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子轩签下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时,手抖得厉害,连带着桌上的水杯都泛起圈圈涟漪。
林子轩签下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时,手抖得厉害,连带着桌上的水杯都泛起圈圈涟漪。
他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问我:“立文,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以为会相伴一生的人,心里那片溺水时冰冷刺骨的湖水,似乎又重新漫了上来。
我没回答,只是把笔,轻轻地推到了他面前。
有些路,走错了,就是终点。
第1章 静水之下
溺水前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朦胧,而且不真切。
我是陈家的掌舵人,这个名头听起来响亮,但其实更像个符号。我爷爷靠一手木工绝活,从南城一条小巷子里敲敲打打,做出了“承木堂”这个金字招牌。到了我父亲手里,生意版图扩大,涉足地产、酒店,成了真正的豪门。
可我骨子里,随的是我爷爷。我对数字和报表天生迟钝,一看就头疼,但只要一闻到木料的清香,摸到那种温润的质感,我心里就踏实。
所以,集团的大部分实际业务,都压在了林子轩身上。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公开的伴侣。他聪明、果决,有着近乎冷酷的商业嗅觉,像一把淬了火的利刃,能轻易地为陈氏集团开疆拓土。
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我守着家族的根,守着那些看似不合时宜的“匠人精神”,他则带着集团在资本的浪潮里冲锋陷阵。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我把所有的信任,像一件珍贵的外衣,毫不设防地披在了他身上。我沉浸在我的木工坊里,雕刻着一个又一个精巧的摆件,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安稳。
家里的老宅,有一方很大的露天泳池,是父亲当年附庸风雅建的。我不常去,总觉得那池碧水太静,静得有些瘆人。
出事那天下午,天气闷得像个蒸笼。我刚从木工坊回来,身上沾着淡淡的松木香和汗味。
子轩难得在家,他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曲线。
“回来了?”他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嗯。”我应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想给他擦擦额角的汗。
他却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躲开了我的手。
“别闹,正忙着。”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我的手停在半空,有点尴尬。这种感觉,近一年来,越来越频繁。他总是很忙,忙着开会,忙着见客户,忙着……离我越来越远。
我收回手,沉默地看着他。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锋利,曾经让我心动的棱角,如今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硬。
“子轩,”我轻声开口,“下个月爷爷的忌日,我想把‘承木堂’的老铺子重新修缮一下,你看……”
“没钱。”他打断我,言简意赅。
我愣住了,“怎么会?集团的现金流不是一直很健康吗?修个铺子而已,花不了多少。”
他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是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疲惫,有不耐,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立文,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他说,“现在集团正在做一个重要的海外并购,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承木d堂’?一个早就该被淘汰的老古董,每年都在亏钱,你还想往里砸钱?”
“那是我爷爷留下的根!”我的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我们陈家,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你怎么能说是老古董?”
“根?”他冷笑一声,合上了电脑,“立文,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守着那些木头疙瘩能当饭吃吗?能让集团的股价上涨一个点吗?你知不知道,为了维持你那个不赚钱的‘情怀’,我需要多签多少份合同,多见多少个我不想见的人?”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原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竟是这样想的。我以为我们是分工合作,他却觉得是在为我的“情怀”买单。
“所以,在你眼里,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声音发颤。
“不是没有意义,是价值太小。”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立文,你该长大了。陈家交到你手上,不是让你玩木头的。如果你担不起这个责任,就安安分分地待着,别给我添乱。”
“添乱……”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看着他转身准备离开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涌上心头。我冲动地拉住他的胳膊,“子轩,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给你添乱?”
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
我的脚后跟磕在泳池的边缘,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
“扑通”一声,冰冷的池水瞬间将我吞没。
我不会游泳。
呛水的恐慌感和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拼命地挣扎,手脚在水中胡乱扑腾,视线里,他站在岸边的身影变得模糊而扭曲。
我看到他脸上的惊愕,然后是犹豫。
那短短几秒钟的犹豫,像一把凿子,在我心里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
就在我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他才终于跳了下来,将我捞了上去。
可那份迟来的救援,已经变了味道。
第2章 冰面裂痕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鼻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人头脑发昏。
林子轩守在床边,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憔悴又疲惫。
见我睁开眼,他立刻握住我的手,声音沙哑:“立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很暖,可我却觉得像握着一块冰。
我挣开他的手,偏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医生说你只是呛了水,有点肺部感染,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好了。”他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
我没有作声。
病房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立文,”他终于忍不住,坐到床沿,试图让我看着他,“那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话说重了。”
我还是不看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我落水后,他站在岸边犹豫的那几秒。
那几秒,足够杀死我心里残存的所有温情。
“你不用解释。”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累了,想休息。”
这是逐客令。
他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很难看。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低声说:“好,你好好休息,我……我晚上再来看你。”
他走后,我才缓缓转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病房,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是在怪他甩开我,也不是在怪他说了那些伤人的话。我在意的,是他眼里的那份犹豫,那份在我的生死关头,一闪而过的权衡利弊。
那一刻我才明白,在他心里,我陈立文这个人,或许早就不是最重要的了。陈氏集团掌权人的身份,才是。
如果我死了,他作为我最亲密的伴侣和集团的实际管理者,顺理成章地就能接管一切。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长。
我开始害怕。
不是怕死,而是怕我倾注了所有信任和感情的这个人,内心深处藏着我完全不了解的深渊。
住院的那几天,他每天都来,削水果,讲笑话,体贴入微,仿佛想把我们之间的裂痕用这种方式弥补起来。
可我知道,破了的镜子,再怎么粘,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会对他的照顾报以微笑,但心里,却已经筑起了一道高墙。
出院那天,来接我的是家里的老管家,福伯。
福伯看着我长大,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福伯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福伯,有话就说吧。”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福伯叹了口气,“先生,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我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讲的。”
“林先生他……最近和董事会的几位股东走得很近。”福伯的声音压得很低,“上个月,他还私下里约见了准备收购‘承木堂’那块地的宏远地产老板。”
我的心猛地一沉,睁开了眼睛。
“承木堂”那块地,是爷爷留下的祖产,位置极佳。这些年,无数开发商眼馋,都被我爸和我压了下来。我从没想过要卖掉它。
林子轩不仅想卖,而且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接触买家。
“他还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很冷。
“他还……他还提议,将集团的核心业务,从实业慢慢转向金融投资。他说,这是未来的趋势,来钱快。”福伯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可是先生,陈家的根基是实业,是‘承木堂’的匠人精神。玩那些虚无缥缈的数字游戏,万一……万一失手了,那可是万劫不复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那天在泳池边的争吵,并非偶然。他对我守着“承木堂”的不满,也并非一时气话。
他早就有了全盘的计划。一个没有“承木堂”,没有我这个“老古董”的,全新的陈氏集团的蓝图。
而我这个名义上的掌权人,在他的蓝图里,或许只是一个需要被搬开的绊脚石。
车子开回老宅。
林子轩正在客厅里打电话,看到我回来,他立刻挂了电话,迎上来想扶我。
“不用。”我避开他的手,径直走向书房。
“立文,你怎么了?”他在身后问。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第一次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我爱了近十年的人。
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我从前从未察觉的精明和算计。
“子轩,”我一字一句地问,“‘承木堂’的地,你是不是准备卖给宏远地产?”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3章 大梦初醒
林子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是默认。
“为什么?”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那块地,对我们陈家意味着什么,你不是不知道。”
“立文,你听我解释。”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伸手想拉我,“这是一个商业决策。那块地的商业价值远大于它的纪念意义。卖掉它,盘活的资金可以让我们完成对欧洲那家科技公司的并购,那将是集团未来十年的增长点!”
他的语气很急切,像一个急于推销自己理念的演说家。
“商业决策?”我甩开他的手,觉得无比讽刺,“所以,爷爷的心血,我父亲的坚守,在你眼里,都只是可以被估价出售的‘商业价值’?”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皱着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立文,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感情用事?我是为了集团好,也是为了我们好!”
“为了我们好?”我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为了我们好,就是要把我的根刨掉?为了我们好,就是要把陈家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只剩下铜臭味的空壳子?”
“你不可理喻!”他提高了音量,那份伪装出来的温柔和耐心终于被撕碎,“你永远活在过去,活在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木头能给你带来什么?荣誉感?满足感?那些东西在资本面前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一直以为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只是分工不同。现在才发现,从一开始,我们想去的终点,就不一样。
“这件事,我不同意。”我转身,不再看他,“只要我还是陈氏集团的董事长,‘承木堂’就永远不会卖。”
说完,我走进了书房,反锁了门。
我靠在门板上,听着门外他压抑着怒气的踱步声,最后,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他走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份股权文件。
我拥有陈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绝对控股权。这是我父亲去世前,交到我手上的。他说,这是责任,也是护身符。
过去,我把这份权力,连同我的信任,一并交给了林子轩。我让他代我行使股东权利,让他全权处理集团事务。我以为,这是爱,是信任。
现在看来,这是愚蠢,是懒惰,是逃避。
我亲手把他推上了那个可以轻易背叛我的位置。
溺水,像一场强行中断的梦。梦醒了,才看清周围的一切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我坐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福伯在门外轻声敲门:“先生,喝点粥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打开门,福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眼神里满是担忧。
“福伯,”我接过粥,轻声说,“帮我约一下张律师,明天上午,来家里见我。”
福伯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先生。”
那一晚,林子轩没有回来。
我也没有睡。
我将书房里所有关于集团的文件都翻了出来,那些我曾经看一眼就头疼的财务报表、项目计划书、股权结构图,我逼着自己,一页一页地看下去。
看得越多,我的心就越沉。
这几年,林子轩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资本运作,引入了好几家他自己掌控的投资公司作为集团的战略股东。虽然稀释不了我的绝对控股权,但他在董事会的话语权,已经远远超过了我这个董事长。
他还将集团的优质资产,以“合作开发”的名义,转移到了几个新成立的子公司里,而这些子公司的法人,都不是我。
他正在一步一步地,不动声色地,架空我,掏空陈氏集团的根基。
如果我再晚一点醒悟,或许有一天,我连这个“陈氏集团董事长”的空名头,都保不住了。
天亮的时候,我合上最后一份文件,眼里已经没有了悲伤和迷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坚定。
这场仗,我必须打。
不仅仅是为了保住爷爷的“承木堂”,更是为了夺回属于我陈立文的人生。
第4章 无声暗潮
张律师是父亲生前的御用律师,一个严谨刻板的小老头,看着我长大,对我忠心耿耿。
他坐在我对面,仔细地听完我的叙述,又翻看了我整理出来的那些文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陈先生,”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语气凝重,“情况比您想象的还要严重。林先生的这些操作,虽然在法律上打了许多擦边球,但程序上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因为……他有您的全面授权。”
我心里一紧,指尖冰凉。
“那……还有办法吗?”
“有。”张律师斩钉截铁地说,“您是集团的绝对控股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您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您对他的所有授权。”
“第二,立刻召开董事会,重新任命集团CEO。”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查账。彻查这几年来,所有他主导的投资项目和资金流向。我怀疑,这里面有很严重的利益输送问题。”
张律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敲在我心上。
我曾经以为,我和林子轩之间,是感情问题,是理念不合。现在看来,远不止于此。
这已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侵吞。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张律师,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先生放心,这是我的职责。”
送走张律师,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制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我不能直接和林子轩摊牌,那只会打草惊蛇,让他有时间转移资产,销毁证据。
我要做的,是温水煮青蛙。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了我的木工坊。
林子轩大概以为,经过那天的争吵,我又会像以前一样,躲进我的世界里,舔舐伤口,然后不了了之。
他给我发了信息,语气软了下来:“立文,还在生气吗?昨晚是我不好,我们谈谈好吗?”
我回他:“下午再说吧,我在‘承木堂’这边。”
这正中他的下怀。他巴不得我永远只待在那个他看不上的地方。
但我并没有真的在做木工。
我把“承木堂”的老师傅们都请了过来,他们都是跟着我爷爷干了一辈子的老人,是陈家的根基。
我告诉他们,我准备重振“承木堂”,不仅要修缮老铺子,还要成立一个新的设计工作室,把传统榫卯工艺和现代设计结合起来,做真正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家具。
老师傅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少爷,您放心,只要我们这身老骨头还能动,就一定跟着您干!”王师傅是他们的头儿,也是我爷爷的关门弟子,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
安抚了这些老人,我做的第二件事,是给父亲生前的几位老朋友打了电话。他们都是集团的元老级董事,这几年被林子轩排挤,已经不怎么参与集团事务了。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邀请他们周末来家里喝茶。
他们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我才开始真正地审视集团的业务。我让张律师团队里最顶尖的会计师,以“年度常规审计”的名义,进驻了集团财务部。
林子轩起初有些警觉,但看到审计团队只是按部就班地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他太自负了。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对商业一窍不通,只知道玩木头的陈立文。他以为,只要他随便做几份漂亮的报表,就能把我糊弄过去。
他不知道,溺过一次水的人,会对水流的任何一丝变化,都格外敏感。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去公司。
我不参与任何决策,只是安静地坐在董事长的办公室里,看文件,看报表。遇到不懂的,就打电话请教张律师,或者那些退居二线的老董事。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我过去十年里,主动屏蔽掉的所有信息。
公司的员工们都觉得很奇怪。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佛系”董事长,怎么突然转了性,开始勤政了?
林子轩也来问过我。
他走进我的办公室,脸上带着试探的笑容:“怎么突然对公司的事这么上心了?”
我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总不能一直让你一个人辛苦。我也该学着长大了,不是吗?”
我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看着我,眼神闪烁,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他最终也只是笑了笑,然后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欧洲那个并购案,下周就要签最终协议了,董事会那边……还需要你签一份授权确认书。”
我心里冷笑。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那个并购案,张律师的团队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对方是一家空壳公司,林子轩想利用这次并购,将集团一大笔资金转移到海外。
“好啊。”我点点头,拿起笔,“文件呢?”
他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我拿起笔,在文件的末尾,签下了我的名字。
然后,我当着他的面,将那份刚刚签好字的文件,送进了碎纸机。
第5章 风暴之眼
碎纸机发出“嗡嗡”的声响,将那份价值数十亿的协议,连同林子轩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一同吞噬。
他呆呆地看着那堆纸屑,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
“陈立文,你……你疯了?!”他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扭曲。
“我没疯。”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再做个瞎子和聋子。”
我的办公室很大,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繁华景象。可是在这一刻,这个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我们之间那片已经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什么意思?”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要喷出火来。
“意思就是,”我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另一份文件,拍在他面前,“这场游戏,该结束了。”
那是一份由张律师准备的,关于解除林子轩集团CEO职务,并对他进行离任审计的董事会决议草案。
他看到文件标题的那一刻,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桌子。
“你……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慌。
“是啊,都知道了。”我点点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知道你想卖掉‘承木堂’,知道你想把集团掏空,知道你并购的那家欧洲公司,不过是你用来转移资产的工具。”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甚至知道,”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城南那块地的项目,你故意抬高了三千万的建筑成本,那笔钱,最后流进了你用妹名字注册的一家离岸公司。”
他彻底瘫软了,跌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子轩,我给过你机会的。”
从我出院,到今天,整整一个月。
我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他肯回头,肯坦白,哪怕只有一次,我都不会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可是他没有。
他依然在用谎言和伪装,试图将我蒙在鼓里,继续推进他那个贪婪的计划。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他突然激动地喊道,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个集团太陈旧了,太保守了!不破不立!我想让它变得更强大,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有什么错?”
“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我看着他,觉得可笑又可悲,“你问过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我想要的生活,是有‘承木堂’的木头香,是有福伯熬的粥,是有一个可以信任的、能在我落水时毫不犹豫跳下来救我的人。而不是一堆冷冰冰的数字,和一个需要我时时刻刻提防的枕边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沉默了,眼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绝望。
“立文……”他抬起头,眼里终于有了我熟悉的脆弱,“我……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他伸手过来,想握我的手。
我避开了。
“太晚了,子轩。”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有些信任,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明天上午九点,董事会。”
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按下了内线电话,让助理送客。
他被助理“请”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几乎要心软。
有悔恨,有不甘,有哀求,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怨毒。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天,要变了。
那一夜,我是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度过的。我怕回到那个充满我们回忆的家,会动摇我的决心。
第二天上午,我提前半小时到了会议室。
父亲的几位老部下,那些元老董事,已经到了。他们看到我,纷纷站起身,眼神里是欣慰和支持。
“立文,你终于长大了。”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叔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心里一暖。
原来,我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九点整,林子轩推门进来。他穿得依然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油亮,只是眼下的乌青和憔悴的神色,出卖了他一夜未眠的事实。
他扫视了一圈会议室,当他看到那几位本该在家颐养天年的老董事时,他知道,他已经输了。
会议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我没有声嘶力竭地控诉,只是让张律师,用最平静的语调,陈述了林子轩在任期间,一项又一项的违规操作,以及他涉嫌职务侵占和利益输送的证据。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整个会议室里,除了张律师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翻阅文件的声音,再无其他。
林子轩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
当决议进行到投票环节时,结果毫无悬念。
全票通过。
我站起身,宣布了最终结果:“即日起,免去林子轩在陈氏集团的一切职务,集团将成立专项调查组,对其在任期间的所有财务问题,进行彻查。”
我说完,看向林子轩。
他也抬起了头。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只剩下无尽的陌生。
第6章 潮起潮落
董事会结束后,林子轩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董事们陆续离场,经过他身边时,眼神复杂,却没人同他说一句话。
最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问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想了想,说:“从我掉进泳池里,你犹豫的那一刻。”
他身体一震,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
“原来是那里……”他喃喃自语,“就因为那几秒钟?”
“是。”我看着他,“那几秒钟,足够我想明白很多事。比如,在你心里,集团的未来,比我的命更重要。”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仿佛想找回最后一点体面。
“我明白了。”他说,“东西我会尽快搬走。”
他转身,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他的背影不再像从前那样挺拔,带着一丝萧瑟的颓唐。
在他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子轩。”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三千万,我会让律师处理,尽量……让你有个体面的结局。”我说。
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后的温柔。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瘫坐在椅子上。
赢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大块。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得像个陀螺。
林子轩留下的,是一个外表光鲜,内里却千疮百孔的摊子。
我重新请回了那些被他排挤走的老臣,成立了新的管理团队。每天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处理不完的烂摊子。
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累了就在休息室里睡几个小时,醒了就继续工作。
福伯心疼我,每天都亲自给我送饭来。
“先生,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他看着我眼里的红血丝,满是担忧。
“没事,福伯。”我扒拉着饭,含糊不清地说,“现在是关键时期,挺过去就好了。”
我必须挺过去。
我不仅要守住陈家几代人的心血,还要向所有人证明,我陈立文,不是一个只会玩木头的废物。
最棘手的,是那个被叫停的欧洲并购案。林子轩已经支付了大笔的定金,如果我们单方面违约,将面临巨额的赔偿。
我带着团队,飞到欧洲,和对方谈判。
那是一家真正的科技公司,有着顶尖的技术,但管理混乱,濒临破产。林子轩看中的,只是它在资本市场上的炒作价值,他根本没想过要好好经营。
我跟对方的创始人,一个头发花白的德国老头,在他们的实验室里,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没有谈商业,没有谈利润,我跟他聊的是我爷爷的“承木堂”,聊的是榫卯结构,聊的是匠人精神。
我告诉他,我想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我想把他们的技术,和我们的实业结合起来,做真正能改变人们生活的好产品。
老头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了光。
最终,我们达成了一个新的协议。我们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帮助他们重组公司,开拓亚洲市场。我们付出的资金远比之前少,但得到的,却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从欧洲回来,我又一头扎进了“承木堂”的改造计划里。
我请来了国内外最顶尖的建筑师和设计师,将老铺子修旧如旧,保留了它所有的历史痕迹。同时,在旁边建了一座全新的设计中心和体验馆,用最现代的方式,展示传统工艺的美。
开业那天,人山人海。
看着那些年轻人,抚摸着温润的木质家具,惊叹于榫卯结构的精巧,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我做到了。
我守住了爷爷的根,也为它找到了新的生长方向。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体验馆里,看着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那些凝聚着心血的作品上。
我突然想起了林子轩。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张律师告诉我,他很配合调查,主动退还了所有侵占的款项。因为数额巨大,最终还是被判了三年。
我没有去看他。
我们之间,早就隔了千山万水。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在大学图书馆里,笑着对我说“立文,以后我来赚钱,你安心做你喜欢的事”的少年。
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或许,时间才是最无情的刻刀,把所有人都雕刻成了陌生的模样。
第7章 礁石的伤痕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陈氏集团在我手里,脱胎换骨。
我砍掉了所有华而不实的金融投资项目,将重心重新放回了实业。欧洲那家科技公司,在我们注资和管理改革后,焕发了新生,他们研发的智能家居系统,和我们“承木堂”的高端定制家具完美结合,成了市场上的爆款。
集团的股价,没有像林子轩期望的那样暴涨,但它变得非常稳健,像一棵根深蒂固的老树,无惧任何风雨。
我也变了。
不再是那个只躲在木工坊里,逃避现实的青年。我学会了看财报,学会了谈判,学会了管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但我没有丢掉我的木工锤和刻刀。
每个周末,我都会雷打不动地回到“承木堂”的工坊,和老师傅们一起,研究新的图纸,打磨新的作品。
只有在那个充满木香的地方,我才觉得,我还是我自己。
这天,我正在工坊里给一件新的椅子做最后的抛光,福伯走了进来。
“先生,”他递给我一条毛巾,“外面有位先生找您,说是……您的故人。”
我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有些疑惑。
我走出工坊,看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清瘦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身形有些佝偻,头发也添了些许花白。
是林子轩。
他出狱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有点闷。
他看到我,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我路过,就想来看看。”他开口,声音干涩。
“进来坐吧。”我终究还是不忍心,把他领进了旁边的茶室。
福伯送上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茶室里很安静,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
我们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他瘦了很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完全没有了当年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岁月和牢狱,终究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磨灭不掉的痕迹。
“这里……变得真好。”他看着窗外修葺一新的院子,由衷地感叹。
“嗯。”我应了一声。
“我看了新闻,”他又说,“集团……你做得很好。比我……好得多。”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当年的不甘和嫉妒,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也没什么公司敢要了。可能会找个小城市,做点小生意吧。”
我看着他端起茶杯的手,那双手,曾经在键盘上敲出过价值千亿的商业计划,如今,却连一杯茶都端不稳。
“如果……”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你没地方去,工坊这边,还缺一个管仓库的。”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立文,你……”
“别误会。”我打断他,“我不是可怜你,也不是想和你重归于好。我只是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就这么埋没了,有点可惜。”
“而且,”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每个人,都该有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就像溺水后的我一样。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眼圈慢慢地红了。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只是端起茶杯,将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像是在告别过去,也像是在敬未来。
第8章 港湾的灯
林子轩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他没有接受我管仓库的提议,而是对我新成立的一个公益基金会产生了兴趣。
那个基金会,是我用“承木堂”每年的部分利润成立的,专门用来资助那些濒临失传的老手艺,帮助那些坚守传统的老匠人。
他说,他想为这个基金会做事。
“我懂商业运作,也懂资本,或许能帮这些老手艺,找到一条能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的路。”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不是对金钱和权力的欲望之光,而是一种……想要做点实事的,沉静的光。
我同意了。
我给了他一个普通的职位,和一份普通的薪水。
他做得很好。
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商业头脑,为好几个项目拉来了投资,还帮几位老匠人的作品,登上了国际设计展的舞台。
他不再是那个追逐资本的林子轩,而是一个真正的,为传承和价值而奔走的人。
我们成了同事。
每天在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我们会讨论工作,会因为一个项目的细节而争论,但我们从不谈过去,也从不谈感情。
那道因为溺水而产生的裂痕,那份因为背叛而破碎的信任,就像礁石上的伤痕,永远都在那里。
它不会消失,但随着潮起潮落,日晒雨淋,它最锋利的棱角,也被渐渐磨平了。
我们都学会了和这道伤痕共存。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
南城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
那天我加班到很晚,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我的车被堵在了路上,司机说可能要等很久。
我索性下了车,准备走回家。
雪地里,万籁俱寂,只听得到自己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了没多远,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
车窗摇下,是林子轩。
“上车吧,”他说,“我送你。”
我没有拒绝。
车里开着暖气,很暖和。
他开得很慢,很稳。
我们一路无话。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立文,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迟了三年才说出口。
我转头看他,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还有,”他又说,“谢谢你。”
我知道,他这句“谢谢”,包含了很多意思。
谢谢我没有赶尽杀绝,谢谢我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也谢谢我……让他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都过去了。”我轻声说。
车子在我家门口停下。
“进去吧,外面冷。”他说。
我点点头,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立文。”他又叫住我。
我回头。
“以后,别再那么轻易相信别人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把后背交给他。”
我心里一颤,突然明白,他这句话,既是在说他自己,也是在提醒我。
这或许是他对我,最后,也是最真诚的告白。
“我知道了。”我对他笑了笑,推开车门。
我站在雪地里,看着他的车子掉头,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没有再想,我们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因为我知道,人生的路,只能往前走。
就像我手里的木头,一旦刻下了痕迹,就无法抹去。但我们可以做的,是顺着它的纹理,将它打磨成一件更好的作品。
我转身,走向亮着灯的家门。
那盏灯,像港湾里的灯塔,温暖而明亮。
我知道,未来的路,我会一个人,走得更稳,也更坚定。
来源:公园里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