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张建军的宝贝,从一等功到三等功,十几枚,擦得锃亮,像一排沉默的士兵,守着这个家。
王政委推开门的时候,我正擦着那套搁在玄关柜上的军功章。
那是张建军的宝贝,从一等功到三等功,十几枚,擦得锃亮,像一排沉默的士兵,守着这个家。
王政委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眼神躲闪着,没像往常一样喊我“小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说:“嫂子,建军……他把离婚报告和调职申请一起交上来了。”
一瞬间,屋子里的空气好像被抽干了。
我手里的绒布掉在地上,发出一点沉闷的声响。
怎么会呢?
张建军,那个把津贴一分不差交给我,每次出任务前都会把家里水缸蓄满,连酱油醋都给我备好的男人,那个我以为会和我过一辈子的男人,要跟我离婚?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窝蜜蜂。
视线越过王政委的肩膀,我看到了院子里那棵我们结婚时一起种下的石榴树,秋风一过,叶子落了一地,光秃秃的,像我此刻的心。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大概,是从那个雨天,我打开门,看到林卫东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浑身湿透,像只丧家之犬一样站在我面前开始的。
林卫东,我的初恋。这个名字,我已经快二十年没在嘴里念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雨下得真大,敲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而我,亲手打开了那道闸门,放了洪水进来,淹了自己,也冲垮了张建军为我筑起的堤坝。
我总以为,善良是没错的。我以为,我嫁给了张建军,成了光荣的军嫂,就该有军嫂的样子,大气,包容,不计前嫌。
我甚至还带着一丝隐秘的优越感,看着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说要带我去大城市闯荡的林卫东,如今落魄潦倒地站在我面前,而我,却拥有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前途无量的丈夫。
我以为我是在施舍,是在救赎,是在展现我的宽宏大量。
可我忘了,家不是慈善堂,婚姻也不是展览柜。
我更忘了,张建军那样的男人,他可以把命交给国家,把后背交给战友,但他把一颗完整的心,交给了我。
而我,却亲手在这颗心上,扎了一根最深的刺。
第一章 不速之客
那天下午,我正在厨房里慢悠悠地炖着一锅排骨汤。
窗外的雨下得没完没了,天阴沉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张建军在部队,还有半个月才能休假回来,我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家属楼,日子过得像这锅汤,小火慢炖,没什么波澜,但也暖和。
门铃响的时候,我还有点纳闷。
这个点儿,邻居们要么在上班,要么在睡午觉,谁会来串门?
我擦了擦手,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一开,一股夹杂着雨水的寒气就扑了进来。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浑身湿淋淋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我愣了足足有十几秒,才试探着叫了一声:“林卫东?”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牙齿黄黄的,和我记忆里那个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阳光少年,判若两人。
“陈兰,你还认得我啊。”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我怎么会不认得。
二十年前,在这个小城里,我和他,是人人羡慕的一对。他会弹吉他,会写诗,说毕业了就带我去南方,去见识真正的大海。
后来,他真的去了南方,只是没带上我。他高考失利,不甘心,跟着一帮人南下闯荡,信誓旦旦地说要混出个名堂再回来娶我。
头两年,还有信,信里满是豪言壮语和对未来的憧憬。后来,信越来越少,越来越短,最后,就断了。
再后来,我经人介绍,认识了刚从军校毕业的张建军。
他不会弹吉他,也不会写诗,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像他身上那身笔挺的军装。但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请假跑几十里路送我去市里的医院,会在每次分别时笨拙地嘱咐我:“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我嫁给了他,成了军嫂,住进了这个部队大院。日子平淡,却也安稳。
林卫东这个名字,连同那些年少的悸动,早就被我压在了箱底,成了泛黄的旧照片。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把他让进屋,找了条干毛巾递给他。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局促地打量着我的家。
三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客厅墙上挂着张建军穿着军装的巨幅照片,英武,挺拔。阳台上,我养的花花草草开得正盛。
“我……在外面混得不好。”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厂子倒了,老婆也跟人跑了,没地方去了,就想着……回老家看看。”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祈求和落魄,“陈兰,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我现在身上钱都花光了,能不能……在你这儿借住几天?就几天,等我找到活儿,马上就走。”
我看着他脚下那双开了胶的皮鞋,水正顺着裤腿往下滴,在地板上积了一小滩。
恻隐之心,就在那一刻泛滥了。
我想起了当年那个在夕阳下为我弹唱的少年,再看看眼前这个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中年男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行吧。”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家里有间客房,你先住下。我去给你找身换洗的衣服。”
那间客房,其实是张建军的书房。里面有一张单人床,是他有时候写材料晚了,怕打扰我休息,临时睡的。
我从张建军的衣柜里,找出了一套他平常穿的旧运动服。林卫东比张建军瘦小,穿上后空荡荡的,更显得他整个人没精神。
我让他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盛了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给他。
他捧着碗,狼吞虎咽,眼圈都红了。
“陈兰,你真是个好人。”他一边喝汤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张建军……他有福气。”
我笑了笑,没说话。
那一刻,我心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满足感的。你看,当年你抛下我,如今还不是要求到我门下?我过得比你好,我的丈夫比你强。这种无声的胜利,让我忽略了这件事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
我甚至天真地想,等张建joen回来,我跟他好好解释,他那么通情达理,肯定会理解的。毕竟,我们只是在帮一个落难的老同学,不是吗?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封闭、讲究纪律和名声的部队大院里,一个单身军嫂的家里,住进一个陌生的外地男人,意味着什么。
那晚,林卫东睡在书房,我睡在主卧。
隔着一堵墙,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我安慰自己,没事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我不知道,影子一旦斜了,再想扶正,就难了。
第二章 沉默的电话
林卫东住下的第三天,张建军的电话打了过来。
那是部队里的军线电话,每周三晚上八点,雷打不动。这是我们之间多年的默契。
电话铃响的时候,林卫东正在客厅看电视,看得是那种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笑得前仰后合。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跑到卧室去接电话。
“喂,建军。”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嗯,家里都好?”电话那头,张建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带着一丝训练后的疲惫。
“都好,都好着呢。”我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听着客厅的动静。
还好,电视的声音小了下去。
“我听着……家里怎么好像有别人的声音?”张建军的耳朵尖,隔着电话线,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没……没有啊,”我撒了第一个谎,脸颊烫得厉害,“我在看电视呢,可能是电视里的声音吧。”
“哦。”他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接下来,就是例行的问候。他问我身体怎么样,家里的米面油还够不够,院里王大妈的腰好点了没有。
我一一回答着,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我好几次都想开口告诉他林卫东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说呢?
说我的初恋落魄了,来投奔我,我把他收留在了家里?
张建军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守妇道?会不会觉得我心里还念着旧情?
他是个军人,思想传统,最重名节。我不敢去赌。
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等林卫东过几天找到工作搬走了,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到时候,我再找个机会,云淡风轻地跟他提一句,就说有个老同学来借住了两天。
“小陈,”电话那头,张建军突然叫了我的名字,语气很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缩。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我强笑着,声音却有点发颤,“你别胡思乱想,在部队好好训练。”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那沉默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得我坐立不安。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张建军,正紧紧地皱着眉头。他太了解我了,我一撒谎,声音就会不自觉地变调。
“行了,那你早点休息吧。我挂了。”
没等我再说点什么,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我握着话筒,愣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挂断我的电话。
以前,每次都是他等我絮絮叨叨地说完,最后叮嘱一句“照顾好自己”,然后等我先挂,他才挂。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悄悄地爬上了我的心头。
我走出卧室,看到林卫东正缩在沙发上,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嫂子,是……是张营长打来的吧?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你别多想。快去看电视吧。”
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这个家属大院,院子里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说的话特别难听。张建军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站在人群里,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想跑过去跟他解释,可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动不了。
我急得大喊他的名字,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醒来时,天还没亮,窗外黑漆漆的。我摸了摸额头,一手心的冷汗。
身边的床铺是空的,冷的。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让我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我开始盘算着,得尽快让林卫东搬出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话怎么开口呢?
他现在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我把他赶出去,他能去哪儿?睡大街吗?
我的心又软了。
再等两天吧,就两天。等他找到工作,或者联系上别的亲戚朋友,我就让他走。
我这样安慰自己,却不知道,有些错误,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命运的齿轮,已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转动,并且开始加速了。
第三章 院里的风言风语
部队大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里就像个小社会,谁家今天买了块肉,谁家孩子考试得了第一名,不出半天,整个院子都能传遍。
林卫东住进来的第五天,风言风语就起来了。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住我对门的李嫂。
她丈夫是后勤处的,人有点碎嘴。那天早上我出门买菜,正好碰到她也下楼。
她看见我,眼睛往我屋里瞟了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问:“小陈啊,家里来客人了?前两天我好像听见你家有男人的咳嗽声,不是张营长的动静啊。”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心虚地应付道:“啊,是……是我一个远房表弟,从老家过来找工作的,暂住两天。”
这是我跟林卫东商量好的说辞。
李嫂“哦”了一声,拉长了调子,眼神里的意味却很明显:信你才怪。
从那天起,我感觉整个大院的空气都变了。
以前,我走在院子里,碰到的嫂子们都会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拉着我聊家常。现在,她们看到我,要么假装没看见,要么就聚在一起,对着我的背影窃窃私语。
那种被孤立、被审视的感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不敢再让林卫东白天出门了。
他也很识趣,整天就闷在书房里,要么看书,要么睡觉。只有等天黑透了,他才敢悄悄下楼,在院子里抽根烟,透透气。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天傍晚,我让林卫东下楼去帮我倒垃圾。
我们这个院子,垃圾桶就在楼下不远处。我想着天黑了,应该碰不到什么人。
结果,他刚下楼,就碰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教导员家的孩子,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眼神尖着呢。
第二天,我送孩子去院里的幼儿园,就听见几个嫂子聚在树底下嚼舌根。
“哎,你们听说了吗?张营长家,好像住了个野男人。”
“可不是嘛,前天晚上小虎亲眼看见了,一个瘦高个,不是张营长。小虎还问他找谁,那人支支吾吾的,说是陈兰的表弟。”
“什么表弟啊,我娘家有个亲戚跟陈兰是一个村的,她家哪有什么表弟啊!我看不像好事。”
“啧啧,张营长在外面为国戍边,她倒好,在家里……这叫什么事啊!”
那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抱着孩子,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了家。
一进门,我就冲进了书房。
林卫东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旧杂志,看到我怒气冲冲地进来,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
“陈兰,怎……怎么了?”
“怎么了?”我把满腔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了出来,“林卫东,你到底什么时候走?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现在在院子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所有人都用那种眼光看我,你知道吗?”
我哭了,哭得特别伤心。
这十几年,我跟着张建军,从一个连队的家属院,搬到另一个营区的家属院,走到哪里,别人都客客气气地叫我一声“嫂子”。我爱惜这份荣誉,就像爱惜自己的眼睛。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毁了。
林卫东看着我哭,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脸涨得通红。
“对不起,陈兰,真的对不起……我……我明天就走,我马上就走。”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的心又软了下来。
我哭,不是真的想把他赶走。我只是觉得委屈,觉得害怕。
我怕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张建军的耳朵里。
我擦了擦眼泪,声音也缓和了下来:“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吧。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他点了点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清者自清。可流言就像是泼出去的脏水,就算你能证明水是脏的,可溅在身上的污点,却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张建军。
我想念他宽厚的肩膀,想念他虽然笨拙但却温暖的怀抱。
我想,只要他回来,只要他站在我身边,相信我,那一切流言蜚语就都伤不到我。
可是,他还有十天才回来。
这十天,对我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而我不知道的是,不等他回来,一封信,会先一步把我的所有幻想,击得粉碎。
第四章 远方来信
又是一个星期三,张建军的电话没有来。
我从七点半就守在电话机旁,一直等到九点,电话铃一声都没响过。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约定的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安慰自己,他可能是在执行什么紧急任务,走不开。部队里,这种情况很常见。
可这种自我安慰,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去。
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院里的风言风语,像长了翅膀,肯定已经飞到了他的耳朵里。
部队是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信息传递的速度快得惊人。一个营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家就在大院的干部或者战士。枕边风一吹,什么事能瞒得住?
那一晚,我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恍惚。
林卫东看我脸色不好,几次想跟我说话,都被我躲开了。
我心里烦躁得像有一团火在烧,我开始怨他。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可转念一想,把他留下来的,是我自己。是我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和所谓的“善良”,亲手埋下了这颗雷。
又过了两天,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是张建军的,刚劲有力,一笔一划都像他的人。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那薄薄的信封。
我把自己关进卧室,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信纸只有一页,上面的字不多,却字字千钧。
“小陈:
见字如面。
院里的一些传闻,我听说了。
本想等你亲口告诉我,但你没有。
我们结婚十五年,我以为我们之间,最起码的坦诚和信任是有的。现在看来,或许是我一厢情愿。
作为一名军人,我首先要对组织负责,对我的军装负责。我的家庭,不能有任何污点,不能成为别人攻击我、影响部队声誉的把柄。
作为一名丈夫,我无法接受我的妻子,在我们的家里,收留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尤其,是你的过去。
这不是嫉妒,是原则。
我的床,我的书房,那是我在家里唯一的净土。你让别人睡在那里,等于是在我的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或许,我们都冷静一下,对彼此都好。
原定的休假,我取消了。我已经向组织递交了申请,去边疆最艰苦的哨所。
你保重。
张建军”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日期,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名字。
我把信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信里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谩骂,但那种冰冷和失望,却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伤人。
“这不是嫉妒,是原则。”
“我的床,我的书房,那是我在家里唯一的净土。”
原来,在他心里,那间书房,是他的净土。
我却让那片净土,被别人玷污了。
我终于明白了,我错得有多离谱。
我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无伤大雅的善举。但在他看来,这触碰了他的底线,践踏了他的尊严。
他是一个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军人。家庭的纯洁和稳定,是他能安心在前线保家卫国的大后方。
而我,亲手把他的大后方,变成了一个让他蒙羞的战场。
眼泪,终于决堤了。
我趴在床上,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
张建军的枕头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可那个睡在这里的人,却再也不想回来了。
他要去边疆最艰苦的哨所。
那是什么地方,我听说过。一年有大半年的大雪封山,环境恶劣,与世隔绝。他这是在用自我放逐的方式,来惩罚我,也惩罚他自己。
哭过之后,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悔恨。
我从卧室走出来,眼睛又红又肿。
林卫东看到我手里的信,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他都知道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说:“林卫东,你走吧。现在就走。”
这一次,我没有给他任何辩解和迟疑的机会。
我从钱包里,把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大概有两千多块钱,塞到他手里。
“这些钱你拿着,去买张车票,回你老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总之,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卫東捏着那沓钱,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愧疚,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什么行李都没拿,就穿着来时那身衣服,默默地转过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张建军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穿着军装,目光坚毅地看着远方。
我看着他,喃喃自语:“建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可照片里的人,不会回答我。
我以为,林卫东走了,这件事就可以画上句号。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好好地待在家里,等着张建军气消了,他就会回心转意。
我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真正让我万念俱灰的审判,还在后面。
第五章 政委上门
林卫东走后的一个星期,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
我每天机械地起床,做饭,送孩子,接孩子,然后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呆。
院里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有人说,那个男人是被张营长派人赶走的。
有人说,张营长已经递交了离婚报告,组织上正在审查。
我像一个被游街示众的囚犯,每天都要承受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我不敢出门,不敢跟任何人说话,把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
我每天都守着电话,盼着张建军能再打来。哪怕是骂我一顿也好,只要他肯理我。
可电话,一次也没响过。
直到那个下午,王政委的到来,将我所有的幻想,彻底击碎。
王政委是张建军的老领导,也是看着我们结婚的证婚人。他待我们,就像待自己的子侄一样。
他进门后,没有坐,就站在玄关那儿,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痛心和惋惜。
然后,他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了一叠文件,放在了鞋柜上。
最上面的一张,是《离婚申请报告》,落款处,“张建军”三个字签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无尽的决绝。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嫂子,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但是,有些话,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王政委的声音很沉,很慢。
“建军这次,是铁了心了。”
他告诉我,院里的流言,已经不仅仅是家属之间的闲话了。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师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有人借题发挥,说张建军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怎么带兵打仗?
“建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他把荣誉看得比命都重。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他递交调职申请的时候,跟我们说了,他说他没脸再待在这里了。他觉得对不起组织的培养,对不起他身上这身军装。”
王政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组织上找他谈了几次话,想挽留他。他是我们师重点培养的干部,前途一片光明。可他态度很坚决,他说,如果组织不批准他去边疆,他就脱了这身军装,转业回家。”
脱了这身军装……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军装对张建军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生命。
为了让我这个军嫂家属能随军,为了能在这个城市安家,他放弃了多少次去大机关深造的机会,把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
而现在,为了躲避我带给他的羞辱,他宁愿放弃这一切。
“嫂子,我不是来指责你的。”王政委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件事,在建军那里,到底有多严重。”
“他是个军人,军人的世界,黑白分明,容不得半点沙子。你让那个……林卫东,住进你们的家,住在他看材料、写总结的书房,你可能觉得是小事,但在他看来,你不仅是背叛了你们的感情,更是玷污了他的信仰。”
“军人的家,是堡垒,是最后一道防线。你却亲手给这个堡垒,打开了一个缺口,放了敌人进来。”
王政委的话,句句诛心。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
我错的,不是收留一个落难的故人。
我错在,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我的丈夫,没有理解过他所处的世界,没有理解过他所坚守的原则和荣耀。
我一直活在自己构筑的安逸世界里,享受着他作为军人带来的光环和稳定,却从未想过,要为他去守护这份光环背后的沉重。
“政委,我……我能去见见他吗?”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乞求,“我想当面跟他解释,当面跟他说声对不起。”
王政委摇了摇头。
“他已经走了。昨天晚上的车。”
“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房子、存款,都留给你和孩子。他只有一个要求,尽快把字签了,他不想再有任何牵扯。”
我的目光,落在那份冰冷的离婚报告上。
我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王政委又站了一会儿,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是于心不忍,又劝了一句:“嫂子,你也别太难过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不想。建军那脾气,跟头犟驴一样。等过个一年半载,他在那边冷静下来了,也许……也许还有转机。”
他说完,就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沙发前,缓缓地坐下,然后,又缓缓地倒了下去,蜷缩成一团。
我没有哭,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
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用勺子,把里面的东西一勺一勺地全都挖走了,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和张建军在一起的十五年。
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我们结婚那天,他喝多了,抱着我,一遍遍地说:“小陈,我这辈子,一定对你好。”
孩子出生的那个晚上,他在产房外守了一夜,进来看到我的时候,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老婆,辛苦你了。”
一幕一幕,像是放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闪过。
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那些被我当成理所当然的付出,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在我的心上反复切割。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天,塌了。
第六章 一趟边关行
在浑浑噩噩中过了一个月。
我瘦了十几斤,整个人都脱了相。
孩子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害怕。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抱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做点什么。
离婚协议我没有签。
我心里存着最后一丝幻想。王政委说,等他冷静下来,也许还有转机。
我要去找他。
我必须去找他。
就算是要判我死刑,也得让我见他最后一面,让我亲口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我把孩子托付给了我父母,然后开始打听张建军去的那个哨所的具体位置。
那地方,叫红石口哨所,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小小的红点,位于最西北的边境线上。
去那里的路,异常艰难。
我先是坐了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从我们这个江南小城,一路向西,窗外的景色从郁郁葱葱,变成了满目荒凉。
下了火车,是一个尘土飞扬的小县城。我打听到,要去红石口,还得坐一种当地人叫“班线车”的大巴,在戈壁滩上开一天一夜。
车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烟味和方便面的味道。车子在搓板一样的土路上颠簸,我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我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戈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建军,你就是在这里吗?
这样的路,这样的环境,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以前,他每次探亲回来,都会跟我说一些部队里的事。说训练有多苦,说环境有多差。
我听着,总觉得离我很遥远。我觉得,那是他的工作,是他的职责,跟我没有太大关系。我只要把家管好,把他和孩子照顾好,就尽到了我的本分。
直到此刻,当我亲身走在他走过的路上,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我才迟钝地意识到,他的世界,从来都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班线车到了终点,是一个小小的镇子。
从镇子到哨所,还有几十公里的山路,没有车,只能靠部队每周一次下山采购的军车。
我在镇上唯一一家小旅馆住下,等了三天,才等到那辆熟悉的绿色解放卡车。
开车的是个很年轻的战士,皮肤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黝黑。
我说明了来意,说我是张建军的爱人。
小战士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让我上了车。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缓慢地行驶,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
我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
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我的头开始阵阵发痛,是高原反应。
小战士递给我一个水壶:“嫂子,慢点喝,别急。我们张……张副团,刚来的时候,也这样。”
我这才知道,张建军来这里,竟然是升了职,提了副团。
可他宁愿要这个艰苦地区的副团,也不愿意在原来的地方,当那个前途无量的营长。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开了大概三个多小时,车子终于在一个山口停下。
小战士指着不远处几排孤零零的平房,说:“嫂子,到了,那就是红石口。”
我下了车,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眼前的景象,比我想象中还要荒凉一百倍。
没有树,没有草,只有光秃秃的红色山石和凛冽的寒风。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几面褪了色的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是这里唯一的亮色。
这就是我的丈夫,选择用来自我放逐的地方。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稳了稳心神,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几排平房走去。
我的心里,没有了来时的忐忑和不安,只剩下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
建军,我来了。
不管你要怎么对我,我都认了。
我只想见你一面。
第七章 无言的和解
哨所的战士看到我,都愣住了。
一个指导员模样的人迎了上来,敬了个礼,有些惊讶地问:“您是……张副团长的爱人?”
我点了点头。
“他……他在吗?”我的声音因为缺氧和紧张,有些发抖。
“在,在后山巡逻,应该快回来了。您……您先进屋里暖和一下吧,外面风大。”
我被让进了一间屋子,应该是哨所的会客室。屋里烧着炉子,很暖和。一个战士给我倒了杯热腾腾的酥油茶。
我捧着杯子,手却还是冰凉的。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世纪。
门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寒气。
是张建军。
他瘦了,也黑了,脸上的线条像刀刻一样,越发显得坚毅。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他看到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躲闪,最后,归于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相望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还是旁边的指导员打破了沉默:“副团长,嫂子……嫂子大老远来看你了。”
张建军这才动了一下。
他没有看我,而是对指导员说:“老李,你先出去吧。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指导员点了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炉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你来干什么?”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我……来看看你。”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他转过身,背对着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看完了,就回去吧。”
他的冷漠,像一把冰锥,刺得我心脏生疼。
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
我走到他身后,鼓起所有的勇气,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一块石头。
“建军,对不起。”我把脸贴在他宽厚但却冰冷的后背上,哽咽着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让林卫东住到家里。我不懂事,我虚荣,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没有顾及你的名声和原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
“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惩罚我都行。求求你,别不要我,别不要这个家。”
我哭得泣不成声,把这一个多月来所有的委屈、悔恨和思念,都化作了眼泪。
他的后背,依旧僵硬。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理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他抬起手,覆在了我环在他腰间的手上。
他的手很粗糙,满是老茧,却很温暖。
“回去吧。”他又说了一遍,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れません的颤抖,“这里太苦了,不适合你。”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我就不走。”我抱得更紧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守边疆,我就在这里给你洗衣做饭。反正,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说这么“无赖”的话。
他沉默了。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他看着我,看着我消瘦的脸庞,红肿的眼睛,然后,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擦掉了我脸上的泪水。
“傻瓜。”他低声说,“哭什么。”
那一刻,我知道,他心里的那块坚冰,开始融化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也没有缠绵的情话。
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些。
十五年的夫妻,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没有说原谅,我也没有再请求原谅。
但当他把我紧紧地拥入怀中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根断了的线,又重新连上了。
虽然,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结。
第八章 回家的路
我在红石口待了三天。
那三天,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艰苦,却也最踏实的三天。
哨所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还要差。没有自来水,用水要到几公里外的雪山上去凿冰融化。没有新鲜蔬菜,吃的都是脱水菜和罐头。晚上睡觉,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冻得人骨头疼。
我跟着战士们一起,凿冰,做饭,打扫卫生。
我看到了张建军是怎么工作的。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带着巡逻队,一走就是一整天。那些我连走上去都费劲的山路,他们要背着几十斤的装备,来来回回地走。
晚上,他还要开会,写报告,经常忙到后半夜。
我给他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他的袜子,脚后跟都磨出了大洞。他的手,因为长期暴露在严寒中,长满了冻疮,又红又肿。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这就是我的丈夫。
一个把所有苦都自己咽下去,却把最好的都留给我的男人。
而我,却差一点,就永远地失去了他。
临走的前一晚,我们俩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谁也睡不着。
“建军,”我轻声叫他。
“嗯。”他应了一声。
“离婚协议……我没签。”
“我知道。”
“你……还想离吗?”我紧张地问。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翻了个身,把我搂进怀里。
“小陈,”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声音闷闷的,“这件事,过不去了。”
我的心一沉。
“我知道,是我伤了你。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说的过不去,不是指我们俩的感情。”他叹了口气,“我的调职命令已经下来了,在这里,至少要待三年。组织的决定,不能朝令夕改。而且,我确实……没脸回去。”
我明白了。
他原谅了我,却没有原谅他自己。
他觉得他没能守护好这个家,让它蒙羞了。他需要用这种自我惩罚的方式,来找回他作为一个军人的尊严。
“那我等你。”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三年,五年,十年,我都等你。”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紧紧地看着我。
“你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我摇了摇头,“以前,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辛苦,撑着这个家。现在,换我来。你安心在这里工作,家里有我。”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
聊孩子,聊父母,聊未来的打算。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叫“林卫东”的名字。
我们都知道,那个名字,会是我们心里一辈子的一根刺。拔不掉,只能等岁月慢慢把它包裹起来,不再那么轻易地就刺痛我们。
第二天,我坐着下山的军车,离开了红石口。
张建军一直把我送到山口。
风很大,吹得我的头发乱飞。
他替我把围巾裹好,又理了理我的鬓角,就像过去十五年里,每一次送我出门一样。
“回去吧。”他说。
“嗯。”我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转身上了车,不敢再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车子开出去很远,我从后视镜里,依然能看到他站在山口的那个小黑点,像一棵扎根在戈壁上的胡杨,孤独,而又坚韧。
回家的路,依旧漫长而颠簸。
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知道,前面等待我的,会是三年的漫长等待,会是旁人异样的眼光,会是一个人支撑家庭的艰辛。
但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在遥远的边疆,有一个人,他的心,和我紧紧地连在一起。
家,还在。
爱,也还在。
这就够了。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份离婚协议书,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然后,我拿出那套军功章,一枚一枚,仔細地擦拭干净,重新摆好。
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军功章,我仿佛看到了张建军的半生戎马,也看到了我们风雨同舟的十五年。
生活,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夫妻之间,更是如此。勺子总会碰到锅沿。
这一次,我们都犯了错。我的错在于无知和虚荣,他的错在于骄傲和决绝。
但好在,我们都没有放弃。
我们愿意为了彼此,为了这个家,去翻越那座横亘在心里的雪山。
我想,等他三年后回来,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应该又会开满火红的花了吧。
到时候,我会带着孩子,站在树下,等他回家。
就像过去每一次,我等他一样。
来源:看不见的房客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