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中药材的复杂气味就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扑了我一脸。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中药材的复杂气味就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扑了我一脸。
那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就把我整个人罩住了。
我刚从闷热的机舱里出来,又在出租车里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的,只想赶紧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里。
可这股味道,让我所有回家的喜悦和疲惫,都瞬间凝固在了玄关。
客厅里,婆婆正背对着我,她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和平日里那个总是挺直腰板、精神矍铄的妇人判若两人。
她的动作很急,像是在赶什么东西。
“快走,快走,你嫂子回来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急,像是在驱赶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小叔子陈阳。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身形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他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画板,脚上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往门口挪。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却又重若千钧。
婆婆还在催,声音里的颤抖越来越明显:“你听见没有?赶紧回你屋去,别在这儿碍眼。”
陈阳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疼。
我出差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每天都在想这个家。想婆婆炖的汤,想阳台上被她养得过分精神的绿萝,甚至想念客厅里那台总会自己换台的老电视。
可我没想到,回家的第一幕,是这样一幅仓皇而逃的画面。
“妈。”
我开口,声音因为旅途的劳顿而有些沙哑。
婆婆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回来了?累不累?妈给你留了饭。”
她的眼神却越过我,死死地盯着陈阳,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祈求。
陈阳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两颗被溪水冲刷过的黑曜石,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可那份干净里,又透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和困惑。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婆婆一个箭步冲过来,试图用她瘦小的身躯挡住我的视线,也挡住陈阳。
“你别理他,他……他就是下来喝口水。你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给你热饭。”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推着我的行李箱,想把我往卧室里赶。
可我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我绕过她,径直走到陈阳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我需要微微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只是那双眼睛里,情绪在翻涌。
有害怕,有迷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依赖。
“妈,”我转过头,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婆婆,一字一句地说,“让他留下。”
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说什么胡话!他在这儿能干什么?你累了一天了,赶紧去休息!”
她说着,又想去拉陈阳的胳膊,想把他拽走,藏起来。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只要我一回家,陈阳就会像人间蒸发一样,被锁在他的房间里。我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看不到他的任何踪迹。
这个家里,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我一直以为,这是婆婆为了让我能好好休息,不被打扰。
我一直以为,这是她表达爱的一种方式,虽然笨拙,但情真意切。
直到今天,直到我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恐惧,我才明白,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门框,挡住了陈阳的退路,也挡住了婆婆的企图。
我的手心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指关节硌在冰冷的木质门框上,传来一阵钝痛。
“我说,把他留下。”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婆婆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滚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捂着脸,发出一阵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
陈阳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一刻,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婆婆低低的哭声,和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
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从我拦住这扇门开始,这个家被小心翼翼维持着的某种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一些被刻意掩埋的、被假装遗忘的伤口,即将被重新撕开,暴露在空气里。
会很疼。
但我不能再假装看不见了。
因为,我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那天晚上,婆婆什么也没解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没出来。
我热了她留给我的饭菜,吃了几口,却味同嚼蜡。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胀。
陈阳一直坐在客厅的角落里,抱着他的画板,一笔一笔地画着。
他画画的时候很专注,整个世界仿佛都与他无关。铅笔在画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这个寂静的夜里,唯一的慰藉。
我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坐在离他不远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
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很像他哥哥,我的丈夫,陈 Hui。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甚至连抿着嘴唇时,嘴角那微微向下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可他又完全不像。
陈 Hui 的身上,永远带着一种阳光的味道,像是刚刚晒过的被子,温暖而踏实。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着光,带着一点点狡黠的笑意,好像随时都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惊喜来。
而陈阳,他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静,幽深,所有的情绪都被藏在了水面之下。
我看着他,心脏像是被泡在了一缸柠檬水里,酸涩得厉害。
陈 Hui 离开已经一年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我生命里所有的光。
我记得那天,天很蓝,云很白,我甚至还给他发了信息,让他下班早点回家,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等啊等,等到排骨凉了,等到天黑了,等来的,却是一通来自医院的、冰冷的电话。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被按了快进键的黑白默片。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刺鼻的消毒水味。
还有婆婆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父亲一夜之间花白的头发。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推着,完成了所有的流程。
直到葬礼结束,直到所有人都散去,我一个人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看到玄关处还摆着他没来得及换下的皮鞋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我永远也等不到他,推开门,笑着对我说:“老婆,我回来了。”
那一刻,积攒了许久的悲伤,才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以为我会就此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是婆婆扶住了我。
这个同样失去了儿子的女人,用她那并不宽厚的肩膀,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她收起了所有的眼泪,每天准时准点地给我做饭,逼着我吃下去。她把家里所有关于陈 Hui 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锁进了一个房间。
她说:“人要往前看。”
她从不在我面前提陈 Hui 的名字,也从不让我看见她流泪。
她只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衰老下去。
而陈阳,是在陈 Hui 走后一个月,被婆婆从老家接来的。
我只知道,他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老家待着,没怎么出过门。婆婆说,他性子内向,不爱说话,让我多担待。
我当然不会介意。
他是陈 Hui 唯一的弟弟。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陈 Hui 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只是,我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他几乎不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每次和我对视,都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地低下头。
他吃饭的时候,总是把碗里的青菜一根一根地挑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边上。
这个习惯,和陈 Hui 一模一样。
还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看到他站在那个锁着的房间门口,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门板。
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我问婆婆,陈阳到底怎么了。
婆婆总是含糊其辞,说他就是从小性格孤僻,让我别多想。
然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将我和陈阳隔离开。
我上班的时候,陈阳可以在客厅活动。
我下班回家,陈阳就必须待在他的房间里。
我出差,她会把陈阳带在身边。
我回来,她就会像今天这样,急匆匆地把他赶走。
她以为她做得天衣无缝。
可她不知道,这个家里,处处都是陈 Hui 留下的痕迹。
那些被藏起来的,和没被藏起来的,都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和他的离去。
而陈阳,他身上那些与陈 Hui 如出一辙的小习惯,更是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地切割。
我不是不知道疼。
只是,我更害怕遗忘。
我怕有一天,我会记不清陈 Hui 的样子,记不清他说话的语气,记不清他掌心的温度。
我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我一样,如此深刻地,记得他来过。
所以,我不能让陈阳再被藏起来。
他是这个家里,除了我之外,和陈 Hui 最亲近的人。
我们应该一起,去面对这份失去,而不是各自躲在角落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沙沙”的画笔声停了。
我回过神,看到陈阳已经放下了画板,正抬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一汪深潭。
“嫂子,”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
我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也是他第一次,叫我“嫂子”。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问他。
他低下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不该……不该惹妈生气。”
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看着他紧张不安的样子,心里一软。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和他齐平。
“这不是你的错。”我说,“谁都没有错。”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你……不讨厌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你是陈阳,是陈 Hui 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
“弟弟”这个词,让他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很复杂。有惊讶,有动摇,还有一丝……渴望。
“我能看看你的画吗?”我指了指他抱在怀里的画板。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画板递给了我。
画纸上,是一片深蓝色的星空。
无数的星星汇聚成一条璀璨的银河,横贯整个画面。而在银河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背影,正朝着星光深处走去。
那背影,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陈 Hui。
即使只是一个轮廓,我也能认出来。
他走路时,右肩会习惯性地微微下沉,那是他高中时打篮球受过伤留下的后遗症。
我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原来,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思念着他。
“画得真好。”我把画板还给他,声音有些哽咽,“他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陈阳没有接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画纸上,将那片深蓝色的星空,晕染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在寂静的客厅里,分享着同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婆婆已经做好了早饭。
小米粥,煮鸡蛋,还有两碟爽口的小菜。
她的眼睛红肿着,像是哭了一整夜。
她没有看我,只是把碗筷在我面前重重地一放。
“吃吧。”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陈阳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他默默地在餐桌的另一边坐下,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一顿早饭,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我知道,婆婆还在生我的气。
我理解她。
在她看来,我昨晚的行为,无疑是在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
她想保护我,也想保护陈阳,更想保护她自己。
她选择的方式,是逃避。
而我,却强行把她拉回了现实。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了碗筷。
等我从厨房出来,婆婆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怔怔地出神。
相框里,是陈 Hui 和陈阳的合照。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穿着一样的球衣,勾肩搭背地对着镜头笑,牙齿白得晃眼。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青春的气息几乎要溢出屏幕。
“妈。”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像是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照片。
“陈 Hui 走的时候,陈阳就在车上。”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当初警察给我的事故报告里,只说肇事司机疲劳驾驶,负全责。对于车上的其他乘客,只字未提。
“他亲眼看着……看着他哥……”
婆婆说不下去了,她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可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从医院回来,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等我把门撞开,他已经……”
她哽咽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后来,人是救回来了,可他……他就变得不认识人了。”
“医生说,他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创伤后应激障碍。一部分记忆被他自己封存了,他不愿意想起来,也不愿意去面对。”
“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吵着要找哥哥。有时候,他会把我当成陌生人,害怕得直发抖。”
“还有的时候……”
婆婆顿住了,她转过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他会以为,他自己就是陈 Hui。”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终于明白,婆婆为什么那么害怕我接触陈阳。
她怕我看到一个,活在陈 Hui 影子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陈阳。
她怕那些和陈 Hui 一模一样的小习惯,会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那个我已经失去的人。
她怕我承受不住,这双重的打击。
“他刚来的时候,有一次,你加班回来晚了,他给你开的门。”
婆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他看到你,就笑了,笑得跟他哥一模一样。他说,‘老婆,你回来了,累不累?我给你放了洗澡水’。”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
“我怕你看到他那个样子,你会疯的!”
“我这辈子,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我不能再看着你们两个,也跟着一起毁了!”
婆婆抓着我的手,冰冷的泪水滴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细细密密地扎着,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可我忘了,我的婆婆,她承受的,是双倍的痛苦。
她不仅失去了大儿子,她的小儿子,也因为这场灾难,变成了一个活在破碎记忆里的人。
她每天都要面对一个,随时可能会变成“陈 Hui”的陈阳。
每一次,都是在她的伤口上,重新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可她却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扛了下来,还要反过来,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这个所谓的“受害者”。
“妈……”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能反手握住她那双因为常年操劳而布满老茧的手,用力地,再用力地握紧。
我想告诉她,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想告诉她,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应该一起承担。
可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眼泪。
那天,我们婆媳俩,抱着那张合照,哭得肝肠寸断。
仿佛要把这一年多来,所有压抑的、隐忍的、不敢触碰的悲伤,都一次性地,宣泄出来。
哭到最后,我们都累了。
婆婆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慢慢地睡着了。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却舒展开了一些。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眼角深刻的皱纹,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轻轻地,帮她把相框从怀里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照片里,那两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依旧那么鲜活,那么耀眼。
仿佛他们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可时间,终究是回不去了。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婆婆不再刻意地隔离我和陈阳。
她会默许陈阳在客厅里画画,会默许我在他身边看书,甚至会在饭桌上,给我们俩同时夹菜。
虽然,她脸上的担忧,从未减少过。
而我,也开始尝试着,走进陈阳的世界。
我知道,这很难。
他的世界,像一个被精心构造的玻璃迷宫,美丽,易碎,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不知道哪一次无心的触碰,就会让他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我能做的,只有陪伴。
安静的,不打扰的,陪伴。
他画画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看书。
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落在他的画板上,也落在我摊开的书页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味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温柔。
有时候,他会画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云发呆。
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在他的眼里,那些变幻莫测的云朵,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阶梯。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车祸,没有死亡,没有悲伤。
只有他,和他最爱的哥哥。
有一次,我看到他在画一棵树。
一棵枝繁叶茂的,巨大的榕树。
树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荡秋千。
我认得那棵树。
那是他们老家村口的大榕树。
陈 Hui 曾经无数次地,在电话里跟我描述过那棵树。
他说,那是他和弟弟的秘密基地。
他们会在树下埋下自己的“宝藏”,会比赛谁爬得更高,会在夏天的傍晚,躺在粗壮的树枝上,数天上的星星。
他说,等下次带我回老家,一定要让我看看那棵树。
他说,他要在树上,刻上我们俩的名字。
可他,终究是食言了。
我看着那幅画,看着那两个在秋千上笑得无忧无虑的孩子,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陈阳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波动,他停下笔,转过头,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嫂子,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我的心尖。
我连忙擦掉眼泪,对他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沙子进眼睛了。”
我指着画上的秋千,问他:“这是你和你哥吗?”
他点了点头。
“你们那时候,感情一定很好吧?”
他想了想,然后,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
“哥他……对我最好。”
“他会把自己的零花钱都给我买糖吃。”
“他会背着我,走很远的山路去上学。”
“有人欺负我,他会第一个冲上去,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然后自己也被爸妈揍一顿。”
“他还会……教我画画。”
他说着,拿起画笔,在画纸的角落里,又添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块画板,正微笑着,看着秋千上的两个孩子。
“他说,我的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用来打架的。”
“他说,以后,他要赚钱,给我开一个画室。”
“他说……”
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他看着画纸,眼神变得空洞而迷茫。
“他说……他会永远保护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揉成了一团。
我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可我的手,在半空中,却停住了。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那份属于陈阳的,清澈而迷茫的神采,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温柔笑意的,笃定。
他抬起头,看着我。
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怯懦的眼神。
而是,专注的,深情的,仿佛要将我吸进去的,凝视。
“老婆。”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
“你怎么哭了?”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别怕,我回来了。”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时间,空间,在这一刻,都变得扭曲而模糊。
我仿佛又回到了,无数个陈 Hui 加班回家的夜晚。
他也是这样,风尘仆仆地推开门,看到疲惫的我,然后走过来,把我拥进怀里,用他那带着烟草和阳光味道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
“别怕,我回来了。”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理智告诉我,眼前的人,是陈阳。
他只是,生病了。
可我的情感,却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沉溺在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柔里。
哪怕,只有一秒钟。
“陈 Hui……”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受控制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他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来揉我的头发。
“砰——”
厨房里,传来一声刺耳的,碗碟摔碎的声音。
我们俩都吓了一跳,猛地朝厨房看去。
婆婆站在厨房门口,脸色惨白如纸。
她的脚下,是一地狼藉的,碎裂的瓷片。
她看着我们,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陈阳!”
她几乎是尖叫着,冲了过来。
她一把将我从陈阳面前拉开,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陈阳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阳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红肿起来。
他捂着脸,茫然地看着婆婆,又看了看我。
他眼睛里的那种,属于陈 Hui 的神采,在那一巴掌之下,像是被惊醒的梦,瞬间破碎,消散。
他又变回了那个,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怯懦和迷茫的,陈阳。
“妈……”
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婆婆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抱着陈阳,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你醒醒啊……你看看我,我是妈啊……”
“你哥他已经走了……他已经走了啊!”
“你不能再这样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她的哭声,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拉扯。
我站在一旁,手脚冰凉,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又一次,搞砸了。
我以为,我的陪伴,可以让他慢慢好起来。
可我没想到,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个最强烈的,触发器。
我会让他,不断地,陷入那个,他以为自己是陈 Hui 的,混乱的世界里。
而每一次的“唤醒”,对他,对婆婆,都是一次残忍的,凌迟。
那天之后,陈阳又把自己关回了房间里。
无论婆婆怎么敲门,他都不开。
他不再画画,也不再吃饭。
婆婆每天把饭菜放在他门口,第二天去收的时候,饭菜都原封不动地,凉透了。
婆婆急得团团转,嘴上起了燎泡,几天之内,仿佛又老了十岁。
她不再对我冷言冷语,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哀求。
我知道,她在无声地,请求我,离陈阳远一点。
我没有再试图去接近陈阳。
我只是每天下班后,会去那个被锁上的,属于陈 Hui 的房间门口,站一会儿。
我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仿佛还能听到,他曾经在里面,弹着吉他,不成调地哼着歌。
我多想,能进去看看。
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空间,摸摸他曾经用过的东西。
可我没有钥匙。
那把钥匙,和这个家里所有关于陈 Hui 的记忆一起,被婆婆锁了起来。
锁在了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陈 Hui 的脸,陈阳的脸,婆婆的脸,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旋转。
我开始怀疑,我当初执意要把陈阳留下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不愿遗忘的执念,却把他们母子俩,推进了更深的痛苦里。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出差前买的一盆多肉浇水,婆婆突然走了过来。
她递给我一把,泛着黄铜色光泽的,旧钥匙。
“去吧。”
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去看看吧。”
“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或许……让他也看看,他也就……死心了。”
我握着那把冰冷的钥匙,手心,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我知道,这把钥匙,能打开的,不仅仅是一扇门。
更是这个家,尘封已久的,潘多拉魔盒。
我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我轻轻地,推开了门。
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陈设,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靠墙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他爱看的那些侦探小说和武侠小说。
书桌上,还放着他没喝完的半杯水,只是里面的水,早已蒸发干了,只在杯底,留下了一圈白色的水垢。
他的吉他,静静地靠在墙角,琴弦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窗帘拉着,屋子里很暗。
只有一道细细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一切,都像是被时间,定格在了他离开的那一天。
我走进去,伸出手,轻轻地,拂去吉他上的灰尘。
指尖触碰到琴弦,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喑哑的声响。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拉开书桌的椅子,坐了下来。
桌上的日历,还停留在去年的,那个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上面,用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圈。
旁边,写着两个字:
“排骨。”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放声大哭。
我哭他,为什么这么傻,为了赶回家吃一顿我做的排骨,连命都不要了。
我哭我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打那个催他回家的电话。
如果,如果那天,我没有做糖醋排骨。
如果,我没有给他发那条信息。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拍我的背。
我抬起头,看到陈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是把一样东西,塞到了我的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已经洗得褪了色的,布偶老虎。
老虎的屁股上,还用红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辉”字。
我认得这个老虎。
这是陈 Hui 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婆婆说,他走到哪儿,都要带着。
后来,他长大了,觉得一个男孩子还玩布偶,太丢人,就把它藏了起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
“哥说,”陈阳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个,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他说,以后,要是他不在了,就让它,替他陪着你。”
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握不住那个小小的布偶。
“他……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出事……那天。”
陈阳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那天,我们去给客户送方案。”
“回来的路上,哥一直在看手机。”
“他说,嫂子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他要早点回家。”
“他开得……很快。”
“在一个路口,为了躲一辆突然冲出来的电瓶车,他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
“然后……”
陈阳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
“然后,一辆大货车……就撞了过来。”
“我看到……好多血……”
“哥他……他把我护在了身下……”
“他最后……跟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阳阳,别怕’。”
“他说……‘替我……照顾好……咱妈,和……你嫂子’。”
“对不起……”
“对不起,嫂子……”
“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坐在副驾驶,如果我能提醒他……”
“如果……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
他说不下去了。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了困兽一般,痛苦的哀嚎。
那些被他强行封存的,血淋淋的记忆,在这一刻,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将他彻底吞噬。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病。
那不仅仅是,目睹亲人离世的创伤。
更是,一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他人生的,幸存者的负罪感。
他觉得,是他害死了哥哥。
他觉得,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的潜意识,为他选择了一种,最残忍的,自我惩罚的方式。
那就是,让他,变成他哥哥。
让他,用他哥哥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替他,去完成那些,未尽的责任。
去爱那些,他来不及去爱的人。
这是一种,多么绝望的,赎罪。
我走过去,蹲下身,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还在发抖,抖得像风中一片凋零的落叶。
“不怪你。”
我把头,靠在他的背上,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对他说。
“陈阳,你听着。”
“这不是你的错。”
“谁都没有错。”
“你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他用生命保护了你,不是为了让你,活在他的影子里,替他赎罪。”
“他是希望你,能好好地,作为陈阳,活下去。”
“连同他的那一份,一起,精彩地,活下去。”
“你听到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
只是,他的哭声,渐渐地,小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一下一下的,抽噎。
我们就这样,在那个充满了陈 Hui 气息的房间里,相拥着,哭了很久很久。
仿佛,要把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委屈,痛苦,和思念,都流尽。
那天之后,陈阳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说胡话。
我和婆婆,轮流守着他,给他物理降温,喂他喝水。
他一直在做噩梦。
梦里,他不停地,喊着“哥”,喊着“对不起”。
每一次,都哭得满脸是泪。
婆婆看着他那个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握着我的手,反反复复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如果我早点带他去看医生,如果我没有把他关起来……”
“是我把他逼成这个样子的……”
我摇了摇头,对她说:“妈,不怪你。”
“你只是,太爱他了。”
“我们都只是,用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在爱着我们想爱的人。”
“虽然,我们都用错了方法。”
一个星期后,陈阳的烧,终于退了。
他醒来的时候,我和婆婆,都守在他的床边。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没有再叫我“老婆”,也没有再叫婆婆“妈”。
他只是看着我们,虚弱地,笑了笑。
然后,他说:
“我想……去看看哥。”
我们带他,去了墓地。
那天的天气,很好。
天空,是那种干净的,不含一丝杂质的,蓝色。
陈 Hui 的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
照片上,他依旧是那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仿佛,他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
陈阳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那个人。
仿佛,要将他的样子,重新,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临走的时候,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本,一直带在身边的画册。
他把画册,放在了墓碑前。
然后,他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哥,”他说,“我走了。”
“以后,我会好好画画。”
“我会好好吃饭,不再挑食。”
“我会好好照顾妈,和嫂子。”
“你放心吧。”
说完,他转过身,拉起我和婆婆的手。
“我们回家吧。”
夕阳下,我们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本被留在墓碑前的画册。
风,吹开了画册的扉页。
上面,是那片,深蓝色的星空。
只是,这一次,那条璀璨的银河尽头,不再是那个孤独远去的背影。
而是,三个人,手牵着手,迎着光,往前走。
在他们的头顶上,有一颗最亮的星星,在温柔地,闪烁着。
生活,并没有因为那一次的宣泄,就变得一帆风顺。
陈阳的病,时好时坏。
他接受了专业的心理治疗,每天都需要按时吃药。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清醒的,是那个安静,内向,喜欢画画的陈阳。
他会帮婆婆做家务,会陪我一起看无聊的电视剧,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给我留一盏灯。
但偶尔,尤其是在他情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他还是会,短暂地,回到那个混乱的世界里。
他会对着空气说话,仿佛陈 Hui 就在他身边。
他会突然,叫我一声“老婆”,然后,在看到我错愕的表情时,又慌乱地,低下头,不停地道歉。
每一次,我的心,都会被狠狠地刺痛。
婆婆也是。
但我们,谁都没有再选择逃避。
我们会,很平静地,告诉他:
“陈阳,你又认错人了。”
“我是嫂子。”
“你哥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然后,我们会给他一个拥抱。
告诉他,没关系,我们都在。
医生说,这是一个漫长的,需要耐心和爱的,康复过程。
或许,他永远也无法,完全痊愈。
那些伤口,会结痂,但疤痕,会永远留在那里。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是要,相互扶持着,走过所有的风雨。
陈 Hui 的房间,我们没有再锁上。
我们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
婆婆把他的照片,都拿了出来,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她说:“不能让他觉得,我们把他忘了。”
我把他的吉他,重新换了琴弦。
有时候,陈阳会走进那个房间,坐在书桌前,一画,就是一下午。
他说,在那个房间里,他能感觉到,哥哥的气息。
那让他,觉得很安心。
他开始,重新构思他的画。
他不再画那些,孤独的,悲伤的,遥远的星空。
他开始画,我们。
画婆婆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画我在阳台上浇花的样子。
画我们三个人,围在一起,吃晚饭的场景。
他的画,色彩,越来越明亮。
线条,也越来越,温暖。
他把这些画,裱了起来,挂在了家里的墙上。
他说,他要用画笔,把我们现在的生活,都记录下来。
他说,等以后,他开画展了,这些画,就叫做,“我们这一家”。
一年后,陈阳,真的办了他的第一个,小小的画展。
画展的名字,就叫,“我们这一家”。
开幕那天,我和婆婆,都去了。
展厅里,挂满了他的画。
每一幅,都是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
那么真实,那么温暖,看得人,想笑,又想哭。
在展厅的尽头,有一幅最大的画。
画上,是那棵,老家村口的大榕树。
树下,我们三个人,正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笑着,举杯。
而在我们的身后,树干上,隐隐约
约,刻着两个名字。
一个“辉”,一个“阳”。
旁边,还有一个,用爱心圈起来的,我的名字。
在我们的头顶,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而在那光影里,有一个半透明的,浅浅的轮廓。
那个人,正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把吉他,微笑着,看着我们。
他的笑容,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温暖,灿烂,仿佛,从未离开。
我看着那幅画,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他化作了,天上的星星,林间的微风,和我们生命里,每一个,温暖的瞬间。
他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
而我们,也带着他的爱和希望,努力地,好好地,生活着。
画展很成功。
陈阳,也因此,获得了一些关注。
有画廊,想要签下他。
有很多人,想要买他的画。
他都拒绝了。
他说,这些画,不卖。
这是,我们家的故事。
是无价之宝。
回家的路上,陈阳显得特别开心。
他像个孩子一样,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他说,他想回老家看看。
看看那棵大榕树。
他说,他想,在树下,重新,埋下一个“宝藏”。
婆婆笑着,说他傻。
我也笑着,说他幼稚。
可我们的眼眶,都是红的。
我知道,他说的“宝藏”,是什么。
那不是,金银珠宝。
而是,我们对过去的,释怀。
对未来的,期许。
和我们一家人,永远,永远,在一起的,决心。
车窗外,华灯初上。
城市的霓虹,在眼前,流光溢彩。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正和婆婆斗嘴的陈阳。
他脸上的笑容,干净,明朗。
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我的心里,突然,就变得很平静。
这一路走来,我们失去了很多。
但也,得到了很多。
我们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宽恕,如何,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
生活,或许,永远都不会,完美无缺。
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只要,我们心中,还有爱。
那这个家,就永远,不会倒。
我伸出手,握住了婆婆和陈阳的手。
他们的手,很暖。
暖得,像冬日里的,一捧阳光。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们回家吧。”我说。
嗯,回家。
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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