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当兽医,给寡妇的羊看病,离开时她递给我一张纸条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29 19:08 1

摘要: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颠簸在去王家坳的土路上。

那年是1988年,夏天热得像个发了疯的蒸笼,连风都是烫的。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颠簸在去王家坳的土路上。

路两边的玉米叶子都晒得打了卷,蔫头耷脑的,跟霜打了一样。空气里全是土腥味和植物被烤焦的气味,吸一口都觉得嗓子眼冒烟。

叫我去的是个半大孩子,浑身晒得跟块黑炭似的,光着脚丫子在前面跑,跑得脚底板都快跟地面摩擦出火星子了。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叔,快点,我青嫂家的羊快不行了!”

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午后显得特别尖利。

我心里咯噔一下。

在乡下,一头羊,那可不是个小事。那可能是一家子半年的嚼谷,是孩子上学的学费,是过年才能扯上的那块新布料。

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颠,最后自行车是彻底骑不了了,只能推着走。

那孩子的家在村子最里头,靠着山脚,孤零零的三间土坯房,院墙是用石头和泥巴垒起来的,看着就觉得一阵风就能给吹倒了。

院子里扫得很干净,但那股子穷困的气息,就像院子角落里那丛蔫巴的向日葵一样,藏不住。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两截瘦得只剩下骨头和青筋的小臂。

她就是那个孩子口中的“青嫂”。

她的头发很黑,用一根布条简单地束在脑后,脸很清秀,但脸色是蜡黄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像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看见我,她原本紧绷的脸上露出一点点松动的迹象,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用眼神催我。

我把药箱从车后座上解下来,跟着她进了羊圈。

一股浓重的骚臭味混杂着病气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一个趔趄。

那头羊就躺在角落的干草上,肚子一起一伏,幅度很小,出气多,进气少,眼睛半睁半闭,已经没了神采。

是头母羊,肚子还鼓着,看样子是怀了崽的。

我蹲下身子,戴上我的白线手套,那手套已经洗得发黄了,但每次出诊前我都会用开水煮一遍。

我先是摸了摸羊的鼻子,干的,还发烫。

然后我翻开它的眼皮,眼结膜充血,颜色深红。

我轻轻按压它的腹部,它的身体只是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青嫂和那个孩子就站在我身后,大气都不敢出。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像两把小刷子,在我背上来来回回地刷,带着滚烫的焦灼和最后一丝希望。

我听见那孩子小声地吸鼻子的声音,还有青嫂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是急性肠胃炎,加上有点中暑脱水。”我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有把握。

“有救吗?”青嫂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尽力。”我没敢把话说死。

我打开药箱,里面瓶瓶罐罐码得整整齐齐。我拿出注射器,抽了庆大霉素,又配了点葡萄糖盐水。

我得先给它退烧,补充体力。

我拍了拍羊的屁股,找准了肌肉,一针扎了下去。

羊只是抖了一下,没什么大的反应。

然后是灌药。这是个麻烦活儿。

我让青嫂帮忙,把羊头抬起来。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羊头固定住。

我用一个去了针头的粗注射器,把兑好的药水一点点往羊嘴里推。

羊的嘴巴闭得很紧,药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大部分都浪费了。

那个叫狗子的小男孩,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羊跟前,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羊妈妈,你喝药啊,你喝了药就好了,你好了就能生小羊了……”他一边哭一边用小手去掰羊的嘴。

青嫂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扭过头去,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那一瞬间,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放缓了动作,声音也变得更柔和:“狗子,别急,叔有办法。”

我从药箱里找出一根细长的塑料软管,小心翼翼地从羊的鼻孔插进去,慢慢地往里送。这是做的胃管。

这个法子有点冒险,但现在顾不上了。

青嫂和狗子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的手。

我的额头上全是汗,汗珠子顺着眉毛滑下来,流进眼睛里,涩得慌。

终于,管子顺利地插到了位置。

我把注射器接上软管,把剩下的药水,一滴不剩地,全都推进了它的胃里。

做完这一切,我浑身都跟水洗了一样。

我站起来,脱掉手套,对青嫂说:“先这样,关键是今晚。要是能挺过去,明天早上我再来给它打一针,应该就没事了。”

我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要通风,要给它喂点干净的清水。

青嫂一个劲儿地点头,像是要把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我收拾药箱准备走,她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手很粗糙,掌心全是硬硬的茧子,抓着我的胳膊,有点疼。

“多少钱?”她低着头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我看了看这个家徒四壁的院子,看了看她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褂子,还有狗子光着的脚丫。

我说:“钱不急,等羊好了再说。”

“那不行。”她很固执,拉着我的手不放。

她转身进了屋,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手里攥着几个鸡蛋,鸡蛋上还带着鸡窝里的热乎气。

“家里……就这个了。”她把鸡蛋往我怀里塞,脸涨得通红。

我推了回去:“嫂子,你留着给狗子补身体吧。我一个大小伙子,不缺这个。”

我们俩推来推去,最后我还是没要。

我跨上自行车,准备离开。

就在我蹬上脚蹬子的那一刻,她突然快步走上来,飞快地往我上衣口袋里塞了个东西。

那是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她的手指冰凉,碰到我胸口的皮肤,让我激灵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说,塞完就立刻后退了两步,低着头,双手紧紧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我愣了一下,想问是什么,但看着她那副紧张又惶恐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冲她点了点头,骑上车走了。

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黄色的尘土,身后那个瘦弱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心里一直琢磨着那个纸条。

是欠条吗?不像。

是感谢信?更不像。她那样子,分明是紧张和害怕。

回到我在乡卫生院分到的那间小小的宿舍,天已经擦黑了。

屋里闷热得像个火炉,我脱了被汗水浸透的背心,光着膀子,从兜里掏出了那个纸条。

纸是那种小学生用的作业本纸,边缘已经有点毛糙了。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

上面没有字。

只有一个用铅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地图。

地图画的是村子后面的那座大青山。起点是她家的位置,然后一条曲曲折折的线,一直延伸到山里一个打着叉的地方。

在那个叉的旁边,写着一个字。

一个清秀又带着点颤抖的字。

“药”。

我盯着那个字,看了足足有十分钟。

脑子里一团乱麻。

药?什么药?

是她需要什么药,不好意思开口,所以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可这地图是什么意思?让我去山里给她采药?

不对。我是个兽医,又不是中医。山里的草药我哪儿认得全。

还是说,那个地方藏着什么药材,她想让我帮她拿出来,去镇上卖了换钱?

这更说不通了。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乎。

那个“药”字,写得力透纸背,仿佛凝聚了她全部的希望和绝望。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窗外的蛙声和虫鸣,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这夏夜给吵穿了。

我脑子里全是青嫂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那个神秘的“药”字。

第二天一大早,我心里揣着事,又去了王家坳。

还没到她家院子,就看见狗子在门口等我,一看见我,就跟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叔!羊吃草了!它吃草了!”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走进院子,那头母羊果然已经站起来了,虽然还有点晃晃悠悠,但精神头明显好多了,正在低头小口小口地嚼着青草。

青嫂站在羊圈边上,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我过去又给羊检查了一遍,打了巩固的一针。

“没事了,好好养着吧,过阵子就能下小羊了。”我对她说。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试探着问:“嫂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立刻躲闪开去,低着头,又开始绞衣角。

“没……没有。”她小声说。

我从兜里掏出那张纸条,摊开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毫无血色。她一把抢过纸条,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是怕被别人看见一样。

她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哀求。

“叔,你……你就当没见过这个。求你了。”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好奇。

这背后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

我没再逼她。我知道,逼是逼不出来的。

离开她家,我没有直接回卫生院。

我绕到村头的大槐树下,那里总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纳凉聊天。

我装作不经意地,跟他们拉家常。

“王大爷,身体挺好啊。”

“青嫂家那口子,我听说……是前年没的?”

一提到青嫂的男人,那几个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老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过了半天,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磕了磕烟灰,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后生。”

“咋没的?”我追问。

“唉,命不好。上山采药,脚滑了,从山崖上摔下来了。”老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采药?

我心里一动。

“他……也懂药?”

“懂个啥药啊。”旁边一个大娘撇了撇嘴,“他是个教书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非要去弄那些个金贵玩意儿,说是能卖大钱。这不,把命都搭进去了。”

教书的?

我更糊涂了。一个教书先生,去深山里采什么药?

“他叫啥名啊?”

“李文山。”

李文山。我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从村里老人的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李文山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高中毕业,原本在镇上的小学教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辞了职,回了村。

他总说,山里的孩子不该一辈子困在山里,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想在村里办个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认字。

但村里人都觉得他是在做梦。

办学堂要钱,要地方,谁家有那个闲钱和工夫?

李文山就想自己挣钱。他听说后山有一种很名贵的药材,叫“石斛”,就一个人钻进了深山老林。

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掉在一个山涧里,身体都僵了。

从那以后,青嫂就成了寡妇,一个人带着孩子,守着那三间土坯房,和那头据说是李文山留下的羊。

村里人都可怜她,但也有人背后说闲话,说李文山是被她克死的,说她是个不祥的女人。

所以,她家才住得离村子那么远。

听完这些,我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我再看手里的那张地图,那个“药”字,仿佛有了千斤重。

那不是普通的药。

那是李文山用命去换的“药”。

是他的梦想,是他的执念。

青嫂把这个交给我,是想让我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吗?

可我一个外乡人,一个兽医,我能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去趟这浑水?

我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别管闲事,你只是个过客,治好她的羊,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另一个说,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那是一条人命,一个未完成的梦想,和一个女人无声的托付。

那天下午,我没回宿舍,一个人走到了后山的山脚下。

抬头望去,大青山巍峨耸立,云雾缭绕,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村民们都说,那山里有野猪,有蛇,晚上还有狼叫。

李文山就是折在这里的。

我站在山脚下,犹豫了很久。

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对我低语,又像是在警告。

最终,我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得去看看。

不为别的,就为青嫂那双绝望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

我回宿舍准备了一下。

一把柴刀,用来开路。一壶水,一包干粮。还有我药箱里的一些急救用品,纱布,酒精,止血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出发了。

我没告诉任何人,就按照那张简陋的地图,一头扎进了大青山。

山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

所谓的路,其实就是前人踩出来的一条窄窄的印子,很多地方都被疯长的杂草和灌木给淹没了。

我只能一边用柴刀砍,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林子里很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树叶和泥土混合的气味。

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在地上跳跃。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喘气声,和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咔嚓”声。

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叫,尖锐地划破寂静,反而更让人觉得心慌。

我越往里走,心里越是打鼓。

这地图靠谱吗?

那个打叉的地方,到底有什么?

万一我迷路了怎么办?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

我好几次都想掉头回去。

但一想到李文山,那个素未谋面的教书先生,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心里怀着怎样的信念?

一想到青嫂,那个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张小纸条上的女人。

我的脚下就又生出了几分力气。

地图画得很简单,但关键的几个地方,比如一块长得像卧牛的巨石,一棵被雷劈过的歪脖子松树,都画得特别清晰。

我按图索骥,走了大概三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松树。

地图上显示,那个打叉的地方,就在松树后面的一片石壁下。

我绕到松树后面,看到的是一面陡峭的石壁,上面长满了青苔和藤蔓。

我用柴刀拨开那些藤蔓,仔细地寻找。

石壁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一沉。

难道我找错地方了?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个骗局?

我不甘心,又仔細地把周围都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又黏又痒。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累又失望。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石壁底部的一处凹陷。

那里被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挡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心里一动,爬过去,用手扒开那些植物。

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出现在我面前。

洞口很小,只够一个人弯着腰钻进去。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从洞里涌出来。

我打开随身带的手电筒,往里照了照。

是个不大的山洞,很浅,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的心跳得厉害。

我深吸一口气,猫着腰,钻了进去。

山洞里很干燥,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

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清了洞里的东西。

我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药材。

洞里靠墙的位置,用石头垒了一个简易的台子。

台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一摞的……书。

有小学生的语文课本,数学课本,还有《新华字典》,《成语词典》。

大部分书的封皮都已经泛黄卷边了,看得出来,是被人翻了无数遍的旧书。

在书的旁边,还放着一个木箱子。

我打开箱子。

里面是更多的书,还有一沓沓写满了字的稿纸。

那字迹,清秀而有力。

是李文山的字。

那些稿纸,是他自己编写的教材。

他把那些深奥的知识,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配上自己画的插图,重新写了一遍。

有教孩子们认识山里植物的,有讲山外世界的,还有用山里的传说故事编成的识字课文。

每一页,都凝聚着一个教书先生的心血。

在箱子的最底下,我发现了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本子。

是李文山的日记。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1986年9月10日。我回来了。镇上的学校很好,但我总觉得,我的根在这里。这里的孩子,不该一辈子被大山困住。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1987年3月5日。办学堂的事,没人支持。他们说我是异想天开。可我不想放弃。知识,是能改变命运的药。我一定要把这味‘药’,带给山里的孩子们。”

“1987年8月1日。钱快花光了。我把所有积蓄都拿去废品站淘旧书了。青子很支持我,她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学堂办起来。有她这句话,我什么都不怕。”

“1988年4月12日。听说后山有野生的铁皮石斛,很值钱。如果能采到一些,买书的钱就有了。明天就进山,希望能有好运气。”

日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最后一页,还夹着一张小小的,已经干枯了的植物标本。

旁边写着两个字:石斛。

我合上日记本,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这个山洞,不是藏宝洞,而是李文山的“学堂”。

这些书,这些教材,是他为孩子们准备的未来。

那个“药”字,根本不是指什么药材。

而是知识。

是李文山认为的,能够治愈这片土地贫穷和愚昧的,唯一的良药。

他死了。

但他的梦想,被他的妻子,用一种最沉默,也最坚韧的方式,守护了下来。

她害怕这些书被村里人发现,当成废纸烧了。

她害怕丈夫的心血付诸东流。

所以她把它们藏在了这个只有她和李文山知道的秘密山洞里。

她一个人,守护着这个秘密,守了两年。

直到那天,她家的羊病了。

也许是我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是个文化人,是个从山外来的人。

也许,我能看懂她丈夫的遗志。

所以,她给了我那张地图。

那不是一张寻宝图。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是一颗走投无路的心,发出的最后的求救信号。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抱着那个木箱子,哭了很久。

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理想主义者,为一个沉默坚韧的女人。

也为我自己。

我来这里,只是单位的安排,一个为期三年的基层锻炼。

我从没想过,我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一个逝去的灵魂,产生如此深刻的共鸣。

下山的时候,我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

我的肩上,仿佛扛着一座山。

那座山,是李文山的梦想,是青嫂的托付,是山里几十个孩子的未来。

我回到村里,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青嫂家。

她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我,手里的瓢“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她面前,把那个用布包着的日记本,递给了她。

她看到日记本,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伸出手,想去接,又缩了回来,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东西。

最后,她还是接了过去,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她抬起头,看着我。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蜡黄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咬着嘴唇,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俩就那么站着,一个哭,一个看。

过了很久,她才用那沙哑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我摇了摇头。

“嫂子,该说谢谢的是我。”

“我有个想法。”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起,把这个学堂办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微弱的,不敢点燃的火苗。

“我……我不行。”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一个女人家,我……”

“你行。”我打断了她,“你比谁都行。这两年,你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守着他的遗愿,你比谁都坚强。”

“可是,村里人……”

“村里人那边,我来想办法。”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天下午,我和青嫂聊了很久。

我才知道,李文山去世后,村里不是没人打过那些书的主意。

有人说,拿去当引火的柴火。

有人说,卖给收废品的,还能换几个钱。

是青嫂,像一头护崽的母狼,死死地护着那些书,谁都不让碰。

她跟村里人说,那是文山的遗物,谁敢动,她就跟谁拼命。

村里人看她那副样子,也就不敢再提了。

她把最重要的那些书和教材,偷偷地转移到了山洞里。

剩下的,就锁在屋里的一个大木箱里。

她每天晚上,都会把箱子打开,借着昏暗的油灯,一遍一遍地抚摸那些书。

仿佛她的丈夫,就活在那些字里行间。

她跟我说,她不识字。

李文山曾经想教她,但她总觉得,自己笨,学不会。

这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如果我识字,”她看着远处的青山,喃喃地说,“我就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决定,第一个学生,就是她。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我去找了村长。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精明,现实。

我把李文山的想法,和盘托出。

村长听完,抽了半天旱烟,最后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小伙子,你的心是好的。但是,这事儿,办不成。”

“为什么?”

“办学堂,地方呢?先生呢?钱呢?这三样,哪一样我们村里有?”

“地方,可以先用青嫂家的院子。先生,我来当。钱……我们可以先不要钱。”

村长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你一个兽医,教孩子们什么?教他们怎么给猪看病?”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再说了,就算你愿意教,谁家孩子愿意来学?现在地里活儿都忙不过来,谁有工夫让孩子去念那些没用的书?念了书,能当饭吃吗?”

村长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

我无力反驳。

我灰头土脸地从村长家出来。

青嫂在村口等我,看到我的脸色,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眼里的那点火苗,又黯淡了下去。

“算了吧。”她说,“别为难你了。这是我们家的事。”

“不。”我看着她,眼神坚定,“这不是你家的事。这是我们大家的事。”

我没有放弃。

既然说不通大的,我就从小的入手。

我第一个目标,是狗子。

我把狗子叫到我宿舍,从山洞里拿来的那些书里,挑了一本最简单的看图识字。

我指着书上的画,一个一个地教他。

“这个,是‘天’。”

“这个,是‘地’。”

“这个,是‘牛’。”

狗子很聪明,学得很快。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水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渴望。

每天晚上,狗子都会来我这里学一个小时。

青嫂有时候会陪他一起来,就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

她不进来,也不说话。

但她的眼神,越来越亮。

一个月后,狗子已经认识了一百多个汉字,能磕磕巴巴地读一些简单的句子了。

有一天,村里张大婶家的牛病了,拉不出屎,肚子胀得跟个鼓一样。

张大婶急得团团转,跑来找我。

我去看了一下,是常见的便秘。

我开了点药,又教给她一个土方子,用肥皂水灌肠。

张大婶不识字,药方上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正当我准备给她念的时候,一直跟在我身后的狗子,突然指着药方上的一个字,大声念了出来。

“牛!”

所有人都愣住了。

狗子又指着另一个字。

“水!”

他又指着剂量。

“一……一两!”

虽然磕磕巴巴,但他居然把药方上的几个关键的字,都认出来了。

张大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狗子,你……你识字了?”

狗子挺起小胸脯,一脸的骄傲。

“是叔叔教我的!”

这件事,像一阵风一样,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大家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是看一个外乡人的眼神,现在,多了一点敬重。

开始有第二个,第三个家长,扭扭捏捏地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

“我家那小子,让他跟着狗子,也认几个字吧。不求他有大出息,以后出门,能看懂路牌,别让人给骗了就行。”

我的宿舍,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学堂。

每天晚上,这里都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我没有课桌,就让他们趴在我的床上,趴在地上写字。

我没有黑板,就用一块木板刷上黑漆代替。

我没有粉笔,就用石灰块。

条件很艰苦,但孩子们的眼睛,都是亮的。

青嫂成了我最好的助教。

她每天都会提前把我的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给孩子们准备好热水。

她还是不说话,但她会默默地站在旁边,看我教孩子们写字。

有时候,我写一个字,她会跟着用手指,在自己的手心上,一遍一遍地划。

有一天晚上,孩子们都走了。

我正在收拾东西,青嫂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

她走到我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打开来,是一支崭新的钢笔。

“给你的。”她低着头说。

我认得这个牌子的钢笔,英雄牌,要好几块钱。

我知道,这肯定是她卖了好多鸡蛋,才攒下来的钱。

“嫂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得要。”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你那石灰块,太伤手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因为长期用石灰块写字,我的手指已经被磨得又红又肿,有的地方还裂开了口子。

我心里一热,没再推辞。

我接过那支钢笔,沉甸甸的。

“嫂子,你也一起学吧。”我说。

她愣住了。

“我……我这么大年纪了,学不会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把一张纸和钢笔推到她面前,“来,我教你写的第一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我握着她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她的名字。

林晚青。

原来她叫林晚青。

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她看着纸上的那三个字,突然就哭了。

哭得像个孩子。

从那天起,我们的学堂里,多了一个年纪最大的学生。

林晚青。

她学得很慢,也很吃力。

一个简单的字,她要反反复复写上几十遍,上百遍。

孩子们都回家了,她还在我的宿舍里,就着昏暗的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她的执着和认真,让所有的孩子都对她肃然起敬。

他们不再叫她“青嫂”,而是跟着我,叫她“晚青同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冬天。

山里下了第一场雪。

我的小小学堂,也遇到了第一个大麻烦。

村长又来找我了。

他说,有家长反映,孩子天天晚上跑我这里来,耽误了家里的活儿,而且天黑路滑的,不安全。

他让我把学堂停了。

我知道,这只是个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我的学堂,动了某些人的奶酪。

村里有个二流子,叫王二麻子,以前靠着帮村里人代写书信,念个通知什么的,赚点小钱。

现在孩子们都开始识字了,他的生意自然就黄了。

肯定是他去村长那里嚼了舌根。

我跟村长据理力争,但村长铁了心,不松口。

那天晚上,孩子们照常来了。

我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清澈的,求知若渴的眼睛,实在说不出“学堂不办了”这句话。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青嫂站了出来。

她走到我身边,对孩子们说:“今天,我们换个地方上课。”

她带着我们,去了她家。

她把家里那两间屋子,全都腾了出来。

她把那个锁着李文山遗物的木箱子,也打开了。

她把那些书,一本一本地发到孩子们手里。

“这些,是你们李老师留给你们的。”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他说,读书,是山里娃唯一的出路。谁也别想把这条路给堵上。”

孩子们捧着那些泛黄的书,像是捧着什么圣物。

那天晚上,青嫂家的灯,亮到了半夜。

从那以后,我们的学堂,就正式搬到了青嫂家。

村长拿我们没办法,王二麻子也只能干瞪眼。

因为,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支持我们。

他们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变化。

孩子们变得懂事了,有礼貌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满山跑的野孩子了。

他们会帮家里记账了,会读报纸上的新闻了,会给远方的亲人写信了。

知识,正在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改变着这个小小的村庄。

第二年春天,那头老母羊,生了两只可爱的小羊羔。

我们学堂的学生,也从最初的几个,发展到了三十多个。

青嫂家的两间小屋,已经完全挤不下了。

我们决定,盖一所真正的学校。

我把我的想法,在全村的村民大会上说了出来。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反对。

村长第一个站出来,把自家准备盖房子的木料,全都捐了出来。

张大婶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其他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我们选了村子东头的一块平地。

男人们负责上山砍树,下河捞沙。

女人们负责做饭,送水。

孩子们也跟着捡石头,搬砖头。

整个王家坳,都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我这个兽医,也成了半个建筑设计师。

我画了图纸,计算了用料。

青嫂,成了我们的后勤总管。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大家准备早饭,烧好开水。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

她不再是那个终日愁眉不展的寡妇,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经过三个月的努力,一所崭新的,虽然简陋,但充满了希望的学校,终于落成了。

我们给学校取名叫“文山小学”。

为了纪念李文山。

开学那天,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

没有鞭炮,没有彩旗。

只有一面我们自己用红布缝制的,歪歪扭扭的五星红旗。

当国歌响起,当那面红旗在山风中冉冉升起的时候。

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

青嫂站在我身边,泪流满面。

她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文山他……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我拍了拍她的手。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

我的三年基层锻炼,很快就到期了。

单位来了调令,让我回城里。

我拿着那张调令,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了,学校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学校的操场上,坐了很久。

青嫂来了,给我披了件衣服。

“要走了?”她问。

“嗯。”

我们俩都沉默了。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别担心。”她先开了口,“你教我的字,我都认全了。你留下的那些课本,我也都看懂了。你走了,我能教他们。”

我看着她。

月光下,她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神坚定。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弱女子了。

她已经成长为一棵可以为孩子们遮风挡雨的大树。

“还有,”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沓信,“这是孩子们写给你的。”

我接过来,一封一封地看。

“叔叔,你别走,我们舍不得你。”

“老师,谢谢你教我认字,我以后也要当个像你一样的人。”

“何老师,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

……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了。

原来他们都知道我姓何。

我一直以为,在他们心里,我只是那个“兽医叔叔”。

离开的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我。

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往我自行车上塞。

鸡蛋,红薯,自家做的腊肉……

自行车后座上,堆得像座小山。

狗子拉着我的衣角,哭得喘不上气。

青嫂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眼睛红红的,却一直对我笑着。

我骑上车,不敢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一路骑,一路流泪。

我以为,我只是这个村庄的一个过客。

却没想到,我把心,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回到城里,我又做回了我的兽医。

工作,生活,一切都按部就班。

但我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我时常会想起王家坳,想起大青山,想起文山小学,想起那些孩子们的笑脸。

想起那个叫林晚青的女人。

我们开始通信。

她会给我讲学校里的事。

哪个孩子考试得了第一名,哪个孩子又淘气了。

她说,村里通电了,学校里装上了电灯,孩子们再也不用点油灯看书了。

她说,镇上派来了新的老师,孩子们能学到更多的知识了。

她说,第一批学生,已经考上镇上的初中了。

她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

信纸上,再也看不到涂改的痕迹。

每一封信的最后,她都会写上。

“何老师,我们都很好,勿念。”

后来,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给我的孩子讲王家坳的故事,讲李文山,讲林晚青。

我的妻子很支持我,我们每年都会给文山小学寄去一些书和文具。

再后来,我听说,王家坳通路了。

泥泞的土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

很多山里人,都搬了出去。

但文山小学,一直都在。

林晚青,也一直都在。

她成了文山小学的校长。

她一辈子没有再嫁,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那些孩子身上。

有一年,我带着我的孩子,回了一趟王家坳。

村子变化很大,盖起了很多新房子。

但那所建在村东头的小学,还是老样子。

教室的墙上,还挂着我当年用木板做的黑板。

我见到了青嫂。

她老了,头发白了,脸上也爬满了皱纹。

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她拉着我的手,给我介绍学校里新来的年轻老师。

那些老师,很多都是当年文山小学的学生。

他们大学毕业后,又选择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这个梦开始的地方。

我们站在操场上,看着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嬉戏。

山风吹过,带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李文山。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教书先生,正站在我们身边,欣慰地笑着。

他的梦想,没有死。

它像一粒种子,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了根,发了芽,开出了一片最灿烂的花。

离开王家坳的时候,青嫂送我到村口。

她又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打开。

上面只有一句话。

“这辈子,遇见你,真好。”

字迹清秀,有力。

是她的字。

我把纸条小心地折好,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我知道,这张纸条,我会珍藏一辈子。

就像那个夏天的午后,那张画着地图的纸条一样。

它们,都指引了我人生的方向。

告诉我,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而在于,你付出了多少。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有些灯,总要有人去点亮。

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光。

但只要光亮着,就会有希望。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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