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满囤,一个快四十的光棍汉,在那场淹没半个村子的洪水后,从河道里捡回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她满脸泥污,眼神空洞,像个行尸走肉。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陈满囤,一个快四十的光棍汉,在那场淹没半个村子的洪水后,从河道里捡回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她满脸泥污,眼神空洞,像个行尸走肉。
"是个傻子。"村民们这样说道。
他给她取名"丫丫",将她安置在自己摇摇欲坠的泥屋里。
十年光阴如流水。从一人变三口,再到五口之家。
李满囤竟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撑起一片天空,尽管丫丫只会傻笑,却把孩子养得结实。
"爸,您藏的这把银锁是啥?"大儿子李念手里拿着从床底挖出的精致银饰。锁盖打开,里面居然是个年轻女学生的照片。
"放下!"李满囤脸色惨白,一把夺过。
就在这时,丫丫走进屋内,目光落在银锁上。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澈,冰冷地开口:"将军的女儿失踪十年,你竟敢隐瞒真相?"
李家沟,一个嵌在北方群山褶皱里的偏远村落,贫穷是这里代代相传的胎记。村里人靠山吃山,几亩薄田是他们全部的指望,日子过得就像那山路一样,曲折而艰辛。李满囤,便是这片土地上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个。
快四十岁的人了,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加上人又长得老实木讷,嘴笨得像块石头,始终没能娶上一房媳妇。父母走得早,他一个人守着三间四处漏风的破泥屋,日子过得孤单得能听见回声。
那年秋天,一场持续七天七夜的暴雨,让村边那条平日里温顺的小河变成了一头咆哮的黄色猛兽。洪水退去后,河道里一片狼藉,堆满了上游冲下来的各种杂物。
对于李家沟的村民来说,这既是灾难,也是一次小小的"丰收"。家家户户的男人都扛着工具跑到河边,想从中捞点有用的木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李满囤也夹在人群中,他没指望能捞到什么好东西,只是想捡些柴火,好应对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
就在一处被山洪掏空了根基的石桥下,他发现了一团奇怪的"东西"。那东西被一些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半掩着,一动不动。
起初他以为是具被淹死的牲口,走近了才倒吸一口凉气——那分明是个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浑身湿透,蜷缩成一团,长长的头发被泥水和草屑糊成了硬块,脸上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在惊恐与迷茫中透出一种小鹿般的无助和空洞。
村民们很快围了上来,对着桥洞下的女人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
"哎哟,这是哪来的?怕不是被水冲下来的'水鬼'吧?"一个婆娘扯着嗓子说。
"像个疯婆子。"另一个男人煞有介事地分析,"上个月镇上精神病院跑了个病人,说不定就是她。"
那女人被人群吓到了,身体抖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戒备的、野兽般的"嗬嗬"声。
李满囤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他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深蓝色旧外套,撇开人群,将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女人的身上。
"满囤,别多管闲事,小心惹上麻烦。"有人低声劝他。
女人受惊般地猛地一颤,但或许是那件带着男人体温的外套给了她一丝暖意,她没有攻击他。李满囤从怀里掏出准备当午饭的、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软的馍馍,笨拙地递到她面前。
女人猛地一把夺过,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她吃得又快又急,噎得直翻白眼,仿佛已经饿了几个世纪。
"都散了吧,好歹是一条大活人,总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死在这儿。"李满囤闷声闷气地说。
就这样,在全村人混合着诧异、不解甚至嘲讽的目光中,李满囤把这个来历不明、神志不清的女人,领回了自己那间破败的泥屋。
村里的闲言碎语像春天的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李满囤这是穷疯了,捡个疯婆娘回家当媳妇。"
"真是没出息,连傻子都要!"
李满囤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他只是烧了一大锅热水,用粗糙的毛巾,笨手笨脚地帮女人擦干净脸和手,又从箱底翻出了母亲生前留下的一套旧衣服给她换上。
洗漱干净之后的女人的样貌,让李满囤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她的皮肤异常白皙,是那种从没被山里毒辣的太阳晒过的颜色,五官清秀得像画里的人,鼻梁高挺,嘴唇小巧。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始终空洞无神,她无疑是个极其漂亮的城里姑娘。
她不会说话,无论李满囤问她什么,她都只会嘿嘿地傻笑,或者惊恐地摇头。李满囤想,总得有个称呼,便随口给她起了个小名,叫"丫丫"。
夜里,李满囤铺了一床旧被子在灶炕角落,把那间唯一像样的卧室留给了丫丫。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
"明天去镇上报案,把她送走。"李满囤对自己说,"她不属于这里。"
可第二天清晨,当他推开门,看到丫丫坐在炕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阳光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时,李满囤鬼使神差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先养几天,等她好点再说。"他自言自语道,假装没看见窗台上积了一夜的灰尘。
02为了防止丫丫在自己下地干活时乱跑,李满囤想了个笨办法——他出门时,会用一把老旧的铜锁,从外面把木门锁上。
起初,丫丫对这种"囚禁"表现出极大的抗拒,她会拼命地撞门,发出"砰砰"的响声,有时还会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李满囤在地里干活都听得心惊肉跳,却又无可奈何。
村长李老栓背着手找到李满囤家,站在院门口,语重心长地劝他:"满囤啊,你这也不是个事儿。一个大男人,拖着这么个累赘。听叔一句劝,把她送到乡里的福利院去吧。"
李满囤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叔,她没偷没抢,也没害人,就是脑子不好使。俺能养活她。"
一天傍晚,当李满囤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看到丫丫安静地坐在门槛后的小板凳上,抱着膝盖,望着门口的方向。这样的场景,让李满囤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流。
李满囤开始尝试着教她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他想,总得让她有点事做,不然人会越来越傻。他会拿着一根豆角,像教小孩子一样,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示范如何掐掉两头,抽出老筋。丫丫学得很慢,常常把菜叶子撕得粉碎,或者把豆角掐得一节一节的。
但李满囤从不生气,他会把她弄坏的菜叶默默地收起来,自己晚上就着咸菜疙瘩吃了,再拿新的给她。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像水滴石穿,丫丫居然真的学会了择菜、喂鸡这些简单的活计。当她第一次成功地把一把菜叶撒进鸡窝,引得一群母鸡咯咯争抢时,她回过头看着李满囤,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灿烂的一个傻笑。
一次意外,让他们之间脆弱的平衡发生了变化。
那天李满囤在修葺被雨水冲漏的屋顶时,脚下一滑,从不算太高的屋顶上摔了下来,把左腿给摔断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后,给他简单地用木板固定,告诉他得在床上躺一百天。
那段时间,是李满囤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
他一个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吃喝拉撒都成了问题。他那个半大的侄子李家宝偶尔会被家里打发着送点吃的过来,但也是扔下就跑。
就在李满囤以为自己这次可能要完蛋的时候,丫丫却展现出了惊人的举动。她学着李满囤之前的样子,笨拙地给他生火做饭。
她会把米和水一股脑地倒进锅里,点燃灶膛里的柴火,虽然做出来的常常是半生不熟的米饭,或是烧焦了的锅巴糊糊,但她会一勺一勺地,极有耐心地喂到李满囤嘴边。看着李满囤咧着嘴往下咽,她还会嘿嘿地傻笑,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她还学会了给他端屎端尿,虽然每次都弄得满身污秽,却没有丝毫嫌弃。
"丫丫,你真是个好人哪,"李满囤躺在床上,盯着那盏摇曳的煤油灯,"我这条命,算是欠你的了。"
丫丫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又傻笑起来。
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的发生,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在一个孤寂的夜晚,李满囤望着在煤油灯下静静发呆的丫丫,她柔和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恬静。他伸出手,抱住了她。丫丫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反抗,像一只温顺的猫,任由他抱着。那一夜,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
事后,李满囤被巨大的愧疚和自责所淹没,他觉得自己乘人之危,是个禽兽。可当第二天清晨,他看到丫丫依然如故地对着他傻笑,并且像往常一样端来了热水给他擦脸时,他心里的罪恶感又被一种更强烈的责任感所取代。
不久之后,丫丫怀孕了。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平静的李家沟炸开了锅。
"禽兽不如!"
"缺德冒烟了!连个傻子都不放过!"
李满囤一夜之间成了全村的罪人。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只是更加拼命地干活,想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和丫丫一个更好的生活。
一天,一个挑着担子走村串巷的外乡货郎路过村子,看到挺着大肚子的丫丫在院子里晒太阳。
货郎"咦"了一声,停下脚步,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丫丫半天,然后神神秘秘地拉过李满囤,压低声音说:
"大哥,你这媳妇……看着可不像我们这山里人啊。你看她的手,多细嫩,不像干过粗活的。还有,你看她脖子后头那块小小的梅花形状的红色胎记,我好像在哪见过……对了,很多年前,在县城里,我见过一张寻人启事,上面画的那个姑娘,好像就有这么个胎记。听说……听说是个顶天的大人物家的闺女……"
李满囤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大石头。尋人啟事?頂天的大人物?一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第一次对丫丫的过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一丝无法言说的不安。
03秋去冬来,在一个飘着雪花的日子里,丫丫在村里接生婆的帮助下,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孩子的啼哭声嘹亮而充满生命力,为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带来了唯一的亮色。
李满囤抱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小生命,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给儿子取名"李念",思念的念。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是为了让丫丫有一天能"念"起自己的过去,能"念"起这个孩子是她生的。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平日里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丫丫,在对待孩子这件事上,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母性本能。她会笨拙地学着给孩子喂奶,会哼着不成调、咿咿呀呀的曲子哄孩子睡觉,会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整天都不撒手。
"丫丫,你看,他长得像你,眼睛大大的。"李满囤逗着怀里的孩子,试图与丫丫交流。
丫丫只是痴痴地笑着,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蛋。
孩子的出生,让李满囤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起早贪黑,把家里那几亩薄田侍候得像绣花一样,又在后山开垦了更多的荒地,种上了玉米和红薯。他还养了满院子的鸡鸭,只为了能让母子俩隔三差五地吃上一个鸡蛋,喝上一口鸡汤。
村里人对他的态度,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背后的闲话从未断绝,但当面,大家不再那么刻薄了。
看着李满囤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一个傻媳妇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一些心善的妇女,比如村东头的王大妈,偶尔会送来几个鸡蛋,或者一件自家孩子穿旧了的小衣裳,嘴里念叨着:"满囤啊,大人是大人,孩子是无辜的。"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丫丫又陆续生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李满囤给二儿子取名"李想",小女儿取名"李盼"。念、想、盼,连起来就是"念想盼",这三个名字,寄托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对丫丫最朴素的期望——希望她有一天能够清醒过来,能够想起这一切。
三个孩子的到来,让这个原本冷清的家彻底"热闹"了起来。虽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孩子们的哭声、笑声、打闹声,填满了泥屋的每一个角落。
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丫丫扮演了一个奇特而又温暖的母亲角色。她无法教他们读书写字,也无法给他们讲睡前故事,但她会用自己最本能的方式爱着他们。
她会把从山上采来的最鲜艳的野花,笨拙地插在女儿李盼的小辫子上;她会把李满囤特意留给她补身体的那个唯一的煮鸡蛋,趁李满囤不注意,偷偷地塞到大儿子李念的碗里;她会在二儿子李想被别的孩子欺负哭了跑回家时,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去蹭他的眼泪。
孩子们也用自己纯粹的方式爱着这个"傻妈妈"。他们会把学校里发的糖果,一直攥在手心里,攥到快融化了,也要带回家给妈妈吃;他们会在妈妈坐在院子里发呆的时候,静静地围坐在她身边,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尽管她可能一个字也听不懂。
孩子们从村里其他孩子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是个"傻子"。他们也曾因此被嘲笑、被欺负。
大儿子李念性格最像李满囤,沉默寡言,但骨子里却有股不服输的倔强。每次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妈妈是"傻子",他都会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一样扑上去,把对方打得哇哇大哭,自己也弄得一身是伤,满脸是泥。
回到家,李满囤问他为什么打架,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坐到丫丫身边,用他那脏兮兮的小手,帮妈妈梳理乱糟糟的头发。
一晚饭后,李满囤坐在院子里抽旱烟,李念悄悄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问:"爸,妈妈她……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满囤的手顿了一下,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沙哑着嗓子说:"妈妈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是被山洪冲下来的,脑袋磕了,就变成这样了。"
李念继续追问:"她以前是什么样的?"
李满囤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能编造一个善良的谎言:"你妈以前啊,可聪明了,识字,还会唱歌。她长得漂亮,说话声音好听,整个村子里最出挑的姑娘。"
李念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个回答,但也不再追问,只是轻声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赚很多钱,带妈妈去大医院看病,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李满囤望着儿子瘦小但坚定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丫丫永远这样,还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够恢复记忆。恢复记忆的丫丫,还会记得他李满囤吗?还会认这个家吗?
04时间就像李家沟门前那条小河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淌过。一晃,十年过去了。李满囤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眼角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蚊子。而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嬰兒李念,也長成了一個十歲的、皮膚黝黑、眼神倔強的半大小子。
十年里,李家沟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政府的扶贫政策下,一条连接村子和镇上的土路被修好了,虽然依旧颠簸,但偶尔会有外面的汽车开进来,给这个古老的村庄带来一丝现代的气息。
这天,一辆黑色的、擦得铮亮的小轿车在村口抛锚了。这在李家沟可是天大的稀罕事,比过年还热闹。全村的老少爷们都跑去看热闹。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色衬衫、西装裤的体面中年男人,他满头大汗,看起来非常着急。他掏出钱包,抽出几张大票子,请村里人帮忙把车从泥坑里推出来。李满囤也带着大儿子李念过去帮忙。
在众人的吆喝声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车推出了泥坑。中年男人千恩万谢,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包装精美的糖果,塞给了帮忙的孩子们。
就在男人掏糖果的时候,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他宽大的口袋里滑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掉进了路边的草丛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道过谢后便匆匆开车走了。
等车开远,人群散去后,眼尖的李念在草丛里发现了那个东西——那是一把银质的长命锁。这锁的做工极其精致考究,上面雕刻着复杂而古朴的花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东西。
李念把银锁交给了李满囤。李满囤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银锁沉甸甸的,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他下意识地用粗糙的指甲拨弄了一下锁扣,"啪嗒"一声轻响,锁盖居然弹开了。
锁里面,并不是空的,而是镶嵌着一张被玻璃片保护着的、指甲盖大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那个年代流行的麻花辫,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笑容里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对未来的憧憬。
她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学生装,背后似乎是一所大学气派的校门。 李满囤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如同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瞬间僵在了原地。他手里捏着的烟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照片上的那个姑娘,虽然比丫丫要年轻许多,脸上带着青涩的学生气,但那张脸,那眉眼,那嘴角上扬的弧度,分明就是年轻时候的丫丫!
"爸,你怎么了?"李念关切地问。
李满囤回过神来,慌忙把锁合上,粗暴地塞进衣兜里。
"没…没事。"他声音发抖,"这东西不干净,扔了吧。"
"扔了?"李念诧异地看着父亲,"不是挺值钱的吗?咱们明天去镇上交给派出所吧,让他们找失主。"
"你懂什么?"李满囤提高了音量,这是他第一次对儿子发火,"这种东西带回家招灾,回去!"这个发现让李满囤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十年前那个货郎含糊不清的话、丫丫在高烧时无意识喊出的那个"辰"字,以及眼前这张清晰的照片,所有被他刻意忽略和遗忘的线索,此刻都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真相。他手里拿着的,不仅仅是一把精致的银锁,更是丫丫被尘封了整整十年的过去。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丫丫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破败的泥屋,更不属于他李满囤。
当晚,等孩子们都睡着了,李满囤偷偷把银锁放进一个生了锈的铁盒里,然后把铁盒埋在了床底下最深处的一个土坑里。他要把这个秘密,连同这把银锁,一起埋藏起来。
此后的日子里,李满囤变得心事重重,像丢了魂一样。他常常在夜里惊醒,梦见丫丫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从他身边强行带走,孩子们哭喊着追在后面,而他却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丫丫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李满囤无法理解的奇怪变化。她抱着鸡傻笑的次数变少了,更多的时候,是长时间地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候,她会盯着自己的双手看很久很久,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有一次,李满囤从地里回来,看见她拿着小女儿李盼画画用的树枝,无意识地在院子的泥地上划着什么。他走近一看,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是一个歪歪扭扭,却笔画分明的"陈"字。
"丫丫,你在写什么?"李满囤紧张地问。
丫丫抬起头,眼睛里依然是那种空洞的神情,但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在地上划着那个字。
李满囤蹲下身子,用脚把地上的字迹抹平,然后一把抓住丫丫的手腕:"别划了,会弄脏手的。"
丫丫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又傻笑起来,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清醒从未发生过。
但李满囤知道,那不是幻觉。丫丫在一点点地苏醒,在一点点地回到那个他不认识、也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这个念头让他既期待,又恐惧。
05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晚的雷声特别响,一道道惨白的闪电将窗外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炸雷。丫丫似乎对雷声有着本能的、极度的恐惧,她缩在床角,用被子蒙住头,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孩子们也被吓坏了,紧紧地挨在一起。
"别怕,有爸在呢。"李满囤安慰着孩子们,递给他们几个煮熟的鸡蛋,"吃了,待会儿好睡觉。"
突然,一道巨大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上响起,整个破旧的泥屋都为之一颤,窗户纸"哗啦"作响。
丫丫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掀开被子,双手抱住头,痛苦地在床上翻滚、挣扎,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孩子们被母亲这个样子吓得哇哇大哭。李满囤赶紧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她,大声地喊着:"丫丫!丫丫!你怎么了?别吓我!"
就在这时,丫丫的挣扎突然停止了。她的身体慢慢地软了下来。在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她缓缓地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的李满囤。那双空洞了十年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焦距。恐惧、迷茫、困惑、陌生……
种种复杂到李满囤无法理解的情绪在她眼中交织、翻涌。 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孩子们压抑的抽泣声。 良久,丫丫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了一个沙哑、干涩,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你……是谁?"
李满囤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丫丫?你……你说话了?"
她的目光扫过李满囤那张写满沧桑和惊恐的脸,扫过周围破败不堪、家徒四壁的环境,最后,像躲避瘟疫一样,落在了那三个吓坏了的、衣衫褴褛的孩子身上。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惊恐和难以置信。
"我……我在哪里?这些孩子……是谁?"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李满囤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血液在瞬间凝固。他最害怕、最恐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十年了,他所熟悉的那个只会傻笑、只会依赖他的"丫丫"消失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一个清醒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恐惧的,记得自己遥远的过去,却唯独忘记了这十年,忘记了他,也忘记了他们的三个孩子的女人。
"丫丫,你别害怕,"李满囤试图安抚她,"你是被山洪冲下来的,我救了你,你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了。"
"十年?"女人尖叫起来,"不可能!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待十年?我是陈玥,北京地质大学的学生,我在进行野外考察……"
她突然住了口,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更加惊恐:"山体滑坡!对,是山体滑坡!我记得泥石流向我冲来,然后……然后我就在这里了?这不可能!"
李念壮着胆子,走上前:"妈妈,你怎么了?不认得我们了吗?"
"妈妈?"陈玥的脸色变得苍白,"你叫我什么?"
"妈妈啊,我是李念,您的大儿子。"李念的声音开始发抖。
陈玥的目光从李念身上移到李满囤脸上,眼中的恐惧变成了愤怒:"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关在这里十年?这是绑架!这些孩子……这些孩子是谁的?"
"是我们的孩子,"李满囤低声说,"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我们……我们就在一起了,然后就有了他们。"
"不!"陈玥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头发,像是要把这一切可怕的现实撕碎。李满囤和孩子们惊恐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我要回家!"陈玥尖叫着,"我要回北京,回我爸爸那里!我爸爸是陈将军,他会杀了你的!"
李满囤的脸色变得惨白。陈将军?军人?这些字眼对于一个穷乡僻壤的农民来说,简直如同晴天霹雳。
"求你别喊,"李满囤紧张地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孩子们会害怕的。"
"滚开!不要碰我!"陈玥猛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但她的身体状况显然不适合剧烈活动,才走了几步就晕倒在地。
李满囤冲上前抱住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爸,妈妈她怎么了?"李念惊慌地问。
李满囤强作镇定:"没事,妈妈她……她以前的记忆回来了,但是忘了这十年的事。她需要时间适应。你们都去睡吧,别怕。"
孩子们不安地回到床上,李满囤则小心翼翼地把陈玥抱回床上。他坐在床边,看着这个他朝夕相处了十年、却又陌生得如同初见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风暴。
06清醒过来的女人,名叫陈玥。她的记忆,像一部被剪断的电影胶片,断裂在十年前一次赴偏远山区进行地质考察的途中。她只记得自己和团队在山路上遇到了突发的山体滑坡,巨石和泥浆铺天盖地而来,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然后……然后就是眼前这个陌生的、散发着霉味的泥屋,一个满脸沧桑、眼神复杂的中年农民,和三个用胆怯又好奇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孩子。
次日清晨,陈玥再次醒来。她环顾四周,希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粗糙的土墙和破旧的木桌无情地告诉她,这就是现实。
李满囤已经起床,坐在院子里抽烟。三个孩子则躲在厨房的角落,偷偷地观察着她。
陈玥强忍着剧烈的头痛,走到院子里。
"我需要回北京,"她直截了当地说,声音冷静而坚决,"我需要联系我的家人。"
李满囤抬起头,眼神复杂:"你真的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
"我从未忘记过自己是谁,"陈玥说,"只是这十年的记忆,对我来说是一片空白。"
李满囤顫抖著,用他所能組織的最笨拙、最混亂的語言,講述了這十年發生的一切。他講他是如何從山洪過後的河道裡救下她,講她如何失去了記憶變得痴傻,講他們如何在這個破屋裡相依為命,講他們如何……如何生下了李念、李想和李盼。 陳玥聽著這一切,如同在聽一個世界上最荒誕不經的恐怖故事。她的臉色從蒼白變為鐵青,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她無法接受,自己一個國內頂尖大學地質系的高材生,一個有著大好前程、被家人視若珍寶的姑娘,竟然在一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窮山溝裡,和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民,像動物一樣,渾渾噩噩地生活了十年,還生了三個孩子!這個打擊是毀滅性的,它摧毀了她的認知,踐踏了她的尊嚴。
"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要送我回家?或者联系当局?"陈玥咬牙切齿地问。
李满囤低着头:"丫丫,你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神志也不清,我怕把你送到官府,他们会把你当成疯子关起来。"
"放屁!"陈玥突然爆发,"你就是想占便宜!利用我的处境!你这个禽兽,畜生!"
她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尖叫、哭泣,她抓起炕上的一个枕头,疯狂地砸向李满囤,指着他的鼻子,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咒骂他:"你是骗子!是魔鬼!是你偷走了我的人生!你毁了我!你这个禽兽!"
李满囤默默地承受着她所有的指责和怒火,他没有辩解,也没有躲闪。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都对。无论他的初衷是什么,无论这十年他付出了多少辛苦,他终究是在她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占有了她,并将她禁锢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有罪。
孩子们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坏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个温柔的、只会对他们傻笑的妈妈,突然变得如此可怕。
最小的女儿李盼"哇"地一声哭出来,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喊:"妈妈,你不要我们了吗?妈妈……"
孩子的哭声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刺痛了陈玥。她看着那三张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却又带着明显乡土气息的小脸,内心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矛盾和痛苦。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她必须立刻逃离。但情感上,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却又真实得让她无法否认。
"我需要出去走走,"陈玥说,"一个人。"
她步履蹒跚地走出院子,沿着村子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的村民们好奇地看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看,李满囤家那个傻媳妇,今天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你们看她走路的样子,跟以前不一样了,抬头挺胸的,像个城里人。"
陈玥充耳不闻,继续走着。她需要思考,需要理清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找到回家的路。
村子不大,很快就走到了尽头。陈玥站在村口那条新修的土路上,远眺着连绵的山峦。那些山,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十年。十年啊,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她的家人,全都被这些山吞噬了。
她不知道该恨谁。恨那个把她困在这里的李满囤?恨那场让她失去记忆的山体滑坡?还是恨命运的捉弄?
回到李满囤家,陈玥看到三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李盼看到她,立刻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角:"妈妈,你还生气吗?"
陈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蹲下身,看着这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对她说出狠心的话。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陈玥轻声说,"我只是……需要时间。"
"你会走吗?"李盼问,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陈玥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些孩子,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都是她的血肉。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永远不可能属于这里。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但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记住这一点。"
晚上,李满囤打了几个草铺在厨房,自己和三个孩子挤在一起睡,把唯一的屋子让给了陈玥。陈玥躺在那张她睡了十年的床上,却感到无比陌生。她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陈玥警觉地坐起来,看到是李想站在门口。
"怎么了?"她问。
"我做噩梦了,"李想怯生生地说,"以前做噩梦的时候,我可以和你一起睡的。"
陈玥犹豫了一下,最终掀开被角:"进来吧。"
李想钻进被窝,像往常一样,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那熟悉的姿势和温度,让陈玥感到一阵恍惚。这个孩子,明明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却如此熟悉和依赖她。
"妈妈,"李想含糊地说,"我爱你。"
陈玥的眼泪无声地流下。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这样的生活,但她知道,自己无法再像昨天那样,对这三个无辜的孩子充满仇恨和厌恶。
07就在陈玥和李满囤的关系陷入冰点,整个家庭的气氛压抑到极点时,村口那条平静了几十年的土路,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引擎轰鸣声打破了。
正在地里干活的村民们都直起腰,惊愕地望向村口。只见尘土飞扬中,几辆挂着特殊白色牌照的绿色军用吉普车,组成一个威严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李家沟。这阵仗,把村民们都惊得目瞪口呆,连村里最凶的几条土狗都不敢叫了。车队碾过坑洼的土路,径直开到了李满囤家那破败不堪的院门口,整齐地停了下来。
从头车的副驾驶座上下来的,正是十几天前那辆黑色轿车抛锚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笔挺军装、肩上扛着闪亮将星、面容威严、不怒自威的老者。
中年男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满脸迷茫和震惊的陈玥,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他激动地大喊:"姐!姐!真的是你!姐!"
陈玥也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迅速拼接起来。她颤抖着,试探性地叫出了声:"阿……阿诚?!"
李满囤站在一旁,表情僵硬,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那中年男人,正是陈玥的亲弟弟,陈诚。而那位军官,则是他们寻找了失踪的女儿整整十年,几乎从希望到绝望的父亲——一位战功赫赫的共和国将军。
"爸!"陈玥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冲向那位老将军,扑进他怀里,"爸,是我,我是玥玥啊!"
陈将军紧紧地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此刻也老泪纵横。但当他的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转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局促不安的李满囤,以及那三个死死躲在李满囤身后、又脏又瘦的孩子时,他眼中的温情瞬间变成了冰冷的怒火。
"把他给我抓起来!"陈将军一声令下,身后跟着的两名警卫员立刻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李满囤死死地按倒在地上。
"不要!"陈玥尖叫着阻止,"爸,不关他的事……他……他救了我……"场面一度陷入混乱。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哭着扑上去,死死地抱住李满囤的腿,不让警卫员带走他们的爸爸。全村的乡亲们都围了过来,对着这群气势汹汹的"外来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在陈玥几近崩溃的苦苦哀求下,陈将军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警卫员暂时放开了李满囤。
陈诚扶着情绪激动的姐姐,红着眼眶说道:"姐,当年的山体滑坡,并非纯粹的意外天灾。是有人……蓄意谋害。"
陈玥震惊地看着弟弟:"什么?"
原来,陈玥当时的研究项目,涉及到一个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稀有矿产的发现。她的同组一位名叫张林的学术对手,一直对她心怀嫉妒。为了窃取她的研究成果和数据,张林在考察路线的安全标识上动了手脚,故意将她们引导向一处地质结构极不稳定的区域。事后,山体滑坡发生,张林假意求救,却向搜救队提供了完全错误的搜救方向,并谎称亲眼看到陈玥被泥石流卷入深谷,致使搜救队错过了七十二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
这些年来,张林凭借着窃取的部分研究成果平步青云。直到近年,此人因其他严重的经济问题和学术造假问题落马,才在审讯中为了立功,吐露了这个被他掩盖了十年的、关于陈玥的惊天秘密。 陈家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寻找,却一直被张林提供的错误信息所误导,在大山深处的另一侧进行着徒劳无功的搜索。若不是这个秘密被揭开,若不是陈诚根据新线索一路追查至此,恐怕他们父女今生永无相见之日。
"那把银锁……"陈玥突然想起什么。
"是我故意'遗失'的,"陈诚解释道,"我根据最新的线索追查到这片区域,并在镇上打听到有关李满囤十年前从河里捡回一个'傻女人'的事情。那把银锁是妈留给你的,我希望能以此试探,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你。"
陈玥转向李满囤:"你找到了那把锁?"
李满囤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他肯定找到了,"陈诚冷笑道,"却选择隐瞒。"
陈将军听完这一切,对女儿的愧疚达到了顶点,也愈发觉得女儿在这穷山沟里度过的十年,是陈家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
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飞快地写下一个数字,撕下来,扔在李满囤的面前。支票轻飘飘地落在泥地上。 "这里面的钱,够你在这个穷地方活十辈子。"陈将军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拿着钱,忘了这十年发生的一切。从此以后,你不认识陈玥,这三个孩子,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我们陈家的耻辱,绝不可能带回陈家。"
李满囤望着地上的支票,又看了看死死抱住自己大腿、用恐惧又依赖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三个孩子。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陈玥震惊地望着父亲。
"玥玥,这些孩子不能跟我们回去,"陈将军沉声说,"你是被迫的,他们不是陈家的血脉,不能玷污我们的家门。"
那一刻,他这个一輩子都老實巴交、見人矮三分的莊稼漢,卻緩緩地、一寸寸地挺直了被歲月和重擔壓彎了的脊背。 他沒有去撿那張支票,而是抬起頭,迎著陳將軍那雙充滿威嚴和怒火的眼睛,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堅定,一字一句地說:"人,你們可以帶走,她本就不是俺這裡的人。但娃……是俺李滿囤的,是俺的種,誰也別想搶走!"
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第一次为了自己的孩子,爆发出了惊人的尊严和勇气。
陈将军的脸色变得铁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叫板?"
"爸!"陈玥拦在两人中间,"你不能这样,他救了我,这十年也照顾我,孩子们也是无辜的。"
陳玥的心,在這一刻被徹底撕裂了。她的身體像被分成了兩半,一半被父親和弟弟拉著,奔向她翹首以盼了十年的、屬於她的親人和世界;另一半,卻被三個孩子和這個男人死死地拽住,陷在這片貧瘠的土地裡。 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被她清醒後刻意遺忘的畫面:在寒冷的冬夜,李滿囤把家裡唯一的一床厚被子給了她和孩子,自己卻只蓋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蜷縮在灶膛邊;大兒子李念為了給發燒的她找草藥,在山上摔得滿腿是血,卻一聲不吭;小女兒李盼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顆糖,用手帕包了一層又一層,藏了好幾天,最後偷偷塞進她的嘴裡,用充滿希冀的眼神看著她……
李盼突然扑到陈玥怀里,紧紧地抱住她的腿:"妈妈,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
李念和李想也跑过来,三个孩子围着陈玥,哭得撕心裂肺。陈玥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他们,泪如雨下。
"我不会丢下你们的,"她轻声说,然后抬起头,看向父亲,"爸,这是我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是我十年的痕迹,我不能抛弃他们。"
最終,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陳玥做出了選擇。她輕輕推開扶著她的弟弟,擦乾眼淚,一步步走到父親面前,"噗通"一聲,直直地跪了下來。她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爸,女兒不孝。女兒對不起您,對不起媽媽。"她抬起頭,淚流滿面,眼神卻無比決絕,"我要回家,但我也必須帶上我的孩子。他們是您的外孫,他們是無辜的。如果您不讓他們進陳家的門,我……我就和他們一起,留在這裡。" 看著女兒那張倔強又決絕的臉,陳將軍震驚了,也心碎了。他沒想到,僅僅幾天,這個他印象中驕傲、純粹、不染塵埃的女兒,竟然會為了三個他眼中的"野種",來威脅自己。 對峙,漫長的沉默。最終,看著女兒那雙酷似亡妻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眼睛,陳將軍敗下陣來。他不能,也無法承受再一次失去這個女兒的痛苦。他疲憊地閉上眼,朝身後揮了揮手,算是默許了。
"把孩子们抱上车,"陈将军疲惫地说,"我们回家。"
陈玥如释重负,冲过去抱住父亲:"爸,谢谢您。"
陈将军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李满囤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但心却像被撕裂了一样疼。
08軍綠色的吉普車,在全村人複雜的注視下,緩緩地駛離了李家溝。車窗內,是陳玥和三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孩子們把臉貼在玻璃上,拚命地拍打著,哭喊著"爸爸";車窗外,是李滿囤孤零零地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的身影。他沒有追,也沒有哭,只是點燃了那根跟隨了他大半輩子的旱煙桿,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濃烈的煙霧模糊了他的雙眼,直到車隊化作遠方山路盡頭的一個小黑點,徹底消失不見。
李满囤回到那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泥屋,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一切:孩子们的小床,丫丫的衣服,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岁,身子佝偻着,蹒跚地走到灶台旁,拿起一个碗,里面还有李盼没吃完的粥。
这就是结束了吗?十年的光阴,就像一场大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村长李老栓走进院子,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满囤啊,"李老栓最终叹了口气,"人走了?"
李满囤点点头,没有说话。
"也好,"李老栓说,"她本就不是咱这山沟里的人。你呢,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
李满囤摇摇头:"叔,您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李老栓离开后,李满囤走到床底下,挖出那个埋藏银锁的铁盒。他打开盒子,取出银锁,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锁上的花纹,然后打开锁盖,凝视着里面那张照片上,陈玥年轻而灿烂的笑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满囤突然站起身,拿着银锁,走出院子,朝着村口那条通往山外世界的路走去。他沿着那条路,一步一步地走,仿佛要追寻那早已消失的车队。
他走到那个当年他在河道里发现丫丫的地方,站在桥头,看着下面依旧湍急的河水。十年前的那场洪水,带给了他丫丫;十年后的今天,命运又将她带走。
李满囤慢慢地举起手,想要把那把银锁扔进河里,让一切回到起点,让记忆随着河水一起流走。但最终,他又将手放下,把银锁放回口袋。
那是他和丫丫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系。
回到北京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陳玥和孩子們並沒有立刻融入那個光鮮亮麗的世界。陳玥努力地想找回過去的自己,她穿上名貴的衣服,出入高檔的場所,但她發現,十年的鄉村生活已經在她身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她會習慣性地把吃不完的飯菜收好,會因為弟弟浪費水而下意識地皺眉。孩子們更是如此,他們面對陌生的環境和外公嚴厲的目光,顯得格格不入。他們時常在柔軟的大床上哭醒,夢裡喊著要找爸爸,要回到那個雖然破舊卻充滿溫暖的泥屋。
陈玥尝试着重新投入学业,继续她中断了十年的地质研究。她还接受了心理治疗,试图填补那十年的空白,治愈内心的创伤。但无论她如何努力,那十年在李家沟的生活,那个叫李满囤的农民,都像一块永远无法剔除的烙印,深深地印在她的灵魂里。
幾個月後,李滿囤收到一個從北京寄來的厚厚的包裹。裡面是一大筆他數都數不清的錢,還有一張照片。照片上,陳玥穿著漂亮的連衣裙,氣質優雅,她身邊站著三個穿著乾淨新衣、像城裡孩子的李念、李想和李盼。他們站在一棟漂亮的小洋樓前,但照片上的每一個人,都沒有笑。
照片背面,是陈玥娟秀的字迹:
"满囤: 孩子们很好,都在上学。他们经常提起你,想念你。 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北京看看他们。 陈玥"
李满囤看着这几行字,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盒,和那把银锁放在一起,又重新埋回床底。
李滿囤把那張照片和那筆錢,一起鎖進了那個曾經裝過銀鎖的生鏽鐵盒裡,放回了床底。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他又扛起鋤頭,走向了那片他耕耘了一輩子的土地。只是他的家,又變回了十年前那個樣子,空蕩蕩的,只剩下他一個人。
歲月流轉,白雲蒼狗。又是一個十年過去了。
李滿囤已經垂垂老矣,背駝得更厲害了,走路都需要拄著一根棍子。一天,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他家門口,濺起一陣塵土。
從車的後座上下來一個身材英挺、眉眼間有著陳玥影子的年輕人,他穿著合身的西裝,氣質沉穩。他一步步走到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的李滿囤面前,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個蒼老得讓他幾乎不敢相認的男人。 許久,他才用一種帶著些許城市口音、卻依舊能聽出鄉談底子的聲音,輕輕地叫了一聲:"爸。"
是長大成人的李念。 在他的身後已經出落成英俊少年和美麗少女的李想和李盼也下了車。最後,從駕駛座走下來的,是容顏未改、氣質卻沉澱了歲月風霜的陳玥。
"爸,你怎么又瘦了,"李念蹲下身,握住李满囤那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李满囤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曾经自己膝头上的孩子,现在竟然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
"媽說,我們回來看看。她說,家不應該是兩邊的,我們想……想接您過去,去我們那邊的家住一段時間。"
李满囤震惊地看着李念,然后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陈玥。
陈玥也静静地望着他。两人之间,隔着二十年的光阴,隔着两个永远无法融合的世界。但此刻,在三个孩子的注视下,那道曾经看起来无法逾越的鸿沟,似乎又被无法割舍的血缘纽带,悄然连接。
来源:清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