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两个儿媳站在我新开的木工房门口,脸冻得通红,眼睛里却烧着一团火,一团我看不懂的火。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两个儿媳站在我新开的木工房门口,脸冻得通红,眼睛里却烧着一团火,一团我看不懂的火。
她们的身后,是我那两个局促不安的儿子。
大儿媳刘娟搓着手,哈出的白气瞬间散在冷风里,她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抖:“爸,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用一块旧棉布,慢慢擦拭着手里的刨子。那刨子跟了我快四十年了,木头柄被我的手汗浸得油光发亮,像一块温润的玉。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她们也是这样站着,不过地点是在我的老屋里。那时她们的眼睛里,淬着的不是火,是冰。
那冰,能扎进人骨头缝里。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我有时候会靠在躺椅上,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的秃枝丫,一想就是一下午。日子就像这手里的木头纹理,一圈一圈,不知不觉就刻满了沧桑。怨谁呢?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错了。
这人呐,活一辈子,图个啥?年轻时图个饱饭,中年时图个家小安康,老了,就图个儿孙绕膝,有个热乎气儿。
可这气儿,三年前,就凉了。
第1章 一碗凉了的饺子
三年前的那个周末,也是小雪节气。
我提前一天就盘好了饺子馅,猪肉大葱的,是我那两个儿子从小吃到大的口味。我老伴走得早,是我一手把他们拉扯大的,别的本事没有,这手包饺子的功夫,他们娘俩都说比外头馆子里的地道。
下午五点,估摸着他们快下班了,我把饺子一个个码好,像列队的兵。
门“吱呀”一声开了,先进来的是大儿子建军,后面跟着他媳妇刘娟,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脸上没什么笑模样。
“爸,我们回来了。”建军声音有点闷。
“回来了好,快坐,饺子马上下锅。”我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白面,心里热乎乎的。
没一会儿,小儿子建华和媳妇王莉也到了。王莉比刘娟会来事,一进门就笑着说:“爸,好香啊,又是猪肉大葱的吧?就您这手艺,我们可想死了。”
我乐得合不拢嘴:“想吃就常回来,锅里有的是。”
一家人围着老旧的八仙桌坐下,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屋里顿时有了点家的样子。可我总觉得,这热气,暖不了人。
两个儿子埋头吃饺子,一言不发。两个儿媳妇倒是动了筷子,但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在屋里四处瞟。
我知道她们在看什么。这老房子,是我爹传下来的,风风雨雨几十年,墙皮有点脱落,家具都是我亲手打的,样式老旧,但结实。在她们眼里,这就是“破”。
果然,三巡饺子下肚,刘娟放下了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
“爸,今天我们来,是有个事想跟您商量。”
我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会来。我点了点头:“说吧。”
刘娟看了看建军,建军把头埋得更低了。她只好自己开口:“您看,您也六十了,厂里早就办了内退,您那点木工活儿,也挣不了几个钱,该歇歇了。”
“是啊,爸,”王莉也接上话,她的声音要软一些,但话里的意思是一样的,“您一个人住这老房子,我们也不放心。冬天冷,夏天潮,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
我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她们说的,句句在理,句句都像是在为你着想。
可我听得出来,那话里头,绕来绕去,还是嫌弃。
“那你们的意思是?”我问,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我们商量了一下,”刘娟说,语气不容置喙,“您这房子,地段还行,卖了,能凑个首付。我们两家,一家一半,给您在城郊买个小户型。剩下的钱,就当您的养老钱。至于住,您就每个月,在我们两家轮着住,一家半个月。这样我们也能照顾您,您说呢?”
我看着她,又看看王莉,最后把目光落在我那两个始终不敢抬头看我的儿子身上。
轮着住?说得好听,不就是把我当个包袱,你家扔半个月,他家再扔半个月吗?
还有这房子,卖了?这是我李卫国的根啊。这里有我爹的汗水,有我老婆的笑声,有建军建华的童年。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刻着我半辈子的记忆。
“爸,您别多想,”建华终于抬起头,眼神躲闪,“娟儿和莉莉也是为了您好。您没退休金,我们压力也大,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压力大?”我冷笑一声,“我从你们结婚,到你们生孩子,哪一样我没帮衬?我给你们带孩子,做木工活儿补贴家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压力大?”
“那不是应该的吗?”刘娟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屋里瞬间安静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建军猛地抬头,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刘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嘴唇动了动,没再出声。
我心里的那点热乎气,彻底凉了。凉得像桌上那碗没动几口的饺子。
应该的。是啊,在她们眼里,我这个当爹的,付出一切都是应该的。如今我老了,没用了,没退休金,守着个破房子,就成了她们的“压力”。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起的零星雪花。
“房子,我不卖。”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养老的事,也不用你们操心。我这双手,还能动。只要我李卫国还能拿得起刨子,就饿不死。”
“爸!”两个儿子都急了。
“你们别说了。”我打断他们,“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爹,以后常回家看看就行。要是不认,这门,你们以后也不用进。”
说完,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心要是凉透了,再冷的天,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沿着胡同一直走,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洇出一片湿痕。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第2章 刨花里的尊严
那晚之后,日子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老屋还是那个老屋,只是更安静了。以前总盼着周末儿子们能带孙子孙女回来,屋里能有点吵闹声,现在,这种盼望没了。
心里的念想一断,日子就变得格外漫长。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进了我的木工房。那是我在后院自己搭的一个棚子,里面堆满了各种木料,空气中永远飘着一股好闻的松木和柏木的清香。
刨子推出去,卷起薄薄的刨花,像女孩子烫过的卷发,带着木头的温度,落在地上。锯子拉开,发出“唰唰”的声响,木屑纷飞。凿子和锤子敲击,发出“笃笃”的闷响。
这些声音,成了我唯一的伴侣。
我开始接一些零散的活儿。街坊邻居家里的桌子腿坏了,椅子散架了,老衣柜的门关不严了,都会来找我。我不图挣多少钱,有时候人家给包烟,有时候给几个自家种的西红柿,我就很高兴。
我图的,是被人需要的感觉。
人老了,最怕的不是穷,不是病,是觉得自己没用了,成了别人的累赘。
我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特别是榫卯结构,不用一根钉子,就能让两块木头严丝合缝,牢固百年。我爹常说,做木工,跟做人一个道理,要方方正正,要严丝合缝,来不得半点虚假。
这些年,外面时兴的都是合成板材的家具,样子好看,但不经用,搬两次家就散架了。像我这种做实木家具的老木匠,越来越少,成了“老古董”。
建军和建华小时候,我也想把手艺传给他们。可他们不感兴趣,觉得又脏又累,没出息。他们都读了大学,进了公司,成了体面的城里人,离我这门老手艺,越来越远。
我理解他们。时代不一样了,谁还愿意守着一堆木头过一辈子呢?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我抚摸着那些光滑的木料,心里会泛起一阵空落落的失落。这门手艺,怕是要在我手里失传了。
那天,我给邻居张大妈修好了一个小板凳,她非要塞给我二十块钱。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拿着那张带着体温的钞票,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刘娟说的“挣不了几个钱”的活儿。
是啊,二十块,不够她们在外面吃一顿像样的饭,不够她们给孩子买一件新潮的玩具。
但对我来说,这二十块钱,是我用手艺换来的,是我站着挣来的。这里面,有我的尊严。
儿子们偶尔会打电话过来,问问我的身体,说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我听得出来,他们很为难,夹在我和媳妇中间,左右不是人。
我也不想让他们难做,每次都说:“我好着呢,吃得下睡得着,不用惦记。”
我知道他们会把我的话转告给儿媳妇们。这样,她们就能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日子,不用再为我这个“包袱”烦心了。
有一次,小孙女过生日,建华打电话让我过去吃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我想孩子了。
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堆满了礼物,家里布置得像个游乐园。刘娟和王莉正陪着几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聊天,应该是她们的朋友。
看到我,她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王莉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给孙女做的小木马,笑着说:“爸,您来啦,快坐。”
她把木马随手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那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包装精美的玩具。
我的小木马,是我花了一个星期,用最好的榉木,一点点打磨出来的。没有一颗钉子,所有的关节都能活动,上面还涂了对孩子无害的木蜡油。它在那些塑料玩具中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席间,刘娟的一个朋友看到了那个木马,拿起来看了看,好奇地问:“这是哪儿买的?挺别致的。”
刘娟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哦,孩子爷爷自己做的,不值钱,就是个心意。”
“不值钱”三个字,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我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酒。酒是好酒,但到了嘴里,却又苦又涩。
那天晚上,我没等吃完蛋糕就走了。我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发火。
回到空荡荡的老屋,我打开了灯,看着满屋子的老旧家具。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它们陪了我半辈子。在别人眼里,它们“不值钱”,但在我眼里,它们是我的心血,是我活过的证明。
我走到后院的木工房,拿起一块木料,打开了台灯。
刨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告诉自己,李卫国,别倒下。只要你还能拿起这把刨子,你就不是没用的人。
你的尊严,不在别人的嘴里,就在你这双布满老茧的手里。
第3章 偶遇知音人
日子就像刨子下的木屑,一天天卷走。
我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早上五点起,打一套太极,然后去早市买菜,回来收拾一下,就一头扎进木工房,直到天黑。
活儿不多,但总没断过。除了街坊邻居的零活,偶尔也有人慕名而来,让我给他们做点小东西,比如一个茶盘,一个首饰盒。这些活儿精细,耗时,但做起来有意思。
我把每一件作品都当成艺术品来雕琢,看着一块普通的木头,在自己手里慢慢变成一件有生命的东西,那种满足感,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转机发生在一个初夏的午后。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打磨一个刚做好的摇椅,一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了我的院子。
中年男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气质儒雅,不像是一般人。他一进院子,目光就被那把摇椅吸引了。
“老师傅,这椅子是您做的?”他走上前,用手轻轻抚摸着摇椅的扶手,眼神里满是欣赏。
我点了点头:“随便做着玩的。”
他笑了笑,绕着椅子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接合处。他看得非常内行,手指划过那些榫卯结构,连连点头。
“好手艺!这可是正宗的燕尾榫和粽角榫,现在能把这活儿做得这么地道的,不多了。”他赞叹道。
我心里一动。这人是懂行的。
“您是?”我问。
“我姓陈,叫陈立强。这是我的助理小王。”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着“古韵轩”三个字,头衔是“艺术总监”。我听说过这个地方,是市里最高档的中式家具会所,里面的东西,动辄几十上百万。
“陈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有些局促。我这小院,和我这一身沾满木屑的衣服,跟他的身份实在不搭。
陈总摆了摆手:“别叫我陈总,叫我老陈就行。老师傅,不瞒您说,我找您很久了。”
原来,陈总的一个朋友,前阵子从我这里定做了一个书架。陈总去他家做客,一眼就看中了那个书架,问清了是我做的,就一直想来拜访。
“李师傅,”他诚恳地说,“我们‘古韵轩’最近收到一批明清时期的老家具,有好几件都损坏了,想请您出山,帮我们修复一下。您放心,报酬方面,绝对不会亏待您。”
修复古董家具?我愣住了。
我这辈子,做的都是新东西,修的也都是些寻常百姓家的普通家具。古董,我可没碰过。那玩意儿金贵,万一弄坏了,我拿什么赔?
我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陈总,我没那个本事,您另请高明吧。”
“李师傅,您别谦虚。”陈总看出了我的顾虑,“您的手艺,我看在眼里。这批家具,我们找了好几个所谓的专家,他们要么就是主张用胶水和钉子,要么就是手艺不过关。我是真心想把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贝,用最传统的方式修好。这活儿,非您莫属。”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真挚:“李师傅,钱不是问题。我更看重的,是您这身手艺,是对传统工艺的这份敬畏之心。您就当帮我一个忙,也算是为传承咱们这门手艺,尽一份力。”
“传承手艺”,这四个字,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了我的心上。
我沉默了。
我看着院子里堆放的木料,看着墙上挂着的工具,它们都老了,跟我一样。如果我走了,这些东西,就成了一堆废铁和烂木头。
我这身手艺,难道真的就要带进棺材里去吗?
陈总看我有所动摇,又加了一把火:“李师傅,您先别急着拒绝。明天您有空吗?我派车来接您,去我们库房看看那批家具。您看过之后,再做决定,行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我点了点头:“那……好吧。”
第二天,陈总的助理小王准时开车来接我。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停在了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前,正是“古韵轩”。
走进库房,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老家具,有雕花的大床,有描金的柜子,有造型典雅的圈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木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仿佛时光倒流了几百年。
陈总指着其中几件破损的家具,给我讲解它们的来历和损坏情况。
我戴上老花镜,一件一件地仔细查看。我的手抚过那些断裂的横梁,开裂的面板,缺失的雕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
这些可都是宝贝啊!是老祖宗智慧的结晶。就这么残破地堆在这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看到一张花梨木的八仙桌,桌角的一个榫卯结构松脱了。我蹲下身,仔细研究那个结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修复它的方案。
那一刻,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我的眼里,只有这些需要被拯救的木头。
我站起身,对陈总说:“陈总,这活儿,我接了。”
陈总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太好了!李师傅,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陈总把那些需要修复的家具,分批运到了我的小院。我的木工房,一下子变得拥挤而神圣起来。
我每天沉浸在这些古老的木头里,跟它们对话,感受它们经历过的岁月。修复它们,就像在和一个个沉默的智者交流。
这个过程,比做新家具要复杂得多,也辛苦得多。有时候为了找到一块颜色、纹理、年份都相近的旧木料来填补,我要跑遍整个旧货市场。有时候为了复原一个复杂的榫卯,我要对着图纸琢磨好几天。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累。
我的心,是满的。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做一个木匠活儿,而是在做一件有功德的事。
我李卫国,一个没退休金,被儿媳嫌弃的糟老头子,原来,我还是个有用的人。
而且,是个有大用的人。
第4章 作坊里的新芽
修复古董家具的活儿,一干就是大半年。
我的小院,成了陈总常来的地方。他每次来,都不空手,要么是上好的茶叶,要么是几瓶好酒。我们俩,一个动手,一个旁观,常常一待就是一下午。
他跟我聊家具的历史,聊木头的品性。我跟他讲榫卯的精妙,讲工具的用法。我们成了忘年交。
“李师傅,您这手艺,不能断了香火啊。”有一天,他看着我熟练地用凿子开榫,感慨道,“有没有想过收个徒弟?”
我苦笑一声:“想过。可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愿意学这个?又苦又累,还发不了大财。”
我的两个儿子,就是最现实的例子。
陈总沉吟片刻,说:“我帮您留意留意。得找个真心喜欢木头,又能吃苦的孩子。”
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一个月后,他真的领来一个年轻人。
那小伙子叫张扬,二十出头,个子不高,瘦瘦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个能干体力活的样子。
“李师傅,这是张扬,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大学学的是园林设计,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木头石头的。”陈总介绍道。
张扬有些靦腆地朝我鞠了一躬:“李师傅好。”
我上下打量着他,心里直犯嘀咕。这细皮嫩肉的,能握得住刨子?能受得了这满屋的木屑和噪音?
“你想学木工?”我问。
“嗯!”他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光,“我从小就喜欢。我觉得,能把一块木头变成一件有用的东西,特别神奇。特别是看了您修的那些老家具,我……我太佩服了!”
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是真正热爱的眼神。
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学这个,可是要吃苦的。”我沉声说,“三年学徒,五年出师。前三年,你可能连碰整块木料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扫地、劈柴、磨工具。”
“我不怕!”他答得干脆利落。
“好。”我点了点头,“那你就先留下来,扫一个月地吧。一个月后,你要是还想学,我再考虑收不收你。”
我这是在考验他。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扬真的就只做一件事:扫地。
每天天不亮,他就来到院子,把木工房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刨花、木屑,分门别类地装好。工具用完,他会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我干活的时候,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插嘴,不打扰。我渴了,他会递上一杯温水。我累了,他会搬来凳子。
这孩子,有眼力见,而且,沉得住气。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走进木工房,看到他正跪在地上,用一块砂纸,一遍一遍地打磨我用了几十年的那块磨刀石。
那块磨刀石,因为常年使用,中间已经有些凹陷了。他竟然想把它磨平。
我走过去,问:“谁让你干这个的?”
他吓了一跳,站起来,紧张地说:“李师傅,我……我看您磨刀的时候,刀刃总是在中间磨得多,我想把它弄平了,您用起来能更顺手。”
我拿起那块磨刀石,用手一摸,果然平整了许多。再看他的手指,好几个指节都磨破了皮,渗着血丝。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这孩子,是块好料。
“行了,”我说,“从明天起,你不用扫地了。”
他愣住了,脸上一片煞白,以为我要赶他走。
我指了指墙角的木料堆:“去,学着劈木头,练练手劲。顺便,把《鲁班经》给我抄一百遍。”
张扬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他的脸。他“哎”了一声,声音都带了哭腔,重重地朝我鞠了一躬。
“谢谢师傅!”
从那天起,我的木工房里,多了一个身影。
我教他认木头,辨纹理。教他使斧子,用锯子。教他磨刨子,磨凿子。
他学得很用心,也很聪明。我只说一遍的要领,他就能记住。别人觉得枯燥无味的活儿,他干得津津有味。
有时候,看着他在院子里,满头大汗地练习拉锯,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间冷清了许久的老屋,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到来,重新有了生机。
我的手艺,好像也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陈总那边,修复的家具陆续完工,他非常满意,给我结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报酬。
我拿着那张存折,心里盘算着。这钱,不能乱花。
我找到陈总,跟他商量,想把我的木工房扩建一下,再添置一些新的设备。我想把它做成一个真正的工作室,不光修复古董,也接受私人定制。
我想把这门手艺,正儿八经地做下去,传下去。
陈总听了我的想法,一拍大腿:“李师傅,我支持你!场地、设备、销路,你都不用愁,我来帮你解决!”
我们一拍即合。
很快,在陈总的帮助下,我在郊区租下了一个大厂房,改造成了新的工作室。我把老屋的工具和木料都搬了过去,又添置了一些现代化的木工机械。
工作室开张那天,我给两个儿子都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看看。
他们来了,站在宽敞明亮、设备齐全的工作室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专业工具,和角落里堆放着的珍贵木料,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爸,您这是……”建军有些难以置信。
“我开了个工作室,以后就靠这个吃饭了。”我淡淡地说。
王莉绕着一台崭新的切割机转了一圈,忍不住问:“爸,这得花不少钱吧?”
我没回答她。
我只是想让他们看看,他们眼中那个“挣不了几个钱”的破木匠,那个没有退休金、守着破房子的糟老头子,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潦倒落魄。
我靠着他们看不起的手艺,活得比以前更体面,更有尊严。
他们没待多久就走了。临走时,我看到刘娟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丝悔意。
第5章 风水轮流转
工作室走上正轨后,我的名气在一些特定的圈子里慢慢传开了。
陈总帮我介绍了不少客户,都是些不差钱,又真正懂得欣赏传统手工艺的人。他们定制的,大多是全套的中式家具,用料考究,工艺复杂。
每一单生意,都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我和张扬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却无比充实。
张扬这孩子,进步飞快。他不仅手上的活儿越来越熟练,还把他大学里学的设计知识,融入到了传统家具的制作中。我们师徒俩,时常为了一个设计细节,争论得面红耳赤,但最后拿出的作品,总是能让客户眼前一亮。
我们的工作室,取名“匠心阁”。
“匠心阁”的名声,甚至传到了市电视台。有个做文化类节目的栏目组,专门来给我们做了一期专访。
节目播出那天,我特意没去工作室,一个人待在老屋里,守着电视机。
当我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抚摸着光滑的木料,看到张扬认真地讲解着榫卯结构,看到我们共同完成的那些精美家具时,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一辈子了,我从没想过,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的木匠,也能上电视,也能被那么多人看到和认可。
节目播出后,我的手机就没停过。都是些老街坊,老同事打来的,祝贺我,夸我有出息。
我嘴上说着“没什么,没什么”,心里却乐开了花。
然而,我最想接到的那两个电话,却迟迟没有响起。
建军和建华,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个电话,一条信息。
我知道,他们肯定是看到了节目。他们不联系我,或许是拉不下那个脸,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建华的媳妇王莉,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焦虑。
“爸,您……最近身体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有事吗?”我直接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妞妞快上小学了,我们想给她换个好点的学区房,可这手头的钱,还差那么一点……”
我明白了。
这是来找我借钱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想起了三年前,她们让我卖掉老屋,给她们凑首付的情景。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差多少?”我问。
“差……差二十万。”她的声音更低了。
二十万。对我现在来说,不是个大数目。但对他们来说,显然是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建华呢?”我问,“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他……他不好意思。”王莉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爸,我们知道以前是我们不对,是我们鼠目寸光,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妞妞是您亲孙女,您不能看着她输在起跑线上啊。”
她开始打亲情牌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孩子是无辜的。
“让建华来找我吧。”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那天下午,建华一个人来了我的工作室。
他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有些手足无措。他瘦了,也憔悴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没了以前那种公司白领的意气风发。
我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他倒了杯茶。
他捧着茶杯,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说吧,家里出什么事了?”我问。
他这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爸,我对不起您。”
他告诉我,这两年,他和他哥的日子都不好过。公司效益下滑,裁员降薪,他的位子岌岌可危。刘娟单位的奖金也停发了。两家人的房贷、车贷、孩子的教育费用,像三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我们当初,真是瞎了眼。”他懊悔地说,“只看到您那房子破,没看到您这身手艺是金饭碗。我们把您当包袱,结果,我们自己活成了笑话。”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说实话,听到他们过得不好,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他们毕竟是我的儿子。他们的肉,就是我的肉。
“爸,您帮帮我吧。”他把茶杯放下,站起来,就要给我跪下。
我赶紧扶住他:“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那二十万……”
“钱,我可以借给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不是白借。我有个条件。”
他愣住了:“什么条件?”
“从下个星期开始,你和建军,每个周末,都到我这里来。不用你们干重活,就跟着张扬,学点基本功,扫扫地,磨磨刀,认识认识木头。”
建华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我李卫国的儿子。我不想我的儿子,连刨子和锯子都分不清。我也不指望你们继承我的手艺,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你们的爹,是靠什么活着的。也让你们明白一个道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手里的一门真本事。”
“人,不能忘本。”
建华呆呆地站着,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6章 老屋的新燕
建华回去后,第二天,我就把二十万打到了他的卡上。
第一个周末,他和建军准时出现在了工作室。
他们穿着崭新的工装,看起来很不自在。特别是建军,作为大哥,他似乎比建华更觉得难堪。
我没跟他们多说什么,直接把他们交给了张扬。
“张扬,这是你两个师兄。以后周末,他们就跟你学活儿。从最基本的开始教。”我对张扬说。
张扬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建军和建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们比张扬大十几岁,现在却要管这个年轻人叫“师傅”,心里那道坎,怕是不好过。
但我就是要磨磨他们的性子。
我躲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窗,看着他们。
张扬递给他们一人一把扫帚。他们拿着扫帚,站在满是木屑的地上,不知所措。这些年,他们在家里怕是连地都没扫过。
最终,他们还是弯下了腰,笨拙地开始打扫。
中午,我让张扬去外面的小饭馆炒了几个菜,我们三个人,加上他们兄弟俩,就在工作室的饭桌上一起吃饭。
饭桌上,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爸,我们……”建军试图开口说点什么。
我摆了摆手:“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一连几个星期,他们每个周末都来。从扫地,到劈柴,再到磨刨子。他们的手上,开始起泡,然后磨出老茧。
他们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别扭和抗拒,慢慢变得平静和专注。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们兄弟俩,坐在木料堆上,抽着烟,聊着天。聊他们小时候在这老屋里爬树掏鸟窝的趣事,聊我当年是怎么手把手教他们做弹弓的。
他们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我明白,他们心里的那堵墙,正在一点点融化。
这天,刘娟也跟着建军来了。她没进工作室,就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
她看到建军正赤着上身,挥着斧头劈木头,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流。他的动作,已经有模有样。
刘娟的眼圈,红了。
她走到我身边,低声说:“爸,建军他……好久没这么踏实过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爸,我知道我们以前错了。”她吸了吸鼻子,“我们太势利了,只认钱,不认人。把您对我们的好,都当成了理所当然。现在我们才知道,家有一老,是个宝。这个宝,不是说您能给我们多少钱,是您这个人在,我们这个家,才有主心骨。”
这是我第一次,从刘娟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我心里那块结了三年的冰,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行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说,“进去看看吧,给他递条毛巾。”
刘娟用力地点了点头,擦了擦眼睛,走进了工作室。
那天晚上,建军和刘娟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回了我的老屋。
刘娟亲手下厨,做了一桌子菜。虽然味道比不上我,但那份心意,我吃得出来。
吃饭的时候,建军给我倒了一杯酒。
“爸,我敬您一杯。”他端起酒杯,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让您受委屈了。”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滑过喉咙,烧得我心里暖烘烘的。
“回来就好。”我说。
那天晚上,他们就住在了自己小时候的房间里。我半夜起夜,路过他们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刘娟的哭声,和建军低声的安慰。
我知道,这个家,要重新好起来了。
就像这老屋,虽然旧了,但只要根基还在,只要有人愿意回来修葺,它就还能遮风挡雨。
飞走的燕子,终究还是会记得回家的路。
第7章 哭声里的请求
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又和从前不尽相同。
建军和建华周末来工作室,已经成了习惯。他们不再是被动地完成我交代的任务,而是开始主动地去学,去问。
建军对木工似乎真的产生了兴趣,他手巧,学得很快。有时候,他会对着一块木料琢磨半天,然后跑来问我,这个地方用什么榫卯结构最合适。
建华虽然手笨一点,但他心细。他把工作室的账目、客户资料,都整理得井井有条,比我这个老头子强多了。
两个儿媳妇,也变了。
刘娟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话带刺,她会经常来工作室,给我们送些自己包的包子、饺子。看到我们忙不过来,她会主动拿起扫帚,帮忙打扫卫生。
王莉则承包了我的老屋。她每周都会过来,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给我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她说,不能让师傅的“根据地”乱了。
孙子孙女们,也成了工作室的常客。他们不再害怕满地的木屑,反而觉得这里是个新奇的游乐园。他们会捡起一些边角料,学着爷爷和爸爸的样子,敲敲打打,玩得不亦乐乎。
工作室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常常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一家人,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两个儿媳妇,一起找到了我。
她们站在我办公室门口,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那场景,像极了三年前,她们逼我卖房子的那天。也像极了不久前,她们站在我新工作室门口,哭着认错的那天。
我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爸,我们……”刘娟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王莉拉了拉她的衣角,自己往前站了一步,深吸一口气,说:“爸,我们是来求您一件事的。”
“说吧。”
“我们……我们想让建军和建华,辞掉现在的工作,专心跟着您干。”
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
“爸,我们商量过了。”刘娟接过话头,语气很坚定,“他们俩在公司里,就是混日子。整天看老板脸色,勾心斗角,钱没挣多少,还落了一身病。我们看他们这段时间在您这儿,人虽然累,但精神头比以前好多了。我们觉得,让他们跟着您,学一门实在的手艺,比什么都强。”
王莉也补充道:“是啊,爸。以前是我们糊涂,觉得在公司当白领,坐办公室,才是体面。现在我们明白了,能靠自己的双手,踏踏实实地创造价值,那才是真正的体面。‘匠心阁’现在名气越来越大,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们是您的亲儿子,总比外人要靠得住。”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把她们的想法和盘托出。
她们说,她们愿意跟着过苦日子,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踏踏实实地做事。她们说,她们不想让孩子以后提起自己的父亲,只知道是个碌碌无为的公司职员。她们希望孩子能为自己的父亲感到骄傲。
说到最后,两个人的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带了哭腔。
她们站在我面前,不再是当初那两个嫌贫爱富、尖酸刻薄的女人,而是两个真心为自己丈夫、为整个家庭着想的妻子。
我看着她们,心里百感交集。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这门手艺传给自己的儿子。
我做梦都想。
可是,我不能替他们做决定。路,要让他们自己选。
“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建军和建华的意思?”我问。
“是我们自己的意思。”刘娟说,“我们还没跟他们说。我们怕他们拉不下脸,所以想先来求求您。只要您点头,我们回去就做他们的工作。”
她们说完,对视一眼,竟然“扑通”一声,一起跪在了我面前。
“爸,求您了!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我们这个家一个机会!”
我连忙起身去扶她们,可她们却执意跪着,仰着头,满眼泪水地看着我。
那两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写满了恳求和期盼。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人生的剧本,真是比任何戏文都要曲折离奇。
三年前,她们逼我卖房养老,我愤然离家。
三年后,她们跪在我面前,求我收下她们的丈夫,传承家业。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扶起她们,点了点头:“让他们自己来跟我说。”
第8章 榫卯连人心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老屋里,坐了很久。
我把我爹传下来的那套工具,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用棉布仔细擦拭。
每一把刨子,每一把凿子,都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和心血。我仿佛能看到我爹宽厚的背影,听到他沉稳的呼吸。
他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卫国,咱老李家的手艺,不能丢。这是咱的根。”
我守了这根,守了一辈子。守得孤独,守得寂寞。
现在,我的儿子们,也要回来了。
第二天,建军和建华一起来了。他们的眼睛都是肿的,显然是哭过。
他们没说太多话,只是站在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我们想好了。我们想回来,跟您学手艺。”建军说。
“你们可想清楚了。”我说,“这条路,可比你们在办公室里敲键盘,要苦得多。”
“想清楚了。”建华点头,“以前我们觉得苦,是没看到这苦后面的甜。现在我们懂了。”
我看着他们,一个是我沉稳的大儿子,一个是我机灵的小儿子。他们的脸上,褪去了浮躁和迷茫,多了几分坚定和踏实。
“好。”我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李卫国的正式徒弟了。”
我把那套老工具,郑重地交到他们手里。
“这是你们爷爷传下来的。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他们接过工具,手在微微颤抖。那沉甸甸的,不只是铁和木头,更是一份传承,一份责任。
从那天起,“匠心阁”又多了两个正式的学徒。
建军跟着我,专攻技术。他有耐心,肯钻研,很快就掌握了各种复杂的榫卯工艺。
建华则发挥他的长处,负责工作室的运营和管理。他联系客户,洽谈业务,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张扬,我让他做了大师兄,负责带新来的学徒,也开始独立设计一些新中式的家具。
工作室的规模,一天天扩大。我们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赚了多少钱,不是获得了多少名誉。
最重要的是,我的家,回来了。
每个周末,老屋里都会炊烟袅袅,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和家人的谈话声。我们会围坐在一起,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饭桌上,我们会聊工作室的业务,聊孩子们的学习,聊街坊邻居的趣闻。
刘娟和王莉,也真正地处成了姐妹。她们会一起逛街,一起研究菜谱,偶尔还会因为教育孩子的问题,拌两句嘴,但很快又会和好如初。
有一次,我过生日。他们没有给我买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全家总动员,在工作室里,用最好的金丝楠木,给我亲手打造了一把躺椅。
从设计,到开料,到制作,每一个环节,都是他们自己完成的。
当那把雕刻精美、严丝合缝的躺椅摆在我面前时,我这个一辈子没掉过几滴眼泪的老头子,再也忍不住了。
我躺在上面,摇啊摇,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我爹给我做的那把小木马上。
我没有退休金,但我有能养活自己的手艺,有蒸蒸日上的事业。
我曾经被儿媳嫌弃,但现在,我拥有了一个和睦、孝顺、懂得感恩的大家庭。
我守着一间破旧的老屋,但这间老屋,如今成了我们全家人心的归宿。
我常常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就像这榫卯。有时候,会因为外力的挤压而松动,甚至脱离。但只要结构本身是对的,只要彼此的心里还留着那个可以契合的凹凸,就总有办法,能把它重新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
而连接这一切的,不是钉子,不是胶水,是血脉里那份割舍不断的亲情,是时间沉淀下来的理解和包容。
这,或许就是生活,教给我这个老木匠,最深刻的道理。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