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紫禁城的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养心殿西暖阁那扇被雍正猛然推开的雕花窗棂，依然洞开着，任凭深秋子夜的寒风如冰冷的潮水般汹涌灌入，卷起案头堆积的密奏与公文，哗啦作响，如同鬼魂哀戚的低语。烛火在狂风的撕扯下疯狂摇曳，将雍正孤峭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盘龙金柱与华贵的
紫禁城的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养心殿西暖阁那扇被雍正猛然推开的雕花窗棂，依然洞开着，任凭深秋子夜的寒风如冰冷的潮水般汹涌灌入，卷起案头堆积的密奏与公文，哗啦作响，如同鬼魂哀戚的低语。烛火在狂风的撕扯下疯狂摇曳，将雍正孤峭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盘龙金柱与华贵的地毯上，拉长、扭曲、碎裂，又复合，变幻不定，宛如殿中悄然游走的魑魅魍魉。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沉沉黑暗，吞噬了层层叠叠的宫殿飞檐，唯有巡夜侍卫灯笼那微弱如豆的几点红光，在宫墙夹道间幽灵般缓慢移动，更衬得这帝国心脏之地，空旷死寂得令人窒息。雍正立在风口，刺骨的寒意穿透明黄的龙袍，却远不及他心底那翻腾汹涌的冰冷洪流来得刺骨。鸭嘴滩、少林寺、朱三太子遗脉、“怨望”的灾民……这些字眼如同淬毒的芒刺，深深地扎在他高度紧绷的神经上。
“宵小……无处不在！” 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微弱的回响，旋即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戾之气在他体内冲撞。他需要发泄，需要找到那个具体的目标，需要看到那些敢于觊觎他江山、质疑他权威的魍魅魍魉在他的雷霆怒火下灰飞烟灭！
他猛地转身，疾步回到巨大的紫檀御案之后。沉重的脚步敲打着金砖地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他没有坐下，而是用力拉开御案右侧一个不起眼的暗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份奏折，纸张边缘已微微泛黄卷曲，显是被人反复摩挲。雍正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掠过那些折子，最终，停留在最上面那一份。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触碰什么极度污秽又不祥之物，猛地将其抽了出来，重重地摊开在冰冷的案面上！
昏黄的烛光下，奏折开篇那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笔迹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依旧是那力透纸背、飞扬跋扈的字迹，仿佛其主人那桀骜不驯的灵魂依旧附着其上：“……奴才年羹尧，沥血叩首，伏惟圣鉴：川陕用兵，赖皇上如天之福，将士用命，青海罗卜藏丹津逆酋……” 通篇皆是铺陈战功，字里行间流淌着烈火烹油般的骄矜与自得，仿佛那平定青海的盖世功勋，尽是他年大将军一人只手擎天！那扑面而来的居功至伟之气，即便隔着数年时光，依旧咄咄逼人，令雍正胃里一阵翻搅，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折尾处——那是他自己当年御笔朱批，鲜红如血，力透纸背：“览卿此奏，朕心甚喜。但不可恃功而骄，尤当谨慎自持。所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尔其戒之！勉之！” 每一个朱砂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打在他此刻的脸上！当年那带着帝王心术、既褒又诫的批语，此刻看来，竟显得如此天真可笑！他是在对一个怎样包藏祸心、僭越无度的逆臣说着“戒之！勉之！”？
背叛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淹没：年羹尧在西北军营中那堪比帝王的排场与威仪；他私自截留军粮、任用私人、收受巨额贿赂的桩桩铁证；那封在年府密室搜出的、字字句句皆是对他刻骨怨毒的私信……最终，定格在刑部大牢深处，年羹尧临刑前那怨毒如淬火毒刃般的眼神，冰冷地穿透了他九五之尊的冠冕，直刺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功高……震主……” 雍正喃喃自语，指尖狠狠地掐入奏折那坚韧的纸面，几乎要将它洞穿。一股混杂着狂怒、被愚弄的耻辱感以及对权力根基深刻危机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年羹尧那模糊而扭曲的面孔，在摇曳的烛光下渐渐变形，仿佛要与童林那紫面膛膛、沉稳刚毅的面容重合起来！
童林！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思绪中炸响。那个他一手从草莽提拔于御前，赐予“镇八方紫面昆仑侠”无上荣宠的四品侍卫统领。他忠勇，他悍不畏死，他为自己挡下过致命的刀剑。然而，在年羹尧的阴影骤然笼罩的此刻，童林身上所有的优点，都镀上了一层令人心惊胆战的油彩。
他出身何处？绿林草莽！那是个只讲义气、罔顾王法的地方！江湖义气重如山，帝王恩宠……又算什么？他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八卦掌功夫，师承何人？是否与前明余孽、与那些躲在阴暗处高喊“反清复明”的朱三太子党羽，有着千丝万缕、讳莫如深的关系？少林寺的异动，鸭嘴滩的密报，童林与江湖的联系……这些碎片在雍正被猜忌彻底点燃的脑海里疯狂撞击、组合，拼凑出一个指向童林的巨大问号！
忠诚？真的有纯粹、永不褪色的忠诚吗？年羹尧当年在奏折里写下的“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字字泣血，声犹在耳！可转眼之间，便是刻骨的背叛与诅咒！童林此刻的恭谨与效忠，会不会是另一张精心绘制、足以乱真的画皮？他童林在江湖上振臂一呼，响应者云集，这股力量若不为我所控，甚至……倒戈相向……一念及此，雍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脊柱都僵直了。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臣童林，复旨缴令！”
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殿内狂风的呼啸与烛火的噼啪，清晰地传入雍正的耳中。他浑身猛地一震，如同从一场最深沉恐怖的噩梦中惊醒。握着年羹尧奏折的手下意识地一松，那泛黄的纸张飘然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雍正霍然抬头，目光如两道淬了冰的利刃，带着审视一切的冷酷与穿透力，瞬间钉在刚刚踏进暖阁门槛的童林身上！
童林依旧是那身四品武官补服，身形挺拔如松，步履沉稳有力，深秋寒夜的行动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狼狈痕迹。唯有那紫红色的面膛上，残留着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浅浅擦痕——那是前几日护驾时留下的印记，如同忠诚的勋章。然而，在雍正此刻布满疑云和审视的目光里，这几道伤痕却像是某种不祥的印记，刺目无比！
童林在御案前五步之遥处停下，干净利落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叩见万岁！臣奉旨查探京郊西山‘鸭嘴滩’，事毕复命！”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慌乱。
雍正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大殿内只余下烛火挣扎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不止的寒风。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童林弯下的脊背上。皇帝的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心悸。
“说。” 良久，雍正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目光依旧锐利如刀，在童林脸上每一寸肌肉的细微变化间逡巡。
“遵旨。” 童林保持着跪姿，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开始禀报，“臣率得力侍卫十人，乔装潜入鸭嘴滩，详查三日。该滩地处西山深处，三面环水，仅有狭长滩涂与外相通，林木深密，地形复杂，易于隐匿。滩上确有一处荒废日久的小龙王庙，庙后有几间倾颓的茅屋。” 他叙述客观，如同在描述一幅平淡的画卷。
“人呢？” 雍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逼问，“不是说有少林秘使？有朱三太子的接头点？人呢？给朕抓到了几个？！”
童林心头猛沉，皇帝话语中那股浓烈的失望与压抑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冰锥刺来。他深吸一口气，依旧据实以告：“回万岁，臣等日夜监视，多方查探，滩上除偶有樵夫猎户短暂停留歇脚外，连日来并无可疑人物大规模聚集或秘密出入迹象。至于少林秘使……臣等仔细排查，未发现僧人或形迹诡秘的外乡人踪影。臣无能，未能擒获任何逆党，请万岁降罪！” 他再次深深低下头去，姿态恭谨，却掩不住那股无功而返的凝重气息。
“无能？” 雍正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尖锐，如同冰锥刮过琉璃，“好一个‘未发现’！好一个‘无能’！” 他猛地一拍御案！沉重的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巨响，案上堆积的奏折、笔架都随之一跳！蟠龙烛台的火焰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朕的粘杆处，耳目遍布天下！他们送来的密报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少林秘使潜入，勾连朱三遗脉，接头点就在鸭嘴滩！” 雍正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封密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理智，“而你！朕最信任的御前侍卫统领，带了整整十个人，埋伏三天三夜，却告诉朕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一片太平？！” 每一句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童林心上。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御案，一步一步，缓缓地踱到童林面前。每一步，都踏在死寂大殿的金砖上，发出沉重的回响，如同丧钟敲击在童林的心头。那巨大的、带着龙涎香与浓浓威压的阴影，将跪在地上的童林彻底笼罩。
“童卿……” 雍正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低沉得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你如实告诉朕……是不是有人提前给你通风报信了？是不是……那鸭嘴滩的‘蛇鼠’，早已闻风而遁，躲到你童大侠的庇护伞下去了？” 那“庇护伞”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赤裸裸的猜忌和冰冷的试探！他微微俯身，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幽暗、审视、足以冻结灵魂的火焰，死死地锁定童林骤然抬起的紫面！
童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皇帝的怀疑，竟已如此直白、如此露骨！那冰冷的眼神，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彻底剖开，审视他那颗心的颜色！鸭嘴滩无功而返，本已让他背负沉重的自责与压力。此刻，君王这诛心之问，更是将他推向了万丈悬崖的边缘！
“万岁！” 童林猛地抬起头，紫红色的面膛因激动和冤屈而血气上涌，脖颈上的青筋都微微暴起，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与沉痛，“臣蒙圣上不次拔擢，由江湖草莽而登天子堂阶，此恩重逾泰山！臣一身血肉，早已许国！自入宫以来，唯知恪尽职守，以报君恩！若有半分欺瞒圣听、私通宵小之心——” 他双目赤红，一字一句，如同铁石坠地，铿锵有声，“天诛地灭，神人共戮！！”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童林那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如同受伤的猛兽。他那双平素沉稳如渊的眼眸，此刻因巨大的委屈和赤诚的剖白而有了裂痕，直视着帝王那双深不可测、冰寒刺骨的眸子。他额头滚烫，紧握的拳头上指节泛出了青白色。
雍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跪在脚下、情绪激荡的臣子。童林的誓言掷地有声，眼中那份沉痛与冤屈不似作伪。然而，年羹尧那张临刑前怨毒扭曲的脸，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童林此刻的面容诡异地重叠、分离……帝王的心，如同在深渊之上走钢丝。信任？多么奢侈而危险的词！
就在这君臣对峙、空气凝滞得几乎要碎裂的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入风声的破空之响从洞开的窗外传来！
殿内烛火猛地一晃！
童林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劲弓！野兽般的直觉和对皇帝刻入骨髓的保护本能，让他完全抛开了一切君臣礼仪和情绪激荡！他甚至连头都未抬，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暴起！右腿闪电般向后横扫而出！
“噗！”
一声闷响！一只通体漆黑、仅有指头大小的精钢吹箭，被童林那灌注了浑厚功力的腿风精准扫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墙，瞬间扭曲变形，无力地跌落在地毯上，箭头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诡异光泽——剧毒！
“有刺客！护驾——！！！” 童林那炸雷般的怒吼同时响彻大殿！他魁梧的身躯已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牢牢挡在了雍正身前！
几乎就在童林示警的同一刹那！
“嘭！”“嘭！”“嘭！”
养心殿外，数盏巡夜的大红灯笼几乎在同一时间骤然熄灭！殿宇四周的黑暗中，瞬间爆发出数道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无数精钢爪钩死死扣住殿宇飞檐斗拱的声音！紧接着，数道轻捷如狸猫、迅捷如鬼魅的黑影，借着绳索之力，悄无声息地自不同的方向——殿顶、侧窗、廊柱阴影处——直扑西暖阁洞开的窗户而来！快！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几道模糊跳跃的残影！带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
“好胆！” 童林目眦欲裂！那紫面昆仑侠的煞气冲天而起！他来不及多想刺客是如何突破重重宫禁，更无暇去揣测皇帝此刻对自己的猜忌是否更深！守护眼前这位君王，已是他融入骨血的本能！
只见他双脚猛地一跺金砖地面，“咔嚓”一声微响，脚下坚硬无比的金砖竟被踏出蛛网般的细纹！整个人已如出膛的炮弹，不退反进！迎着那数道最先扑入窗棂的黑影，暴射而去！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屈指成爪，八卦掌的至刚至猛之力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掌风呼啸，竟在身前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环形罡气！
“砰！砰！喀嚓！”
惨烈的撞击声、骨头碎裂声瞬间爆响！最先扑入的两个黑衣人，如同撞上了飞奔的巨大铁锥，胸口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护心镜瞬间粉碎！口中鲜血狂喷，夹杂着内脏碎片，身体像破麻袋一般被狠狠砸飞出去，撞在后方蟠龙金柱上，发出沉闷巨响，软软滑落，已然毙命！
然而，更多的黑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悍不畏死地越过同伴的尸体，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同时攻至！刀光如雪！剑影如电！淬毒的暗器化作致命的蜂群！目标只有一个——童林身后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
童林怒喝连连，身形在狭窄的暖阁门口处化作一道高速旋转的紫红色风暴！八卦掌刚柔并济的奥义被他发挥到极致！刚时如山崩海啸，掌风如锤，硬撼劈来的刀剑，震得刺客虎口崩裂，兵器脱手！柔时如流水缠丝，卸力无形，将险之又险抹向脖颈的毒镖拂开！他或拍、或按、或捋、或挤，身形步法变幻莫测，在那方寸之地，竟硬生生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血肉！
“噗嗤！” 一道刁钻的剑光刺破童林左臂的官服，带起一溜血花！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反手一记凌厉无匹的“单换掌”，快逾闪电，重重拍在那偷袭刺客的天灵盖上！头颅碎裂的闷响令人牙酸！温热的红白之物溅上童林冰冷的紫面！更添几分狰狞杀气！
“万岁！退后！” 童林嘶吼着，一脚将一具尸体踹飞砸向后续扑来的刺客，身形半步不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滴落在金砖之上，如同盛开的红梅。他以一己血肉之躯，硬生生将这暖阁的入口，守成了修罗炼狱的生死线！
雍正被童林那魁梧的身躯牢牢护在身后，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几缕散发。他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那双深陷的眼睛，没有去看门口惨烈血腥的厮杀，没有在意那近在咫尺的刀光剑影、喷溅的鲜血和倒毙的刺客。他的目光，越过童林那浴血搏杀、如同魔神般伟岸的背影，越过了混乱嘈杂的殿门……
越过那些不断从黑暗中扑出、如同飞蛾扑火般冲击着童林这道防线的黑衣刺客……
最终，落在了殿外庭院深处，那片被重重殿宇阴影覆盖的最为浓稠的黑暗角落里。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如同融入夜色、仿佛亘古便存在于那片阴影之中的人影。
那人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夜行衣，脸上覆盖着一块毫无纹饰、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色面具。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幽灵。既未参与围攻，也未发出任何指令。唯有那双暴露在面具孔洞之外的眼睛！冰冷！毫无人类情感！如同深潭底部万年不化的玄冰！此刻，那双眼睛，正穿透殿门激烈的厮杀，穿透童林浴血奋战的身影，穿透殿内摇曳的烛火与血腥的空气……
**如同一柄淬了九幽寒气的
来源：快乐哥在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