。
但我心中坦荡,任她打量。
她仔细查验了宋玉的伤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招招致命,下手之人是铁了心要他的命。”
我心中一紧:“那……还能救活吗?”
素和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他给了你什么许诺?”
我茫然摇头。
我救他,不过是怕他死了。
她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叹了口气:“傻丫头,以后莫要随便捡男人回家。
这东西最是麻烦,只会平添你的挂念,没什么好处。”
话虽如此,姐姐还是将宋玉安置了下来。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数日,宋玉不仅醒了,甚至能下地行走了。
我怕他在屋里憋闷,便时常拉他去山里打猎、采摘野菌。
宋玉的箭术出神入化,林中飞鸟走兽,只要稍有动静,他便能闻声辨位,一箭中的。
我一边拾掇着他射下的野兔,一边忍不住好奇:“宋玉,你到底是做什么的?这身手也太厉害了。”
他拎着猎物走来,闻言动作微微一滞,含糊道:“自幼跟着家父狩猎,熟能生巧罢了。”
“原来是猎户家的公子。”我了然点头。
只是寻常猎户大多粗犷黝黑,鲜有他这般俊逸出尘的。
宋玉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看着他手里尚在挣扎的兔子,我忽然想起了他身上的伤。
“那你怎会独自倒在乱葬岗,还伤得那般重?”
宋玉抚着兔毛的手停了下来,薄唇紧抿,眸色沉沉。
良久,他才吐出几个字:“遭人背叛。”
他的神情变得阴郁,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我学着素和姐姐安慰我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宋玉,你别难过。
我绝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不会。”
他紧绷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些许,目光却落在了我另一只手上。
他脸上蓦地浮起一层薄红,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日后,莫要轻易去解旁人衣物。”
我看着他泛红的耳根,不明所以:“为何?”
“男女有别。”
我初成人形,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毕竟我们白骨精,可不分公母。
别?有何分别?
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日……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他身下瞟去。
许是我看得太过明目张胆,宋玉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姜姜,你……”
温热的掌心覆在眼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慌乱与灼热。
看来是真的在护着他的宝贝。
我好心安抚:“你莫怕,我不会抢的。”
话音刚落,我感觉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
我急忙拉下他的手,想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他慌乱地躲开。
“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望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我想,他定是烧得不轻。
卷二:风起云涌
3
宋玉伤愈后,便开始在镇上寻些活计,每日早出晚归。
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一群不速之客搅得天翻地覆。
那夜,我照旧在院中的老槐树上吐纳月华。
忽然,几道黑影如鬼魅般翻墙而入,身法矫健,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潜去。
我心中一凛,那正是宋玉的房间!
我当即从树上跃下,运气高喊:“宋玉,快跑!”
屋内瞬间传来兵刃相接的铿锵之声。
可下一刻,那几个黑影竟被人从屋里踹了出来,狼狈地滚落在地。
院外不知何时响起甲胄摩擦的细碎声响,火光四起,不知何时竟已围满了身披铠甲的兵士。
他们手持弓弩,箭矢如雨,精准地射中了那几个黑衣人的腿。
宋玉一袭青衫,从容不迫地自屋内走出,眼神冷冽地扫过地上呻吟的刺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为首的侍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将军!果如您所料,他们按捺不住了!”
将军?
我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月光为宋玉俊朗的侧脸镀上一层寒霜,他薄唇微抿,目光却越过众人,牢牢锁住了我。
“阿沛,留活口。”
那通身的气派,那睥睨一切的气场,哪里会是什么猎户之子。
自知晓宋玉的真实身份,我便明白,他要走了。
他离去前的几日,命人送来了无数奇珍异宝、綾罗绸缎,还有城里最有名的糕点。
可我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却提不起半点兴致。
“我走之后,切莫再独自去后山,若需什么,差人告知我便可。”
“我留几个亲卫在此,护你周全。”
“你身子寒,那些凉食切记不可贪嘴。”
我听着他一条条的安排,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逼视着他错愕的眼睛。
“你这是在与我诀别?你打算再也不回来了吗?”
我放下手,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宋玉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当真不能带我一起走?”
他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这无言的沉默,已经给了我最清晰的回答。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我喘不过气。
我攥紧拳头,用尽全力捶在他肩上。
我是白骨化形,力气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他闷哼一声,被我打得后退了两步。
“你滚吧。”
我猛地转身,不愿让他看到我此刻的表情。
没良心的东西!我将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悉心照料,你却这般待我!
马蹄声滚滚,渐行渐远。
宋玉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
我只是在阁楼上,偷偷推开了一扇小窗。
他换上了玄色铠甲,身骑高头大马,确有几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模样。
他在竹屋前驻足了许久,似乎在等我出去,可我偏不去。
直到日头西斜,属下再三催促,他才终于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身后传来素和姐姐幽幽的叹息。
“一步三回头,分明是舍不得。”
这话我听懂了。
“既然舍不得,为何非走不可?”
素和姐姐的笑容有些苦涩,仿佛透过我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这世上,总有些身不由己的理由。”
身不由己?他能有什么理由?
素和起身,将那只玉镯缓缓戴回腕间,走到我身旁,将窗子完全推开。
风吹过,院外空空荡荡,只余下杂乱的马蹄印记。
“宋玉是将军,他的命,从来不只属于他自己。”姐姐转头看我,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悲怆,“若有机会,就去寻他吧。”
“别学我,守着一间空屋,等一个不知归期的故人。”
心底某个地方仿佛裂开了一道缝,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我压着狂跳的心口,问:“真的……可以吗?”
素和笑了:“战马虽快,但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4
我告别素和姐姐时,她又恢复了对着玉镯出神的模样,一如我初见她时。
沿着行军留下的痕迹,我一路追去。
途中,我遇到了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中满是绝望。
有的实在饿极了,竟抱着树干啃食树皮。
一个浑身脏污的小女孩,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我。
我于心不忍,将怀里揣着的面饼分了她一半。
她狼吞虎咽,险些噎住,我连忙替她拍背顺气。
吃完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我剩下的半块饼上。
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模样,我心一横,索性将整个包裹都拿了出来。
我是白骨之身,远比凡人耐饿。
可我未曾料到,这个举动,让我成了众矢之的。
“吃的!她那里有吃的!”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下一刻,乌泱泱的人群便朝我疯涌而来。
包裹瞬间被夺走,我被推倒在地,小腿不知被谁狠狠踩了一脚,钻心的疼。
我好不容易从人堆里爬出来,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双纤尘不染的素面银靴。
视线上移,是一张我 日夜追寻的脸。
他眉头先是紧锁,在看清是我后,又缓缓舒展开来。
宋玉弯腰,将我打横抱起,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妥协:“我认输了。”
他将我带回营地,亲自为我处理腿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常年握刀的将军。
“将军怕你跟丢了,这一路特意放慢了行程。”一旁的阿沛小声嘀咕。
宋玉冷冷瞪了他一眼:“多嘴。”
阿沛缩了缩脖子,知趣地退下了。
许是被说中了心事,宋玉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你早就知道我跟着你?”
“嗯。”他答得干脆。
我心头的火气又上来了:“知道为何不来见我?”
他拨弄着炭火的手一顿,沉默了。
又是这副样子。
我心中恼火,不顾腿伤便要起身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整个人跌坐进他怀里。
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将我团团包围。
“我不敢。”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
“我这种刀口舔血的人,不知哪日便会马革裹尸。
若将你留在身边,万一……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素和。”
他将我的身子扶正,一双眸子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话情真意切,可我心里的气还没全消。
我戳着他的胸膛,嗔道:“所以你就打算永远丢下我?怕我变成素和姐姐,你就不能拼了命地活下来见我吗?”
宋玉被我的样子逗笑了。
他握住我的手,郑重承诺:“好,我拼了命地活下来,再不丢下你。”
宋玉回京尚有要事处理,不能再耽搁。
我的腿伤稍好,他便雇了马车,带我一同上路。
这次的行程快了许多,不日便抵达了京城的将军府。
我被他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还未站稳,便看见府门口站着一个翘首以盼的女子。
她瞧见宋玉时,脸上满是喜悦,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喜色瞬间褪去,转为警惕与审视。
我看向宋玉,他神色如常,主动解释道:“之前回京途中,阿沛从流民中救下的女子,她为报恩,便留在了府中。”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与她并无关系。”
一旁的阿沛张了张嘴,小声嘟囔:“明明是将军您让我救的……”
那女子已莲步轻移,朝我们走来。
她先是朝宋玉盈盈一拜,而后才看向我,目光中带着探寻。
“这位姑娘是?”
我落落大方地回答:“我叫姜姜,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抬头望向宋玉:“日后?”
宋玉避开了她的视线,只对我道:“叫她秦昭便可。”
我笑着点了点头,唤了她一声“秦昭姑娘”。
她却笑得有些勉强。
她走到我身侧,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姜姜姑娘日后,是要住在将军府吗?”
我迎着她那双写满不可思议的眸子,笃定地说:“自然,宋玉说了,再不丢下我。”
秦昭的神情僵了一瞬,不明所以地看了宋玉一眼,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忽然释然地笑了起来:“如此,那我们日后便要好好相处了。”
她似乎对我放下了戒备,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
我想起了素和姐姐,对她也平添了几分亲近。
5
宋玉将我安置在他主院旁最近的一处庭院。
他虽公务繁忙,却总会抽出时间陪我用膳。
在将军府的日子,安逸舒心。
只是这个秦昭,有些奇怪。
她时常来寻我说话,却总挑宋玉不在的时候。
这日,她又提着一食盒新奇糕点来了。
她环顾着我这处精致的庭院,眼中流露出几分艳羡。
“姜姜姑娘可还住得惯?”
我捏起一块桂花糕,满意地点头:“惯的,宋玉待我极好。”
秦昭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笑着为我斟满茶水,感叹道:“说来,还要多谢姜姜姑娘。
若不是你,我恐怕此生都无缘再见将军。”
她话锋一转,“对了,将军可曾与你说过,他当初为何会重伤倒在乱葬岗?”
我摇了摇头。
秦昭像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将军当真什么都未曾与你说?”
我放下糕点,有些不解地望着她:“秦昭姑娘为何不亲自去问宋玉?”
她的神情有片刻的尴尬,随即自嘲一笑:“将军久经沙场,戒心极重,又怎会轻易与旁人吐露心声。”
“不会的。”我立刻反驳,“只要你问,宋玉定会告诉你。”
这并非我胡言。
这段时日,只要我问,宋玉向来知无不言。
便是阿沛与他商议军中要事,他也从不避讳我。
见我如此笃定,秦昭不由得嗤笑一声:“他当真什么都告诉你?”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他为何,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曾告诉你?”
秦昭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眼神却充满期待地看着我的反应。
我愣在原地,手中的桂花糕瞬间失了香甜。
我怔怔地问:“宋玉……不是他的名字?”
秦昭脸上的神情瞬间切换为歉疚与同情:“姜姜,你莫要往心里去。
将军想来是有他的苦衷,定不是信不过你……”
信我,却不肯告知真名。
信我,却刻意隐瞒身份。
这算哪门子的信任。
他分明从一开始就在防着我。
我心中恼火,当下就将手中的糕点捏碎了。
秦昭看着我手中捏碎的糕点,施施然起身:“姜姜姑娘,天色不早了,想必将军该回来了,秦昭改日再来上门。”
到了用晚膳时间,外头的丫鬟叫了好几声我都没有出去。
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生闷气。
越想越气。
刚开始隐瞒身份姓名也就算了,毕竟怕仇家找上门。
可我跟他相处的时间里,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跟我坦白,偏偏叫一个女人告诉我真相。
我可真蠢!
人家自始至终就没相信过你!
我恼怒地从床上弹起来,准备收拾行囊走人。
在我开门的一刹那,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怎么不吃……”
宋玉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目光挪到我肩上的包裹。
“你要去哪儿?”
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食盒,没耐性地说:“回竹林,找素和姐姐。”
他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要回竹林了?
“若是想素和了,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说着便要来拉我的手。
我往旁边一侧,无情将他的手拍开。
宋玉一直很懂我的情绪,见我不像是普通的生气,他的神情开始凝重起来。
半晌,他的声音低下来:“你都知道了?”
我冷哼一声:“请问到底该怎么称呼阁下?”
我故意将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我总不能一直留在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愿透露的人身边吧。”
宋玉握食盒的手紧了紧,神色紧绷地看着我。
他喉结滚动:“对不起,姜姜,我……”
“你不要再说了,现在我不想听了。”
我不愿与他周旋,当即打断他的话。
我背着包袱路过他的身边,手腕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抓住了。
“姜姜别走。”
我回头看去,宋玉的眼中带着丝丝乞求。
他的声音低了又低,“我们谈谈,我可以解释。”
我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我看着宋玉眼中的恳求,一想到他对我的隐瞒和不信任,我的心又开始硬起来。
我想将手从宋玉那抽回来。
奈何我越用力,他拽得越紧。
我只得说道:“你拽疼我了!”
此话一出,宋玉的力道果真松了松,却还是抓着我的手不放。
眼见徒劳,我只能退步。
6
他见我不再固执离去,与我相对而坐。
我撇过身,不去看他小心的眼神。
“我本名宋予欢。”
初见你时,正好被身边的人出卖,所以对你确实有所戒备。
“不过那只是最初。”
宋予欢着急补充道,“后来我都是对你毫无保留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反应,见我依旧没有转过身看他,便又接着解释。
“我也多次想与你坦白,可我一想到日后要离开,就又作罢了。”
我侧身看他。
宋予欢抿唇低头,俨然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后来呢?后来我决定留下来你为什么还不告诉我?”
宋予欢的眼神黯淡下来:“后来便不知该如何跟你说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你不知道该如何跟我说,就叫阿沛他们都瞒着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直叫你的假名字?”
怪不得第一天秦昭的神情转变如此之快。
恐怕她是觉得宋予欢并未将我放在心上,这才降低了对我的堤防。
宋予欢赶忙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他的声音带着着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宋予欢还想解释。
可此时的我已经被情绪所控制,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门外。
外头人影笼罩在门上,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阿沛的声音。
“将军,有乌日勒的消息。”
外头的人影顿了一下,而后说道:“姜姜,我将食盒放在外面,你别饿着自己。”
待外头的人影离去之后,我将地上的食盒拿了进来。
里面有我最爱吃的玉莲酥酪。
这是明楼的限量招牌,得早早去排队才能买到。
而明楼离这儿的距离,也得骑马过去才行。
一想到这,我叹了口气。
宋予欢确实待我很好。
除了这件事之外,再无欺瞒我的地方。
正如他所说的,对我毫无保留。
算了。
我将食盒重新盖好,准备拎着食盒去书房门口等着。
正当我跨上台阶时,我的脚步顿住了。
里面除了宋予欢和阿沛的声音。
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秦昭的。
他们正在讨论关于乌日勒的事。
我记得宋予欢曾经跟我说过。
乌日勒是北境首领,两国交战,他们是死敌。
这次他出事,宋予欢怀疑自己身边有乌日勒的人。
所以,像这样性命攸关的事,除了我之外,他也是能同别人说的。
秦昭与我,同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原来,他也对别人毫无保留啊。
想到此处,我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过。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总之就是非常讨厌。
一旁的侍卫见我迟迟不见去,犹豫道:“姜姜姑娘,要不要我进去通报一声。”
我摇摇头,有些无力地说道:“算了,不必打扰他们。”
自从看清宋予欢的心后,我对他突然失去了热情。
即使他来找我我也闭门不见,索性连用膳都不和他一起了。
倒是听府上的丫鬟婆子说,秦昭姑娘每天都会给将军送吃食。
真没劲,日子真无聊。
我突然开始怀念竹林的日子。
我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准备回去,我有太多事情想与素和姐姐说了。
一路奔波,我推开竹门,里面的陈设照旧,只不过有些清冷。
我试着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回我。
砍柴的樵夫路过此处:“你找素和?”
我点点头:“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樵夫摇了摇手:“素和早走了。”
“走了?”我有些诧异,“她不等心上人了吗?”
樵夫叹了口气:“她心上人回不来啦,早死在战场上了。”
我看着樵夫渐行渐远的背影,望着身后空无一人的竹屋。
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
7
我没打算回到宋予欢的身边,便在这竹屋安顿下来。
白天上山打猎采菌,晚上挂在歪脖子树上晒月光。
日子过得和从前一样。
就是没有素和姐姐,也没有宋玉。
只有我。
某天夜里,我照旧打算往树上爬,外头传来了击门声。
“有人在家吗?”
我听不出来人是谁。
“路过此处,想讨口水喝。”
我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爬下树打开了门。
那人一袭黑衣,银色面罩遮去了半边脸,看不清具体模样。
他生得高大,将我整个人罩在了阴影里。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稍等,我去拿。”
我转身进屋,身后却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我一转头,这人竟自顾自跟了进来。
我有些不满的说道:“你就在这站着,不许进来。”
他的脚步一顿,抱歉地点点头。
我倒了一碗水给他,可等我进庭院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正当我奇怪之余,后肩传来一阵酸痛。
我转头看去,他正手做刀刃疑惑地看着我。
我心中明了,当下将水往他脸上泼去。
“我可没有你们人类的穴位,还想劈晕我!”
他见事情败露,以手为哨。
哨音落,不知何时从外头翻进来几个黑衣人将我团团围住。
我修成人形后并未得罪什么人,至于这么大阵仗抓我么。
我企图看清面具下的真容:“你抓我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那人笑了一声:“人有软肋,抓了宋予欢的软肋,还怕拿捏不了他。”
我蹙眉否认:“我不是他的软肋,抓我没用。”
那人显然不想与我废话。
他手一挥:“抓活的。”
几个黑衣人挥刀朝我砍来,我将手中的碗朝外丢去,狼狈地朝反方向跑。
白骨和别的妖兽不同,没有灵力。
虽然不老 不 死,但被这帮人抓回去,多少得掉一层皮。
我见黑衣人逼近,丢了竹篓朝他们身上砸去。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素色的身影挡在我的面前。
我看着熟悉的背影,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为首的面具突然兴奋起来:“你来了。”
宋予欢几乎是咬牙喊出了他的名字:“乌日勒。”
他就是北境首领乌日勒?
宋予欢微微偏头说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为了不拖累他,嘱咐一番后我便躲了起来。
宋予欢的身手非常敏捷。
从容不迫,这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加上阿沛的助攻,乌日勒眼见处了下风。
他歪了歪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弓弩。
引弓搭箭,锐利的箭头直指打斗的宋予欢。
宋予欢无暇顾及。
我见事情不妙,从角落跑了出来:“宋玉小心箭!”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乌日勒的箭矛突然转了个弯,竟然对准了我!
“去死吧!”
利箭划破空气飞速朝我射来。
下一秒,锐利的箭头被人抓住了。
我惊魂未定地看向一旁的宋予欢。
他的眼里似淬了毒,恨不得将乌日勒生吞。
乌日勒满意地看着宋予欢。
“北境的云服散,宋予欢,等死吧。”
乌日勒潇洒离去,阿沛还想追,被宋予欢拦下。
我看着他手中直流的鲜血,心中慌得不行:“这血怎么是黑色的?”
宋予欢却没有答我,只将我笼在他眼里,一遍又一遍地看。
“怎么一声不吭走了……别生气了……”
话还没说完,他便重重倒在我的肩上昏了过去。
8
宋予欢受了伤之后始终昏迷不醒。
请遍了郎中也没有找出解药。
最后一位郎中叹了口气:“北境的云服散解不了,你们还是商量商量后事吧。”
“这个乌日勒!竟然在箭上抹毒!我去杀了他!”
我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宋予欢。
他面色惨白,唇色却透着诡异的紫。
他本就是因为我才中了毒,理应也是我救他才对。
我将抓狂的阿沛推到门外,他不解地看着我。
“姜姜姑娘,你……”
我说:“或许我能救他。”
我们白骨虽然没有灵力,空有不老 不 死的身躯外,唯一有用的就是一身净血了吧。
素和姐姐曾和我说,当初为了救她的心上人,耗费了好多净血。
宋予欢的毒,我应该也是能解的。
我将匕首靠近手腕,丝滑一割,皮肉上传来丝丝麻麻的痛觉。
鲜红血液滴进宋予欢的嘴里。
他一日不醒,我就供养一日。
两日不醒,我就供养两日。
若是月余不醒,我就供养月余。
好在用不了月余,三日之后,宋予欢的唇色渐渐如常了。
我松了口气。
为了给他补身体,我特意上山打了一只野鸡准备熬汤。
当我将鸡汤送进屋准备亲自给他喂下时,宋予欢恰巧醒了。
我对上他的眼,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他的指腹刚好按在了伤口处,我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他的手一松,赶忙道:“怎么了?受伤了?”
说着要来看我的手腕。
我的手腕用纱布包裹,宋予欢当下明了自己为什么能醒过来。
他薄唇轻启,欲要说些什么,却被我用勺子堵住了。
“别说话,喝汤。”
他静静喝着汤,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我瞧。
我被他看得浑身别扭,将碗朝他胸间一抵:“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
他的眼神突然委屈下来,抬了抬被箭划伤的手:“动不了。”
那手裹得跟粽子似的。
无奈我只能亲自喂他,却没有留意他眼底划过的笑意。
宋予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姜姜。”
“嗯?”
他忽而低声:“你心里有我。”
心中一撩拨,我喂汤的手一顿。
见我窘迫,宋予欢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鸡汤见底,我道:“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吧。”
宋予欢敛了笑,正色看我:“你同我一块回去。”
我摇摇头:“我在这挺好的。”
宋予欢不解:“为什么?你还在生气吗?”
“我跟秦昭,留一个在你身边就行。”
这回他真是急了,跌跌撞撞要从床上爬起来。
“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
我看着宋予欢固执的样子,恍若想到那日秦昭从他书房出来,脑海里全是他们亲密谋划的样子。
我将碗放在一旁,索性都吐露出来。
“那日我无意听见你们在讨论乌日勒的事,秦昭也在。
“所以说,跟你性命相关的事除了我以外,你也能毫无保留地告诉秦昭咯。
“怎么说来我对你也不过如此咯。”
见我酸邹邹的模样,宋予欢紧张的神色反倒松弛下来。
他低低笑出了声:“原来是这样啊。”
他歪头看我,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秦昭于我无他,我的一颗心早就给你了。”
宋予欢面色沉稳,步步朝我走来。
“我让秦昭进我书房,只不过为了引蛇出洞而已。”
宋予欢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
“我怀疑秦昭是乌日勒的人。”
我惊讶地看着宋予欢。
想到秦昭先前总挑宋予欢不在的时候来找我,还总是打听他的情况,原来是想从我这里套话啊。
我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出战前夕和阿沛在书房密谋,城防部署只有我们二人知道。
“其间,秦昭来送过一次吃食,被门外的守卫拦下了。”
我惊道:“她偷听?”
“除了她,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宋予欢眉头紧锁,“而且我怀疑军队里也有乌日勒的眼线,为了将人引出,这才有了竹屋的刺杀。”
我深呼吸一口。
又要上阵杀敌,还得随时提防身边的人。
这日子过得也太辛苦了。
宋予欢的眉眼柔了下来,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脸。
“还生气吗?”
我摇摇头。
“愿意跟我走么?”
我点点头。
宋予欢与我凑得很近,他温润的呼吸浇在我脸上。
渐渐,我察觉他的气息紊乱起来。
他朝我更近了些:“姜姜……”
我闭上眼准备回应他。
谁知——
“将军你……
“醒了……”
我心下一惊,赶忙将宋予欢推开。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推力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我,我碗呢。”
我胡乱抓起桌上的汤碗,羞恼着一张脸从屋里跑了出去。
后头传来宋予欢竭力忍耐的声音。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9
宋予欢体内的毒清得差不多了。
为了降低乌日勒的警戒心,宋予欢得救的事除了我跟阿沛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所以这次回京都就只叫阿沛护送我。
临别之前,我紧紧抱住他不放手。
他轻笑着抚摸我的头发,像哄孩子般说道:“等战事结束,我第一时间就来寻你。”
我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你可别食言了。”
“绝不食言。”
马车颠簸,我探出头与宋予欢挥手。
他不舍地站在原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时隔多日,我又回到了宋予欢的府上。
还是同第一次来时那般,秦昭依旧站在门口等候着。
这次见到来人只有我跟阿沛时,她怔愣了一下,仍旧不死心地朝后望去。
“将军呢?”
一如我们先前说好的,我抹了抹眼角,抽泣道:“予欢被乌日勒的箭射死了。”
阿沛悲怆地点点头。
见我们悲痛的模样,秦昭的身形虚晃了一下,若不是身旁的丫鬟扶着,恐怕要跌倒在地。
“将军的尸首呢?”
我和阿沛的眼神交互了一下。
阿沛面色愤懑:“乌日勒那狗 贼在箭上抹了毒,将军的身体没过多久便烂了。”
秦昭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忙说:“秦昭姑娘不能再受惊了,赶紧扶她下去歇息。”
是夜,我和阿沛守在秦昭院外。
若秦昭是乌日勒的人,她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乌日勒。
果然夜一深,一只飞鸽从秦昭的院里飞出来。
我和阿沛相视一眼,引弓将信鸽射下来。
里头果然是宋予欢的死讯。
阿沛的拳头握成一团:“当真是她!我说当初怎么以死相逼,非要留在将军身边,原来这一切都是密谋好的!”
“别耽搁太久,消息还是得散播出去。”
没过多久,宋予欢的死讯不仅传到了乌日勒的耳朵里,就连京都传遍了。
人人叹息。
宋大将军死了,还有谁能和北境抗衡。
斗志丧失,萎靡不振。
宋予欢的死讯炒得热了,北境那头果然按捺不住了。
他们趁士卒士气不振,开始起兵攻打木挞岭。
木挞岭地势险要,又加之云雾缭绕,在宋予欢的坚守下,这一直是北境的心病。
若是能攻下木挞岭,长驱直入,攻破京都不是问题。
按照计划,阿沛该上战场镇守木挞岭了。
整个府上开始变得冷清起来,和我能说得上话的竟然只有秦昭了。
我有些看不明白她。
她总是对着宋予欢的院落黯然神伤,若是装给别人看的也就罢了,四下无人的时候竟还偷偷抹泪。
不知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
战事月把有余,我等不到前头的消息焦虑得很。
而宋予欢的消息,自那日分别之后便断了。
我没日没夜等了许久,外头一有什么人上门我总第一时间奔去。
可来的都不是我等的人。
就这样心情起落,希望升起又扑空的日子过了半年多。
阿沛终于回来了。
也只有阿沛回来了。
我欣喜地抓着他的肩膀:“怎么样?赢了吗?予欢呢?”
阿沛的面色有些沉重。
“乌日勒以为将军死了,对木挞岭志在必得,故而集中了大量兵力攻打。
“精兵在前,后方失守,将军带着少数将士破了他的阵营,烧了所有粮草。
“没了粮草,乌日勒节节败退被迫退兵,一切都在往我们预期的方向发展。
“可我在木挞岭等了数日,也未曾等到将军来与我会合。”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阿沛的话如五雷轰顶般击在身上。
一瞬间,我的五感仿佛消失了。
“你说,宋予欢没去木挞岭?”
我看着阿沛郑重点头,眼前猛然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我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我梦见宋予欢替我买了明楼的玉莲酥酪。
上一秒他明媚的脸还在我面前,可下一秒,他却变成了一只鸟,任凭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头。
我在梦里哭喊了好久,叫他不要丢下我。
等醒来,枕头已经湿了大片。
我呆呆地望着床幔。
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我不能再干等了。
10
我简单地收拾好行囊,准备孤身北上。
在出门时,我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昭。
她一袭缟素,翩然垂柳。
“将军,没死对不对?”
我漠然地看着她,声音淬了冰:“你最好祈祷宋予欢没死。”
说罢不去看她脆弱的神色,擦肩而过。
我离府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我闻声回头,却见阿沛身骑高马朝我奔来。
“阿沛?”
阿沛追得急:“姜姜姑娘,我同你一块儿上路。”
我望着他灼灼的目光。
“我不相信将军死了。”
阿沛的声音满是坚毅。
也好,两个人去寻总归多一分希望。
我和阿沛一路向北走,不停歇地走。
在这期间阿沛好几次劝我:“姜姜姑娘,你歇会儿吧,别还没找到将军,你先倒下了。”
我喘着气,无力地摇摇头。
“不能歇,我多歇一刻,予欢的生死就悬一刻。”
阿沛拗不过我,只能跟着我一起走。
一路上,我看到许多尸体。
有流民的,有士兵的。
每见到一个身形与宋予欢相像的,我都会揪心一分。
我总是祈祷不要是他。
在见到面容后,我悬着的心才会放下。
我跟阿沛就这么走,就这么找。
只要没有见到宋予欢的尸首,我们就坚信他还活着。
不知我们行了多久,来到了一处山崖下。
溪水潺潺,壶子见了底。
耐不住渴,我朝溪边走去。
刚一蹲下身,便瞧见碎石处卡了一个人。
我手一抖,心怦怦跳个不停。
他是谁?
我喊来阿沛,两人费劲将人拉了上来。
那人身上好几处割裂,面部被泡得肿胀。
虽识别不出面容,可我知道他不是宋予欢。
阿沛端看那人,忽道:“是乌日勒。”
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崖,他环顾一圈:“想必是跟人打斗从崖上掉下来的。”
我刚松下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
“那人,会是予欢吗?”
我心中预感强烈。
宋予欢没有来木挞岭和阿沛会合,一定是去找乌日勒了。
能在这里发现乌日勒,那么予欢一定也在附近不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突然激动起来。
我大喊:“宋予欢!
“宋予欢你在哪里!”
我开始朝崖上奔去。
阿沛拦不住我,也开始学我喊起来。
崖间回荡着我们此起彼伏的喊叫。
我喊了一阵又一阵,喊哑了嗓子,独独没有人回应。
我累了,眼眶一阵酸涩。
咸咸苦苦的味道一茬接着一茬地往下落。
宋予欢,你到底在哪里啊。
你不是说过,要为了我拼命活下来吗?
你不是说过,你绝不丢下我吗?
你又骗我。
我乏力地起身,准备去别处寻。
风拂过草面,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
我的心在这一刻停止了。
“姜姜……”
嘶哑的声音带着干燥,轻得微乎其微。
可我却清楚地听见了。
我疯了般朝后跑去。
在半高的草丛堆里,发现了伤得不成人样的宋予欢。
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血肉模糊。
右手手臂被利箭贯穿,血痂凝结。
小腿外翻,大概已经断了。
我拼命将他拥在怀里,下意识寻了块利石划破肌肤。
宋予欢有些抗拒,可他实在没力气了,只能任由我将血喂给他。
阿沛发现这里有响动,赶忙跑了过来。
在看到面目全非的宋予欢后,也险些站不稳脚。
“阿沛,快去备马!”
11
我们就近寻了个医馆,简单地处理了宋予欢的伤口。
他总是梦里说胡话。
“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回去。
“我答应过她,绝不丢下她。
“我不能死……
“姜姜……”
我们寻了最好的郎中,加上我每日净血喂养,总算将宋予欢从阎王那救了回来。
只是他的右手再也不能运剑了。
作为护国将军,这打击无疑是沉重的。
即使他不在我面前表露出来,我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我给宋予欢上药:“这下好了,只能左手用剑了。
“空出来右手只能牵我了呗。”
他阴郁的眼神倏尔亮了起来。
他将右手轻轻挽住我,声波似水:“好,以后就用来牵你。”
我虚掩住他的衣服,假意生气:“你为什么独自行动?说好击退乌日勒就跟阿沛会合的。”
他解释道:“没了乌日勒,他们不敢贸然进犯我朝,才能保我朝几年太平,而且……”
宋予欢顿声,“谁让他将箭对准你的。”
原来还夹杂着私仇呢。
纵然心中甜蜜,我依旧嘱咐:“不管怎么样,下次你不能再欺瞒我们单独行动了。”
他乖觉点头:“好,都听你的。”
“对了”我突然想到,“秦昭你打算怎么处理。”
宋予欢满是笑意地看我,语气却没有波澜:“都听你的。”
这副贼样。
我故意说:“把她杀了,丢出去!”
他只笑:“好。”
嗐。
我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乌日勒拿她弟弟威胁她,如今弟弟也死了,她还蒙在鼓里,打发她出府叫她自生自灭吧。”
他只一句:“都听你的。”
我斜眼看他,随口道:“我是你什么人啊,还都听我的。”
空气倏尔安静下来,衬得外头树声簌簌。
屋里弥漫着药草的清香。
我见宋予欢的唇嚅动了一下。
他将手覆到我颈上,开始情难自抑地朝我靠近。
就在那一刹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记眼神杀过去。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阿沛吓得一哆嗦。
他立刻低头,碎碎念退出去:“我老早想走了。”
阿沛终于走了。
予欢再也忍不住侵略过来。
他的两瓣柔软覆上,贪婪又霸道。
两相缠绵,难舍难分,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他的唇轻轻摩擦着我的唇,似小孩要糖吃:“姜姜,做我的妻可好?”
我含羞答应。
宋予欢再次启唇勾来,我却感受到了异样。
“你抵到我了。”
宋予欢一改初见的羞涩,反身将我压在身下。
他勾唇一笑,眼中满是欢愉。
“成婚那日你便知道了。”
【全文完】
来源:冬梦雨谈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