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沿着浙江丽水景宁畲族自治县蜿蜒的山路向深处行进,云雾与绵密的秋雨交织,不时掠过车窗。当一片错落的夯土房与层叠的梯田缓缓映入视野,英川镇凤凰寨,便在群山环抱中静静展现。在农文旅融合推动乡村全面振兴的浪潮下,这座深藏于浙南山区的村庄,正以自身的节奏,探索着一条独具
(黄兴利 摄影)
本报(chinatimes.net.cn)记者黄兴利 丽水报道
沿着浙江丽水景宁畲族自治县蜿蜒的山路向深处行进,云雾与绵密的秋雨交织,不时掠过车窗。当一片错落的夯土房与层叠的梯田缓缓映入视野,英川镇凤凰寨,便在群山环抱中静静展现。在农文旅融合推动乡村全面振兴的浪潮下,这座深藏于浙南山区的村庄,正以自身的节奏,探索着一条独具特色的发展路径。
9月23日,《华夏时报》记者随“新希望乡村振兴‘村长班’学员村”媒体调研活动走进凤凰寨。此行关注的不仅是一个村庄的个案,更希望透过村党总支书记陈先清这一基层实践者的视角,观察新时代乡村带头人的角色转型。他们已不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村官”,而是逐渐成为乡村振兴中不可或缺的推动力量。
随着乡村振兴画卷铺开,像陈先清这样扎根一线的基层干部,正面临哪些现实苦恼、他们的迫切需求,又折射出乡村振兴进程中哪些深层次的课题?带着这些思考,记者跟随陈先清的脚步,走入凤凰寨的田间地头,倾听来自泥土深处的实践与心声。
梯田“苏醒”之后
从景宁县城到凤凰寨,是一个半小时连续不断的弯道与爬坡。归乡任职五年下来,陈先清不知在这条险峻的山路上行驶了多少个来回。
2019年,英川镇凤垟、张川、寨后三个村落合并,“凤凰寨”这个寓意凤凰涅槃的名字就此命名。只是,对于这个涵盖12个自然村、常驻人口不足120人的村落而言,合并之初的发展挑战不言而喻。转折发生在2020年:这一年,凤凰寨大部分山林被划入钱江源—百山祖国家公园候选区百山祖园区;也是在这一年,陈先清带着新一届村委领导班子上任,为村子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一开始我就把第一阶段工作定了三个核心目标:复耕千亩良田、共建国家公园、拯救夯土古村。”9月23日在凤凰寨村支部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时,陈先清的话语里满是笃定。为了摸清村子的家底,从上任开始,他的足迹就遍布村庄周边的梯田、山谷与林地。就连尚未被高德标注的、位于悬崖陡峭处的“野生”瀑布群龙漈,也成了他频繁探访的地点,“算下来,已经爬了快120次了”。
采访当天恰逢临近秋收,秋雨中的凤垟梯田更显灵动。记者跟着陈先清走进梯田,只见沉甸甸的稻穗弯下了腰,稻浪沿着山势起伏,与远处藏在山坳里的村庄相映成趣。“这些梯田从明清时期就有了,可惜从90年代末起荒废了二十余年。不过从2022年启动复耕以来,现在两千多亩良田已完成修复,你看这稻穗,今年又是好收成。”陈先清弯下腰扶着饱满的稻穗笑着说。
经过近几年的努力,陈先清坦言,当初定下的第一阶段三大核心目标,如今正逐步从规划落地为现实:“‘复耕千亩良田’已经基本完成,‘共建国家公园’的相关工作推进速度也比较可观,而‘拯救夯土古村’,则是我们接下来的重点任务。”
在陈先清看来,前几年村子的重心是挖资源、打基础,让外人知道凤凰寨有梯田、有国家公园的好生态;接下来,工作重点要转向村庄运营真正走向市场,让这些资源真正转化为推动村子发展的动力。
不过,这样的建设节奏,也让陈先清收获了村民的复杂评价。“现在村民对我啊,是又爱又‘恨’。”陈先清笑着解释,“他们认为我把村里的大资源盘活了,但村里的房子也没怎么修、墙面也没刷白。”对此,他有着自己的坚持:“村里370栋夯土房是宝贝,是村子的魂,我不敢轻易改造,动错了就是破坏。所以我想把这些交给专业的运营团队来规划,宁可现在留白,也不能留下遗憾。”
这种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策略,虽在短期内未能满足部分村民对村庄基础设施改善的诉求,但其根本目的,是为凤凰寨未来的整体运营保留最大的价值提升空间和规划弹性,避免因前期盲目、低效的投资,破坏了村子的核心文化与生态资产。
“之前去南浔古镇考察,我特别受触动。”陈先清回忆道,当地把古建筑完整保留下来,不盲目开发核心古建,反而重点打造周边配套,“一走进那里,就能感受到文化的厚重,那种‘魂’是装不出来的”。也正因为这次经历,让他更加坚定:凤凰寨的发展,不能只靠景点吸引游客,核心是要让来访者真正感受到文化的沉淀。
记者在村里漫步时,也真切体会到了这个沉睡中山村的独特韵味:夯土房的斑驳墙面、从墙缝里探出头的多肉与青苔、早已无人居住却仍贴着斑驳春联的木质房屋,还有那座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的戏台,都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安静地诉说着村庄过往的故事。
“留白”多年,挖掘乡村的文化之魂,急需新鲜血液注入。陈先清带着记者沿着村子走访时感慨道,现在最紧要的是引进懂行的企业或团队入驻,村子需要的不只是懂景区管理的人才,更要能做文化运营的人,要让游客来这里不仅能看风景,还能读懂农村文化,这才是长久之计。不过,尽管目前一直在和相关团队接触,但陈先清坦言还没遇到特别合适的,“不着急,这件事得慢慢来,选对人比什么都重要。”
产业突围探索
陈先清对村庄运营走向市场的迫切需求,不仅是凤凰寨发展到现阶段的必然选择,更折射出全国乡村振兴进程中一个普遍且核心的痛点——如何打破产业盈利难的困局,让乡村资源真正转化为可持续的经济收益。尤其是在人口持续外流大背景下,构建具有生命力的盈利性产业体系,成为决定乡村振兴能否走深走实的关键。
本报记者在走访时关注到,凤凰寨面临的现实挑战,与全国诸多乡村高度相似:所辖十余个自然村规模悬殊,部分村落常住人口甚至不足五人,且基本都是留守老年人,人口基数小、分布分散的现状,既制约了产业发展所需的劳动供给,也让规模化经营变得困难重重。
为了激活复耕后的土地资源,凤凰寨摸索出“集体流转+企业运营+农户参与劳动取酬”的多方共赢机制。目前,包括凤垟梯田在内的超2300亩梯田,已交由浙江畲享农旅公司统一开发,重点培育有机稻米、稻螺共生、稻鱼共生等生态农业模式,既解决散户经营效率低的问题,也为产业盈利搭建了基础框架。
“土地流转价格是每亩每年180元,其中150元直接给到村民,30元归村集体。”陈先清向记者解释道,这一分配方式不仅让村民的闲置土地产生了稳定收益,每年户均增收超千元,也为村集体经济注入了活力,2024年凤凰寨村集体经营性收入已突破50万元,今年更是定下了突破百万元的目标,而这些收入最终会反哺民生,比如为村民统一购买相关保险,同时,村民平时在田里参与劳作,普工每天能拿到200元,需要操作器械的工种则能拿到300-400元,实实在在的收益让村民有了参与产业发展的积极性。
作为凤凰寨的长期合作方,浙江畲享农旅公司相关人士透露,前期投入主要集中在土地流转和用工成本上,尽管投入不菲,但原生态农产品在本地市场已展现出盈利潜力。“我们梯田养殖的田鱼每斤卖到60元,田螺每斤50元,价格虽高于市场普通产品,却因品质优良一直在县城供不应求。”
不过该人士也坦言,由于田鱼、田螺完全依赖自然生长,周期较长,加之需统筹保障稻谷产量,种养规模受到严格控制,导致产量难以快速提升,让这两大品类盈利的潜力暂时难以充分释放。
正是基于特色农产品产量有限这一现实,陈先清将产业盈利的重点放在了构建互补机制上。
“如果只靠卖稻谷,以当前每年超一百万斤的产量来看,合作方想要短期内收回成本很难。”他认为,复耕的核心目标是通过提升农业质量实现增值,形成田鱼、田螺销售反哺稻田种植的互补机制,如今特色产品的盈利框架已初步成型,但如何从优质优价迈向规模效益,仍是下一步需要重点突破的产业命题。
值得欣慰的是,产业盈利的初步成效正带动了"人"的回流。2021年陈先清刚上任时,凤凰寨常住人口仅118人;如今这一数据已超过200(含非户籍常住人口),这里也成为景宁县少数实现人口净流入的村庄之一,在采访中,陈先清也期待未来寨子的常住人口能稳定在300人左右。
乡村的人才之渴
在凤凰寨的产业实践中,陈先清这样扎根一线的基层干部,既是乡村振兴的实践者,也是思考者。他们在带领村庄突破盈利瓶颈、吸引人口回流的过程中,又面临着哪些亟待解决的需求?作为乡村振兴的亲历者,他既见证了工作的积极转变,也直面着发展的核心难点。
在陈先清看来,从全国乡村振兴全局来看,近年来正朝着更加系统、深入的方向推进:一是多地政府开始注重规划引领,集中资源进行重点突破,避免盲目投入;二是文化振兴逐步回归,各地更加注重挖掘与筛选本土文化底蕴,推动村庄内涵式发展;三是多地的目标从早期的产业振兴、生态振兴,逐步转向“乡村共富”,更加强调收入来源的可持续性与共享性。
不过,积极转变背后,乡村振兴仍面临着难以回避的现实难题,农村“空心化”、老龄化问题依旧突出,此次凤凰寨采访之行,便让乡村“空心化”的现状脱离了文字表述的抽象感,更具象地呈现在记者眼前——人才短板,已成为制约乡村发展的关键瓶颈。
“乡村振兴现在对我们凤凰寨来说,最大、最核心的难点和痛点,就落在了‘人才’这一块上。”结合凤凰寨的实际需求,陈先清对《华夏时报》记者表示,乡村振兴迫切需要三类人才:一是懂自媒体的专业人才,当前村庄产业需要加强宣传推广;二是有活力的年轻人才,他们能为乡村带来新的思维方式、工作方法,有效破解老龄化导致的发展动力不足问题;三是有实战经验的运营人才,这类人才自带客群资源和成熟运营思路,进入村庄后能快速带动产业升级,缩短探索周期。
“不管有多少土生土长的‘原乡人’、在外打拼后回来的‘归乡人’,最终还是需要更多愿意扎根的‘新乡人’走进村庄。”陈先清的话语中满是期待:只有各领域人才共同支撑,乡村振兴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陈先清的努力与实践,是全国众多乡村干部的一个缩影。他不仅是本地的探索者,也通过参与新希望乡村振兴“村长班”等活动,与专家、同行积极交流,将个人经验置于更广阔的视野中。
“随着我国进入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和加快农业现代化发展的新阶段,新型农业人才的需求更加旺盛,对农业人才的要求也更加复合型、多元化。”新希望乡村振兴“村长班”项目相关人士对本报记者表示,在2021年,新希望集团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牵头发起首届乡村振兴“村长班”公益培训,截至目前已成功举办四届,全国有超3000名村长报名参与选拔,超400名学员顺利毕业,影响辐射村落超3000个,今年12月也将推出第五届。
当采访结束,车辆再次驶入蜿蜒山路,凤凰寨在身后渐远。回望处,青翠山峦、层叠梯田与清澈溪流依旧静默,它们构成了这片土地最丰厚的自然家底。然而,眼下这片宝藏大多由逐渐老去的村民守护。如何吸引年轻力量归来,将优质的山水资源转化为持续的发展动能,是此行留下的最深追问。
责任编辑:卢晓 主编:寒丰
来源:华夏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