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烛和菊花混合的味道,一点点散去,屋子里的冷便一寸寸漫上来,贴着皮肤,钻进骨头缝。
那一天,送走母亲后,家里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空得只剩下回音。
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烛和菊花混合的味道,一点点散去,屋子里的冷便一寸寸漫上来,贴着皮肤,钻进骨头缝。
我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陷在柔软但失去弹性的海绵里,看着一束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斜着切进来,在空中照亮了无数飞舞的尘埃。
那些尘埃,像是母亲平日里总也擦不完的烦恼,如今她走了,它们却还在。
一切都静下来了。
楼上孩子的跑闹声,巷子里小贩的叫卖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不到我的耳朵里。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沉闷的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像一口怎么也敲不响的古钟。
直到院子里传来一声猫叫,尖锐地划破了这层包裹着我的膜。
我才像从一个漫长的梦里惊醒,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腿麻了,踉跄了一下。
我走到窗边,拉开那张洗得发白的棉布窗帘。
院子里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邻居老马家的菜地,一片狼藉。
那是我家和老马家共用的一个小院子,用一道半人高的竹篱笆隔开。我家这边,母亲种了些花草,月季、茉莉,都是些寻常的花。
老马家那边,则是一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菜地。
番茄的红,黄瓜的绿,还有紫色的茄子,在夏天的时候,像一幅色彩浓郁的油画。
母亲总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我们这边,看着老马在菜地里忙活。一看就是一下午。
现在,那片油画被毁了。
送葬那天,来的人多,院子小,进进出出,拥挤之间,把老马家的篱笆挤倒了,半边的菜地被踩得乱七八糟。
几株刚结了小番茄的秧子,被拦腰踩断,绿色的果实可怜地躺在泥土里。
一片翠绿的生菜,叶子碎裂,沾满了泥脚印。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不是心疼几棵菜。
而是一种……愧疚。
一种在我巨大的悲伤之外,突然冒出来的,对日常秩序的破坏感。
母亲在世时,最重邻里和睦。她常说,远亲不如近邻,锅碗瓢盆的,借个火,递根葱,人情就热乎了。
老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和我父亲差不多大年纪,一个人住。
印象里,他总是在那片菜地里忙碌,戴着一顶草帽,弓着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不爱说话,邻里间很少见他串门。
我和他,更是几乎零交流。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母亲和他,倒是有些奇怪的「交情」。
母亲会把吃不完的馒头、饺子,用一个干净的布包好,放在篱笆的石墩上。
过一会儿,东西不见了。
第二天,石墩上会多出一捆刚摘的青菜,或者几个新鲜的番茄,叶子上还带着露水。
他们从不说话,一切交流,都通过那个小小的石墩。
如今,我们却踩坏了他的菜地。
我转身回屋,从冰箱里拿出一兜鸡蛋,是前几天亲戚送来的土鸡蛋,母亲还没来得及吃。
我得去道个歉。
这是母亲会做的事。
提着鸡蛋,我走到院子里,站在那片狼藉的菜地前,心里有些忐忑。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马叔?」
我试探着,敲了敲他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
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没锁。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
我又敲了敲,声音大了一些。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
老马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比我记忆中更苍老,头发花白,皱纹像刀刻一样深,眼神有些浑浊,但看着我的时候,却很清亮。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有事?」他的声音沙哑,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马叔,」我把手里的鸡蛋往前递了递,「对不住,前天……家里事多,人也乱,把您家菜地给踩了。这点鸡蛋,您收下,我明天找人来帮您把菜地重新弄弄。」
我的话说得有些磕绊,在这样一个沉默的人面前,语言好像也变得笨拙起来。
老马的视线越过我,落在院子里的菜地上,停了几秒。
我以为他会生气,或者至少会说几句埋怨的话。
但他没有。
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神又回到我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不快,反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接我的鸡蛋。
「进来吧。」他说着,把门完全打开。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他的屋子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
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靠墙的旧药柜,满屋子都是那种淡淡的草药味。
桌上放着一个茶盘,一个紫砂壶,两个小杯子。
他没让我坐,自己转身走到那个药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那包裹四四方方,不大,但看起来有些分量。
他走回来,把包裹递给我。
「你妈……让我交给你的。」
我彻底愣住了。
我妈?
交给我?
这怎么可能?
我接过那个包裹,入手沉甸甸的。牛皮纸的边缘已经磨损,用麻绳一圈一圈捆得结结实实。
「这是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回去自己看吧。」老马说。
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鸡蛋,摇了摇头,「鸡蛋拿回去,你现在需要补补。」
说完,他就转过身,像是要送客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我提着那兜多余的鸡蛋,手里捧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包裹,浑浑噩噩地走出了老马的家。
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我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冷,似乎更重了。
我把鸡蛋放在桌上,双手捧着那个牛皮纸包裹,坐在沙发上。
阳光已经偏西,那道光柱从地板上移到了墙壁上,颜色也从亮白变成了温暖的橘黄。
我摩挲着包裹上的麻绳,那绳子捆得很紧,打的是个死结。
我找不到剪刀,只能用手指一点点地抠。
指甲抠得生疼,才把绳子解开。
一层层剥开牛皮纸,像是拆开一个埋藏了许久的秘密。
里面是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盒子是那种很老式的首饰盒,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木质因为年头久了,颜色变得很深,泛着一种温润的光。
锁是小小的铜锁,没有钥匙。
我试着用力掰,纹丝不动。
这算什么?
一个打不开的盒子?
我把盒子翻过来,看到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我凑近了,才勉强认出,那是母亲的字。
上面写着:钥匙,在茉莉花盆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冲到院子里,走到那盆母亲最喜欢的茉莉花前。
花已经有些蔫了,叶子卷着边。母亲不在,没人记得给它浇水了。
我小心翼翼地搬开花盆。
花盆底下的砖石上,静静地躺着一把小小的,已经生了铜绿的钥匙。
我拿起钥匙,感觉它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回到屋里,我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首饰,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只有一本蓝色的,边角已经卷起的笔记本。
几张被压平了的,已经干枯的植物标本。
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我先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英姿飒爽,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军装。
其中一个,是我年轻时的父亲。
而另一个,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从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找到了几分熟悉的轮廓。
是老马。
年轻时的老马。
他们并肩站着,身后是模糊的营房背景,笑得灿烂,牙齿雪白。
我从不知道,我的父亲,和这个沉默的邻居,竟然是战友。
父亲去世得早,关于他当兵的事,我只从母亲那里听过零星的片段。
我放下照片,拿起那几张植物标
本。
一张是晒干的香椿叶,旁边用铅笔小字标注着:老马家的,说是今年的头茬,很嫩。
一张是压平的茉莉花,标注着:今天开了,真香。不知道他闻到没有。
还有一张,是银杏叶,金黄金黄的,像一把小扇子。标注:秋天了,他的咳嗽好像又重了。
我的手开始发抖。
最后,我翻开了那本蓝色的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是母亲娟秀的字迹。
没有日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今天,隔壁搬来了新邻居。一个很沉默的男人,姓马。他搬家的东西很少,一个旧皮箱,一袋子行李,还有一堆……锄头、耙子之类的家什。他一来,就在院子里那片荒地上忙活开了,翻地,除草。他干活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你。你以前,也总喜欢在院子里倒腾。」
这里的「你」,说的是我父亲。
我继续往下翻。
「他好像很懂种地。没多久,那片荒地就变了样。他种了黄瓜、番茄、茄子,还搭了架子。我每天坐在窗户边,都能看到他在地里忙。他不说话,整个院子,只有他锄头碰到石头的声音,清脆,利落。」
「今天,我包了饺子,猪肉白菜馅的,你以前最爱吃的。包多了,剩下一些。我想起隔壁的他,总是一个人,大概也吃不好。我把饺子放在了篱笆的石墩上。我有些不好意思,像做贼一样。过了一会儿,我偷偷去看,饺子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石墩上多了一根黄瓜,顶花带刺,新鲜得很。我拿来凉拌了,很脆,很甜。我做的饺子,大概味道还不错吧。」
「我开始习惯了这种交换。我给他送去我做的面食,他给我送来他种的蔬菜。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篱笆,一个石墩,就是全部的交流。这样很好,不远不近,不打扰,只是安静地,分享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今天是我生日。你不在,我也懒得弄什么。儿子从学校打电话回来,祝我生日快乐。我很高兴,但挂了电话,屋子里还是空落落的。傍晚的时候,我在石墩上看到一个红薯。一个烤红薯,用报纸包着,还是热的。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或许,他只是碰巧烤了个红薯。我捧着那个红薯,很烫,眼泪就掉下来了。」
看到这里,我的眼睛湿了。
我从不记得母亲的生日。
我只记得在日历上圈出自己的生日,提醒她给我做好吃的。
而一个几乎不说话的邻居,却用一个烤红薯,温暖了她一整个生日。
笔记本继续记录着。
「儿子的成绩很好,考上了大学,去了很远的城市。他走的那天,我帮他收拾行李,假装很开心。送他上了火车,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敢开灯。我听到隔壁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是《梁祝》。那悠扬的小提琴声,像是流进了我的心里。我坐在黑暗里,听了一整夜。」
「隔壁的他,好像知道我心情不好。第二天,石墩上是一小篮子草莓,红得发亮。那是他菜地里没有的东西。我猜,他是特意去集市上买的吧。」
「我开始记录他菜地的变化。春天,他种下种子。夏天,枝繁叶茂,瓜果飘香。秋天,收获。冬天,地里盖上薄膜,养着土。一年又一年,就像我们的人生。他的菜地,就是我的日历。」
「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尤其是在冬天。我听着他压抑的咳嗽声,心里就发紧。我学着做了冰糖雪梨,放在保温桶里,搁在石墩上。第二天,保温桶回来了,洗得干干净净,里面放着两个他自己种的橙子。」
「我看到他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大概是他的女儿吧。那女孩看起来很能干,想接他去城里住。他们在院子里说了很久。我看到他一直在摇头。后来,那女孩气冲冲地走了。他一个人,在菜地边上坐了很久,背影很孤独。」
「我想,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习惯了守着一个地方,守着一些回忆,过自己的日子。儿女有他们的人生,我们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
「儿子工作了,很忙,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来,都给我买很多东西,吃的,穿的。他总是问我钱够不够花,身体好不好。我知道他孝顺,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些什么。他不再是那个会抱着我的腿,撒娇说『妈妈,我要吃糖』的小男孩了。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世界。」
「我跟他聊不到一起去。我说的邻里长短,他听不进去。他说的公司业务,我也听不懂。我们坐在一起,常常是相对无言。只能靠着电视机的声音,来填补尴尬的沉默。」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并不孤单。我有我的邻居,虽然我们不说话。我有这满院子的花,还有他那片生机勃勃的菜地。我每天的生活,很平静,也很充实。」
「但是,我没说出口。我怕他觉得我是在安慰他,怕他觉得我是个麻烦的,需要人陪的老太太。」
我看到这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那些我回家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我确实,每次回来,都待不了多久。
我确实,觉得母亲的生活很无聊。
我确实,不知道该跟她聊些什么。
我以为我给了她物质上的满足,就是尽孝了。
我从没想过,她真正需要的,是陪伴,是理解,是能跟她说说话的人。
哪怕,那个人只是一个沉默的邻居。
我继续翻着那本笔记。
越往后,母亲的字迹开始变得有些潦草,甚至有些抖。
「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了很多,我没太听懂,只知道,不是什么好病。我没告诉儿子,他工作忙,不能让他分心。」
「我开始吃很多药。中药,西药。屋子里都是药味。我怕隔壁的他闻到,会担心。我每天都把窗户开得大大的。」
「他好像还是察觉到了。石墩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小包枸杞,有时候是几颗红枣,还有一次,是一小截晒干的,像是草药根一样的东西。我查了书,那是黄芪,补气的。」
「他真是个细心的人。他一定,也像我关注他的菜地一样,在默默地关注着我吧。」
「力气越来越小了,连给花浇水都觉得累。院子里的月季开了,很大,很香。我想摘一朵,送给他。但是我没有力气。我坐在窗边,看着那朵花,从盛开,到凋零。」
「那天,我看到他站在篱笆那边,看着我这边的月季,站了很久。然后,他回屋,拿出工具,帮我把月季花丛边的杂草给除了。他还给花培了土。」
「我们隔着一道篱笆,隔着一扇窗户,就像两条平行的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好像有了一座看不见的桥。」
「我把这个盒子,还有你父亲的照片,准备好了。我想,如果我哪天真的走了,儿子看到这些,应该能明白一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交给他。直接给他,他可能会觉得奇怪。我想来想去,只能拜托隔大。」
「我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了石墩上。我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在石墩上放东西,就请他把这个盒子,交给我儿子。」
「他那天没有在石墩上放菜。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我心里很慌,是不是我的请求,太唐突了,吓到他了。第四天早上,我看到石墩上,放着一个很小的,新刻的木头章,上面是一个『好』字。」
「我的心,一下子就落定了。」
「我开始写这本笔记。我想把这些年,没有跟儿子说的话,都写下来。我想告诉他,妈妈不孤单。我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温暖,是无声的。」
「他的菜地,又绿了。新一年的番茄,已经结了青色的小果子。真好。可惜,我大概,是等不到它红了。」
这是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字迹已经很轻,很乱,能看出写字的人,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笔记本的纸页上,迅速晕开,模糊了母亲的字迹。
我捂着脸,身体蜷缩在沙发上,发出了压抑了许久的,野兽般的呜咽。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母亲的生活,是这样度过的。
原来,那个我以为孤单、寂寞的母亲,有着如此丰盈和温暖的内心世界。
原来,那个我以为只是个陌生人的邻居,却是我母亲晚年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道光。
他用他的沉默,他的菜地,他的笨拙的关心,陪伴着我的母亲,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而我,她的亲生儿子,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在为踩坏了他几棵菜,而提着鸡蛋去计算人情。
我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自以为是。
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
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我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
我拿起那个空了的木盒,拿起那本被我的眼泪浸湿的笔记本,还有那张泛黄的照片,重新把它们放回盒子里。
这一次,我没有锁上。
我站起身,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就像母亲以前常常做的那样,卧了一个荷包蛋。
我吃得很慢,很认真。
吃完面,我洗了碗,然后走出了家门。
夜色如水。
邻居老马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我走到他的门前,那扇破旧的木门,此刻在我眼里,却像是一座神圣的殿堂。
我没有敲门。
我只是站在门口,对着那扇门,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或许看到了,或许没有。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必须这么做。
为了我的母亲,也为了我那迟到的,对一份深厚情谊的敬意。
第二天,我没有找人去修整菜地。
我去了集市,买来了新的菜苗,番茄、黄瓜、生菜。
我还买了一把新的锄头,一把新的铁锹。
我脱下西装,换上旧衣服,走进院子,走进那片被踩坏的菜地。
我先把倒掉的篱笆扶起来,用铁丝重新固定好。
然后,我开始翻地。
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涌进我的鼻腔。
这是一种久违的,让我感到踏实的味道。
我学着记忆中老马的样子,弓着背,一锄头,一锄头地翻着地。
我的动作很笨拙,远不如他那么利落。
没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
我没有停。
我把那些被踩死的菜秧拔掉,把土地重新翻松,耙平。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把新买来的菜苗,一棵一棵地,栽进土里。
我干了一整个下午。
当我直起腰的时候,那片狼藉的菜地,已经重新变得整齐。
虽然栽得歪歪扭扭,但充满了新的生机。
我看到,老马家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
他就在门后,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没有说话。
我也没说话。
我们只是看着对方。
他的眼神,依旧那么平静,但这一次,我好像看懂了。
那里面,有欣慰,有接纳,还有一种……传承的意味。
他缓缓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也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关上了门。
我转过身,看着眼前这片小小的菜地。
阳光照在上面,每一片新栽的叶子,都泛着绿油油的光。
我仿佛看到,母亲就坐在我们家这边的院子里,搬着那个小板凳,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想,从今以后,我会接替她,守着这片院子,守着这份无言的温暖。
我会学着种菜,学着和沉默的邻居,用一个石墩,一捆青菜,来交换彼此的关心。
我会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孩子听。
告诉他们,有一种爱,叫作陪伴。
有一种温暖,叫作邻里。
有一种人生,叫作,平淡却丰盈。
母亲走了。
但她用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给我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她把她的世界,她最后的温柔,装进那个盒子里,留给了我。
而我,将用余生,去守护这份馈赠。
几天后,菜苗活了。
我给它们浇水,施肥。
一天早上,我打开门,看到篱笆的那个石墩上,静静地放着两个刚摘的番茄。
红彤彤的,像两颗温暖的心。
来源:搞笑同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